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公司啊，我也有股份的。我正准备收购你们公司呢。”这人说，“你们公司不错，去年股价大涨，给我带来了丰厚的回报。”
秘书给我端来一杯茶。
“我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是遇到什么困难了？”这人问，“工作不顺心，薪水不满意？”
“都不是。”我说。
“把你心里想的事，说出来。”
“都可以说？”
“可以。都可以。”
“我在W公司任职，专门做大型游戏的软件编程。来这里之前，我在国内的软件公司上班。我做了六年的软件了。”
“继续说下去。”
“在此之前，我在国内一家还算知名的大学上学。毕业前，我原本想继续攻读研究生。要是能到国外留学，那就更好了。不过，那时我觉得继续上学意义不大，应该先参加工作，到工作岗位上去磨练。我甚至觉得那些继续读研究生的同学，都是在浪费时间。他们无非是想提高学历，好在以后工作的时候，有个指标比我们高，在竞聘岗位时有优势。”
“后来证明，他们考虑得对，是我错了。读了研究生后再出来工作，起点确实比我高。他们不到一年就到了管理岗位上，做的事，也渐渐脱离了一线工作，是一些我看不懂，也没有机会参与的高层次事务。”
“我本来也有升迁的机会，毕竟我做了好几年，业务都熟悉了。可领导却以我业务熟练了，继续让我做那份工作。如果我不做，没有人能替代我。我想，也行，只要薪水给我涨上去就行。而我，也确实涨了薪水。”
“我每天上班、下班，做好我的事。公司的业绩，起起落落，有好的时候，也有差的时候。这些都是管理层的事，我的薪水没有受影响。”
“我本以为这样的生活会一直下去，不会有什么变化。然而，有一阵子我竟然失眠。这么一来，似乎一发不可收拾，我再也睡不安稳了。”
“我找领导谈话，讲了心里的想法。我想升职。我不甘于一辈子做这份工作，这让我看不到出路，很焦虑。但领导说，你的能力不适合新岗位。他说的没错，我对已有业务很熟悉，去做新业务，刚开始肯定不行。可如果不给我这个机会，我永远也学不会。不能因为我过去善于做什么，就让我一直做什么，这对我不公平。每个人都想往上升迁，做更重要的事。”
“但那是一家私人企业，只有关系户才能升迁到重要岗位。我只能一直做技术岗位。他们认可我的职业水平和工作态度，对我很满意。但我不想只停留在能做更多的事上。我想做更重要的事。”
“我的要求，没有得到回应。于是，我离开了那家公司。接下来几年里，我又换了几家公司，结果都一样。后来我意识到，每家公司的体制都差不多，像我这样的外人，做做技术活，没问题。要是想竞聘重要岗位，没希望的。我有些沮丧，就又辞职了。我寻觅了很久，又应聘了这家公司的技术岗位。”
“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继续担任技术岗位。”
说到这里，我打住，喝了口茶。
“那你怎么想的呢？”这人问。
“我不知道怎么办，只是觉得这样不对劲。不管他们怎么评价我，又是怎么安排我工作的，我都不服气。我不甘心现在这样。”我说，“我是农村出来的，父母都是农民。他们没有远见，看问题的眼光也不行。当然，我这不是在怪他们。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我的生活是怎么回事，我又要怎么办才好。”
“我上学那会儿，他们都在说，上好大学，找好工作。我按他们说的做了。可我并不快乐。我才二十八岁，难道就走到尽头了么？”
“你知道么？我父亲那一辈人，一辈子在同一个岗位上。很多人都这样。”这人说，“很多人以有一份工作为荣。不过，那是集体时代。”
“我知道你们的苦恼。现在你们选择多了，苦恼就来了。”这人继续说道，“这家公司干得不开心，换一家，很自由。”
“为什么要这样？”我问。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人说。
“我的意思是，一个人为什么要那样生活？”
“不然呢？”
“为什么有工厂？为什么争先恐后当工人，哪怕一辈子都在同一个岗位？”
“国家计划的呗。所有企业都是国家或集体所有的。当工人可不容易呢，大部分人不得不在农村里种地。”
“我知道我生活在开放的时代，比父辈那一代有更多的自由，也应该更幸福。可忽然有一天，我不能再安于父辈们渴望的生活了。”我说，“我没有读过商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公司。开公司确实很吸引人，很多人都想开公司。可为什么要开公司呢？”
这人笑了。
“小伙子，我挺欣赏你的。你想到关键点了。你有没有商业头脑，不好说，但我觉得你有这个潜力。”这人说，“开公司当然不只是为了赚钱。如果只为了赚钱，还有别的办法，比如老老实实打工，没什么风险。打工打得好的，收入不比一般的公司老板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