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郭中武见春田不顾死活的往外掏枪,自己又不想过早杀死他,正犹豫要不要用刺刀捅死春田时,躲在柿树林里掷出大刀杀死小坂的秦宝山恰好赶过来,对着春田的脖子一掌劈下,春田随即软绵绵的昏倒在地。这时候刘小川也赶了过来,三个人七手八脚收缴了春田和小坂的武器装备,接着秦宝山用绳子绑春田,郭中武和刘小川则给尿车安装车轮,然后把小坂的尸体抬到尿车上。秦宝山开着摩托车在前,郭中武赶着尿车跟在后面,出了柿树林又走一里地后,先把那匹盎格鲁诺尔曼战马从尿车上卸下来拴到摩托车后面,三个人合力把尿车和小坂一起推入路旁的山涧内。背着三八大盖的秦宝山坐到了摩托车驾驶位,想了想又下来,板着脸问刘小川:“会不会开电驴?”刘小川喏喏道:“俺才到炮楼时对这电驴稀罕的不得了,小坂伍长好喝酒,俺老请他喝酒,后来……”
“闭住你的两片!都啥时候了,还恁多废话,到底会不会开?”秦宝山不耐烦的呵斥道。刘小川赶紧连连说:“会会会。”“你来开。”说着秦宝山让刘小川坐上摩托车驾驶位,自己坐到偏斗里,死死抓着放在偏斗上的春田。扭头见内套棉军帽外戴钢盔穿着小坂黄军大衣的郭中武已在后座坐好,抽出缴获春田的王八盒子递给他,用眼睛瞥瞥刘小川,示意如果刘小川开车时敢捣乱就提前毙了他。
春田半路被颠簸的摩托车颠醒了一次,被秦宝山一掌又打晕了。等他再次醒来时先感到刺骨的寒冷,发觉自己上身被扒了个精光,同时被五花大绑的牢牢绑着,双腿被人摁着跪在地上,惊恐的他感觉自己似乎是在一个菜地里,眼前有几个湿漉漉的大小不一的土堆,土堆前站了个男人。那个男人穿了身肮脏的烂棉袄,正是乔装改扮成拉尿人袭击自己的烧锅掌柜郭中武。郭中武手中拿着春田的九四式军刀,见他醒了,缓缓抽出军刀用日语对村田冷冷的说:“春田,想不到吧,你也有今天?”接着咬着牙恶毒的说:“我一直在想怎么样弄死你,可惜没有一个解气的。你说,你想怎么死?”郭中武脸上混合着冷酷和大仇将报的莫大快意,那模样仿佛是猫在玩弄爪子下精疲力竭无处可逃的小老鼠。
“只求速死,请阁下成全。”村田再没了往日的凶残暴戾,一幅失去魂魄的颓废像。
“速死?做梦!我倒想了两个,一个是你们日本的切腹,一个是我们中国的剥皮。选一个吧。”郭中武一本正经的说。
“切腹,切腹是一个武士的光荣,拜托了。”春田迟疑了下,眼神黯淡的说。
“我在你们日本留学时,有个老师对剖腹很有研究。他说剖腹分为一字形腹、二字形、三字形和十字形腹,前三种都是普通武士用的方法,最勇敢的武士则只用十字形腹的。剖时先将刀深刺入左侧肋骨下,然后刀刃稍微上翻,一字状横拉到右侧腹,然后不要拔出刀,直接将其抽回到靠近脐部处,向脐下豁开,再从脐下向咽喉方向上划,这就是优雅而英勇的十字形腹,只有最伟大和勇敢的武士才会采用。而且这样剖腹,肠子会哗啦全出来,切腹的武士还能抛出肠子,袭击敌人,的确是伟大勇士最完美的剖腹方法。还有,剖腹前还要在刀上包裹几层吸血的白纸,免的鲜血乱流,有碍观瞻。但这儿不怕,这儿是坟地,你的血可以随便流,没人笑话您。哦,对了,剖腹的时候不能刺的太深,否则会割断肠子,那样的话肠子里面恶心的东西就会出来,和您武士的身份太不相配。要不就浅一些吧,割不断肠子,但您不会立刻死,得痛苦的煎熬三天三夜。”
