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像你这样的，我们每年都要在路上捡到好几个。都是在家里跟女朋友吵架了，不知道是什么鸡毛蒜皮的事，女的离家出走。男的嘛，心里总过意不去，毕竟是在这个冰天雪地的环境里，在外面过一夜就得冻死，总要把人给找回去。我们可不管你们因为什么原因吵架，不过，我们觉得可惜。”
“有的女的迷路了，冻死在雪地里，男的找到人后，哭得稀里哗啦，痛不欲生。可有什么用呢？不吵架不就行了？要么即使吵架了，不要赌气离家出走，也行啊。搞不懂他们都是怎么想的。”
“有的是女的被我们警察给救了，男的在外面迷路，冻死了。女人要死要活的，那个悔恨呀。在屋里时，吵得恨不得杀了那男的。可男的真的冻死在雪地里，这女的又后悔了。”
“男的跟女的双双冻死在雪地里的，也有。没人发现，雪越积越厚，只有等来年开春了，雪融化，才能将尸体捡回去处理。这样的悲剧，我们见得太多了。”
两名警察一边说着，一边不时地朝我看。
“你出来几天了？”
“今天是第四天。”
“还没找到人？”
“没有。”
“有两种可能性，我们希望是第一种。第一种可能啊，是你女朋友在某个地方，很安全。等有机会了，她会回去找你。第二种可能啊，是人已经冻死在哪里了。你也不用到处找了，免得自己被冻死了。”
“我希望她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最好。”警察问，“你们为了什么而吵架啊？”
“也不算吵架。我不知道吵了没有。”我说，“那天晚上，我隐隐听见她在被窝里哭，我大概说了什么，不记得了。第二天早晨，她就不见了。”
“就这样？”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是不是之前我给她讲了什么，她表面上没什么，其实心里已经有想法了。她那天晚上哭，我肯定说了难听的话。”
“女人怎么想，你哪知道？她嘴上说的那些话，根本算不得数。你不知道哪句话就让她不高兴了。我告诉你啊，根据我的经验，你那天晚上没有安抚好她，她这才不辞而别。”
“是吧。是我疏忽了。我以为，再大的事，不能等天亮了再说么？深更半夜的，偷偷地哭，算什么？如果非要纠缠下去，肯定没完没了。”我说，“当时我困得要命，不想折腾。”
“差不多都是这种情况。我还听过最离谱的。说是两个人因为一条鱼要水煮还是清蒸，吵起来，没完没了。接着，两人大打出手，女方一气之下，离家出走。”
“有人冻死了？”
“这个例子还好，女人只是受了点惊吓，找回去后疗养了一个月，就康复了。有的家庭就没这么幸运了，不是女方冻死了，就是男方冻死了。哎，外面冰天雪地，干什么不好，不好好呆在屋子里，跑到外面来做什么？”
“我也想不通。为什么不能好好留在屋子里，和和气气相处。”我说。
“你有没有为了某个道理，一直争，就算意识到自己错了，也还坚持不肯让步，一定要争赢的情况？情绪上来了，谁还讲道理？”警察说，“我跟我老婆也吵过很多次架。我有常年追捕罪犯的经验，跟他们打交道多了，知道大多数罪恶都是因为情绪上来了，没能刹住。事后基本都后悔当时太冲动。明明好好地，怎么就忽然没法控制了呢？”
“可能是每个人都太想控制身边的人了吧。”我说，“如果对方不听我的，我会生气。我想我的生活有秩序，都在我的掌控中。如果违逆了我的意愿，不论对错，感情上我没法接受。我会愤怒。”
“你是在说你跟女朋友吵架时的心情吧？”警察问。
“当时我确实那么想。我只想着我自己，没有顾及她的感受。”
“再小的事都能吵起来。”警察说，“你越是想掌控，越是会失控。”
我们到了教堂外面的公交站台。警察将车停住。
“要不要到教堂里去看看？”
“你以为凶手会到教堂里去？”
“这可说不准。我不知道你认不认同这个观点：当你在某个地方做了一件耿耿于怀的事，你会忍不住想起那个地方。说不定，还会多次回到那个地方去看一看。案发现场，对凶手来说，是一生的噩梦。他忘不了。”
“有道理。”
“他会回到现场，希望当时没有发生那样的事。毕竟，谁愿意被抓起来，关进监狱，甚至判死刑呢？人都希望有后悔药。”
“你在这里等我们？”警察问我。
“一起去吧。”我说。
我们的车朝教堂的方向开过去。一路上，我们开得很慢。车子老是打滑。要不是警察熟悉这段路，驾驶技术过硬，我们有很多次都撞在路边的冰块上了。
“说不定你女朋友在这附近呢。”警察说，“不过，我在跟你开玩笑。”
警车在教堂外面停下来。我跟在两名警察后面，小心地打量附近，寻找子弹击中的地方。我这么做毫无意义，但我就是想这么做。我想知道，当我拼命逃跑时，子弹到底打在哪里了，我是怎么幸运逃脱的。
教堂里空空荡荡。血迹已清洗干净。两名警察朝教堂里的每个角落里打量着，或许是希望奇迹出现，凶手主动投案。他们在角落里确实发现了一个人，那人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如果不仔细看，发现不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