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华敲开了我住所的门。
我跟李华十年没见了。再见面，都身在异国他乡。我不知道跟他说些什么好。我们脸上的模样有了许多变化，内心也相应有了变化。我试探性地讲了些生活不易，越长大越孤单，烦恼多多的客套话。
“可不是么？谁的生活容易呢？”李华也跟着客套起来。
这不像他在电视访谈上的表现。那时的他，言辞犀利，绝不客套，也不留余地。怎么想，就怎么说。“谁的生活容易呢”这样的话，每个人都说得出来，并不一定要李华这样专门从事思考和写作的人来说。
李华在房间里四处打量，一边将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搁在沙发上。
“你一个人住？”
“原来是两个人。另外那个人，刚搬走。”
“你变了。”李华看着我。
“毕竟二十八了，不再是十八岁。”
“有什么不一样？主要还是心态不同。”李华说，“十八岁的时候，心里装着很小的事，通常只有一两件，比如喜欢某个女孩，想要一把吉他。”
“我现在想要的也不多。”我说，“就是不知道干什么好。”
“你收到我的信了？”
“收到了。刚来这里没多久，就收到了。”
“你怎么看？”
“你过得挺不容易的。”
李华继续打量着整个房间，这里看看，那里看看。
“你觉得，坚持做一件事，有没有意义？比如，我们以前坚持写日记，没有哪天间断。”
“如果是兴趣爱好，坚持下去，当然有意义。”
“可要是想达到某个不知道能否达成的目标呢？那样的坚持有没有意义？”
“这就要看你怎么看自己的了。”
“好，很好。从现在开始，我们不要客套了。我们直接说心里话。”李华说，“我怎么看自己，这个问题有意思。要是不问，还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还有一点小小的顾虑。”我说，“我一直相信，肯定有一些虽然你不喜欢，但对你却很重要的事，因为你没有意识到它的重要性，但因为你不喜欢，所以一直没有去做。相反，你一直在做自己喜欢，但其实并不重要的事，却期待能有什么价值。”
“你认为写作毫无意义？”李华问。
“这是我的偏见，你不要在意。我也不想贬低写作，但不愿意将写作拔高到很高的层次。我们心中总有一些妄念，以为靠写作能改变世界之类。”我说，“就像我这个软件工程师，以为靠编程能改变世界，其它都不重要。”
“某一方面。”李华说，“意义这东西，是我们赋予的。自己擅长什么，就将全部意义赋予那个东西，每个人都这样。在我看来，写作最重要，编程无足轻重。我们相互之间缺乏理解。”
“软件优于写作。一篇文章如果没人读，肯定没法起作用。实际上，大部分文章被人读了后，没有半点作用。就像是兴奋剂，打一针，那兴奋劲过了后，没用了，人又继续疲软。”我说，“软件不同，只要打开开关，它就会运行。它根据人的指令来运行，跟人有互动。人被软件塑造。”
“我承认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如果是用心写出来的书，在机缘巧合下，能影响某个人。我们都被某本书，甚至是某句话影响，从此改变了一生，不是么？”
“这是小概率事件。大部分书，毫无影响。”
短暂的沉默。
“说到小概率事件，我想起不久前我经历的危机。我差点放弃写作，你知道么？”李华说，“想到大部分努力都没用，我沮丧到了极点。谁会长期在一件注定没有结果的事上，耗费时间呢？光是想想，就觉得绝望。”
“那阵子，我压抑到了极点，对我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产生了怀疑。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图什么？”李华说，“我看不到希望，情绪低落，有点儿抑郁。对，我去看心理医生，吃了一段时间的抗抑郁药。”
“觉得压抑，每个人都会经历这样的困境。”我说，“其实我来冰雪世界，主要是想重新开始。这里确实是个全新的世界，不同文化在这里交融。只要我愿意，可以跟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做朋友，开启另一种生活。”
“那你过得怎么样？”
“我还在尝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