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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了。
长安从沉睡中醒来,恢复了勃勃生机。
苏大为起了一个大早,带着柳娘子做好的包子,来到了长安县衙。
把公廨打扫干净,他站在门口,看着眼前的这个院子,突然间有一种异样感受。
半个多月前,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穿越众。
而现在,他已成为异人。
对,就是异人。
李客师对他们这个群体的称呼。
异人,异人,异于常人……而事实上,他们的确也异于常人。
怕谁也不会想到,在昆明池底,还隐藏着一头巨型石鲸。
它最初,只是一头镇水兽,为协助操练水军而生。然则随着时光流逝,朝代更迭,昆明湖已变成了一处景致。石鲸得元炁而生灵智,潜入昆明池湖底,镇压八百里秦川水脉。
嗯,只不过,石鲸低调,很少现身。
以至于在八百里秦川,虽说有许多水域被诡异所占据,但实际上却操控在石鲸之手。
一般而言,只要诡异不作乱,石鲸就不会在意。
因为它也知道,诡异占据水域,也不过是求一栖息之地,它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就这样,石鲸栖息在昆明池,转眼八百载。
直到后来李靖发现了它的存在,而后借石鲸之力,成就了一番事业。
李客师之所以居住在这里,是为了保护石鲸,偿还当初石鲸帮助李靖的情义。只要李家和石鲸香火不断绝,那么就能借助石鲸的气运,保李家长长久久,太太平平。
可惜,李客师四个儿子都没有开灵的机缘。
唯一一个开灵的小儿子,却因为幼年时和他闹别扭,一怒之下投了道门,使得他这一脉面临断绝。如果没有苏大为的出现,也许再过几十年,李家就将荣光不再。
从这一点来说,李客师愿意传授鲸吞术,也是为了他李家着想。
只不过,李家和苏大为从此,就成为一体。
苏大为深知这一点,所以在李客师提议,推荐他入左右领左右府的时候,他毫不犹豫拒绝了。
做那千牛备身有什么好处?
君不见,李大勇常年奔波在外,几十岁的人了,还没有成家。
他做不到如李大勇那么潇洒。
他有老娘牵挂,无论如何,也不想离的太远。
相信,老娘也是如此。哪怕柳娘子会为了他的前程,愿意让他远行,可内心里却未必愿意。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郡公,非是我不识好歹,而是我知道,一旦加入其中,便身不由己。我不畏一死,然需老娘百年之后。”
他拒绝李客师的时候,脱口而出那首后世尽人皆知的《游子吟》。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李客师听完后,非但没有生气,反而放声大哭起来。
惹得正和他闹别扭的胡夫人也出现了,搂着满头白发的李客师道:“这是怎么了?”
“我,想我娘了!”
只这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却道尽了无尽悲伤。
李客师年纪不小了,他的老娘,怕早已化为一掬黄土。
可联想到李家三兄弟的辉煌战绩,就能够想得出来,他常年离家,很少和老娘一起。
孟郊的《游子吟》,让李客师想起了很多。
他哭的好像一个孩子一样,对胡夫人道:“你也有很久没有回家看看了,我陪你回家,如何?”
胡夫人听了这话,竟然也哭了。
就是当天,李客师急不可待把苏大为赶出了郡公府。
“我要陪夫人回鄱阳湖探亲,归期不定。
有什么为难时,你可以去找大志他们,我会交代清楚。
昆明池红拂军你也可以调用,郡公府上下一应人员,都可以配合你,只要你做的不是伤天害理之事。”
临走时,他丢了一个玉如意拂尘给苏大为,然后就不见了人影。
苏大为也没有想到,那一首诗竟会产生如此威力。
可惜,他会背的诗并不算多,算下来有二三十首,其中有十几首,已经问世了。
以后这种文抄公的事情,还是少做为好。
苏大为不想做文贼,那对他而言,似乎也没有什么意义。
“阿弥,你回来了?”
就在苏大为站在公廨大门外发呆的时候,桂建超来了。
苏大为连忙行礼,却被桂建超拦住道:“都是一家人,哪来的那么多礼数?
之前,我听说你得了丹阳郡公府的赏识,还以为你会离开这里。没想到……哈哈,又在这里见到你,和你爹当年可真像。不错,不错,不愧是苏三郎的儿子。”
“我爹怎么了?”
“当年你爹杀了诡异,曾有贵人想要提拔他。
但他说,他这辈子没读过书,去了别的地方会失了体统,倒不如留在这里做不良人。嘿嘿,当年你爹犯傻,今天看到你回来了,我好像又看到了你爹的模样。”
“我爹当年杀诡异,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个嘛……不能说,不能说。
有些事情,过去了就过去了,就再去想了。到能说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看起来,苏钊杀鬼的事情,还有内情。
想必和太史局有关?
