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说赵贤满二人一餐就把所有的经费花完。
涡水东畔。
菅清与叔父菅仲康坐在帐篷里。
河岸上长满了芦苇,轻风微荡,河水缓缓向东,将晨风送入了帐篷。
菅康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穿着长裘,伸长脖子探望着眼前芦苇荡与河水,贪婪地嗅着晨风,畅快无比。
这就好比在冬天里睡觉,被窝是暖暖的,外头是凉凉的,冻彻入骨,然而人们总是喜欢把一只手或两只脚伸出被褥,放在外面享受那片刻地冰凉,然后再把伸出去的手脚收回来。
菅清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今年只有十六岁,体型削瘦,面色苍白,眼窝深陷,脸庞就像刀削过一样不良,然而肚子却肿得像一个怀胎八月的孕妇。
菅仲尚担心他贪婪,悄悄走过去将帐帘拉拢少许,只留下窄窄地一道缝。
菅清其实早就看腻了。
无论美景,如果只有窗口大的一块视野,连续观看三天,无论谁都会看腻。当然有的看总比没有的看要强,总比孤零零的帐篷要好看几分,也更耐看。
菅清把目光收了回来,转动脖子在帐篷里打量,目光随意,眼无定处,然后漫不经心的说道:
“仲父,这就是涡水,过去之后就能抵成周和鲁阳?”
“然也,此乃涡水,渡水之后便可抵成周与鲁阳。”菅仲尚点头答道。
他面有忧色地打量着菅清,担忧地说道:“清儿,今日你已问八回了。”
“啊?我问八回了?呵呵,我真还没有注意。”菅清诧道。
他自嘲地笑笑,神情有些尴尬,叹道:“唉,这日子简直不是人过的,好不容易有一个希望,这还没跨出第一步就要熄灭了。”
“仲父,你说我师父会派来来救我们吗,接应我们?”菅清扭身向叔父问道。
或许是前面吹风的时间太久,他感觉到身上一股寒意,脸色一下子变白了几分。
他赶紧拉紧身上的裘衣,往火盆前面凑了凑,好驱走身体的寒意
火盆就是他的生命,在火盆边吃饭,在火盆边穿衣,在火盆边洗澡,在火盆边睡觉。
十六年来,他就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哪怕是炎炎夏日,他也打摆子一样经常冻得浑身抖索,需要在太阳底下晒着,或者烤着火盆。若是受寒,那怕是一丁点儿,也几乎能要了他的性命。
菅仲康微微皱眉,打量着他的面孔,看到菅清的面孔似乎没有进一步恶化,他才放下心思,安下心稍加思索之后说道:
“重阳子名誉四海,星术独步宇内,无居观定会遣贤前来接应。”
“贤侄曾言天无绝人之路,切不可自弃。”菅仲康深情的劝着。
十六年来,菅地一日赛过一日,日渐旺盛,他的侄儿更是智多近妖,身患绝症而自强不息,菅无绝与菅千金之名遍传列国、贤名远扬。
只是到了眼前这一步,眼看就要拜师习艺,能够继续活下去,求得长寿,一向睿智的菅清却突然发了失心疯一样,失了分寸。
就好比这吃食,菅清体弱只能吃一些流食,然而几天前却突然捣鼓着奴仆去做豆腐。那东西是他能吃进肚子里的吗?只怕是只刚刚吃得一半,菅清已是一命呜呼。
“仲父,你这看着我干嘛?”菅清诧异的打量着菅仲康,取笑道:“我脸上又没有长花。”
“天无绝人之路,那是说给外人听的。前面到底有没有路,我们还能不知道吗?”他示意着帐篷外的河流,说道:“你看看这就是一条河,根本没有路。”
“我们失策了。”菅清检讨道:“在这之前我们应该兵分二路,一路在明,一路在暗,我们在这儿等,他们传信过去,让师父派人过来接应我们。而不是像现在一样,一举一动都被人监视着,想派个人传个口信都办不到。”
他看了看帐篷,仿佛周围就藏着敌人的眼线,然而他们却不知道对方藏在哪儿。
“只怪我自大了,以为花钱请一些保镖就能护我到鲁山,结果没走多远,就走的走散的散,一个不剩,在这里听天由命。”菅清说道。
他嘴里吐出来的词,经常让菅仲康感到新鲜,前所未闻,一个字两个字很难理解是什么意思,但是串在一起勉强还是能够猜中。
菅清不停的说着,菅仲康识趣地的没有插一句话,他知道这是倾诉,说完了心里就好过一些。
其实菅仲康知道这不能单纯地将责任推给侄儿,也不能将责任单纯推给那些“保镖”。谁能知道就在菅地不远,还没有走出齐国,三天就不见了五人,死不见尸活不见人,众多保镖登时一哄而散,只留下菅氏的家丁还能继续守在这里,护卫他们的安全。
“沙沙沙……”
帐篷外突然传来了脚步声,打断了菅清的话,以及菅仲康的思绪。
两名家奴走了进来,托着案板放到了菅清不远地桌案上,桌案上发滋滋地响声,热气腾腾,浓香扑鼻。
菅清喜出望外,赶紧扑了过去。
“哦,砂锅豆腐做好了?”
看着熟悉的菜肴,他忍不住地笑了,微微笑道:“弄出来好多年了,一直没吃过,终于轮到我了。”
说着,他就觉肚子里的馋虫在翻腾,赶紧抓了筷子夹起一块往嘴巴里送去。
“清儿!”
菅仲康一把扑了过来。
他死死地抓着菅清手里的木筷,话未出口已是热泪纵横,两眼汪汪地硬咽着说道:
“清儿,天无绝人之路!”
“汝这是要自弃,弃某与菅地而去么?”
“这如何说起?”菅清诧异地看着菅仲康,不晓得吃一块豆腐就扯到了人生大事,生离死别。
不过他只是转念一想,猜到了叔父这是什么,赶紧说道:“我都还没有活够,怎么就会想死?”
菅仲康的举动,让他感动非常暖心和感动,忍不住地露出笑意,出言道:“我不吞下去,就是尝一尝。”
他说道:“十几年没吃过豆腐了,我就是想尝尝它,怀念一下它以前的味……滋味,想想我妈,想想我爸。”
“仅此而已!”菅清真诚地看着菅仲康,希望能引起他的共鸣。
“清儿……”
然而菅仲康根本不为所动,死死地抓着筷子,脸上更显忧色,眼光深邃的打量着菅清。
菅清的父亲已经在六七年前的齐鲁之战中离世,他的母亲更是菅清还在襁褓之中的时候就已经离开了人世,他们之中最早的已经离世十六年,最短的也有七年,然而豆腐却是菅清在三年前所创,与此二人根本一点关系都没有。更重要的是菅清从来没吃过豆腐,怀念又从何谈起?
两人抓着筷子互不相让,你看着我,我瞪着你。
就在这里,帐篷里突然响起了他人说话的声音,道:
“哈哈,不知何等佳肴,累大夫与菅无互不谦让?”
“菅师弟,某只是远远观之,已是垂涎不己啊!”
“师弟?”菅清闻言一愣,艰难地抬头。
往前一看,就见着帐篷里不知何时出现二人,一名年约二十,体型颀长,足有一米八五往上,肤色黝黑,穿着一身黑,目光严谨,面如沉水,活脱脱的一位马王爷。
另一位长得白白净净,面红齿白,看样子不到二十,头上裹着一方头布,个子不高,正眼神含笑地打量着菅清,神采飞扬,脸色极为生动。
显然,刚才说话的正是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