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新婚

同一时间, 忠国公府。

老国公夫人提出要去方家住几日,好亲自送方静宁出嫁。

除了魏家的姐妹三个,府内众人皆不赞同。

忠国公魏高以孝心为由劝阻她:“您年纪大了, 刚苦过夏, 若是过去住,择床睡不好, 吃又不合口, 生病了怎么办?”

老国公夫人反驳:“怎么就那样弱,几日都待不了。”

魏高不可能同意她去方家住。

嫁妆的事,方家有可能没发现, 也有可能发现了没出声, 选择息事宁人了,但万一有人在老太太面前说了什么, 或是老太太察觉了, 都是个麻烦。

最好是没有多少交流的空闲。

魏高又以理劝服:“您身份贵重,方家要接待您, 得万分小心地对待,许是更要忙不开, 万一慢待了您,方家过意不去, 咱们府里也得跟着难过……”

国公夫人小王氏也劝道:“是啊,母亲, 不若晒妆和成婚那日,咱们都早些过去方家。”

“方家, 方家……那是你们外甥外甥女。”老国公夫人敲了敲拐杖,不满他们的疏远,“我答应过静娘要给她送嫁, 如今倒好,她的婚事,我这当外祖母的几乎未曾管过分毫。”

老国公夫人面露想念,“两个孩子不方便,许久未来了,我这心里头念想着他们……”

二房娄夫人道:“外甥女待嫁,外甥又没束住脚,若是有孝心,无论如何也能抽出些时间来给疼爱他们的外祖母请安。”

她话中所指,方景瑜也不来,就是没心。

老国公夫人心里也难过,仍然替外孙说话:“不要上学吗?他们家又没亲近的长辈,那么小的孩子没人看着,还能一个人出门不成。”

娄夫人闭口,只是神情并不是那么回事儿。

好说歹说,魏高就是不同意。

老国公夫人气恼:“总归是我老了,动弹不得了,没用了!”

魏高作无奈状,“儿子是为您身体着想。”

老国公夫人仍旧不愉。

魏高退道:“外甥女出嫁,咱们国公府确实得有所表示,这样,教大郎媳妇过去,也给外甥女撑撑脸面。”

金河县主立马应道:“我是极愿意的。”

魏家三个姑娘一直不敢出声,闻言,眼巴巴地看着老国公夫人。

老国公夫人叹气,妥协道:“静娘和三个丫头好,金河一并带过去吧。”

三个姑娘顿时喜形于色。

魏琪也想去,又知道长辈们不回应允,开不了口。

娄夫人瞧着儿子那蔫头耷脑的样子便生气,忽然提道:“母亲,静娘成婚,您了了一桩心事,三郎的婚事也得准备了。”

魏琪面露抵触。

老国公夫人看他一眼,又转向三个娘子,笑道:“咱们家三个姑娘也得仔细寻摸起来。”

三个姑娘害羞地垂眼。

娄夫人对姑娘们如何才不在意,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金河县主要带姑娘们去方家,也不能贸然去,提前派人跟方家去信儿,得了回复,婚前第三日,她才带着魏家三个小姑子来到方家。

方静宁当然欢喜姊妹们过来,亲自出来迎。

金河县主打量着方静宁,“你这要成亲的人了,不说红光满面,怎么瞧着还又瘦了呢?”

方静宁笑容浅了浅,绕过这个话题,笑道:“事情多,我倒是没察觉,不妨事的,你们快随我进去吧。”

她们来小住,方家特地打扫了几间屋子。

方静宁带她们过去。

三娘子魏梓月揽着方静宁的手,撒娇道:“姐姐要出嫁,我舍不得,想与姐姐睡。”

大娘子魏梓兰和二娘子魏梓芊也有此意。

金河县主爽利地笑道:“我是不掺和你们小姑娘的。”

她们都瘦,方静宁的床挤得下,姊妹们都不在意挤,方静宁便欣然同意。

金河县主主动询问:“可有什么是我能帮着料理的?”

