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7章 预言

“皇帝?”

“哪一位皇帝?”

希雅面带不屑,悻悻摇头。

“难道我们真的要让一个异国人,完全支配我们的同胞?”

“当然不是,也不会是。”阿兹克轻声道,“未来我们会向真实造物主效忠,会向真实造物主教会建立的权威效忠,可绝不会效忠于所谓的特伦索斯特帝国。”

“那你口中的皇帝又是哪位?”希雅侧过脑袋,“不是特伦索斯特,也不是现在诸侯、酋长们效忠的,那个令人发笑的冒牌‘拜朗皇帝’,可怜的乔治·奥古斯都,你所指的皇帝又是哪位?”

“你吗?”

阿兹克与希雅对视,不带多少温度的褐色竖瞳微微收紧。

“未尝不可。”

呵……希雅不加遮掩的冷笑,而这换来的又是一句惊天之言。

“我也考虑过由你来当皇帝……”

可惜,希雅根本不愿继续听下去。

祂拂了阿兹克的好意,以一种颇为冷淡的疏离,语调苍白道。

“尽管你坚持强调,你的效忠对象,也大概率是拜朗未来的效忠对象,是那位真实造物主,可在民众眼中,这就是拜朗对特伦索斯特的臣服,你代表的艾格斯皇室向奥尔索诺俯首,主动放弃了皇帝头衔和冠冕。”

“言论是杀不死的,正如我们不可能用极端的二元思维来划分敌我,我们也不可能期盼高压能压住人们的真心。”

“当小孩子都认为是他们自己的皇帝主动放弃,把皇座让渡给了一位新皇,一位异域、异族的皇帝,请着人家来骑到所有人头顶施行统治的时候,还会有人把原本的、众人眼中的懦夫君主当回事吗?”

希雅叹了口气,祂今天叹气已经够多了,足以赶得上之前祂一个星期的量。

“即使你序列高过奥尔索诺,你也不会在人们心中和皇帝划等号。”

“我想真实造物主,或者祂的使者一定和你谈过这个问题。”

“他们许诺了你什么爵位,亲王吗?”

的确如此,面对希雅的诘问,阿兹克无法反驳。

祂微微颔首,表示希雅的猜测十分正确。

“所以何谈皇帝?”希雅乘胜追击,“我并非守旧的老古董,我也理解拜朗当下的现状,我之所以不支持‘改良派’,除了我在拥有独断权之前,就被按着坐上了‘皇室派’领袖的位置,还有就是因为我不认为拜朗只值一个低价。”

“我们可以向真实造物主献上忠诚,没什么不可以的,为了存续,我们哪有那么多选择,我可以妥协。”

“可是他们也必须给我们更好的待遇,和奥尔索诺平起平坐是必须的。”

希雅强调道。

“奥尔索诺·特伦索斯特,祂不配在我们之上,更不配在拜朗之上。”

“祂既不像祂的父亲,是个合格公正的仲裁者,也不似图铎,用实力来征服。”

“祂不过是得了条好命,总有好机会,祂凭什么来统治拜朗?”

“哪怕是名义上的。”

这并非希雅的自尊心在做最后抵抗,只以绝对的中立角度来看,希雅反倒说的很有道理。

民族之间的争斗是永恒不变的主题,衰落的拜朗意识到了,属于死亡的时代已过,他们必须承认黄昏到来,如若不趁着太阳最后的余晖找到合适的庇护所,等待他们的便是无声无息的消失。

可等他们真的找到,又陷入了踌躇,徘徊在门口,不愿直接踏入。

因为他们发现,毫无抵抗的妥协,很可能会洗掉他们的民族特色,丢掉自己的文化和认同,被强行融入另一个群体中。

这是希雅不能忍受的,也是大部分拜朗人尚未意识到,但总要经历的阵痛。

阿兹克也想过这一点,所以祂耐心听完了希雅的慷慨之词,且没有反驳。

祂和自己的后辈对视着,良久之后,抬起了手。

这突来的动作,惊到了希雅,苍白女皇下意识后退,身体紧绷,灵性活跃。

然而阿兹克并未做出什么带有敌意的举动,仅仅是从怀中取出了一张黏土色的面皮,上面还沾着血,像是从某个活物上刚剥下来。

“亚伦斯城内的复杂关系,或许和你想得完全不同。”阿兹克端详着手里的非凡物品,“给我亲王头衔,是教皇乌洛琉斯为了安抚奥尔索诺做出的退让,是一位长辈的不忍。”