“……”村田没有说话,有冷汗顺着他额头流下。
郭中武快意的看眼春田又接着说:“但我感觉和我们中国的剥皮比起来,你们日本的剖腹好象算不得什么。明朝太监掌控下的东厂有专门剥皮的地方,手艺高超的剥皮匠把犯人的皮完整无缺的剥下后,没了眉毛鼻子,眼球一直鼓着,割掉上下嘴唇后光剩下两排牙齿,浑身上下血淋淋的犯人靠吃粥还能活半个月,但是这儿……”郭中武说着用手里的军刀刀尖在春田心脏的位置划了下“得用布抱起来,要不被什么东西不小心碰到了,砰!心脏就碎了,人犯就会流血而死,那可活不了半个月,剥皮匠会被太监扣银子的。”接着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春田后,用一种极其遗憾的口吻说:“可惜我剥皮的手艺不行,给阁下剥皮时肯定弄不了一张完整的。”说完可惜的连连摇头。春田脸色惨白,嘴里不知道呢喃着什么。郭中武又说:“还好你很结实,身体很棒,待会你忍住疼,好好配合我,我保证能把你的皮都剥下来,大不了皮上都是眼儿,没事儿,又不用你的皮做皮鞋,不怕。”低头用手指头试了试九四军刀的刀刃,自言自语道:“这刀真他妈快,天生就是剥人皮用的。”
村田突然泪如雨下,嚎道:“不要折磨我!杀死我吧!我要到靖国神社去!”接着颤动着嘴唇用日语唱道:
“从上野,来到九段坂,
心急切,有路也难辨,
扶孙儿,走了一整天,
看望你,娘的心尖尖。
未入门,泪已扑满面,
征战死,儿魂已升天,
轻叮咛,我儿莫惦念。
……”
秦宝山见春田叽哩哇啦又是唱又是哭的感觉莫名其妙,不解的问:“郭掌柜,他唱的啥?怕死了?”郭中武看眼涕泪滂沱的春田不屑的说:“他唱的是《九段坂》,说的是一个日本老娘们去九段坂的鬼庙靖国神社,给她打死在战场上的儿子烧纸的事儿。”“哦。”秦宝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一会儿春田唱完了,泪流满面的冲郭中武行个点头礼:“我打入伍的那一天起,就把生命交给了天皇陛下,我不怕死,只是……只是,老母亲跟前还未尽孝,我愧对她老人家。”说完又哭。郭中武勃然大怒:“**!你有娘,这里死的人那一个没有?他们都有娘有老婆有孩子,马婶的外甥还不到一岁,你杀他干什么?你真下得了手!”春田低着头身子不停颤抖。郭中武等自己的情绪平稳后又说:“原先我一直认为你们日本人都他妈的是披着人皮的牲口,没想到你还有一丁点人性,凭你对你娘的这点孝心,就算你在战场上光明正大的杀我们十个二十个中国人,说不定今天我都能饶你一命。可是…….”郭中武用手指指湿漉漉的坟堆:“他们,他们都是手无寸铁的老百姓,还有女人和吃奶的婴儿,连这些人都杀!**的还算是军人?屁!连牲口都不如。我能饶你?本来要剥了你的皮,替这些冤死的人报仇。可我是人,不是你们日本人那样的畜生,我给你个痛快。”扭头对秦宝山用中国话说:“二当家的,动手,替大家伙报仇!”