方静宁看向翟氏,翟氏笑道:“您是贵客,哪里能劳烦您,您只管做客便是。”

金河县主道:“都是一家子亲戚,哪里需要见外。”

她是真心想要帮忙,还教方静宁她们四个姑娘去玩,她和翟氏一起料理婚事。

但翟氏什么都不用她,只好茶好果子供着她。

金河县主插不上手,总觉碰了些软钉子,心中不愉。可伸手不打笑脸人,翟氏这商户妇人始终笑脸相迎,金河县主也不能发作什么。

晚间,翟氏悄悄跟方族长不满地嘀咕:“县主是尊贵,到底辈分不够,好歹来个正经长辈撑撑场面,国公府行事也忒教人难言了。”

方族长提醒她:“莫要多想了,也别在静娘面前说什么,影响她心情。”

翟氏叹气,“静娘心思太重可怎生是好,万一以后……”

多少女子是在婆家煎熬死的,要是影响寿数,再不能留下个一儿半女,这门姻亲就又断了。

夫妻俩沉默不言。

片刻后,方族长问:“下人都交代好了?”

“文伯三令五申过,他们不敢乱嚼舌根,横生是非。”

方族长却道:“只要不传到外头去,也生不出什么枝节。”

都是人精,只有那些年轻不知事的才顾念感情、规矩、道理……胜过利益。

方家还有过去国公府给魏玉妍的陪嫁下人,嫁妆的事儿在方家闹得厉害,金河县主着人一打听,便得知了些始末。

“……”

金河县主想到白日里,方静宁和翟氏的态度,便臊得慌,“怎么就做这样的事儿呢……”

是忠国公所为,再难听的话,她一个儿媳妇却是不能说的。

她的奶嬷嬷劝道:“您就当不知道吧,帮着待待客,其他莫要多言语了。”

整个国公府都是既得利益者,国公府昧下的钱,也有用在她和她儿子们身上,难道要自个儿打自个儿的脸不成?

金河县主选择了装聋作哑。

转过天,方家用得到她她便应承,用不到她便只当个吉祥物一般的摆设。

婚礼前一天,晒妆,送嫁妆。

大件儿的嫁妆,比如家具,早就抬到侯府安置好了,院子里晒得都是些日常所需和金银首饰等。

另外,侯府的聘礼也都摆了出来,皆是珍品,且极丰厚。

国公府的女眷早早过来添妆,老国公夫人看到满院子琳琅满目,高兴不已。

稍晚些,宫里的德妃娘娘,方静宁的亲姨母也派了个黄门来添妆。

老国公夫人听到来往的宾客说“嫁妆丰厚”,“国公府厚道”等言,更是高兴。

小王氏和娄夫人看着嫁妆,则是不虞,好似东西都是从她们手里抠出来,割了她们的肉一般。

明明是方氏族中筹备的嫁妆,如今好处却都落到了国公府的身上,国公府的女眷还这般神色,翟氏膈应的很。

金河县主则是臊得躲在后面,尽量不露面。

今日嫁妆要全都提前送到平南侯府,吉时前,方静宁宴请过的一些夫人也都专门派了人过来添妆。

方家迎来送往,走一个又来一个,热闹非凡。

待到了吉时,炮仗声中,第一抬嫁妆抬出方家宅门。

外头不少人围观,眼瞅着嫁妆一抬接着一抬地往出走,且坠得挑杆都弯了,议论纷纷:

“不是说这家娘子无父无母吗?”

“原来可是伯府,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听说外祖家可是忠国公府,嫁的还是平南侯府呢!”

“可真体面……”

方静宁的嫁妆确实极体面,不知内里的人,看不到高门大户背后的龃龉,都要赞一句方家“荣光依旧,不容小觑”。

平南侯府——

嫁妆是新娘的脸面,许家的亲朋看到方家竟然嫁妆如此丰厚,也都在夸赞方静宁。

平南侯府姻亲,老侯夫人的娘家亲戚,侯夫人文氏的娘家亲戚,二房夫人郑氏的娘家亲戚,以及许婉然的婆家忠勇伯府。

几家里,家世条件最差的便是郑氏的娘家,郑家坐到四品中郎将的老将军去世,几个儿子都是武职,但没有在五品以上的。

郑家的大夫人瞧着这一抬抬嫁妆落地,不禁对小姑子酸道:“怪道你不愿意跟娘家亲上加亲,这儿媳妇选的确实富。”

郑家的二夫人大惊小怪道:“这是把半成家产都搬过了吧?”

