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山已是颓秋茫然大色,从漆金玲珑雕口的窗子外望去,连天也是秋热的死寂灰白。萧晚衣这一日像是得了什么大难不死的庇护,瘫僵不可的四肢颤颤巍巍的下了榻,招来仅存的几枚朝宫臣子,咬着满口的牙颇为愤恨的大喘息。
他身子靠在御座上,拖着半拖沓的调子吩咐着什么,临了,在自个儿的书房里说完了,沉默却又眸红地长久凝视着旋珠龙的八拢屏风后那个稳当的清丽人影,搭在漆黑案上的一只嶙峋见指骨形状的手微微发颤。
枉费他一番得意心思,那个人却是不知得了什么助力,一下子便死死的压制住萧晚衣了。
还在屏风前战战兢兢等萧晚衣吩咐的一位臣子后脊已是冷汗直冒。他拿捏不准自己这种卑微小官为何也能被挑出来,身前身后是两尊金佛:一位眼瞧着天子之气被自个儿作没了,又没完全要死的迹象;另一位拿的就是不争的话本子,却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夜之间就逆袭成了这副得意样子。
眼见着满朝满室开花儿的各色皇亲,到头来却也只剩下这一个清清冷冷的宁王脉了。
其他人不必说,昨夜惨的连被谢临歧连夜绑来的年纪最大的清闲神仙恶心的至今没能下榻。萧晚衣不能动弹,连带着大朝、常朝都一并免了,如今这一遭走了个大半的光景,能来上朝的人只剩寥寥。萧晚衣今日气色好了起来,那小官儿掐指摸鼻子半晌,方悟到——
是世子殿下脾性好了,还是他老人家终于起了谋反的心思,今日亲切的这么要命?
他老感觉萧晚衣像是谢临歧大发慈悲起了人心放他回光返照一回。光散了,照也整了,明日他就该去黄泉跟他那几个早死的兄弟报道去了。
庭院晴草半倾,池绿湖影枯碧。秋雨细丝可怜几波,连带着灰阶倩影都是朦胧消磨的。
他今日回来的颇早,随手拣了几份文书带回来。今日皇帝不算太小肚鸡肠,他便也没有什么苦罚的心思,还了几缕生气给他,人人都夸皇帝今天像个人似的活着,他甚满意。
庭院与前几日没什么不同,除却院中廊回处多了一只酣睡的肥鸟。羽毛还一颤一颤的。
谢临歧顿了顿,修长冰凉的手指微蜷,身后撑伞的青衣一言不发的送他到院子里。见状,也是将清凉视线投到某处。
满廊下的海棠枯枝极其猥琐的在白玉廊阶上现扭曲身姿,像是被什么东西翻过一样。那人撑肘,一张桃面素娇花颜压在桌上,额角处嫣红了一处。似是雨丝渐大,吹湿了她青绿鬓角一处,那颤颤泛冷冽金华的钗头轻轻作响,仍然没能唤醒她。
谢临歧沉默了俄顷,“你放她进来的?”
青衣满目清澈愕然,黧黑俊秀的面孔满是茫然:“属下今日一直都在处理昨夜的事……”言外之意,他忙着打人。
不知为何,谢临歧却是起了一点捉弄的坏心思。他淡淡的抬着细薄眼皮,望着那只鸟仍然泛红肿胀的杏核眼皮,唇边瞬然掠过一抹笑影,多了几分人在红尘的秀致暖意:“青衣,你去——”
江迟睡得极其不安稳。
她老觉得鼻端莫名的痒痒,皱着小巧鼻头想要避开,却有什么毛茸茸的温热东西继续捉弄着她。
朦胧一睁眼,眼前是张黑黢黢的模糊东西压了下来,隐约部分泛着雪白齐整的光芒。江迟迷惑的抬着茫然清丽的眼瞳,傻傻的望着,思绪一点一点随着雨声拢了回来。她沉默许久,眸处闪烁着诚恳的清光:“青衣,你牙真白。”
青衣闻言忽而哽住,旋即悲伤了起来,将呲着的牙沉默收回。
她瘪了嘴,“我是真的夸你……”
忽而一只冰凉带着些许清寒的指尖落到了她温热的颈处。
那只指柔软,似还压着什么重力,搞得她脖颈酸软,抬不起来,旋即啪的一声——
江迟整张脸磕到了石桌上之前,忽而停住。
她笑的一点儿都不甜,春黛聚水藏着一汪热烈的气,一只粉面包子拳握了又握,额角嫣红转为深红,瘪着秀致嘴角满面幽怨的看着他。
他却是淡淡的收回抬着她额角的手,似是震惊片刻,“鸟原来真的有眼皮?”
江迟摸着自己红肿如同桃核的眼皮,想骂他的话一瞬又被谢临歧递来的膏药给堵回嗓子眼儿里,怪难受的将这团火气咽了下去。
雨丝渐浓,青衣躲到了一旁去取了暖茶来。谢临歧缓缓坐下,“你为我招来这么多的‘好事’,权当谢你了。”
江迟闻言沉默片刻,头顶羽毛垂了,心虚的小眼神儿往青衣那飘了许久,“我……我也没啊……再说了,就算真的有这么多的事情,世子殿下英勇神武力拔山河,这种破事还能难得到您么?”
谢临歧似笑非笑,劲瘦冷指接过一碗冰玉茶盏来,明玉秀丽的眉眼在茶汤之中淡淡舒缓开来:“力拔山河……倒也不是,但请洛阳神仙共品一道炖乳鸽汤的功底还是有的。”
她前些日子一直带着的一只瓷偶却是不见了。
祸害了大半洛阳的江迟笑的无辜,哭胀的一对儿桃核之间眯撑出一条明丽的水线。她今日套了件朱红的秀袍来,与眼皮色倒是对称的很,整个人娇小清瘦的缩在大袍里,一点儿都瞧不出是个祸害模样。
但事实好像就是如此。她一个人挑起了什么,又因为什么原因坏了天帝想要制衡谢临歧的杀招,反而送谢临歧上了那个位置,将了所有人一局不说,她还觉得挺没劲儿的。
就是很没劲儿。一个萧宜再加一个她,为所欲为洛阳半边天。
出乎意料,谢临歧不对她继续说些昨夜的困惑,也没说了什么,反而是向青衣说了什么晦涩的东西。江迟听的迷迷糊糊,脑子没睡明白,点着头缓缓落到桌子上,清明视线也跟着沉重迷蒙了起来。被微风吹拢的鬓角轻轻落了什么冰凉好似玉质的东西,却是一角雪白泛着清淡苦香的袖角掠过。
他摸了她的头。但这个不是重点,真的不是重点——
江迟肿胀如拇指大小桃核的眼皮飒然拉开,露出一线不可置信的清凉神光。
他之前摸狗也是这个手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