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说的便是昆曲中的两个剧目,之所以用“怕”字来形容,那是因为这两出戏,分别是武生和旦角两出最难演的独角戏。
因为演这戏没有其他演员,大段的戏只有主角一人在台上演出,再加上唱作念打更是异常繁重,对戏曲演员的功底要求极高,所以才会有“男怕夜奔,女怕思凡”这个说法。
思凡这一折戏是梅兰芳大师早年间常演的一出戏,传承了梅派神韵的沈歌,经过这几天的学习,已经练得差不多了,此刻和柳公子打赌,如果不是胸有成竹的话,自然不会选择贸然演出这一折戏。
思凡出自昆曲孽海记中的一折,内容主要讲述的是,从小体弱多病的小尼姑色空,被父母送到仙桃庵生活,而色空受不住念经拜佛枯燥无味的日子,私自逃出了仙桃庵
这一折戏的文辞极其优美,林语堂先生曾称赞“其文辞堪当中国第一流作品之称而无愧色”!
说起来,这还是沈歌第一次在众人面前表演这一折戏,在此之前,天元剧场里的其他人也只是知道他才练习而已,并不知道他练到什么程度了。
所以此时此刻,当他们听到沈歌要唱思凡的时候,心中都惊了一下,他们好像前几天才刚刚听说他要练习这一折戏,没想到现在就已经敢用这个跟人打赌了,如此看来,他对这部戏想必是差不多已经会了。
“真是个妖孽!”
杨大叔忍不住在心中感叹道。
思凡这一折戏的难度他自然是知道的,因为他就是生角,虽然不会演思凡,但是夜奔却亲身体会过,到现在他都不一定能够保证自己能完美地表演出来,可想而知,和夜奔齐名的思凡该有多么的难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看了戏台下的柳公子一眼,虽然不知道他会不会夜奔,但结局似乎是已经注定了的,他和陈师父两人都非常了解沈歌的性格,谨慎、小心,没有十足的准备和充分的把握的话,他是绝对不会拿出来跟他打赌的。
即便是他口中说着自己还唱得不是很好,但是杨大叔和陈师父以及李缨三人的心中,却都非常清楚,当他提出自己要唱思凡的时候,其实已经有了绝对打败柳公子的信心。
只是柳公子和叶云风自然不会知道他们几人心中的想法,此时此刻当二人听到沈歌要唱思凡的这一瞬间,心中俱都是忍不住猛地跳了一下,眼中露出些许震惊之色,看向沈歌的目光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思凡?!
他竟然要唱思凡?!
一个老生演员而已,连普通的戏都还唱不好呢,已经敢跟他反串旦角打赌了,而且这还不算完,一挑就选了个旦角最难演的折子戏思凡,因此柳公子和叶云风二人脑海中唯一一个念头,便是他在故意撒谎吹牛皮。
这一折戏如今就连天赋异禀的他可都还唱不好呢,而对方一个小小的戏曲演员,却敢如此大言不惭地说自己要唱思凡,而且还指定自己唱夜奔,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思凡和夜奔作为如今保留下来的两出经典剧目,许多戏曲演员都学习过,失传的话倒不至于,但是真正会唱的,却少之又少,不是因为戏不火,也不是因为他们不愿意唱,而是因为,这出戏实在是太难了!
当然,这两出戏虽然难,对演员的功夫要求高,但也正因为如此,这两出戏也成了试金石一般,但凡某个戏曲演员能够将这两出戏,完完整整,漂漂亮亮地演出了,那就说明,这个人的功夫到家了,之后成角儿,或者说火与不火,就全看运气了!
柳公子不知道沈歌是被自己吓得中了失心疯,在胡言乱语,还是只是单纯的吹牛皮,又或者是打算真的唱这出戏,但无论如何,他的心中都没有产生一丝一毫的怯意。
虽说就连如今的自己都没有把握将思凡完整地唱出来,而属武生行当的夜奔,甚至都不是他专业唱的角。
可柳公子心中仍有信心将沈歌打败,毕竟只不过是一个反串而已,即便是最难武生戏又如何,难道他一个唱老生的,还真的能把思凡唱得特别好不成?!