秦宝山一直听郭中武和春田呜哩哇啦的说日本话,早不耐烦了,听让动手,双手紧握的大刀高高举起,大吼:“大哥,瞧着点。”猛得一挥,春田人头滚落,脖腔里的血尽数喷射在宋老二湿漉漉的坟堆上,跟着春田的死尸倒伏在地,脖腔里冒着热气的血汩汩流到了宋老二的坟前。似乎是叫宋老二享受这用倭奴鲜血酿造的红酒,只是不知道宋老二喜不喜欢这样的红酒?笑谈渴饮胡虏血,这是无数中国军人的梦想,宋老二是真正的抗日英雄,死都不怕,何况是敌人的血?想来他应该是喜欢的。
三个人昨晚先挖坑后埋人,折腾了一夜,早上又跑去抓人、杀人,到现在水米未进,杀春田前提着心劲儿不知道饿,春田一死,劲儿也泄了,立即感觉到了饥饿,肚子也翻江倒海般的闹腾起来。三人来到烧锅大院,郭中武办喜事剩下的菜蔬和或生或熟的牛、羊、猪肉都被日本人弄走了,只给看守郭中武的韩潮和刘小川留下六七个馒头和几块熟羊肉。秦宝山和刘小川拿着馒头和羊肉在火上烘烤,郭中武则到后排的库房抱了一小坛黑龙酒出来,等他俩烤热肉后一起走了出来。郭中武和秦宝山都不愿意留在烧锅,望着大院里那一片片黑红的血迹他们会情不自禁想起惨死的亲人。
郭中武领着俩人来到村口的打谷场,打谷场边是一大堆收获小米后剩下的谷草,堆积的谷草又多又高,象一座小山。三人寻个向阳处,倚坐在大谷草堆上就着羊肉啃馒头,并轮流口对口的喝那坛黑龙酒。一会儿吃饱喝足后的秦宝山和刘小川酒劲上来了,两个人浑身发热,感觉有股子暖流在全身游荡,说不出来的舒服,他俩倚着谷草堆,晒着太阳,不知不觉睡着了。
郭中武酒量大,没醉也没睡,倚坐在谷草上翻看春田的牛皮图囊。图囊里除了地图外,还有文件、电报、记事本和笔,看着看着一纸电报引起了他的注意。电报是山西一个日军联队的参谋发给春田的,电报的大意是,本该当天中午送到的东西,因故要到明天中午才可送来,请春田准备好汽车转运,标注的日期是昨天下午。西沟炮楼没有电台,电报发给了辉县的日军警备队,而后由秋山转给春田。汽车!郭中武心里闪过一道亮光,一个大胆的计划在脑子里出现,一把推醒刘小川,对还有些迷糊的他问:“小川小川,知不知道山西的老日要给炮楼送啥东西?”
刘小川揉揉眼睛,迷糊一会才说:“咋不知道,炮楼的人都知道,是煤炭。”
“煤炭?拉煤炭干啥?”郭中武象是问自己又象是问刘小川。
刘小川这会儿也不困了,坐直了身子说:“煤炭在山西遍地都是,不咋值钱,可一运到新乡,那就不得了,一车煤炭能换不少大洋。我听韩潮说春田在山西有个军校同学在啥联队当参谋,他想把山西的煤炭拉到新乡卖钱,可他山西的军车拉到俺炮楼就不敢往前开了,怕日本宪兵查,春田得找汽车往新乡转送。炮楼那有汽车,春田就拉上了县城的秋山司令官一块干,让秋山派汽车转运煤炭到新乡,挣下的钱仨人平分。拉煤车来了回回都是俺几个新兵倒车,春田抠死了,卸车装车累死人,想他多少会给几个铜板,屁!到最后啥都不给,真扣儿。”
郭中武没接他的话茬,又问:“夜个后晌炮楼的老日是不是坐汽车来的烧锅?”
“是呀,掌柜的咋知道?夜个晌午从县城来了一辆车,我还说俺几个新兵又该卸车装车了,谁知道山西的车晌午没来,后晌春田就叫炮楼的日本人跟俺保安队的人坐那车来了。”
听了刘小川的话,过了好一会儿郭中武才自言自语说:“山路不好走,昨天后晌走今天前晌还得再来炮楼,来回折腾费汽油不说,黑夜走的时候说不定还得叫游击队把军车给他炸了。秋山不傻,不会这么来回折腾,我敢肯定汽车这会儿还在炮楼!”