苏大为心里,隐隐约约猜到了一些。
这时候,不良人陆陆续续也都来了。
看到苏大为,他们的表情各异。
有的高兴,有的冷笑,有的暗地里嘲讽,也有的不理不睬。
倒是江摩诃见到苏大为很开心,拉着他的手,问个不停。当然了,那话语中透着打探苏大为和丹阳郡公之间关系的意思。苏大为倒也没有说太多,只说他帮丹阳郡公做了些事情,如今事情办完了,所以就回来了。
江摩诃倒也没有多想。
事实上,这种事再正常不过。
他又怎可能想到,此刻在他面前的苏大为,已经迈入了异人行列。
“回来好,回来挺好。”
江摩诃道:“最近长安县的事情也着实不少,杨义之那家伙偷懒,总把一些麻烦的案子丢过来,我正愁手下缺人。这样吧,你跟着十一郎,也可以多历练一些。”
苏大为,没有拒绝。
当然,他最想的是和周良搭档。
可是看样子,有点困难。周良在江摩诃身后朝他使了个眼色,苏大为也就答应下来。
“最近,我跟着江大头跑马车的事情,已经有眉目了。”
“这么快?”
“也不算快了!”
周良私下里拉着苏大为解释道:“主要是牵扯的人太多,各坊团头都要协调。你没看江大头那一身的酒气吗?这几天,他可没少找人,连耍钱的事情都做的少了。”
苏大为不禁笑了。
他旋即问道:“二哥,长安狱……”
“狄郎君的那件事,我记着呢。
不过,这件事的确是有难度,昨天晚上,好像宗正寺派人接管了那边。我认识的那些人虽然还在,但确实做不得主。真想要进去,得找机会,你告诉狄郎君,别急。”
“宗正寺派人来了?什么人!”
“昨天老曹提了一句,说是什么局的人,反正是内侍省那边派来的。”
那就不是太史局!
说实话,以前不知道太史局,苏大为也就不放在心上。
可自从知道了太史局的厉害以后,他也小心起来。那,可是大唐异人的集中营。
“那你也小心点。”
周良咧嘴笑道:“我办事,你放心。”
时间,悄然进入四月。
初夏到来,天气也一天热似一天。
人们开始脱下厚厚的衣袍,换上了单衣。
而伴随着天气转热,从西域送来的瓜果品种也越来越多,丰富着长安人的生活。
距离灵宝寺杀人案,已过去十天了。
也许是由于官府封锁了消息,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狄仁杰也很少在街头巷尾,听到人们谈论此事。就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可越是如此,狄仁杰就越是烦躁。
一般而言,官府封锁消息,事情就不会小了。
这案子其实不难处理,从验尸报告上就可以证明明空法师的清白。
按道理说,宗正寺也不可能会为难明空法师,除非,他们对这件事有其他看法。
他去了几次县衙,裴行俭也没有消息。
一开始,裴行俭还应付两句,但是到后来,干脆就见不到人。
而周良那边也进展不太顺利,让狄仁杰越发烦躁。
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侍鬼没有再出现。
但对狄仁杰而言,这绝非好消息。凶手没有行动,那就不会有破绽。没有破绽,他又该如何下手?亦或者说,凶手已经藏匿起来。这样的话,可能更加危险?
四月初八,是浴佛节。
据说,这一天是佛祖释迦摩尼的诞辰日。
长安大大小小的寺庙里,到处可见香客以香水为佛祖佛像沐浴,长街两侧,布施的信徒也随处可见。
今天,国子监没有开课。
一大早,柳娘子就去了大慈恩寺。
黑猫小玉跟着柳娘子,所以无需担心她的危险。
而黑三郎,则留在了家中。
苏大为这两天跟随陈十一郎忙一桩案子,据说是一个万年县的凶徒杀了一家六口,躲到了长安县。别看这长安县和万年县只隔着一条朱雀大街,但跨境办案,还需两县协调。长安县派出协助的人,就是陈十一郎和苏大为两个人。据说,他们已经锁定了目标,这两日就会动手抓捕。按照万年县的说法,死活不论。
狄仁杰对这个案子,没有一点兴趣。
他现在,急不可耐的在等待着周良的通知。
济度巷,静悄悄的。
他坐在庭院里看书,黑三郎则趴在正午门口晒太阳。
正午时分,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马蹄声。
一个女人在院门外勒住马,隔着院墙就看到了狄仁杰,高声道:“里面的,可是狄仁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