他是打心底里看不起沈歌。
更主要的是,两人说的并不是演出一整折,只是简单地唱一小段而已。
说话间,沈歌和柳公子二人去后台化妆了,虽然可能有些麻烦,但是妆容和道具,对于演出来说,却也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陈师父站在台上对观众说,天色已经不早了,而且天元剧场正式的演出也早就已经结束了,如果有其他的事情,着急回家的话,大可不必在这里观看,可以直接先行离开。
只不过一出好戏马上就要上演,台下的观众哪里肯舍得轻易离开这里,毕竟这样的场景难得一见,天元剧场和云风剧场两家打赌,而且赌注巨大,看双方的神色,似乎都胸有成竹,没有丝毫慌张。
再加上,观众们也都想看思凡和夜奔两出戏,和两家剧场最终的打赌结果。
所以当陈师父说完这句话后,场上的观众几乎没有人离开,都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口中还说着,想要看看沈歌和柳公子二人表演的怎么样呢,毕竟作为戏迷观众,当戏台上的两人唱完后,他们还要给他们评判。
一旁的叶云风听到陈师父说的话,轻声笑了下,开口嘲讽道:“呦,陈班主,怎么这么着急赶人呀,莫不是怕到时候‘沈老板’输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自己不好抵赖,所以才想把台下的观众给请出去?”
“呵呵。”
陈师父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脸上从未出现任何的慌张之色。
叶云风只当他是死鸭子嘴硬,现在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表情,不过是故作淡定罢了,到时候柳公子打败沈歌,有他们天元剧场哭的时候。
“陈师父为什么要抵赖,明明是你二人先来找茬儿!”
“再说了,胜负未分,你就这么有自信,陈师父这一方会输?!”
“本来陈师父和沈歌不愿搭理你们,是你和那个年轻人一直硬逼着他们和你们打赌,呵呵,不想被你们纠缠,才答应下来的,没想到却让你们倒打一耙,好像都做了错事一样!”
“可别你们提出来的打赌,到最后反而自己输了,自讨苦吃!”
天元剧场的忠实观众虽然不会在评判的时候偏向沈歌,但是却也不影响他们对叶云风和柳公子两个人的厌恶,此刻听到叶云风阴阳怪气陈师父,立刻都回击了过来,令他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
只不过即便叶云风心中非常的气愤,可也没有显露在脸上,楚州市就这么大,而喜欢听戏的观众就这些个,得罪谁也不能得罪他们,毕竟到时候天元剧场倒闭了,未来他们就是云风剧场的观众了,为了自己以后的生意,他忍了下来。
此时此刻,沈歌和柳公子二人正在后台画着妆,柳公子所扮演的林冲妆容比较简单,画得比沈歌要快;而沈歌刚刚表演完武家坡,所以还需要先卸掉薛平贵的行头,重新再画思凡小尼姑的妆容,比较麻烦。
片刻后,柳公子穿着林冲的戏服走了出来,他手中还拿着一把折扇,看着正在化妆的神色,脸上尽是轻蔑和冷笑,“啪”的一声打开折扇,做了个自以为很帅的动作,什么话也没说,转身走出了后台。
“呸,真恶心!”