郑氏觉得她们这般没见过世面似的模样,实在没脸,尤其瞧见大房那头,文家人和吴家人全都是高贵端庄的样子,更是难受。

她不跟娘家结亲,瞧不上娘家也有的,但最大的原因在许活,根本没法儿往外说。

但郑氏回娘家备受吹捧,得意非常,也不想跟娘家嫂子们生了,便名为解释暗则炫耀道:“嫂子们又不是不知道,荣安在府里金贵的很,她的婚事,我们夫妻谁都插不上言,二老爷插上话了,还惹了一顿教训,哪是我不愿意跟娘家亲上加亲。”

郑家夫人们也都知道郑家从前能跟侯府结亲,便已经是借着老爷子那辈儿的交情了,如今门第绝对是攀不上侯府唯一继承人的妻子。

她们只是酸罢了,还是要捧着郑氏。

郑家的大夫人道:“仔细想想也好,家世不高,省得不敬你这个婆母。”

郑氏敷衍地笑笑,这“儿媳妇”到底是怎么个章程还说不好呢。

大房处,高氏、忠勇伯夫人刘氏在一处说话,许婉然安静地坐在婆母身边,表足了恭敬,也不插手娘家的事,极有分寸的人。

忠勇伯夫人可惜地叹道:“虽说嫁妆不错,可这身份配侯府世子,着实有些低了。”

许活是侯府唯一的继承人,将来侯府都是许活一人的,她原还想做媒介绍娘家的姑娘,可惜回老家祭祖一趟耽搁了,不然借着许婉然,怎么也比旁的人家好说话些。

都说方家女配侯府世子,身份低,侯府的长辈们多少也觉得不足,但都走到这一步,方静宁眼瞅着就是侯府的人,文氏自然要满口称赞:“性情模样极好,见过的都说两个孩子般配极了,待到明日亲家母见到,保准儿也会这么说。”

“这般好吗?”

高氏出声答忠勇伯夫人刘氏的话,肯定道:“那可是故去方大人的女儿,她娘当年也是京城有名的闺秀,哪能不好。”

魏玉妍是忠国公府鼎盛时期如珠如宝的小女儿,方灏也是风采卓然。

忠勇伯夫人在闺中时都只能羡慕魏玉妍的受宠,她娘家的地位更是差远了,只是因为侯府最终定了父母双亡的方静宁,她才又生出几分不平来。

实际上,根本高攀不上平南侯府世子。

忠勇伯夫人干笑了一下,又露出期待道:“那我明日可要好好瞧瞧。”

方家——

天稍微暗下来,翟氏便催着方静宁早些休息:“明日要早起梳妆呢,养好气色。”

方静宁答应。

金河县主也叮嘱道:“你们姊妹们一起睡,莫要聊太晚,免得起不来。”

大娘子魏梓兰点头道:“嫂嫂放心,我们晓得分寸。”

金河县主和翟氏便不再打扰四个姑娘。

四个姑娘梳洗完,先后上了床。

三娘子魏梓月直接挤在方静宁身边,紧紧搂着她的腰,舍不得道:“我一想到姐姐就要嫁人了,心里就空落落的,比先前姐姐搬回家,还要空。”

大娘子魏梓兰躺在方静宁另一侧,二娘子魏梓芊则是躺在她的另一边,与方静宁隔着大娘子。

魏梓兰叹道:“咱们都是要嫁人的,舍不得又有何办法。”

魏梓芊低声道:“静娘这婚事极好,只是不知咱们将来会如何……”

方静宁随着婚期临近,本就满心的惶恐和不舍,此时又教姊妹们勾起些伤感来。

“未来的事还未发生呢,咱们不要徒增烦恼了。”

魏梓月手下便是方静宁细软的腰,手感极好,忍不住摸了摸。

“呀~”

方静宁腰侧一痒,飞快地弹开,挤向了另一侧的魏梓兰。

魏梓兰和魏梓芊还在落寞的情绪中,忽然挤做一堆,情绪瞬间抽离。

魏梓芊险些掉下床,慌张地问:“这是怎么了?”