秦宝山早被两人的对话吵醒了,莫名其妙的看着郭中武,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意思。郭中武对一脸迷茫秦宝山说:“二当家的我有一个想法。你注意了没有,来俺西沟的半山腰有座木桥,那是出入西沟的必经之地。那个木桥宽一丈三,长两丈八,桥下是几百丈深的山沟。如果有一个老日信任的人去炮楼送信,就说春田发现你大哥的手下来烧锅收尸,来了一二十个人,都拿着家伙。现在春田和小坂在村口监视他们,让炮楼赶紧派部队支援,情况紧急,越快越好。我估计炮楼的日本人会立马坐卡车来增援,我把桥底下顶桥的木头顶柱提前给他快锯断了,等日本人的车到了桥上,我一斧砍断顶柱,轰!连车带人一起进山沟,全他妈的见阎王。”
秦宝山兴奋的俩儿眼发光,一拍大腿:“太好了!中!到时候咱能把炮楼的老日一窝端了,叫害我大哥的王八蛋们一个也活不成!行!郭掌柜你这法儿不赖!”郭中武也不笑也不说话,用眼睛直愣愣的盯着刘小看川,把刘小川看得只发毛。好一会儿郭中武对他说:“小川,我想让你去,你敢不敢?”刘小川吓了一跳,半天才嗫嚅道:“敢倒是敢,就怕,就怕,就怕老日不信,到时候坏了你郭掌柜的大事儿。”
秦宝山听了站起来就要揍他,吓得刘小川赶紧站起来连连后退,郭中武也站了起来,先拦下咬着牙想揍刘小川的秦宝山,又转身对刘小川和气的说:“我在日本待了好几年,对日本还算了解,日本就好比他们自己酿的清酒,看着好看,喝着也行,就是没后劲儿。别的不说,我在关外的时候,关东军每个士兵一天是一斤八两大米的口粮标准,现在?别说大米,小米还是抢的!你一直在炮楼,这该知道吧?吃得都没有,这老日还能成个啥气候?还有,不知道你注意了没有,原先的日本兵虽说个头矮点,可个顶个的结实有劲儿,再看看现在的,歪瓜裂枣啥的都来了,就连没毕业的学生也来当兵了。这是为啥?小日本太小,还没有咱东三省大,他没人了!打仗打的日本人都死的差不多了。你说这小日本最后能赢得了咱中国?”郭中武顿了顿接着说:“小川,其实这是你一个机会。你要是一直给日本人干,早晚得给锄奸团杀了,前几天那个汉奸县长不是叫游击队给宰了?人头就搁在县政府大门口的石狮子头上。”
看眼犹豫不决的刘小川,郭中武又说:“你要是敢干,等咱们杀了炮楼的日本人,你可就是抗日英雄!这小日本肯定成不了气候,早晚得滚蛋,等老日一走,县城就又是咱中国人的,你抗日有功,就凭着一条,到时候弄他个一官半职的还不跟玩一样。当然了,你要是乘机去给日本人报信现在就能升官发财。你要是真去,我也管不了你。反正就我一个人在桥底下,二当家的在路口放哨,你真领着日本人来抓俺俩,二当家的瞧见了早跑了,你顶多让日本人杀我一个。我烧锅烧锅没了,爹娘兄弟也叫日本人害死了,连俺媳妇桃花……”郭中武沉默了会儿又接着说:“跟你说,我一点都不怕死,早死了还能快点到下面见着俺家里的人。倒是你,杀春田可是出了大力,叫日本人知道了,能不宰你?还有,我想二当家的也不会叫我白死。就算你一直躲在炮楼杀不了你,说不定二当家的一生气会跑到你老家盘上,弄不好会伤了你家几口人。对了,你新媳妇肚里不是有你的种了?可得看好了,那要是一刀下去……”听了郭中武的话把刘小川吓得脸色苍白,再看眼旁边扯胳膊挽袖似乎要杀人的秦宝山,身子早不听使唤的乱颤起来。
郭中武瞥他一眼板着脸说:“看你那样,就打个比方,怕啥?你不去给日本人报信谁会害你爹娘跟你媳妇?咋就吓成这样?”说着拍拍刘小川肩膀:“不让你白冒险,只要你敢去炮楼诱日本人,不管事儿成不成我郭中武都给你一个天大的好处。”