一旁的李缨低声说道。
沈歌点点头表示同意,的确是挺恶心的,这人实在是太装了,当然这还不是最主要的。
主要的是,他长了一张阴柔的脸,如果扮旦角的话,那还好些,可现在这个林冲的武生扮相,实在是令人不敢恭维,豹子头林冲的气势非但一点没有,反而跟个娘们一样扭扭捏捏,扮着林冲的扮相,却拿着一把折扇,给人的反差感太大了。
“这人也不知道是什么身份,就从他身上那种令人作呕的气质来看,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李缨撇撇嘴说道,“只是见他一直胸有成竹,似乎觉得赢定你了,想来应该还是有些本事的吧”
“那也赢不了我。”
这话沈歌说得十分自然,远不如柳公子那般装。
“前几天刚听你说在练习思凡这一段,没想到,今天都已经可以正式登台表演了!”对于沈歌的学习速度,李缨感到特别的吃惊,即便是知道他这个人已经很妖孽了,但是他却一直在刷新自己的认知,“我感觉,你是个妖怪!”
听到她这句话后,沈歌有些哭笑不得:“我哪里是什么妖怪,只不过是比别人,稍微努力了那么一点点罢了!”
“信你个鬼!”
李缨撇撇嘴,话音一转:“不过我倒是特别期待,看你的思凡已经到什么程度了。”
“只是唱一个小段而已,”沈歌笑着说道,“要是我能真正地完美表演这一折,那不得逆天了!”
当沈歌画完妆后,化妆师忍不住啧啧赞道:“你这相貌,确实是逆天了呀,看这小尼姑色空,长得真是俊俏,如果不思凡,岂不是可惜了这一副青春好皮囊。”
“哈哈哈,静姐姐是真的会夸人!”
李缨忍不住笑道:“自从你来到剧场后,每次化妆,都不知道被静姐夸了多少次了。”
说着,她又似惆怅般地叹了口气:“我在剧场待了这么久,静姐却从来没夸过我几次”
“你这小丫头乱说,”化妆师说道:“我夸你的次数还少吗?”
李缨眨眨眼,“不少。”
“那你还乱说。”
沈歌的扮相和柳公子的完全不同,这就是两人之间最主要的区别,柳公子那种阴柔的气质跟林冲的武生角色完全不搭,而沈歌扮起角色来,却各有特点。
扮上老生薛平贵,唱武家坡这一段,调戏起王宝钏来,自有一番风流倜傥的感觉;扮上花衫铁镜公主,则是端庄美丽,漂亮大方;此刻穿上这一身蓝白相间的戏服,手执一柄拂尘,当真是正值青春年少的小尼姑一般!
而不像柳公子那样,把演员本身的气质和行为带入到角色中,如果类似还好说,便如林冲这般勇猛的性格,实在是让人没眼看。
“呵!”
当沈歌出来后,柳公子见到他的模样,不屑地笑了声,开口说道:“我倒是想看看,这位老生演员,是如何唱思凡的!”
到如今,他和叶云风二人依然不知道,沈歌的旦角其实唱得同样不错,只认为他是强行逞强,故意反串而已。
其他人也都没跟他们说,之前沈歌已经告诉他们俩了,自己会唱旦角,可他们却坚持认为沈歌不会,所以再说也是无济于事,便没人再提醒他们。
“开始吧!”
沈歌没有再对他说什么,只是平静地说了句开始。
虽然他厌恶柳公子和叶云风,但是在对待戏曲,对待艺术上,态度却不会马虎,纵然柳公子再令人感到讨厌,他却也不会心不在焉地随便比试一下,把柳公子打败就算完事了,毕竟他选择的是思凡和夜奔,从这一方面,便可以看出来,他对这出戏的重视。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柳公子说完,和叶云风退到了一旁的座位上坐着,脸上挂着不屑和轻蔑的表情,根本没把沈歌给放在眼里,在他的心中,沈歌最多唱一小段就会下台,因为思凡这出戏,就连天赋极高的他都还没学明白,他一个唱老生的,又能唱多久呢
此时此刻,台上的道具已经布置好,沈歌端坐在椅子上,底下的观众都放缓了呼吸,盯着台上的沈歌,观看他的表演。
音乐响起,沈歌右手提着拂尘,开口唱道:
“小尼姑年方二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