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者’先生……”
恐惧支配着他，那仿佛沉于阴云之下的浑浊身影每一个微小的举动，都牵扯着“倒吊人”脆弱敏感的内心。
他无时无刻不在意上位者的心思，解读、揣摩早已成了他安身立命，求得心理安稳的本事。
然而，现在那一直以来被他所仰望的影子，却不屑于对他再投下一丝注视，并未理会他犹如从肺里挤出来般的低声呼唤。
悠然占据最上首的神放回了权杖，稍稍整理衣冠，他的手指捋过袖口，手指轻叩桌面，微弱的声音发挥出了不亚于令枪的作用。
当听到这再细微不过的动静时，包括“倒吊人”在内的所有人都猛然一怔，一个个像被上紧了发条的傀儡，倏地挺直了背脊，双手搭在大腿上，以最标准的姿势迎接上位者的下一个指令。
“别那么紧张。”
“愚者”宽容的态度令人吃惊。
他似乎并不在意“倒吊人”的迟到，也不打算追究挽救“倒吊人”性命的代价，这位性格堪称乖僻，与其他伟大隐秘存在格格不入的神灵，唯一在意的，可能只有他一手操纵的聚会能顺利进行。
就好像他刚才保护“倒吊人”，将那些挂着鲁恩旗帜的战舰随手搅碎，也只是为了这一目的。
总之，“愚者”和煦的发言是一种信号，一种令人心安的信号，其作用之有效，即使揣揣不安的“倒吊人”阿尔杰·威尔逊都暂时放下了悬着的心，虽还慌促，却已然在尝试重新回到本该有的聚会状态中。
大家都很拘谨啊……克莱恩环顾一周，把每一个成员的表现尽收眼底。
他很清楚造成眼下这一情况的原因到底为何，但他又无可奈何。
或许此处若有一个完全的局外者，一个可以在话语权上和克莱恩竞争，甚至更高克莱恩一层的存在，就会毫不留情地指出，其他人的局促完全是由克莱恩个人不佳的表现导致的。
可若真这么说，克莱恩又实在委屈。
其实根本不是他想甩脸色，对“倒吊人”的缺席不满，要故意借题发挥捏造拔高“愚者”的威严。
毕竟背靠“诡秘之神”这面大旗在，他根本不用在乎这些细枝末节。
真正令他脸色不佳，顾不上安慰、开导“倒吊人”，解除与其他成员之间误会的，纯粹是因为使用“天灾权杖”的后遗症。
用那玩意实在太疼了。
疼的克莱恩光想叫出来。
若是能叫出来还好一些，不过要真当着一群懵懂的中序列非凡者叫出来……那“愚者”高深莫测的形象也就彻底崩盘，曾经的威严也一去不复返了吧……
罢了，倒不如让他们对“愚者”多怀些畏惧，反正败坏的不是我的名声，“诡秘”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克莱恩无声叹息，任由无奈抒发。
而这一切在他人眼里，便是压抑的沉默，是某些怒火爆发的前兆。
尤其是阿尔杰，他发现他好不容易按稳的腿又开始抖了。
好在最终“愚者”并未降怒于任何人，灰雾宫殿的主宰仅是摆了摆手，用透着与他那肉眼可见的松散同样悠然，甚至说有些懒散的语气，吩咐道。
“你们可以开始了。”
克莱恩今天没有看罗塞尔日记的打算，也巧的是，在“倒吊人”来之前，其余成员也确实说上周没能收集到新的日记。
“‘正义’小姐，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与我的约定？”
压抑氛围的遗留仍盘旋在斑驳长桌之上，恢弘宫殿之中。
为此，等待片刻不见结果后，克莱恩只能自己以“世界”格尔曼·斯帕罗的身份，去尝试打破这一僵局。
“当然，‘世界’先生。”
被点到代号的奥黛丽紧忙转过视线，对上了“世界”那缺少温度的目光。
这位鲁恩实权贵族家庭出身的大小姐快速收拾好纷乱的心思，堪称完美的面容上捏出一抹礼节性的微笑，略带些僵硬的微微颔首。
