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元直接气急败坏地在卫惊鸿的面前哭诉:“姑姑,是他偷了我的玉,就放在那个书娄里!”
这样的一幕,卫惊鸿似曾相视,她明白这个侄子肯定也不是看起来这样无辜。
一个十一岁的大孩子,真是头疼!
因她这些年来,名利双收,淡了出去应酬的心思,只想寻一个长久的归宿,但奈何这样的人其实很难找。
她曾资助过别的贫困书生,是她比较中意的,那书生在她的私塾里也是读不久,不是偷了银子,就是偷她的小衣。
那个书生脸皮薄,最后哪怕被洗清冤屈,经此一波指责,最后还是卷铺盖走人。
要不然,想来她现在应该会有一个枕边人!
既要人品好的,又有些才学的,还要对方长辈不阻拦的,还要嫡妻贤惠不刁难人的,这么多姐妹真正能找个好归宿的少之又少。
这样的机会也被这个族侄都给折腾没了,让她多少有些不满,只是又有些不好发作。
他们这样的手段确实拙劣,但特别恶心人,就算栽赃不成,但总能把你恶心走,因为你留下来与他们一起相处,自己也会觉得恶心。
“把脸擦一擦。”卫惊鸿见卫元满脸是血,多少有些碜人,给秋月打了个手势,秋月有些嫌弃地将一只手绢丢给他。
卫真趁机道:“华哥儿,你若是捡到了那玉,交出来便行,我等又没说是你偷的。”
这话听着漂亮,可一旦承认,那就上了套。
“卫姐姐,他说的什么玉,我是没见过。这边若是没别的事,我便先回去了。”萧华不承认。
“嗯,去吧。路上慢些。”卫惊鸿挥手让他离去。
“姑姑,可不能让他这么走了,那玉可是您送我的护身玉观音!”
卫元直接拦住他的去路,只是有些怕他,这次没敢扑上去。
“我看你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罢了,我也是教不了你了。明日,你便从哪里回哪去吧!”
卫惊鸿被这族侄折腾的有些心力憔悴。
“姑姑,元弟就是个孩子,不懂事,还请原谅他这一回。还不赶紧给姑姑认错。”
卫元一听愣了下,他心里多少有些怕这个族姑,但此时卫真与他悄悄使了个眼色,他会意,又指着萧华:“他若真没拿,我立马就走。可若是他拿了,又怎么说!”
那个倔强的小眼神,以及自信满满的表情,无一不是再说,他是个胜利者。
“好啊!若是我拿了,我也立马就走,以后不再来。”萧华笑了笑。
卫惊鸿刚要开口,却被卫元抢话:“那大家都在这个立个誓,到时候别不肯认!”
“卫姐姐不用劝了,既然大伙都要查清楚,不如给我一个清白如何?”
萧华再次拦住她的话头,朝大家说道,“请卫姐姐亲自来查,我才信服!”
他将自己的书娄放在卫惊鸿的面前,她张了张嘴,本要说什么,见卫元上前要来翻书娄,反倒是被气笑了,直接瞪了他一眼:“唉,罢了,都是个不见棺材不落泪的。”
她素来了解卫元,见他既然如此笃信,定然肯定这书娄是有的,着实有些为难。
萧华虽然零花钱不多,但一身绸缎,各种玉坠也是一应俱全,这一身行头,少数大几十两,这可是秦姐姐养的宝贝,要说他来偷玉,她是不会信的,于是她未将书娄完全打开,只挡住众人的视线,简单翻了一翻。
“未找到!好了,都散了吧。”
“怎么可能?”卫元趁她起身的功夫,赶紧扯住书娄的盖子,然后完全打开,顿时里面露出一块系了软黄绳子的玉观音来。
“就是这个!这是我的玉!”卫元见到玉观音与他的一般无二,立马兴奋起来,拿住玉,指着萧华道,“是你偷的,你有何话说!”
