白银城，远征小队将在山门城的所见所闻带回后，整个城市陷入了人心惶惶。
没人知道，为何数千年前便被彻底驱逐的“深渊”会重返东大陆，在与外界隔绝的现在，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可能发展为不可抗力的灭顶之灾。
听闻外界也在打仗，这一坏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
距离上次“圣言天使”来访有了一段时间了，半个多月前，凡东大陆仍幸村城邦的首领，都得到了神启。
造物主的教皇，“命运天使”乌洛琉斯借助某种特殊的封印物，以造物主的名义，下达了广域通告。
“圣言天使”斯提佛即将再临东大陆，而且这次，祂不会一个人来。
……
从教堂地下走出的戴里克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返回白银城后，他连家都来不及回，就和整支小队一起，在“黑骑士”洛薇亚的监督下，进了教堂地底专门开辟，一个个单独分离的隔离室。
野外潜伏了太多危险，灾难的种子不止存在于探索的过程中，返回同样潜藏风险。
有太多城邦灭亡于疏忽，那些历经千辛万苦，从外界带回珍贵补给品的小队，正是因为检查的纰漏，从英雄堕落为了罪人。
这些常年忙碌在荒野的“蜂群”，就像自然界的蜜蜂一样，采集花蜜的同时，也可能沾染不知名的“病毒”。
几次悲剧后，剩下的城邦吸取教训，均设立了特别隔离区，之后污染爆发的频率便肉眼可见降低了。
不论怎么说，总算是回来了。
不同山门城在这片险恶世界中难得的浓厚学术氛围，离开史诗的余晖，阔别家乡太久的戴里克第一次发现，原来稀疏平常的种种，同样富有魅力。
粗糙的建筑，弥漫在空气中淡淡的草药和黑面草压扁后混合的味道，目光所及是再熟悉不过的造物主圣徽与箴言，一张张熟悉的脸孔，都勾起了戴里克感慨的欲望。
由于隔离时间拖了太久，“黑骑士”洛薇亚还给他们每个人单独做了一次净化弥撒，一晃已经十来天过去了。
他从未像现在一样想念父母的音容笑貌，这个渴望着开拓向前的孩子，在跌宕起伏和短暂告别后，终是忍不住回头眺望。
不过，还不等他走到家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就找上了他。
那是一位头发绑成长辫，垂到背心，容貌清秀的黑裙女子。
她叫做艾芙洛，是白银城内少有的“观众”途径非凡者，因为常年服用黑面草和怪物血肉的缘故，年纪不算大，眼角却已有了些许皱纹。
“戴里克，首席找你。”
“首席？”
刚才怎么没听洛薇亚长老讲……戴里克不舍得往家的方向望了望，没做推诿，跟上了艾芙洛的步伐，原路返回。
只是……一路上，他总觉得艾芙洛看他的眼神怪怪的，尤其是到了圆顶塔底下后，无论是几位“黎明骑士”守卫，还是不算忙碌的其他途径非凡者文书人员，也都是同样的沉默且古怪的眼神。
这让他心底有些发毛。
攀登螺旋阶梯的过程中，戴里克心里一直打着曲曲，他拿不准首席突然找他到底是什么事。
是不是和“深渊”有关？
这一疑惑持续了足足两分钟，直到他来到塔楼顶端，才大概猜到谜底。
“准备的怎么样？”
门后传来了白银城首席的声音，“银骑士”科林·伊利亚特正在房间内往返徘徊。
尽管白银城的所有建筑都是以超规格设计建造，但这些于普通人来说过于宽阔的房间，对科林仍不算友好。
太逼仄了，身高超过两米三的苍老战士，只需几步，就必须折返，整个房间的宽长不过他十数步的步距。
“有些材料早就绝迹了，可能库韦尔和月城还有存货。”
另一位长老，同为“银骑士”的韦特·希尔蒙掰扯着一张黑面草压成的粗面饼，低头盯着地面。
“近些年除了‘圣言天使’，没有其他殿下来过东大陆，听说主座下还多了几位新的天使。”
