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雾浓郁，上首的主人端坐其中，淡然旁观。
“干得不错。”
和“愚者”相对而坐的“世界”克莱恩说道。
“收获大于预期，‘提灯天使’很满意你们的表现，祂已经准许塔罗会在现实独立成为一支小队。”
“正义”漠然，心不在焉；“倒吊人”若似平淡，实则聚精会神；“战车”早早丢了神，不知在想什么；“魔术师”最为懒散，好似无论褒贬都与她无关；至于“太阳”和“月亮”，前者远在东大陆，和外界隔绝的他根本不懂众人在说什么，后者好像被遗忘了般，行动直到盖棺定论，才听到了风声。
刚加入的新成员“星星”伦纳德，他还沉浸在面见神祗带来的冲击中，努力消化着。
观察完每个人的反应，克莱恩继续道。
“各位不需要作难。”
“新队伍没有确定编制，情报部不会记录你们的真实身份，如果哪一天，遇上了某些事，你们之中有谁想要退出，也不会有人为难。”
这句话明显是针对“正义”奥黛丽说的。
其他成员都没有这些困扰，毕竟其他人或多或少都送了投名状，早早就和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这条船绑在了一起。
哪怕是加入最晚的“星星”伦纳德，也因为被迫假死、被帕列斯·索罗亚斯德寄生过等等，被迫更变了立场。
他没可能再回归黑夜教会的怀抱了，寂静与恐怖的女王不会容忍一个叛徒，更不会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角色，和造物主、和灵界之主翻脸，进而追究“太子”。
伦纳德于大人物的博弈中，连棋子都算不上，他是众多筹码中默默无闻的一粒，五十便士的面值，有哪个富家翁会为了一枚硬币失态呢？
克莱恩“策反”伦纳德的小动作，在众神看来，连玩笑都算不上。
一只备受宠爱的家猫贪图主人邻居花田里不起眼的一株花，采下、装入荷包、偷偷带走，看在家猫主人的面子上，朋友即使不太舒服，也会称一句“有性格”、“可爱”。
他们行走于伟大人物的影子里，如履薄冰间，一个崭新的、初具规模的关系网，俨然成型。
“很好。”
没有人有异议，克莱恩轻敲桌面，开启下一阶段。
“这次行动的收获，我们有权得到百分之十，刨除庞德家的祖产，艾因霍恩、索伦加上军情九处身上的非凡特性，我们有四份能随意处置。”
灰雾把克莱恩的脸挡得严严实实，“诡法师”索性省了力气，连虚伪的笑容也没有，谈起沾了血且尚且温热的战利品，仍是板着张脸。
“是哪几个？”
海盗出身的“战车”特蕾西·佩莱习惯了直来直去，在不似魔女教派内总是虚伪和试探并进的环境中，她慢慢开始放纵本性。
克莱恩瞟了哪怕有灰雾在也遮不住妖娆的魔女一眼，嘴角上扬。
“两个选择。”
“四份中序列，和‘铁血骑士’。”
须臾的宁静，紧接着两声闷响，“战车”特蕾西和“倒吊人”阿尔杰差点从座位上蹦起来。
特蕾西是欣喜若狂，阿尔杰则更多是愕然。
这是需要思考的选择吗？
别说四份，就算是四十份，在开启神性的门票前，也是一文不值。
但……为什么？
性格沉稳的阿尔杰本不该如此毛躁的，与其说是被“世界”的大手笔惊到，不如说他一贯想得多的毛病，刺激到了他的野心。
要说那份“铁血骑士”特性是“提灯天使”发了善心，主动开绿灯，给了“世界”一个不用思考的选项，他更愿意相信，是“世界”主动争取来的。
这一次“世界”争取了，那么下一次呢？
塔罗会将要在现实编为自由度极高的小队，由一位半神，一位背景深厚、靠山史无前例的神选带领，像他这样不算天赋异禀，却好命混上快船的幸运儿，绝对是能蹭到大笔油水的。
如果下一次要对付的是太阳、风暴、知识三大教会的人，又恰好有一个半神被打上猎物的标签，以“世界”的性子，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那个半神体内的特性定是志在必得。
那么，下一次，“世界”还会这么慷慨吗？
阿尔杰不知道，他选择耐心等待，并心怀希望。
“如果是‘铁血骑士’……”
特蕾西的话只说一半，但所有人都明白她的意思。
克莱恩没去看满心期待的“战车”，把目光投向了“倒吊人”和“太阳”所在的位置。
“我的个人战利品，之前在拜朗的行动后上报的下发申请，昨天也到了。”