卫真对姑姑包庇萧华也是看在眼里,半边嘴角笑了笑,做势要拦住卫元,许夫子捋了捋了胡须,再次摇了摇头。
“哈哈,你明目张胆地想讹诈我的玉,还请卫姐姐评理。”萧华作揖道。
“姑姑,这贼人偷了……”
卫元刚要说话,却被卫真按住:“姑姑,想来华哥儿也是无心之举,不如放他回去吧。”
“呵呵……”卫惊鸿不是太高兴,“前几年,我与秦姐姐去观音寺求了三块开了光的玉观音来,分别给你三个戴着。这三块玉是一个师傅雕出来的,形状是一样的。”
卫惊鸿说完,又朝着卫元道,“这本就是人家的玉,上面还打着花结,何来是你的?”
“有三块玉我是不知,但这确是二表姐送我的不错。诸位若是不信,请与我一道去我家对质吧!”
“这,这!可是我的玉呢?”卫元一看这花结,还有这绳,确实不是自己的,可明明是自己放的,“明明是在书娄里的!定是你刚才藏身上了!”
“你什么时候放我书娄里的?”萧华赶紧问道。
“上午。”卫元情急,一个午字只念了一半,赶紧停了下来,顿时面色耳赤,“我没放,不是我放的!”
卫真见他口不择言,要上前拉住他,但一时没拉住,反倒被他甩开,许夫子见此,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然后告辞走了。
院子里闹了这么大动静,卫剑带着柳飞也赶了过来。
“你栽赃我?”
“没,没。”
“那你是想讹我的玉喽!”
卫元赶紧给卫惊鸿跪了下来:“姑姑,我真没有,我真没有。姑姑,别赶我走……”
“卫姐姐,小子告辞了。”萧华见好就收,不想让卫惊鸿太过难堪,以后还想继续来请教呢。
“卫伯,把他带下去。”卫惊鸿指了指趴在地上的卫元,然后招呼萧华,“随我来。”
进了书房,秋月将他的书娄也提了进来。
“唉,卫元这孩子如今已经走岔了路,看来是改不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卫惊鸿神色低落,叮嘱道,“你也别和秦姐姐说,要是让她知道了,怕是得来拆了我的院子。”
“卫姐姐,小子明白。”若是秦红玉发了脾气,怕是这青竹别院有的闹腾。
“以后,你不必去私塾找许先生了,来我书房,也少些与他们打交道。那些问题我与你解答也是一样。”卫惊鸿又道。
萧华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以为她是要赶自己走,无奈作揖:“小子多借些书回去看一看也成。”
“别多想,我的八股文章虽然差了些,但教你还是绰绰有余的。”
卫惊鸿见他有些不信,从书娄里找出一份书稿,正是他的问题集,三言两语把他的问题一并答了,深入浅出,头头是道。
有许夫子的讲解对照,这水平不下于许夫子!
原来她不仅会诗文,在四书五经一道,也有不小的造诣,这都源于其父卫翰林。
卫翰林因无子,便把这女儿当儿子养,五岁启蒙,七岁读四书,十岁读五经,十二岁就能写出一篇八股文章来,她本就是天份极高,记性又好,这八股水平也是与日俱增。
后来卫翰林受亲戚牵连,锒铛入狱,被阉党打成死牢,妻女罚入教坊司。
而她进入教坊司后,自从得了势后,便将那些父亲生前遗留之物一一收拢,闲暇之余,就会拿出来温读。
遗物中最多就是那些八股文章,因此她这些年来,对八股制艺也是极为善长,普通举子都不一定能比的过她。
只不过,旁人只知其诗文,不知其制艺,就算知道,又有几个士子愿意承认自己苦读了十载的科举水平不如一个风尘女子?
现实中,诗文是小道,而八股才是大道。
“还请卫姐姐指正!”