郭中武说完站了起来,对秦宝山说:“二当家的麻烦你跟小川去把铁锹和镐拿来,我要在地底下刨点东西给小川瞧瞧。”等他俩人走了后自己来到打谷场的东南角,对着正东方向走了十步。打谷场东南是一个不高的土山包,山包上到处是稀稀疏疏或粗或细的槐树。郭中武十步后上到了土山包的半山腰,停脚处恰好是棵又粗又大的老槐树,树上干枯的枝干遮蔽住了好大一片天空,想象春暖花开时这树必定茂盛无比。郭中武又往老槐树的南边走了三步,停住脚确定下一个位置后,蹲下身子把地上枯黄的杂草和落叶清理干净。过了会秦宝山和刘小川拿着铁锹和镐走了过来,三个人先用镐把最上面又厚又硬的冻土层刨开,接着用铁锹挖底下的土,下面的黄土又软又潮湿,只一会儿三个人就挖出一个两尺七八的深坑。郭中武摆手示意秦刘二人停手,自己用铁锹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往下挖,一会传来铁器和石块碰击发出的清脆声响,秦宝山和刘小川听到这声音脸上满是好奇,郭中武不动声色的继续往下挖。
又挖了三四锹,潮湿的黄土中露出一个同样潮湿的黑坛的坛头。郭中武招呼俩人接着往下挖,三个人又挖了会儿,整个坛身差不多都露了出来。郭中武让两人停下,自己用铁锹把挖出的土平出一个小平台,然后他抛下手里的铁锹蹲在坑口,左膝半曲,右膝跪在坑沿,将半个身子探入土坑,伸右手牢牢抓住坛子顶部的一个把手。秦刘二人见了也不等郭中武吩咐,也学着他的模样单膝跪在坑沿,半个身子探入坑里后用手抓着剩下的两个把手。郭中武扫了两人一眼后说:“这坛里的东西不轻,我喊一二三,咱仨人一块用劲儿往上拽。”俩人都点头答应。郭中武高喊:“一,二,三,起!”起字刚落坛子已被三个人给拉离了坑底,等坛快到坑口时三个人都用一只手摁住坑沿,支撑着身子站起来,然后慢慢把坛抬到郭中武刚才平好的那个土台上。
郭中武喘了几口气,等气息平稳下来伸手揭去坛口上用石灰、鸡血、药材末、谷壳、黑龙潭水制成的泥封,从坛里拿出一个生了层暗灰银锈的大元宝,随手把元宝上的银锈在棉袄上蹭掉,把这个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大元宝放到目瞪口呆的刘小川面前。元宝表面有序排列着一圈圈细腻柔润的丝纹,看着这银白色的柔滑丝纹先就叫人心里头有说不出的喜爱。元宝正面顶上一头用阳文刻着楷书“新鄉縣”(新乡县),右侧刻“光緒拾伍年捌月(1889年)”,左侧刻“伍拾兩匠平全”的字样。郭中武让刘小川看了会儿又转手把元宝翻转过来,元宝底部排列着深浅不一或大或小的蜂窝状气孔。刘小川知道这些蜂窝是铸造银锭时的胎里带,成色越高的银元宝底部的蜂窝越多越深,蜂窝的孔洞也越圆润、光亮、有神,眼前的元宝蜂窝多且深、圆,无疑是成色一流的上等元宝。望着这熠熠生辉馋人眼球的宝贝,自己都看呆了。郭中武等刘小川看够了把元宝又放回了坛子,对还未回过神的刘小川说:“坛里有四十个这样的元宝,一共是两千两。现在的大洋每块含纯银七钱两分,这坛元宝顶得上两千八百个袁大头。咱县城一个普通伙计一年的工钱不过才十几个袁大头,这坛里的元宝他不吃不喝得干二百多年才能攒够。”郭中武扭头看了看那坛元宝慢慢说道:“这是俺郭家最后的宝贝了,本来我还指望用它去山西买小米做烧酒,现在用不上了。”说完眼睛直直的望着远处烧锅大院上那根高大的烟囱。