“我最近收集了一些王国上层对拜朗的看法，不过其中没有多少直接和‘灵教团’相关。”
她想了想，斟酌道。
“毕竟‘灵教团’的行踪比较隐秘，而且王国有意向国内的大多数人隐瞒非凡秘密的存在，我能搜集到的，大多都是王国政府对殖民地提出的一些新的处理办法。”
“嗯，一些仍在举棋不定的办法。”
“比如呢？”
察觉到“正义”小姐的紧张情绪，克莱恩操纵“世界”，极为少见的令这位冷酷神使露出了一点带着善意的、鼓励性质的微笑。
可得到的成果，却与克莱恩预想中的差了一些。
意料之外的微笑不仅没能达成安慰“正义”的目的，反倒连着其他成员一并吓到了。
奥黛丽面对这反常的一面不知所措，愣了一会才开口道。
“我听说，王国打算放弃和星星高原接壤的西拜朗土地，甚至是最为重要的贝伦斯港。”
“断尾求生？”
“世界”适时给出了反馈。
“是的，我也认为这是王国在认清当下南大陆形势后的断尾求生。”
奥黛丽没什么犹豫地就表示了认同。
如果是几周之前的她，甚至是上周之前的她，都会对“世界”的看法表示质疑，哪怕不说，也不会不假以更多思考的在语言上附和。
但是这一星期内，就在她为了完成和“世界”的约定，借着非凡能力的便利，穿梭于各种沙龙、晚宴，像个见不得光的老鼠一般游走于阴影，偷听了不少王国上层有意隐瞒的秘密后，她对许多事情的看法便都被重塑了。
王国，乃至整个北大陆联盟在高地战争中的处境，远没有各个政府在报纸上宣传的那么好，真正游刃有余处理着一切，在战争之余能抽出空实现更多目的的，反而是一直被舆论冠以“野蛮”、“失败者”、“入侵者”、“溃败成性者”等形容的特伦索斯特第二帝国。
不，应该说是那位造物主……奥黛丽正了正神。
“内政大臣已经在向国防大臣抗议，他联合了八位主要管控王国内部事项的大臣，以支持高地战争继续进行的国防大臣为突破口，试图向同为主战派的首相施压，这一举动得到了国王乔治三世的支持，不过好像是口头上的，我也只是听说，没有看到实质性的证据。”
“总之，他们希望王国不要继续在注定要丢失的高地殖民地上浪费资源和时间，应该把目光更多地投向现在被世界冷落的海上，以及长久以来大部分地区由王国一家掌握的西拜朗。”
“星星高原的沦陷已成定局，从我听到的那些交谈内容看，内政大臣似乎是想只保住北方邦和部分西拜朗平原，也就是哈加提草原以西，星星高原以南的一小块。”
也就是说，鲁恩内部出现了分歧，很多已有的矛盾提前被激化了？克莱恩如此想到。
至于乔治三世支持看似是保守派的内政大臣希望停止战争，克莱恩是一点也不信。
早在贝克兰德大雾霾的时候，他就已经看清那个畜生国王的真面目了。
而且……真要停止战争，把这么方便的合理合法的清洗机会送掉，乔治三世还怎么统一全国意志，去追求“黑皇帝”的神座。
再说了，放眼整个历史，鲁恩本身并不拥有“皇帝”头衔，乔治三世想要再升一级，只能介于外物。
祂终究和罗塞尔不同，罗塞尔称帝并没有继承索伦家族的正统，而是靠着强硬的对外战争，硬生生打出了一个皇帝称号，而且祂还有与之匹配的非凡实力，让人无论从哪个方面都找不出可以直接抨击的弱点。
乔治三世不可能老实咽下失利，让出鲁恩在西拜朗的领土……克莱恩分析道。
祂既然选择支持内政大臣，嗯，口头上的支持，没有立刻换掉主战派的国防大臣，这就是说明祂还有些小心思，所谓保住北方邦和西拜朗距离鲁恩极远的那些平原领地，其实都只是顺带，真正目的还是留住昔日拜朗帝国的旧都，为祂借鲁恩现在掌控的拜朗帝国皇帝头衔合法称帝做铺垫。
这样的话，阿兹克先生的诉求倒一下变得简单了啊……