萧华这下总算信服,想着这跟传闻的不太一样,但好像又记得殷风起曾说她是八股的大家,他之前听的时候,还以为是吹捧,此时赶紧躬身请教。
“哈哈,以前你可老实的很,不想现在不仅虚套了,人也是越来越聪明了。”
她意有所指,对于卫元她是了解的,既然他敢喊出来,这玉肯定是放进了书娄里,而书娄里不仅没有,只有萧华自己的玉,想来这是他故意做的。
但她也不想去问这玉去了哪里,一块玉而已并不重要,更重要的往往是颜面,若真让他脱衣来查,真这样干,不管他身上是不是真的有,反正秦红玉非得跟她绝交不可。
当然这事如果是秦红玉来处理,定然要查个水落石出,但她不会,她的性子宽厚,处处与人留一些情面,不管是卫元的错,还是萧华的错,不太会较真,不太在意钱财。
当然她这个性子被秦红玉称为老好人。
她也不想再去计较,笑道:“你的字还欠些火候,差得远了!”
“卫姐姐说得是!”萧华皮笑肉不笑的接受批评,这说话也太伤人了些,他自认为已经进步不小了。
“看来,你是不服气的,我且写篇与你瞧瞧!”说罢,拾起书案上刚用过的毛笔。
秋月跑了过来研墨。
她蘸了墨,提笔挥毫,赵体讲究的就是运笔沉稳果断,行笔如飞,笔画犀利,却又藏锋不露,将他写的文字抄了一遍。
“研媚丰满,婉转秀劲!”
萧华将从罗胜那里学的词用出来,大赞道,见这字写的也不比字帖差到哪里,心里想着却是,自己无论如何也是练不到这个程度的。
因为他是个实用主义者,不过是为科举才练这个,若是中了功名,他大概率是不会再练了。
卫惊鸿嫣然一笑,递过笔:“你练练看。”
于是,他一边写着,她便在一旁教自己如何提笔收笔,如何用力稳当,又如何撇捺速行。
他眼观鼻,鼻观心,意守丹田,稳住心神不要被这香味转移注意力,静心按着她说的来做,多少有些领悟。
但许多要点,听的懂,但写不出来,笔不能表达大脑的想法。
“略有进步,还须平日练习!”她说罢,从书娄里将他平日习背的功课拿来瞧,不再看他。
萧华又练了一会,卫惊鸿独自站在旁边,秋月与她搬了个春凳过来,她便坐在旁边一页页的看着。
“三郎,这四书可都学完了?”卫惊鸿问。
“孟子正在读,中庸还没看,其它的囫囵吞枣地记了一遍,也都是懂个大概。”
“那也不错了,等后面全部学完,再背些范文,多练一练八股,已经可以上考场了。”
“还请卫姐姐教我!”
黑猫白猫能抓到老鼠的就是好猫,萧华的准则就是三人行必有师。
“你若不嫌弃,我尽力教你便是,成与不成,我亦不能保证。”卫惊鸿也表态道,然后嫣然一笑,意有所指,“可别乱说出去。”
这能跟秦红玉讲吗?当然,不能!
不然非得闹得他不安宁。
“卫姐姐放心,自然不乱说。”
萧华高兴如此:“我如今也是求学无门,卫姐姐能帮我再好不过!只要能讲解经义就成,若是能讲五经那是最好不过!”
“我爹当年读的是《春秋》,我也只读《春秋》,其余四经,我不善长。”卫惊鸿说。
“那我便学《春秋》,卫先生在上,请受我一拜!”萧华赶紧将桌上的茶水拾起来,重新递给她。
罗胜师兄对五经也是一知半解,半吊子水平,与其学《礼》不如先学《春秋》,萧华也只得退而求其次。
“切莫如此。”卫惊鸿捧腹一笑,轻手将他扶起来,“我当不起。以后还是称我姐姐便是。”
“姐姐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哈哈哈,你倒是来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