刘小川死死的盯着那装有价值两千八百块大洋银元宝的黑坛,脸上慢慢变得潮红起来,突然他一拍大腿亢奋的说:“我去!郭掌柜你别笑话我,刚才俺是真不敢去,怕万一露馅叫老日杀了,我一死俺一家有老有小的咋过?这回不怕了,这元宝够俺全家吃喝好几辈,死了也不怕。”激动的吞咽了口唾沫又说:“其实用不了恁多,你给我一半就行,剩下的你用,你家的东西都叫日本人抢走了。”郭中武摇摇手:“都是你的,干啥活给啥工钱。你干的是玩命的活,值这坛元宝。”郭中武说完缓慢的跪在地上,举起一只手对天盟誓:“我郭中武向老天爷发誓,只要刘小川把西沟的日本人诱过来,我就把这坛元宝给他,他死了给他家人,要是我说话不算数,先叫老日用刀砍了我的头,再让狼把我身上的肉一块块都啃光,叫我的骨头在太阳底下晒一百年,永世不能托生做人。”
刘小川赶紧把郭中武扶起来,涨红着脸说:“郭掌柜你发啥誓嘛,俺还能信不过你,放心,我去了炮楼肯定把日本人诱过来,一个人都不叫他跑,非一窝端了他。”郭中武点点头:“我信得过你。”扭头看了看装元宝的黑坛:“这坛元宝咋办?是你先把它藏起来,还是还埋这儿?等你从炮楼回来再拿?”“先埋这儿,先埋这儿,这有啥急的。”刘小川豪气的说。于是郭中武先找来些枯树枝和枯草封死坛口,接着三个人把坛子放进土坑,又把土都回填进去,最后把那几块冻土块按原样摆好踩实。郭中武还特意在上面铺了些干枯的树叶和杂草,看上去和周围没有两样,外人再也想不到这下面竟然埋有两千两的银元宝。
埋好了银子刘小川立马就要去炮楼,郭中武拽着他说:“别急,得先拿你的枪,你这样回去,到那儿就露馅了。咱还得编套词,不能叫炮楼的老日瞧出啥毛病。我还得给你一样东西,吃了它就能平平安安的回来拿这坛元宝。”说着也不解释,带着满肚子疑问的刘小川和秦宝山扛着铁锹和镐回了喂牲口的小院。到了小院郭中武给秦宝山使个眼色,秦宝山迈步进了牲口棚,在棚角那一大堆谷草堆里拿出刘小川的汉阳造、子弹带、手榴弹包、皮带以及插着刺刀的刀鞘,抱着这堆武器装备来到院里交给刘小川。郭中武一边帮着刘小川装扮一边说:“小川,到了炮楼你就说,清早烧锅掌柜的还不**方,韩潮就杀了他,然后你俩就回炮楼,走到村口小树林你闹肚子进去方便,韩潮在外面放哨。正方便着韩潮忽然急巴巴的进了树林,哆哆嗦嗦的说,外面来了好多土匪,都拿着枪好象是来找宋老二的,你一听吓得赶紧抹抹屁股提起裤子,俩人藏在小树林里大气也不敢出。
一会儿来了一伙儿,他们一边走一边跟一个叫啥二当家的说宋老二的事儿,没说几句就过去了,韩潮偷偷看了看有二十几个人都拿着枪,也有背大刀的。你俩等这伙儿人走远了就赶紧回炮楼报信,半道碰到了春田跟小坂,春田知道后怕这伙儿人跑了,带着小坂和韩潮去西沟拦截,叫你开电驴来报信,让炮楼的老日赶紧去西沟增援。一定要记住,就说春田说了,如果在桥头没看见他们三个,那就是土匪们还没出村,他们还在村口监视,叫汽车直接开过去找他们。还有,要是老日问你为啥小坂不回来,你就说春田嫌你是个新兵,枪法不好,正好你又会开电驴,才叫你回去的。记住了没有?”刘小川点点头,郭中武不放心,又叫他重复了几遍,听没有毛病了又从兜里掏出十几片枯黄的象小树叶样的东西交给刘小川。
