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铁奴出发比种去病晚一些,出长城旧址以后,在赶上种去病之前,他就遇见了弘吉剌部派来的使者。
弘吉剌活动于大鲜卑山西坡一带,当初萧铁奴东进时,他们眼见难以抵挡躲开了,但随着汉廷势力越来越大,驻扎于临潢府的漠北诸族人马不断地背靠汉廷扩张他们的影响力,弘吉剌部觉得他们对汉廷已经避无可避了。
这时候的弘吉剌部,内部又分为七个不相同属的部落,其中比较大的拥有青壮年战斗力一二千人,而比较小的也有几百,如果计算总量的话,则有将近万人。这七个部落对于汉廷的扩张反应不同,有的主张抵抗,有的主张投诚,三个较大部落之一的酋长剌察尔就是最坚定的投诚派,他羡慕托普嘉和穆沁在投诚汉廷后得到的好处,希望自己也能如此。
萧铁奴知道剌察尔的来意后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这让剌察尔的使者感到很惶恐,不知道这个威名远闻的汉廷将军打的是什么主意,他跪下,磕头,代表他们的族长剌察尔表示自己对汉廷的忠诚。
“你们的意思,我知道了。”萧铁奴说:“可是大汉的官位和爵禄,是有限的。穆沁和托普嘉都为我们大汉立下了大功,而且又和我们有联姻,所以我们能够互相相信。可是你们弘吉剌部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急切希望得到汉廷支持以支配整个弘吉剌部的剌察尔,听到使者的回话后十分失望。但他族中的长老却说:“他没有答应,可也没有拒绝。我看他的意思,是要我们立下功劳,并和他们结亲。”
剌察尔觉得很有道理,又派了使者告诉萧铁奴:他们愿意献上弘吉剌部的勇士作为汉军的前锋,献上弘吉剌部的女儿作为萧铁奴的姬妾。
萧铁奴这才答应,剌察尔大喜,带了人马前来会合,萧铁奴眼见天气即将大寒,决定先找个地方避开这个最寒冷的季节。他把剌察尔留在身边,而让他所部一半的勇士约八百人,连同剌察尔献上来的女儿一起送到种去病军中去。
“恭喜啊——”种去病的部将都对他说:“还没和耶律铁哥交锋,种将军便先得到八百勇士和美人。”
种去病哈哈一笑,便留下了剌察尔的女儿,命她作侍卫打扮。不久萧骏回来,种去病招他入帐喝酒,席间注意到剌察尔的女儿眼睛呆呆地看着萧骏,不肯移开。种去病眼光扫到,心想:“这女孩动心了。”看看萧骏,见他以少年而经风霜,眼下已颇有男儿味道,决定成人之美,当晚便送了萧骏一份大礼。
第二日清晨,哨骑发现契丹敌情,种去病已经在草原上晃荡了几个月,岂愿长久无功,当即发兵追赶,蹑着这部敌骑的尾巴,一路朝可敦城进发。
萧铁奴进军的速度,远没有种去病那么灵活,因为这次北上,他所面对的环境和所担负的任务都和种去病完全不同了。这次汉军出长城已不再是为了奔袭,而是为了平定漠北——尽管汉军拥有更加犀利的武器已经漠北诸族所没有的严格纪律,萧铁奴所能集结起来的兵力也比任何一个草原部落来得强大,但对于能否完成任务萧铁奴还是没有把握。草原和沙漠之间,有着太多的变数。
不过,在和弘吉剌部接触后,萧铁奴听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传闻——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漠北开始流行一个传说,这个传说是以草原牧歌的方式流传,而内容则是一个预言故事,在这个故事里将会有一位英雄奉上天(或神)的意旨,来结束大草原混乱的现状。
“看吧!就在南方!那个英雄将带着铁与火,那是用来焚灭邪恶的拦路者;他还拥有一口能抱住整个大地的袋子,里面装满了珠宝与粮食,用来帮所有草原上的子民度过每一个寒冬!”
那长长的牧歌,据说从好几年前就开始流传,不知从哪里传来,也不知是谁传来,总之大部分部族都在传唱,由于传唱的部族是如此之多,所以在传唱的过程中不免发生一些变化,但基本的故事框架却没变。
“这个故事是哪里传来的呢?”萧铁奴想,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南边那个喜欢搞神搞怪的人:“会不会是老七?”
萧铁奴觉得这个可能性非常大,于是他询问剌察尔,希望能从中找出一些蛛丝马迹,比如这个传说出现的地方,如果和汉部商人出现的地方相一致,那么始作俑者是杨应麒的可能性就非常大。
“嗯,这个传言,一开始似乎是从南方开始的。”剌察尔说。
萧铁奴听到这句话内心就冷笑了起来,心想:“果然没错!一定是老七!”