“一份‘无暗者’特性，同样带有污染，不过较少。”
几乎是同时，“倒吊人”阿尔杰和“太阳”戴里克做出了相同动作，他们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火苗。
阿尔杰重新认识了这个从聚会草创，就一直与他邻座的小孩，原来“太阳”不是毫无野心，那个孩子也有自己所执着的东西。
跳到相邻途径上去……不是不行，风险要大一些，后续扮演负担也更重……
可序列四和序列五就是天壤之别，获得神性的机会很多非凡者终其一生也碰不到，这次让了、放过了，下次真的还会来吗？
果然，“倒吊人”心动了……克莱恩一直留意着两人，他的手指不断敲击着桌面，节奏渐渐加速。
其实阿尔杰想多了，真要竞争起来，“太阳”比他没有一点优势。
一个长期游离在团队之外，除了信息其他什么也不能提供的“菜鸟”，和一个迫切希望表现自己，愿意卖力卖血、乃至卖命的老手，选谁不言而喻。
而且克莱恩不希望塔罗会里太早出现除他以外的新的半神，这群人来历不同，各有各的想法，各有各的私心和想法，一旦放的太宽，很容易出现问题。
就拿特蕾西说吧，克莱恩从不怀疑特蕾西的忠诚。
像她这样出身魔女教派，直系亲属贵为半神，从小就见识了神性残酷，在夹缝和他人意志裹挟下，没过过几天自由日子，从来以傀儡自命，奉行及时行乐，过日子有一天算一天，且掺着情感挂念的……
简直不要太好控制。
克莱恩担心的点，在于特蕾西太过简单得到力量后，会不会一时冲动，跑去找“白之圣女”卡特琳娜·佩莱复仇。
当然，就算成了“铁血骑士”，特蕾西也没可能杀掉“白之圣女”，但一位拥有高机动能力的半神想找魔女教派下中序列麻烦，实在太简单不过。
一来二去，特蕾西绝对会成为卡特琳娜·佩莱必须解决的对象，到那时候，克莱恩可不一定能保下。
克莱恩拍了拍手，大饼展示够了，该报价格了。
“大叛乱后，‘太阳’途径基本被‘永恒烈阳’垄断，忽然冒出一个野生的、或隶属敌对势力的‘无暗者’，无异于对永恒烈阳挑衅。”
这是给阿尔杰的解释。
接着，克莱恩又看向戴里克。
“你的序列还不够，尽快成为序列五，才是你现在最重要的事情。”
婉拒两人后，他放出了早就打好的腹稿，也是对战利品处置和分配的最终方案。
“‘战争之红’对‘猎人’途径高序列的需求也很大，四份中序列特性和‘铁血骑士’显然不等值，所以我会退回‘无暗者’，把这份特性的处置权交还给教会，这样我们留下‘铁血骑士’，‘战争之红’方面也不会有太大意见。”
“而且……”克莱恩故意停顿了一秒，“作为补偿，‘提灯天使’会另外提供一笔，供我们自由处置。”
其实这份补偿是单给克莱恩的，只不过和其他塔罗会成员不同，克莱恩从不是人等魔药，而是仪式和魔药在等他何时准备好。
“古代学者”的魔药和仪式已经就绪，只等他认为合适的时候饮下。
至于“无暗者”换来的奖赏，克莱恩自己留着意义不大，分给塔罗会正好。
“你们可以提出需求，由我汇总报给‘提灯天使’。”
还有这好事！
神游半天，一直没怎么认真融入会议的“魔术师”忽然来了兴致，又蹭到一次白嫖的佛尔思，桌底下双手搓去搓去，动作之大都引起了旁边“正义”奥黛丽的关注。
众人多多少少都有表现出兴奋，唯独“月亮”还卡在座位上，开口不是、沉默不是。
每天在家和丰收教堂间两点一线来往的埃姆林，真的很想问问，有没有他的份。
不过即使再神经大条、缺少阅历，他也不是傻子，当然明白等价交换和按劳分配的规矩，只能眼巴巴羡慕。
和心态放平，已经把精力和思绪投入到如何快速提升自己的“太阳”不同，埃姆林多少有点不甘。
几番纠结后，他清了清嗓子，带着莫名其妙的矜持和骄傲，猩红的瞳孔贴着下眼皮，把众人环顾一遍。
“这样的行动，血族也可以提供帮助。”
这家伙在说什么，脑子坏了？
“战车”特蕾西眉头紧皱，试图找“魔术师”佛尔思要个解释，却发现对方也是一脸懵。
好在，塔罗会里还有不那么冷漠的成员，沉默了全程的“正义”轻轻叹息，像是下了某种决心，称得上惊艳的美貌模仿着曾经的自己，挤出了一抹两端上扬的甜美。
“‘月亮’先生，您本来就在新成立的队伍里。”
替埃姆林解了围，尴尬的血族有没有舒服一点奥黛丽不知道，她倒是觉得自己身上莫名的压力霎时消失了。
猛然一身轻的她深呼吸，然后望向了最下首。