方静宁支起身子,娇嗔:“姐姐问三娘,都是她忽然作怪。”

魏梓兰和魏梓芊越过方静宁去看魏梓月,问她又做什么怪。

魏梓月凑近方静宁,讨饶道:“好姐姐,我是不小心的。”

方静宁还有些防备道:“那你不准再触我的痒。”

魏梓月竖起手指答应:“发誓。”

方静宁这才重新躺回去,只是不准她再抱。

魏梓月噘嘴,怪腔怪调道:“姐姐以后只能世子抱了~”

方静宁掐她,“教你浑说。”

魏梓月不疼,也没躲,眼睛转了转,好奇地问:“姐姐明日就要洞房花烛,可知道是如何洞房的?”

方静宁脑子里浮现出些画面,霎时僵住,面红耳赤。

寻常人家,母亲会在婚前教导女儿些许人事,方静宁母亲早逝,身边又没有其他长辈,便由翟氏代为教导。

姊妹们来之前,翟氏怕没时间说,提前找过她说此事。

当时翟氏给了她一本册子,叮嘱她一定要看,告诉她:“都是要经这一次的,你莫要害羞,到时顺从些便过了。”

方静宁后来偷偷打开瞄了一眼,只一眼便羞得合上册子,亲自塞到了嫁妆箱笼的最底下,还叮嘱婢女们都不准乱动。

魏梓月见她不回答,脸色也怪,追问:“姐姐便与我说说嘛。”

魏梓兰和魏梓芊听了害羞,但也好奇地看向她们。

方静宁羞于启齿,恼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怎么打听这样羞人的事情,快住嘴吧。”

魏梓月越加好奇,“怎么羞人了?”

方静宁无论如何也不张口,又伸手去掐她,“你再问,我非要教训教训你。”

两个人一下子闹起来,魏梓兰便倒霉了,退不得,教她们压了个正着,“你们是要我的命不成!”

魏梓芊躲闪得快,缩到了床脚,笑盈盈地看着三个姊妹闹作一团。

闹了一会儿,魏梓兰便叫停,不让耽误方静宁休息。

没人再提那羞耻的话题。

四个姑娘都安静下来,屋子里静悄悄的,四人的呼吸也平稳,可她们就是知道,大家都没睡。

焦虑又席卷而来,方静宁睡不着,又怕翻身扰到姐妹们,便始终保持着仰躺的姿势,手搭在小腹上,出神地望着床顶。

明日便要出嫁,要进入全新的生活,她心底不安又惶惑,偏又不能多与姊妹们讲,免得她们以为她故意炫耀。

方静宁总是要顾虑很多。

昏暗中,魏梓兰侧身面对她躺着,睁着眼睛静静地看着方静宁的面部轮廓,抬起手,轻轻地搭在方静宁的手上。

方静宁一惊,险些吓得甩开,意识到是大娘子的手,才没动。

魏梓兰一下一下轻轻拍她的手,哼起陌生的小调,柔和、舒缓,将不舍、祝福、温柔一并融入到这寂静的夜和小调里。

人说长姐如母,这一刻,方静宁瘪着嘴,闭上眼,再也控制不住,落下泪来。

她们不知何时睡着了。

四个姑娘第二日是被婢女们生生叫醒的。

李嬷嬷递给她一杯水,却叮嘱:“娘子您少喝些,也少吃些东西,免得要更衣……”

