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你来我往

《忍冬春》全本免费阅读

谢沉舟跳下去时其实用了巧劲,刀柄插入地下抵住,可以稳稳落地。可抬眸看到容栀担忧的神色。他倏然想起方才拉她手腕时,手心滑腻的触感。

他面不改色地把刀身一转,恰好划在肩胛结痂的伤口上,涌出一串血珠。

“别担心,我无事。”他嗓音因为疼痛而暗哑,容栀敏锐地察觉到谢沉舟在逞强。

她皱着眉不解:“一株草药而已,到处都是,何必非要冒险去挖。”

回应她的是少年更卖力的动作。

半夏的根深埋地底,为了方便,谢沉舟把袖子挽至肘间,露出一截小臂。用力时青筋微凸,意外的结实有力。

谢沉舟把花连根撬起,然后快速斩断,只留下根部,揣进怀里。他正欲上去,倏然肩膀一塌,声音闷闷道:“太深了,我…我上不去。”

所以他方才跳下去时根本没考虑怎么上来。容栀无奈扶额,四处找了找,最后只得甩下一根还算粗壮的藤蔓。藤蔓另一端缠在树上,她还是不太放心,俯身拉住一截,方便谢沉舟保持平衡。

他咬着牙攀着藤蔓一点点往上,越逼近,肩胛那股血腥味就越发明显。“没力了…”临近洞口时,谢沉舟忽然泄了气,肩胛血珠嘀嗒滑落,汇聚成一条条血痕。

“你再坚持一下,我拉你。”药材还在他身上,容栀毫不犹豫地伸出手。

他迟疑片刻,用力回握住。少女的指尖柔软微凉,带着朱栾的甜香。饶是把他拉上来并没费多大力气,容栀也还是有些轻喘。

“下次别再做这种事了。”她平复了呼吸,用锦帕把手上的泥灰擦净,语气又冷淡下去,“就当是我向你买的,这些你先拿着,回了庄子我再给你。”

他的袖口被藤蔓的枝条刮破了,显得狼狈又窘迫。容栀从袖中拿出一个织锦荷包,掂了掂重量,塞到谢沉舟手里。除了缺钱,她想不到需要他这么卖力讨好自己的理由。

手里被塞进一个触感丝滑的荷包,隐隐朱栾香涌动,谢沉舟眨眨眼睛,泛起不达眼底的笑意。

“县主昨日舍身救我,我怎可不报答。既然是县主的赏赐,我便不推脱了。”

看来他是真的很缺钱。容栀心头松了口气,至少不是为了旁的目的接近。

“不过我这伤…”他眼底狡黠一闪而过,而后有些期艾地开口。

容栀也不是那种凉薄之人,她打断他:“不必担心,你的伤是为我而受的,我不会不管你。”

……

黎瓷见到狼狈而归的二人时,面上惊讶不已:“这是闯了贼窝了?”

因着谢沉舟受了伤,下山时几乎是容栀托着他走的。她累的够呛,气喘吁吁地把他往榻上一放,半晌说不出话来。

黎瓷揪着他领口瞧了瞧,“伤口不算深,然而反复愈合又渗血,恐怕会有血虚之症。”

为确定病情,她又让谢沉舟伸出手来诊脉。结果却和预料的大相径庭。“谢小郎,你这脉象不对啊…”

这话倒把容栀吓了一跳,谢沉舟是为了帮她采药才受的伤,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她心底过意不去。

“口渴吗?”黎瓷问。谢沉舟直觉不是什么好事,果断摇头。

黎瓷神秘地拍了拍他的手,缓缓道:“脉象促急,是因喜事情绪激动。小郎君,是遇到心上人了?”

“…”谢沉舟不动声色抽回手,余光瞟向容栀。

她面色不虞,黎瓷这人什么稀奇古怪的话都说过,她并没有当真。

考虑到谢沉舟需要静养,容栀拉过还想叽叽喳喳的黎瓷,说道:“我同姑姑一起去熬药。”

“这就是半夏。”灶房里,黎瓷用蒲扇煨着药,把容栀递过来的药材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容栀闻言,心口悬着的石头终于落地。如今有了样本,联系陇西商队大范围采购就行。

“如何,谢小郎做事不错吧?”黎瓷不知怎的又绕到这个话题上。

容栀幽幽叹了口气:“只怕他接近我的目的没那么简单,姑姑又怎知他不是第二个李文忠。”明和药铺日后在瘟疫中会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她绝不会让来历不明的人有机可乘。

黎瓷默了默,摆手道:“罢了罢了,你长大了,有自己的考量。”说罢,她站起身来,指了指瓦罐,“再过一刻钟,记得叫谢小郎喝药。”

容栀端着药进去时,谢沉舟正伸着手去够案几上的茶盏。接连的失血让他清瘦的面容透出一种病态的苍白,他无助又窘迫地朝她笑笑,缩回了手。

“别乱动。”她怕他又撕裂伤口,急忙倒了杯水递过去。

温热的茶水下肚,他嗓音清润了许多,“还以为欠县主的恩情还清了,现下又多了一份。”

她不以为意:“你也是沂州的子民,我为百姓做事,没有什么欠不欠。”

容栀揭开瓦罐,深黑色的液体涌动,苦涩的药味立时蔓延开来。

榻上的人面色一变,满是抗拒地推脱:“黎仙医已经给我涂过药了,这汤水就不必饮了。”

气氛短暂凝滞了一瞬,谢沉舟的抗拒来的莫名其妙,她解释道:“这是姑姑熬的,你病情反复,光涂药可不行。”

说罢她又把瓦罐往他面前送了送。谢沉舟只是强逼着自己瞥了一眼那汤药,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掐住,窒息感充斥了全身。他胸膛剧烈起伏着,似是受了惊吓。

容栀错愕不已,虽不明白谢沉舟为何突然这样,却还是急忙把瓦罐放回案几,伸手轻拍了拍他的后背。“不喝不喝,不喝便是了。”

她不自觉放轻了语气,嗓音也不再冷冰冰的。

须臾后,谢沉舟轻咳几声,眼角微微泛红,无力道:“抱歉,是不是吓到了?”

“这汤药我喝不了。”他抿了抿唇,哑着嗓音说道:“幼时我曾被人故意喂药时烫伤过喉咙,此后我闻到汤药便会呼吸急促。”

容栀愣了愣神,倒没想到他还有这样的遭遇。她淡淡瞥了他一眼,“你直说便是,何必勉强自己。”

“说来县主莫要笑话…我本是江都见不得人的私生子,母亲去世后,主母苛待我,我受不住便拼死逃了出来。”说罢,他露出一个苦笑,颇有些哀伤地叹了口气。

容栀对他的私事并不好奇,只当他对自己说这些话是因心中抑郁难舒,随口一言。她安慰道:“你既来了沂州,沂州便就是你的家。”

家?谢沉舟心底划过一抹讥讽,似懂非懂地朝她点点头。

“等着,我去重新煮药来给你。”喝不了苦涩的汤药,那食疗总可以吧。末了她补充道:“保证不苦,也不难喝。”

谢沉舟眸光微动,嘴唇嗫嚅了下,还是乖顺地由着她去了。

天色昏暗,刚是月初,天幕上只悬一根银线,栾铃阵阵,踏碎一地浮金,也踏碎满院药草香。

上一章目录+书架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