光头上纹着刺青的韦特·希尔蒙把粗饼掰随碎，用力嚼着。
“如果是古老一些的天使还好，‘宣告天使’和‘命运天使’，包括‘影武者’安提戈努斯殿下，记录上都明确表示乐于亲近凡人……”
“不要多想。”
出手止住韦特，科林停下了脚步。
“外界正值战争，教皇冕下不太可能抽出时间。”
“‘战争天使’也不太可能来……”韦特咽下嘴里的东西，“叛乱陨落了太多位天使，难道真的要来一位新的……”
一抹淡淡的朦胧银光浮动在科林体表，浑浊双眼骤然清澈，墨绿色符号律动，身材高大的“银骑士”暴起的肌肉重新放松。
他清了清嗓子，朝门口喊道。
“请进。”
隔绝两边的阻碍在吱呀声中让开了路，第一次进入圆顶塔楼最顶端的戴里克，忽然感到一股庞大的压力从头顶压下。
先进入他眼帘的，是两个正常成年人大小的支架，上面托举着一柄通体暗金，以青铜为主打造的巨剑，其护手上不知是包裹了一圈金箔，还是本身就是黄金，仅是注视，就有暖流和畏惧同时席过他的神经。
“首席，戴里克到了。”
科林没有一点架子，冲艾芙洛点了下头。
“麻烦你了。”
“观众”途径的女性非凡者沉默不发，也只是稍作表示，就自觉退出了塔顶，走之前还顺手把戴里克从门外推了进去，重新关上了门。
值得一提的是，得益于白银城常年以“战士”途径为主，巨人的某些特征已根深蒂固存在在他们的血脉，哪怕选择了“观众”，艾芙洛的身高依旧达到了夸张的两米，哪怕在外界的弗萨克，也十分少见。
“首席，您找我？”
相比经常辅助六人议事团工作的艾芙洛，戴里克就局促了很多。
他一会儿挠挠头，一会儿摸摸毛线钻出的衣角，手脚都忘了该怎么放，这样子看的倚着墙壁的韦特·希尔蒙一阵好笑。
头顶纹着刺青，同样魁梧的另一位“银骑士”有意继续欣赏年轻人的窘迫，科林却没给他机会。
严肃的白银城首席从存放青铜阔剑的支架旁，拿起了一份兽皮装订的卷册，展开重复上面的文字。
听了“教皇‘命运天使’言”等等字样，本以为有什么大事的戴里克，疑惑的抿了抿嘴唇。
看到戴里克这番表现，这次韦特·希尔蒙是真的吃惊了。
这小子都不惊讶的吗？
两位天使要来巡视，那可是天使！
和韦特不同的是，科林眼底没多少多余的情绪，他沉默注视着戴里克，等待回应。
“首席，我能知道，两位殿下来是不是为了‘深渊’吗？”
戴里克双手搅在一起，问道。
科林点了点头，又摇了下。
“还不清楚。”
他放好卷册。
“各个城市收到的启示内容不一定完全相同，可能只有我们和山门城得到了差不多的内容，也可能不是。”
说着，他转移了话题。
“外界正在打仗？”
忽然提到这个，戴里克吓了一跳，不过又很快释然。
稚嫩的少年思考了一会儿，用朴素和别扭的描述，拼凑着从塔罗会上听到的各种消息，试图把外界正发生的事情，以本来面貌，还原给两位长老听。
至于科林和韦特能不能听懂枪炮一类过于超前的专有名词，不在戴里克的考虑范围。
中间，科林不断提着问题，比如所谓“热兵器”的用途和工作原理，有些问题戴里克也答不上来，只能尽力解释。
在一番韦特·希尔蒙觉得折磨的长谈后，科林终于满足了。
一生狩猎了超过两位数半神生物的“银骑士”得出了一个判断。
“集群作战，我们不怕火力压制。”
戴里克一脸震惊。
要知道，他连什么是火力压制都还没搞懂，完完全全是按照“世界”先生展示的画面转述的，其用词之苍白，足以令白银城通识教学的老师落泪。
从他这只听了一遍的科林首席，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万一他说的其实是错的呢？
科林似乎看穿了戴里克的担忧，又注意到韦特也是一知半解，少见多说了两句。
“枪、炮……如果戴里克的描述没错，它们的单次威力不会大于‘火法师’的全力，‘黎明骑士’的防御能有效克制这一点。”