“不过……不过那时候大家并不怎么放在心里。”剌察尔说:“因为我们都觉得不可能。”
萧铁奴怔了一下,问:“不可能?为什么?”
“因为南方来的那个传言,是不可能在草原上实现的。”
萧铁奴便问南方来的那个传言和现在这首牧歌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过了好几年了,我也不大记得,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剌察尔说:“当时好像也是在传,说南方会出一个朝廷来帮我们度过荒年的冬天。嗯,萧大帅你知道,荒年的冬天,对我们来说不仅是灾难,甚至是地狱!”
“嗯?”萧铁奴心想:“听起来南面来的这个传言,倒很像老七一直想做的事情。”
不过萧铁奴知道,杨应麒想做的是确立一种政治制度,或是确立一种经济模式,调汉地的余粮来帮草原民族度过荒年,用以确保这个地区不因为乏食而出现过分的动荡不安。杨应麒的这个构思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不过到底该怎么做,却一直没琢磨出一个很好的方式来。杨应麒曾想过用商业,让汉地商人和草原牧民互通有无,但要实现这一点不但在交通上存在问题,在民情上也存在障碍——草原上的人并不是很适应商业交换,对他们来说,最直接的方式毋如用抢!
而现在这首牧歌,表述的内容和杨应麒的想法并不完全一样。
“可是,”剌察尔说:“后来西边又出了这样一首牧歌,嗯,和以前那个传言不大一样,不过大家却都喜欢听,而且有很多人相信。”
萧铁奴再次一怔:“西边?怎么会是西边?”
“嗯,我不知道为什么,不过,这首牧歌确实是从西边传来的。”剌察尔道:“据说西边还有一个高僧在给大家解说这首牧歌呢。”
萧铁奴更奇怪了:“高僧?”
“恩,听说是个很有道行的高僧呢,既能驱魔,又会治病,正是经过他的解说,大家才相信的。”剌察尔说:“去年我的小儿子病了,我曾派人去寻访过那个高僧,希望他来弘吉剌部作客,并帮我那小崽子驱魔,不过一直没有找到,据说那个高僧是到处走,没有一定的住处。后来我那小儿子的病好了,加上一直找不到他,所以渐渐的我也就不放在心上了。”
萧铁奴到达大盐泊后,收到了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是托普嘉也已西进,而且已经越过大盐泊,但还没有赶上种去病,他们双方打算在达旦九部的故地会合。第二个消息是种去病传来的,说之前弘吉剌部送来的那个女子,已经被萧骏收了。“哦——”萧铁奴听到这个消息后,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笑了起来:“这个小子,功劳没立,女人倒先上了!”
不过他对这种事情并不反感,他觉得男人就应该在女人身上才能变得成熟起来。由于前方的局势开始进入紧张状态,所以一些非战斗群落被送了回来,桑莹也在其中。萧铁奴见到桑莹的时候,这个少女已经怀孕了。他将桑莹交给他的父亲,让他好好照顾,又赠送了剌察尔许多丝绸和珠宝。剌察尔当初还以为萧铁奴将他的女儿给了部将,谁知道是给了儿子,想到能和萧铁奴结亲不禁喜出望外,令他高兴的不但因为萧铁奴赠送给他的大量财物,更是因为萧铁奴对他说:“小孩们胡闹,没举行婚礼就先把孩子怀上了。
不过,要和我联姻的话,你的势力不免不配衬。我打算支持你做整个弘吉剌部的族长,这样才能配得起这桩婚事。”剌察尔听到这里忍不住跪了下来,一边感谢上天的恩赐他好运,一边感谢萧铁奴的重用。萧铁奴的大军还特意在大盐泊附近逗留,萧铁奴派出了三千骑兵,支持剌察尔回弘吉剌部,宣布汉廷支持剌察尔成为弘吉剌诸部的首领。
一个月后,得意洋洋的剌察尔领着七千多名草原汉子前来归附,请求作为萧字旗的前锋。“可以。”萧铁奴答应了,赠送了剌察尔一批犀利的武器,又调了一千五百名士兵归他指挥,命一员将领做剌察尔的副将,帮他整顿部落的纪律。大军重新上路,向西走出四百多里后,前方传来消息:种去病已经和耶律铁哥有过正面交锋。种去病派人送来了九十多个敌军首级,胜败却没有明言,萧铁奴哼了一声道:“去病多半没占到什么便宜。”又走数百里,托普嘉那边传里警讯:南方再次出现金军,而且这次是大军!托普嘉被金军偷袭,损失不小,如今已经回避,请萧铁奴赶快派遣援军。
萧字旗赶上和托普嘉会合,问明战斗过程,知道这一部金军很硬,不易对付。部将或劝萧铁奴谨慎行事,萧铁奴却冷笑道:“女真人和我在漠北打仗,我还要怕他么?”托普嘉道:“金军大旗上打着耶律的旗号,也许对方是由契丹人统率!”