“但是这点不忍只是愧疚的副产物,而不是必须的,即使我们做些什么,让教皇摄政的补偿之举无法落实,也不会影响大局。”

“在造物主期望看到的未来面前,单独个体的感受根本不重要,哪怕这一个体有着皇帝的身份。”

“除了教皇摄政会为此惋惜,‘战争天使’梅迪奇会漠视,安布罗休斯、安提戈努斯、查拉图等等,包括一部分血族,都会漠视。”

“祂们对奥尔索诺的支持,没有你想的那么亲密。”

听闻这话,希雅骤然压紧眉头。

“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是我想。”阿兹克摇头,“是很多人都向我证实了这一点,包括奥尔索诺的亲族——祂信任的血族公爵之一。”

说着,阿兹克将手中可以改变外貌的道具递给了希雅。

“由你来扮演我,只要不是那几位‘无面人’当面,没人能察觉。”

“你来稳住特诺奇特蒂兰的局势,去团结拜朗中愿意支持我们的人,我来完成造物主期望看到的事,让‘死神’唯一性的暂时的归属尘埃落定。”

“等到仪式准备妥当,真正的‘苍白皇帝’出现,无论你我哪一个最终更进一步,都已经是既定事实,奥尔索诺也只能认下。”

“是一位皇帝献上忠诚,还是一位亲王,造物主不在乎。”

“祂所求的是南大陆的稳定,是战争到来时后方能够基本团结。”

“因此,未来是两个帝国借由宗教的维系组成联盟,还是一个更庞大帝国的出现,都无所谓。”

希雅如石塑一般,静止着、呆滞这,祂目视着阿兹克手中用于伪装的道具,愣在原地,似乎并未想过自家前辈会如此大胆。

几秒后,祂接过了那张染血的面皮。

“好。”

……

失落不等同破败,宏伟不等同脆弱,武装攀附在复杂的几何构造上,用美学点缀暴力,诉诸统治的真谛。

漆黑主调的岛屿几乎填满了发动数十万人,行动数十年挖凿得到的巨大空洞,“命运之轮”盘踞于峭壁之上,观望着命运即将的走向,也欣赏着旧时代的丰功伟业。

特伦索斯特的名号已被抹去,取而代之的是对救主的赞歌。

那高耸的城市远望和所罗门曾打造的陵寝极为相似,表面布满了深奥诡秘的神秘花纹,坚固的黑曜石板赋予它双重意义上的坚固,使它不仅能够作为城市,更多承担了武器的角色。

失落之城、有序之国……当然,世人更熟悉它的另一个名字,它最初的名字——“幽灵帝国”。

这件称得上完美的艺术品,在亚伦斯附近山脉地下的空洞内沉睡了快千年了,而现在将是它被唤醒的时机。

可惜,它真正的主人还不在此处,那人也有近两百年没来看望过它。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对除造物主之外的谁,这么上心。”

老资历的“宣告天使”罗曼·安布罗休斯站在“命运之轮”身侧,目光从上到下,将“幽灵帝国”打量了个遍。

“也是奇怪,闹了这么大动静,奥尔索诺都没发现吗?”

“当然不,祂发布了很多新规定,配合主发起的战事。”有着“大蛇”称号的教皇不再安静,“比起以前,祂现在更有危机感,虽然祂还没意识到真正的问题所在,但祂的直觉没错。”

“比起两百年前罗塞尔称帝,这次祂显然抓住了机会。”

罗曼无法苟同乌洛琉斯的看法。

在“宣告天使”看来,奥尔索诺·特伦索斯特的动作依然很慢。

或者说,这世界上恐怕找不出几个,能让“旅法师”认为机敏的人选。

没有人能在速度上胜过“学徒”,这是在选择途径后就注定的事实。

“好吧,如果你这么认为。”罗曼饶有兴趣打量着眼前岛屿状的城市,“果然是上了年纪了,现在看到这些老东西,就止不住会回忆以前的事。”