阿兹克先生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只要等着鲁恩继续给西拜朗施加压力，逼迫藏在暗处的“灵教团”——不管是“皇室派”还是别的什么派别——走上台前，等他们承受不住的时候再施以援手……很难说这些“灵教团”成员的心思还会不会像现在一样死板……
在克莱恩看来，死神亦或者说昔日拜朗的遗老遗少们——阿兹克当然也包含在这一行列里，他们中诉求各不相同，但又不可能分出孰对孰错，基本上都是为了复兴拜朗，为拜朗人谋福祉罢了。
他们唯一的区别，无外乎绝对的主观，也就是我认为的好，和从普通拜朗人角度出发思考过的好。
除此之外，没有太大的差别，他们毕竟和被邪神毒害的高地人不一样。
如果真能等来一个不可绥靖的强敌，统一拜朗仅存的全部力量，将破碎的死神残余重新变成一个整体，还是很有可能的。
毕竟……黑夜女神和死神是相邻途径，冲突不是不可能发生……克莱恩想到这，控制着“世界”朝“正义”缓慢点了点头。
“很感谢你的帮助，‘正义’小姐。”
“那份‘心理医生’特性等会议结束后就会到你手里。”
和“正义”小姐的交易告一段落，克莱恩见聚会的气氛依旧沉闷，只能让“世界”再次开口。
这次，“世界”将目光转向了正低着头不知想什么的“魔术师”。
“‘魔术师’。”
或许是出于大家都在同一体制下工作的缘故，克莱恩并没有选择在代号后加上“小姐”、“女士”一类的称呼，而他的省略，也让本神游天外的“魔术师”顿时紧张起来。
受情报部贝克兰德分部收缩战略影响，最近没什么工作可做，大部分时间都在摸鱼和间歇性灵感爆发中度过的佛尔思，猛地抬起了头。
“‘世界’先生。”
她不知道“世界”突然点名自己是否有事，是单纯的打算给自己指派任务，还是别的什么。
“我有一个委托。”
克莱恩透过“世界”无机质的黑色眼睛，审视着昏沉散发着怠惰气质的“魔术师”，语调放的极慢，似乎在犹豫是否要将接下来会提到的委托交给对方的正确性。
最终，克莱恩还是选择信任，毕竟前几次“魔术师”完成的还是比较好的。
想到这，他有意无意的扫了眼在他右手侧落座的“月亮”。
血族的感官都异常敏锐，察觉到有视线投来，埃姆林先是本能寻找，在发现其来自“世界”后，又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般，赶忙撇开。
他刚刚搞砸了“世界”给他的任务。
“其实并不需要你费太多心，也不需要承担风险。”克莱恩操纵“世界”对“魔术师”说道，“我已经和贝克兰德分部的联络人谈妥了这件事，你需要做的只有参与。”
“参与？”
佛尔思发现自己无法理解的“世界”的吩咐。
明明“世界”说的是她最熟悉的鲁恩语，也没有使用任何生僻词，但她确实很难通过这些语句，搞清自己到底要做什么。
“抱歉‘世界’先生，您能说得更清楚一些吗？”
佛尔思踌躇了片刻，决定追问道。
其他成员也跟着表达了各自的态度，大多都是好奇，只有“战车”表现出了思索的神色，至于“倒吊人”，他还沉浸在患得患失中，根本没仔细留意聚会讨论的内容。
“我……我的朋友，她需要一具圣者级别的尸体用于某种仪式。”克莱恩决定实话实说，“这具尸体必须是不包含污染，经过特殊处理，且相对完好的。”
“为此我们询问了帝国在南大陆的许多分支，也询问了血族和精灵等帝国的附庸，甚至是和帝国保持友好关系的拜朗裔。”
“但最终……”
“世界”看向了“魔术师”。
“只有贝克兰德分部给出了回应。”
“‘绝望夜莺’的尸体还没有被彻底处理，我需要你协助你的老师，也就是亚伯拉罕家族的成员，把这件东西运到南大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