萧铁奴笑道:“契丹?一个过气之族,何足为惧!”侦骑四发,不久打探到金军所在的方向后,便命剌察尔为先锋逼逐金军,剌察尔所部才归萧铁奴帐下,正要立功,冲击起来奋不顾身,金军望见萧字旗帜,不敢恋战,收敛退兵。剌察尔得胜,十分得意,便请继续追击。在这次接触后萧铁奴已知道金军的将领确实是耶律余睹,心道:“应麒曾说他和耶律余睹接触过了,不过他到现在还没易帜,到底打的是什么心思!”
便派人广派流言,说耶律余睹准备和自己联手南下云中,杀宗翰、取大同。这个流言完全是从外部传入,并不是金军内部有重要将领作呼应,所以可信度本来不高,但耶律余睹身处嫌疑之地,听到这个传得沸沸扬扬的谣言后颇感忧惧,又自忖斗不赢萧铁奴,当晚便退出二十里,萧铁奴派托普嘉和剌察尔轮番进逼,耶律余睹只是后退,并不出战。萧铁奴心道:“耶律余睹不和我打,究竟是为什么呢?”那边托普嘉便劝萧铁奴不如趁势先南下,解决了大同,也是大功一件。
萧铁奴道:“不行。我们的既定方略是先北后南,则去病那边必是依这个策略进行,而燕京那边也必是依照这个策略接应。现在我们南下或许可以得利,但燕京那边未必会赞成我们临时更改战略,而且去病在北边还不知道打得怎么样呢,万一前锋、后援都断了线,那可就难办了。”当下便派人送了一封信给耶律余睹,邀他决战。耶律余睹非但不战,反而一直退到倒塌岭以南去了。
萧铁奴便不再南逼,派人带了个口信给耶律余睹道:“耶律大石这钉子,若不拔出你我都难受,不如等我先拔了这颗钉子,再到阴山和你打个清楚!”
留下托普嘉殿后,便率领大军去和种去病会师。走了约半个月,南边没有不稳,北边却传来了大捷:种去病已经攻占了可敦城,如今正和耶律铁哥在古回鹘城对峙,请萧大帅速来增援。萧铁奴一听,马上下令大军全速进发,在离近乌孤山还有二百多里的地方,又受到了一个消息:蒙古部的合不勒引领蒙古诸部以及临近部落约二万人,正赶来会师。萧铁奴先是大喜,随即有些疑虑,心想:“我们去辽南后,与合不勒可好久没消息了。当初东进时也没功夫去拜访他,只派人送了个口信,之后也没回音。
他这次来却是为了什么?真的要来帮忙?”他想起当年蒙古勇士的精神面貌,心想:“合不勒的人精强善战,比托普嘉、剌察尔他们都强多了。不过若我们扶植他的话,却怕将来养虎为患。”
“锄强扶弱”是折彦冲、杨应麒和萧铁奴在草原政略上达成的共识,萧铁奴此次北来,并不需要一个极强有力的盟友,而只需要一批不太弱的附庸,从这个角度考虑,托普嘉、剌察尔等都是非常理想的人选,而合不勒就显得太过强势了一点。
就在萧铁奴想着该如何处理与合不勒关系时,剌察尔忽然问:“萧大帅,合不勒和你认识?”萧铁奴点了点头说:“他和我们是老朋友、老交情了。”
剌察尔有些奇怪:“他们蒙古部远在斡难河,怎么……怎么会和萧大帅是老朋友、老交情?”萧铁奴微微一笑,将当年长征远遁时和合不勒定交的事情说了,道:“当年若不是缺了阿鲁蛮,或许他就是我们第八个兄弟了呢!咦,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剌察尔忙赔笑道:“没有,没有。”又道:“萧大帅,我们弘吉剌部和蒙古部有些交情,不如让我去接应他们。”萧铁奴想了一下道:“好吧。见到了合不勒代我向他问好。告诉他,虽然事隔多年,但大哥和我并未忘记当年的情谊。”
剌察尔连声称是,第二日整治队伍领兵去了。在他出发之前,萧铁奴秘密召来剌察尔的副将,叮嘱道:“剌察尔好像有些奇怪,这一路你留心些,若他有什么异心,先斩后奏!”不久南边传来了消息:折彦冲登基了。和这个消息一起到达的还有另外一个喜讯:折彦冲正式册封萧铁奴为元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