刘小川不解的问:“这是啥?”郭中武道:“这就是我刚才跟你说的东西,这叫泻叶,我在小张屋里拿的……”提到小张,郭中武想起了他中了日本人枪后惨死的模样,难受了半天才说:“小张有毛病,解不了大手,在后茅蹲半天也拉不出来,后来有个土郎中给了他这东西,一吃就拉。你到炮楼就把它都吃了,我估计老日肯定叫你领着回西沟,到时候你就说在烧锅吃了冷羊肉凉馍闹肚子,他见你一趟又一趟的往后茅跑,就不叫你来了。哎,哎,哎,现在别吃……”郭中武见刘小川拿着泻叶就要往嘴里送,赶紧制止:“现在不敢吃,黑龙酒跟这玩意不合,你才喝了酒,一吃马上叫你拉的提不起裤子。记住快到炮楼再吃。”
郭中武见刘小川都装扮好了,又到放工具的小屋里拿出两个安着长长木把的大斧和一个专门用来伐树的大铁锯。那锯很特别,有一巴掌宽,三尺半长,锯齿又深又锋利,闪着亮光。铁锯两头的铁皮被铁匠打出一个弯曲的圆洞,圆洞里各安有一个木头把,伐树时两个工匠就握着这木把一来一去的拉大铁锯。郭中武把铁锯和大斧放入停在院儿里的摩托车偏斗上,秦宝山也把摩托车钥匙给了刘小川,刘小川开车把两人拉到半山腰的桥头停下,郭中武和秦宝山拿着斧锯下了摩托车。郭中武下车后又拍着刘小川的肩膀嘱咐:“记住,千万别慌,不管老日咋样吓唬你也别慌,就是打死了,也得咬死自己说过的话。别怕,去吧。”等郭中武说完秦宝山又说:“你注意点,估摸俺快把顶柱锯开了再让日本人来,可别还没锯好,老日就来了。”刘小川点点头,发动引擎,车子飞一样离去,留下一串滚滚尘烟。
西沟的木桥原先是座吊桥,日本人来了后,郭家迫于无奈才锯掉了桥头两根用来吊拉桥板的高大木柱,并将吊桥加固改建成带有扶手的固定桥。其实整个桥的结构还和原来的吊桥一样。桥的外部也就是北头是平放在山涧北部比路面低半尺的石壁上,石壁顶端被工匠开凿出一排一丈多宽、一尺半长的整齐凹槽,原先的吊桥落下后外部都放在凹槽里。改成固定桥后,郭家又叫匠人用几根木头把北桥头加以固定,使其更加稳固。支撑桥身重量的是里头,也就是桥南头下面的两根直径达一尺多的松木柱子。桥南头底下一丈多深的地方凸出一个一尺半宽的平台,两根木柱一头固定在平台上,一头顶着木桥。依仗着这平台,两根木柱牢牢支撑起了整座木桥。每年春天,郭家都请工匠给两根木柱上三遍桐油,以防雨、防腐、防蛀。
平台西面是刀削一样的石壁,东面被郭家的先人开凿出一阶阶陡峭的台阶,给木柱油漆的工匠就是通过这高直的台阶,从东面的路沟下到小平台的。只是那台阶太陡太直,胆小的人看眼台阶外深不见底的山涧会吓得脚软心跳,绝没有勇气敢通过这台阶下到底下没有栏杆护卫的小小平台上。
刘小川的摩托车一走,郭中武和秦宝山立刻拿着锯斧下到平台。秦宝山先把身上背的三八大盖和大刀解下来放到平台上,又把腰带解下,把望远镜盒和装驳壳枪的木头枪盒也解下来,接着又脱了呢子大衣。郭中武也把带的一个小葫芦和腰里别的王八盒子放在平台。两个人收拾好后各往手心吐了口唾沫,两手掌对着搓了搓,这才抄起大锯锯顶柱。他们把铁锯放到木柱外面,锯齿朝上,下锯的角度和木柱外侧大概成三十度。然后俩人拉着大锯一下一下斜着往上锯,锯到离木柱内侧剩一指厚的时候停锯,通过锯口退出大锯。再把铁锯往上移,到内侧锯口的位置下锯,垂直向内侧锯口拉锯木柱。当锯到内侧锯口时,“啪”锯开的木块脱离了木柱,跌入几百丈深的沟底,木柱上出现一个直角三角形状的大缺口,这根木柱就算破坏成功。两个人又用同样的方法在另外一根木柱上锯出一个三角形的大缺口,两个缺口的高度都到郭中武胸部的位置。松木顶柱木质很硬,且平台狭小,下锯时得小心翼翼,稍有不慎便可能堕入深渊,好不容易锯好后两个人都累坏了,浑身是汗,气喘吁吁的坐在平台上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