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概不知就可以么?”
刘子同显然没有其父亲那样的心机谋略,有些担忧道:
“如今新政失败的缘故都明明白白被揭露在了明处,儿子听说那些个被百姓点出名字的官员,公主问都没问,直接就让御林军上门拿人,若是……”
若是凌月也如那般完全不等询问什么,就直接抄家处置,那就任凭他们再巧舌如簧也无济于事了。
毕竟此事完全没有征兆,家里的钱财虽然隐瞒了些在暗处,但要掘地三尺也是啥都逃不了。
“她不会的。”
刘振缓了口气,方才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一字一顿道:“她不敢。”
这位凌月公主是何许人也,刘振当然有所耳闻,在他看来,这位公主无论性情还是治国理念,都是承袭自其父亲的。
唯一不同的是,她比她的父亲头脑更加灵活,信念也更加坚定。
如今人还没登基呢,就能一股脑把他们刘家给连锅端了,所有良田分给百姓?
若真如此,这乾州城的百姓是感恩戴德了,但乾州之外所有地方都要不安稳了?
毕竟有这样血淋淋的例子摆在眼前,那些个有实力钱财的豪绅都要人人自危。
人人自危的结果,轻则转移财产,重则叛国投敌。
凌月不会把他一个小小的刘振放在眼里,却承担不起这副激进棋局所带来的严重后果。
听刘振这么一说,刘子同仿佛明白了些,但依旧有些忐忑道:“可是……依父亲的意思,公主特意走这一趟,到底是想做什么?”
做什么?
刘振唇角微微一勾,还能做什么,自然是要他把这两年吃进去的贫农开荒之地,一点不少地全部吐出来!
这样的事实对唯利是图的刘振来说,无疑是一场灾难,毕竟这些剥削来的东西他并没有自己一个人独吞,起码有三成孝敬给了上头的贵人,以便为自己嫡子将来的仕途铺路。
但他很清楚这已是最好的结局,如果这个时候还不肯舍财,那舍出去的就一定是性命了。
“父亲说的是,只是……”
刘子同当然也不敢拦着,只有些犹豫道:“咱们手里的东西也罢了,但那些个叔叔伯伯们暗地里背着咱们也搞了不少小动作,他们那边……”
他们肯不是是一回事,若是出了什么岔子,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然而让刘子同没有想到的是,听到他这番话,刘振不仅没有任何畏惧,反而冷笑道:“事情已出,就必须要有人来平。”
他何时说过要保所有人的身家性命了?
那些个洗不掉的黑锅,总要有人去背,他不会去指定谁,且看哪个蠢货自己冒出来罢了。
“……”
刘子同瞬间明白,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但与之同时,却也有着掩饰不住的‘唇亡齿寒’,毕竟在父亲眼里,他区区一个庶子也不是最得看重的,如果到了那一天,父亲也一定会为了保全自己和嫡出的弟弟,而毫不犹豫地把他给舍出去。
终究……
刘振是什么人,只看庶长子一眼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根本毫不在意,只把目光落到其他两个平日里最得看重的兄弟身上,“你们两人可听明白了?”
“明白明白,我们什么都听大哥的。”
两兄弟争先恐后地表态,生怕反应慢了自己就要成为被舍弃掉那一个。
“那就好。”
刘振转动着手上的玉扳指,似有些疲惫道:“都出去吧,安排人好好洒扫,但不要太过露痕迹,一切只等衙役的通报到了再做准备。”
“是。”
三人齐齐答应一声,转身离开。
刘振一个人在上首坐了许久,方才缓缓起身,抬眸看着正厅上高悬的“光宗耀祖”匾额。
那是他们刘氏一族的荣耀,也是他要传承给子孙的荣耀,他绝不会允许就这样功亏一篑!
想到这些,刘振又觉得无比庆幸,庆幸自己没有把所有的筹码都压在一个人身上,否则如今就连半点余地都没有了!
刘振的心情自是又忐忑又复杂,但此时此刻,有一个人却比他还要焦灼不安。
不是别人,正是做了恶事的言子亭。
言子亭此时的心情或许不该称为焦灼不安,而是左右忐忑,他既希望那批药早点出问题,让言胥陷入无尽的麻烦中,又害怕事情败露会有人查到自己身上。
如此来来回,回,哪怕不需要他来给言老太傅守灵,这一晚上也注定无眠。
好在乾州的消息并没有那么快传过来,言子亭还能继续逍遥几个时辰。
而这也是他人生中,仅剩下的好日子。
当然,对于言家二房来说,言子亭依旧有着很高的地位,但对整个言氏一族而言,却根本不值得一提。
为着昨日言子谕在灵堂陪伴了言夫人一夜,言夫人将许多人情往来之事都交给言子谕来处理,是以人一大
早就去到前厅招待那些个前来悼念的亲朋故旧,忙的脚不沾地。
对此,言子亭恨得牙痒痒,却也无能为力,只能在其父亲的训斥下,继续在言老太傅棺椁前枯燥地守灵。
言子亭太过气愤,以至于连自己身后始终有一道目光盯着都没能察觉到,当然,就更察觉不到给他送饭的人,已经悄然变成了一个生面孔。
那小厮似乎本来还准备了一套说辞,见言子亭压根不在意,暗暗松了口气。
只见他恭敬地把手里的托盘递上前来,一一在桌子上摆好,方才垂眸道:“公子,用午膳了。”
为着守灵的缘故,所有的饭菜都没有半分荤腥,这对于每天习惯了鱼肉荤腥的言子亭来说,无疑又是一重折磨,连看都没看一眼,就没好气道:
“放那里吧。”
“是。”
小厮乖觉地放下饭菜,见言子亭并没有过来吃的意思,眸光一闪,又小声解释道:
“少爷,这些饭菜是二夫人特意嘱咐厨房做的,虽然看不出荤腥,却是用高汤熬制出来的,比着寻常素菜好吃多了。”
果然不出所料,言子亭一听这话,原本不耐烦的脸上立刻有了光芒,抬眸看了一眼,果然见这几道素菜比着平日里鲜亮不少,轻哼一声道:
“算母亲还记着有我这么个儿子。”
若真要按着规矩,三七二十一天不能碰荤腥也不能碰女人,那还不如杀了他痛快。
那小厮虽然微微垂眸,却始终在瞧瞧关注着言子亭的一举一动,见对方拿起筷子开吃,这才松了口气,恭维道:“少爷是二夫人的心头肉,二夫人不心疼少爷心疼谁呢。”
“算你是个有眼力的。”
言子亭心情好了,听着这恭维话自然格外熨帖,随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块碎银子扔给那小厮作为打赏,之后摆摆手道:“退下吧,晚膳就照这样子给本少爷送来。”
“是,奴才告退。”
小厮应声从偏厅退下,加快脚步出了主院,像一个幽灵般消失在走廊尽头。
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里,正如同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小厮是走了,但他带来的饭菜却被言中亭大口大口吃进了肚子里。
言中亭的尸体,是在两个时辰后被人在恭房里发现的。
原本在偏厅用了午膳,就该继续出来守灵,奈何言中亭从来都不是个守时的,早一些晚一些下人们也以为寻常,并没有人格外留意。
直有心腹小厮知道言中亭用过午膳后有些困倦,回了自己院子里休息,之后又因为闹肚子连续去了几次恭房。
却不成想是把性命给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