“想想吧,特伦索斯特还活着的时候,祂会不会想到有一天祂认为是添头的堡垒,反倒成了祂帝国仅存的墓碑。”

错误的……乌洛琉斯微微摇头。

很多细微的变化隐藏在历史的脉动下,不易被人察觉,人们往往习惯于欣赏波澜壮阔,关注伟大的事业,而忽略了寻常中隐藏的异常,可这一点对“命运”来说,并不成立。

早在特伦索斯特仍为执政官,没有染指神位的时候,乌洛琉斯就在偶然的冥想中窥见了契机。

那是“审判者”的死亡,是秩序的崩溃,是无法掌控己身命运可怜人的最后一搏。

乌洛琉斯不知道特伦索斯特是抱着怎样的心态,选择听信六神,应下了各怀鬼胎的资助者们的报酬,以换取走上一条必死的,如昙花一般,短暂璀璨的道路。

但祂知道,当特伦索斯特决定出卖图铎的那一刻起,后来被世人称为“夜皇”的好好先生,已经做好了与妻子共同迎接死亡的准备。

这或许是一次豪赌,又或许是万般选择皆无果后,不得已而为之的挣扎,就像当初祂们所做的那般。

天国时代,祂们聚集于巨人旧宫,密谋开辟一个新时代,镇压即将苏醒的恐怖伟大存在意志时,不也是这么想的。

嗯……准确来说,盼望好结果出现,是忠诚者们的想法,绝非野心家们的。

“幽灵帝国”是特伦索斯特为儿女留下的保命符,是可贵的遗产,而祂的孩子们并未妥善利用这遗产。

难道所有父子之间都无法相互理解?

乌洛琉斯莫名想到了祂一直见证的,另一对父子。

“我打算让奥尔索诺在一个星期后晋升。”

祂对身旁的同伴说道。

“一个星期?”罗曼有些诧异,“会不会太紧了?”

“你要明白,‘大蛇’……孩子们总会长大的,你不可能关照祂,替祂做选择一辈子。”

“我们面前摆着许多失败的例子,不论是造物主,还是我那在育儿、情感等等问问上一塌糊涂的老师。”

“梅迪奇也是明晃晃的例子,你看看祂和阿蒙的关系,明明祂们两个性格合拍,能处的不错。”

“你不和祂商量,偷摸调动这么多资源,哪怕是为祂好,可你难道忘了吗?”

“奥尔索诺毕竟是位君主,祂已经不是刚登基时的那个孩子了,祂应该有自己的威严,应该有独断的权力,你的行为在祂看来,甚至在我看来,都是透支祂的独立性,是还把祂当成不能上桌的小孩的轻视。”

对好友的评价和提点,乌洛琉斯给予的仍是平淡。

祂既不想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也没有在语气上表现出激昂。

尊贵的教皇摄政王目视着,环绕在“幽灵帝国”周围盘旋人造阶梯上,或忙碌准备着物资,或为这座古老城市兵器做最后调整的技术人员,在确认不会出现意外和缺漏的命运走向后,才收回了目光。

“长痛不如短痛。”

“与其恨我……”大蛇低垂眉眼,“只要不影响主的计划,一切都可以接受。”

“用‘亚当’的话说,这是必要的牺牲。”

罗曼无法理解,祂不懂为什么老朋友要冷不丁说些奇怪的东西。

什么叫“长痛不如短痛”?

祂明白,自“亚当”走上了极端道路后,乌洛琉斯便一直困在压抑的自责中。

当然“亚当”的悲剧与祂谈不上干系,可祂就是这性子,任谁劝也不听。

大蛇虽然不爱表达,可这家伙的心思实际上比谁都丰富,比谁都纤细。

“你有看到了什么了吗?”

罗曼只能想到一种可能,那便是“命运之轮”又揭示了某个未来。

侧目凝视纯白的“天使之王”,试图看清几乎等同于“命运”本身的,唯一性的主人,罗曼苦苦等着回答。

……

“是。”

乌洛琉斯颔首。

“阿兹克·艾格斯,萨林格尔的儿子会成为新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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