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走进来的是个一身青缎华服的玉面公子,模样倒是周正,只是方平看了一眼就有种说不出的反感。
“文聪,你回来了!”李茂春语气这才缓和了几分。
此人正是李茂春那个养子周文聪,要比李梦龙大个四五岁。李家名下的产业都由这周文聪负责打理,可见李茂春对其是无比的信任。
周文聪上前替李茂春轻抚后背顺气,又弯腰低声道:“干爹,梦龙还小,不懂事,不必跟他置气。”
“还小?”李茂春大动肝火,“都而立之年的人了!”
他转向李梦龙道:“你能不能像你文聪一样懂点事,成天就知道跟你那些狐朋狗友厮混。你要是能有文聪一半成事,老夫都不至于这么来气!”
李梦龙听了这话,眉毛顿时竖了起来,横了周文聪一眼,尚未来得及开口,已被周文聪抢过了话头。
“修远,不是兄长说你,爹也一把年纪了,你就不能省点心吗。”周文聪苦口婆心劝着,又瞥了眼方平,不屑道,“像这种人结交了能有什么用处?改日我带你去见见京城的公子们,那才有意思......”
“我家的家事,跟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干系?”李梦龙指着他冷冷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心思,别忘了,你始终是姓周的,不姓李!”
“放肆!”
李茂春重重地拍在桌上。
“老夫还没死!李家还轮不到你个孽障说话!”
李梦龙无比憋屈,但和李茂春又说不清楚。他一直都觉得周文聪就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
李梦龙深深吸了口气,沉声道:
“爹,你这是引狼入室,看着吧,早晚你会后悔的。”
“滚出去!”李茂春见他越说越过分,忍不住咆哮道。
“胡公子,我们走。”
李梦龙说着,拉了拉方平的袖子。
方平纵观事情发展,这亲儿子与干儿子之间的争执,虽然客观上来说,确实是李梦龙不对在先,但方平就是看周文聪不爽。
那家伙,怎么看都觉得像是只红酒鸭......
周文聪眼见二人迈了出去,嘴角不禁勾起了一丝弧度。
“干爹,消消气!”
他递过去一杯茶。
李茂春叹了口气,颇为郁闷地摆了摆手:“不喝了,喝不下。”
周文聪急忙开口道:“干爹,这是岭南的大红袍。我知道干爹爱喝茶,这回特意从江南带来的。”
“既然如此,那我怎么也得品一品了。”李茂春露出了一丝笑容,端起青花瓷杯抿了一口,闭上眼仔细品了品,微微点了点头。
“不错,是好茶。怎么样,如萍接回来安顿好了么?”
周文聪笑道:“自然,干爹放心,如萍表妹正和干娘叙话。”
“嗯,这一次下江南辛苦你了。”李茂春拍了拍周文聪的手,“你下去休息吧。”
周文聪躬身道了声“是”,眼中的怨怼之色一闪而逝。
另一边,李梦龙带着方平来到了后花园,一路上都在跟他倒苦水。
原来,李梦龙出生后不久,他的奶娘就带着孩子来到了李府。周文聪的父亲早逝,心善的李茂春见她们孤儿寡母的可怜,便收了周文聪作义子。这一来二去十几年,周文聪也长大成人,渐渐地展露出了经商方面的天分,便被李茂春培养成了李家生意明面上的总掌柜。
方平听完之后,却感到疑点重重。首先最难理解的就是,李茂春为什么会在自己有儿子的情况下,还要收周文聪作义子?古代只要沾上了一声“爹”,就能分到一部分家产,这无疑是在给自己亲儿子挖坑。难道仅仅是因为心善?还是说其中另有隐情。
无论如何,看周文聪刚刚那样子,方平也知道他不是盏省油的灯。
“胡兄,不是我处处针对周文聪,实在是这厮居心不良,表面纯良,心里焉坏。”
方平点了点头:“我也觉得周文聪有点问题。”
“是吧!”李梦龙见方平如此支持自己,更是越说越起劲了。
“大概是我六七岁的时候,和周文聪一起到后花园抓蝴蝶,结果糊涂地就掉到了池塘里,差点淹死!事后周文聪还在我爹面前演戏,一把鼻涕一把泪,说自己照看不力,跪了一晚上。”
“还有一回,是他十五岁时,居然就敢拿钱贿赂其他公子哥,被我爹发现后,他又开始演戏博取同情......”
听李梦龙例举着周文聪从小到大的言行,方平也坐定了心中的想法,周文聪就是个面白心黑的家伙。
“唉,越说我是越生气!”李梦龙怒目道,“我有预感,我们李家早晚要被这个周文聪祸害没。”
“梦龙兄,正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事情,你可曾说给令尊听过?”
“怎么没说过,可他就是不信,还说我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真是气煞人也!”
“既然如此......”
方平正寻思着,又有个家丁跑了过来,急匆匆道:
“公子,不好了,那,那个叫花子不见了。”
“什么叫花子......那是我的救命恩人!”李梦龙猛地起身,“怎么会不见了?”
家丁低声道:“小的也不知,就是上菜一眨眼的功夫,房里就不见人了。”
李梦龙看了眼方平:“咋们去找找?”
方平虽和大种乞丐也是初次见面,但也不能把人带进府里就不闻不问了,于是也点了点头。
二人在家丁引领下来到了后院客房,这是专门为大种准备的,桌上摆放着各种荤菜,屏风后的水桶也还冒着热气。
李家确实没有亏待大种,就是不知道这家伙一声不吭跑哪儿去了。
方平观察着四周,正在迟疑之际,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狗吠声。
他心生一股不妙之感,走到门口向着后院看去,果见一道黑影趴在狗窝旁狼吞虎咽着。
“胡兄,这......”李梦龙嘴角一抽,摇头道,“说实话,我长这么大,都没见过这么有个性的。”
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方平健步走了过去,一把将大种扒拉起来。
这时大种嘴角还沾着几粒金黄的馊饭和菜梗。
“滋啦”一声,他伸出舌头沿着嘴角舔了一圈,将唇角的渣滓舔得干干净净的。
“大种,你在干嘛!”
大种见到方平,目光躲闪道:“我刚刚看见这里有吃的,这大家伙也不吃也是浪费......”
“汪汪汪!”
一旁的狼狗狂吠着,似乎是在控诉这个不要脸的家伙,抢走了它的晚饭。
“屋里有酒有肉,你不吃,跑来跟狗抢饭吃?”方平一脸无语。
大种却满脸畏惧摆手道:“房间里的饭菜,我不敢吃!”
“喂,是不是有人难为你了?”李梦龙还以为是下人说了什么。
大种摇头道:“公子府上人对我很好,关键是......我吃剩菜剩饭习惯了,大鱼大肉反而下不去口。”
“靠,还真是没救了。”方平用手抚额,彻底失去了语言。
李梦龙招了招手,对方平低声道:“我以前听道士说过,这每个人都有骨。善人有善骨,所以乐善好施。恶人有恶骨,所以无恶不作,不干坏事就浑身难受。穷人有穷骨,懒人有懒骨,所以都一辈子潦倒落魄......我看这大种兄弟,十之八九是身怀贱骨......”
李梦龙这话听起来像是骂人的,方平却深以为然,二人齐齐看向这大种乞丐,该不会真是有贱骨,所以才这么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