“‘世界’先生，只能选实物吗？”
这句话问出了其他人也在意的点，“星星”伦纳德坐姿稍稍放松，不动声色地往左边扭了几度。
“什么都可以。”克莱恩想了下，“可以是金镑、等值的封印物和特性，也可以是一些明面上看不见的便利。”
“提灯天使”日理万机，根本不会关注每件事的细枝末节，这些自然是克莱恩自作主张。
实际上，上下级关系中很忌讳这种，只是克莱恩碰巧属于特殊中的特殊，是正大光明走后门，攀附裙带相当成功的那几个之一。
“那我能申请……”
奥黛丽说到一半，改了主意。
她又是深呼吸，似乎在纠结某个重大决定。
几秒后，一直表现得乐天、轻松的“观众”小姐，才收拾好情绪。
“我想以个人身份，加入情报部。”
“个人身份？”
克莱恩没去管同样诧异的众人，语调奇怪。
“恕我直言，奥黛丽，你没必要这么做，而且这和你应得的根本不等值。”
本不该在聚会上直呼成员真实姓名的，但克莱恩还是这么做了。
其实在听到这古怪的请求后，任谁都能猜到“正义”奥黛丽·霍尔的企图，但不论是谁，也都无法理解。
他们现在坐在哪？
是“愚者”先生，是“诡秘之神”的神国！
他们是特殊的神前会议成员，某种意义上，是拥有崇高宗教地位的圣徒。
就算鲁恩不久之后再次落败于造物主领导的帝国，或签字求和，或分崩离析，有塔罗会成员这层身份在，奥黛丽不需要额外做什么，也能基本保下霍尔家族。
克莱恩乐意在其中提供帮助，反正总需要扶持一个顺民标杆，不如便宜身边人。
所以在其他人看来，奥黛丽的请求根本是多此一举。
再说了，日后如何现在还无法确定，真要加入情报部，成为正式一员，万一有什么意外，她自己的安危不说，她背后的霍尔也基本完蛋了。
克莱恩轻轻点着桌面，试图劝说。
“奥黛丽，如果这是你的答案，恕我不能准许。”
“除非你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能让我满意的理由。”
……
“我发现……”
“我其实从未了解引领我走上非凡的这条道路。”
“对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我知之甚少，对造物主的了解，也仅停留在道听途说和大家平时的讨论。”
“这次行动，还有不久前的战争，越来越多的问题困扰着我，我想得到一个答案，而且这个答案最好能出自实践，而非别人的灌输。”
奥黛丽碧绿的眸子里只有坚定。
“‘世界’先生，我不是不谙世事，和大家相识后，我封闭的世界出现了裂痕，让我看到更远的风景。”
“尽管那些崭新的事物，并不如我期待的那般美好，于我来说也仍旧是全新的体验，是我打破更多固有滤镜和茧房、枷锁的机遇。”
“大雾霾爆发时，你说灾难源于王室的贪念，是国王乔治三世的一己私欲，葬送了无辜者的生命。”
“我信仰的神，还有王国的保护神，面对悲剧坐视不管，甚至把矛头对准了拯救者——一直被宣传为邪恶和堕落的造物主。”
“那时我对您的话半信半疑，只是出于‘愚者’先生和您对我平日的关照，我不会选择公开质疑，和您矛盾相见。”
“但现在……”
奥黛丽因悲哀的现实而迷茫。
“我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相。”
“战争结束后，王国对南大陆血统移民的虐待变本加厉，失业的人群似乎把全部都怪在了南大陆人的反抗上，在他们看来，政府不过做得不好，而不是做错了什么。”
“现状每况愈下，我昨日还听爸爸说：国王和议会希望进一步精简政府人员，镇压游行和抗议分子，平定社会动荡。”
“这根本不是在解决问题，是自欺欺人。”
克莱恩欲言又止，他示意其他成员稍安勿躁，挺直了腰背，神情逐渐凝重。
奥黛丽低着头，仍困在自己的苦恼里。
“他们总觉得，也希望我像别人说的那样，去做天真的孩子，做一个践行美德的天使。”
“但怎么可能呢？”
“我的父兄每年每月每日，无不在计较着利益，连最开明的阿尔弗雷德，都把压迫视作理所当然……”
“这些言论伴随了我十数年，我怎么可能不受影响。”
“所以……”
奥黛丽怂下的肩渐渐转平，碧绿与克莱恩对视。
“‘世界’先生，我希望自己寻找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