“再考虑到枪炮的装填速度，如果是集群作战，有一位‘银骑士’领头，我们完全可以用机动几倍扩大我们的正面作战能力，硬抗一轮火力后，直接端掉对方的火力点。”
揉捏着眉心，科林面色复杂。
“恐怕这次‘圣言天使’两位降临，不只是为了解决‘深渊’污染的扩散。”
“针对叛逆的战争即将打响，末日也在步步逼近，我想，主很可能会在不久的将来对三个堕落者出手。”
“那会是史无前例的圣战，而我们没理由缺席。”
对此，韦特表示赞同。
“你是说，天使降临，可能是我们彻底摆脱黑夜，回归主的怀抱，重新迎接太阳的契机？”
“我和伊德勒斯都这么认为。”
听科林这么说，韦特的表情一下古怪，纠结不加掩饰的活动在他脸上，他一会儿看看戴里克，一会儿又看看科林，就是不说话。
而科林只瞥了一眼，就看穿了这个老伙计的想法。
他摇了摇头。
“前任首席哈维克那句话，不应该成为我们猜忌的理由，在黑暗和危险中，兄弟阋墙是大忌。”
“如果伊德勒斯，山门城历代大司书库的保护者，都潜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和隐患，我不认为‘圣言天使’没有发现，主没有发现。”
说到这，科林在胸前勾勒倒吊十字。
“祂并非全知全能，祂的谦辞否认了傲慢，但祂之目依然是我们每个人心灵倒影的集合。”
“既然主从未降下讨伐山门城的神谕，那他们就是我们最可靠的兄弟。”
韦特闭目思考，戴里克听的似懂非懂。
他的信仰虽然虔诚，对箴言经文却是一窍不通，只通读过圣典。
比起枯燥的经书，他更喜欢父亲外出从其他城市带回来的故事书，喜欢那些珍贵的褪色插画，喜欢上面描述的：灼热大地、砂之海洋、白色雪原，还有他最期待的，温暖不灭的阳光。
不过没时间给他回味了，因为科林再一次把目光转向了他，提出了新的问题。
“你对主座下的天使有多少了解？”
戴里克眨了眨眼，挺起了胸膛。
接过科林首席亲自递上的纸笔，字迹还算整齐的戴里克，就着兽皮纸洋洋洒洒写了一大串。
按照科林的要求，他不仅写了各位天使的名讳和尊号——毕竟“圣言天使”每次都会带来新版圣典，那上面都有更新——还补充了相当多他从塔罗会上听来的轶闻、性格，和权柄的侧重。
接过纸张，科林和韦特一起阅读，两人的嘴角渐渐沉了下去。
“提灯天使”喜欢克扣经费，好多次和“世界”先生共事时表现得不太正经。
“战争天使”和祂的女儿（划掉）儿子，关系有些紧张。
“弦月”公爵最近被“天灾女王”拉拢，渐渐同信仰造物主的人间帝国，特鲁索斯特第二帝国的皇帝奥尔索诺陛下离心。
一位新的“天使之王”问世，造物主的书记官，享有影子摄政头衔的梅塔特隆殿下风头正盛。
帝国拜朗自治领，“苍白皇帝”阿兹克·艾格斯亲王闭门谢客，正筹备消化和二次晋升事宜。
这都什么和什么？
为什么天使晋升、新“天使之王”问世和鸡毛蒜皮的小事能摆在一起？
视线从克扣经费、不正经、父子关系紧张等等扫过，科林和韦特背后冷汗直流。
虽说东大陆和外界几乎完全隔绝，天使的力量不足以打破屏障，降下惩罚。
但要是主看到了不悦怎么办？
最后，还是科林压下了尴尬和恍惚，对一脸无辜的戴里克招了招手。
……
“您说我从哪听到的？”
戴里克响应中……
戴里克得到了答案。
“这些都是‘世界’先生分享给我们的。”
“‘世界’先生是谁？”
戴里克承受着两位长老极具重量的目光，不自觉低下了头。
他声音压得极小。
“‘世界’先生……‘世界’先生……”
“应该算是另一位主的神选，是选民吧……”
“最近几次塔罗会，我是说神前会议，都是他主持来着。”
……
科林·伊利亚特、韦特·希尔蒙，响应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