方静宁点头,只杯子沾了一下,稍润了润唇,便开始梳洗打扮。

魏家三个娘子收拾好,又与金河县主一起用了早膳,才到方静宁院子里来。

她刚洗完澡,穿着里衣坐在铜镜前,婢女拿着帕子在给她擦头发。

魏家三个娘子听说她什么都没吃,水也没怎么喝,顿时觉得新娘子实在可怜。

嫁衣就挂在一旁的架上,发冠首饰也都整齐地摆在嫁衣前,还有婢女专门看护着。

嫁衣和头冠实在漂亮,魏家三个娘子不由看过去,皆有几分憧憬,尤其想到方静宁和许活那般般配,再想到她们自个儿也会有如意郎君,便忍不住更憧憬了。

可嫁人如历劫,国公府的男人们什么样子,三个姑娘历历在目,回过神来又不那么憧憬了。

忠国公府的女眷们早早便到了。

论理论亲,都可以由老国公夫人这个外祖母亲自为方静宁梳头,但是平南侯府建议请媒人豫王妃,原先方静宁姐弟还有些犹豫,总觉得有些对不起外祖母似的。

自从嫁妆的事闹出来,方景瑜坚持就要豫王妃给姐姐梳头,方静宁也没有强烈拒绝。

梳头的人便请了豫王妃。

老国公夫人得知是豫王妃,还称“好”。

婚礼在下午,豫王妃巳时前便到了,摸着方静宁的一头青丝,慈祥道:“我那日一瞧你们便觉般配,女子嫁人,定要心宽些才好过。”

这是极朴实的叮嘱,方静宁微微点头,含着泪感激地应道:“静娘记下了。”

梳头的吉时到,喜娘喊礼。

豫王妃拿着喜梳一下一下地梳理着方静宁的长发,口中一句一句地念着祝词,又在婢女的帮助下,为她戴上发冠钗饰。

待梳妆完毕,方静宁方才从铜镜前起身,转身正脸对向众人。

这一身大气明艳的装扮,将她的美貌完全的展现出来,每一个看见的人皆惊艳的失语。

方景瑜红着眼喃喃:“阿姐,你真好看。”

方静宁看见弟弟,便忍不住眼酸。

李嬷嬷赶紧提醒:“娘子,莫要流泪蹭坏了妆。”

方静宁想仰头止泪,但头上太重,直接向后歪去。

李嬷嬷和婢女们一阵兵荒马乱,险险护住了她的发冠。

方静宁只能挺直脖子,一动不动,静静地坐在床前,等着许活来迎亲。

平南侯府——

少年们全都骑上马,在侯府门前集齐。

大半个京城的青年才俊都在这儿了,十分引人注目。

文氏和高氏站在一起,轻声给她指认,哪个是哪家的少年郎。

许活之前答应要帮着文家表妹瞧合适的郎君,提前跟文氏提起过,借此机会,正好让高氏亲眼瞧一瞧。

高门大户的婚事都是这样,长辈们瞧上眼,私底下询问一下是否有意,若是两家皆有意,男方便派人上门提亲下定。

高氏目送迎亲队伍出发,依旧合不拢嘴,悄悄对小姑子文氏道:“我瞧哪个都好,真是不知道如何挑了。”

文氏脸上喜气洋洋,拉着她的手推了推,“那回头就问问馨娘,选个她可心的。”

高氏笑着点头。

许活打马在前,带着迎亲队伍穿街过酒肆。

银鞍白马,五陵年少,个个都挺拔抖擞……进士游街,也未见得有许活迎亲这般年少风流。

个别除外。

朱振的肚子堆在前面,在一群俊朗的郎君中,别树一帜。

沿街时,酒肆上,行人注目,皆惊赞。

今日他们踏马而过,京中便要留下许多日的谈资。

人活一张脸,有时张扬是极必要的,许活也是在给方静宁做脸。

珍味楼上,陆屿今日休沐,遥看迎亲队护送婚车,敲敲打打地走过,问身边的陆峥:“你为何没去?”

陆峥嗤笑,“我与他有何关系,为何帮他迎亲。”

陆屿手中折扇轻摇,“我当你要抢一抢他的风头。”

陆峥不屑为之,“我是陆家子,岂会这般下作,在人婚礼上下人的脸面?”

陆屿唇角微弯,语气却稍显严厉的教导道:“你少年心性,更该坦荡些,崇文馆里那般作为,许荣安恐怕都瞧不上你,根本不当你是对手。”

陆峥闻言,比先前被父亲责骂时还要难堪。

……

方家——

迎亲队伍至,方家的宾客们皆出来望。

许活翻身下马,刚往前走了几步,便遭方景瑜拦门。

而她身后,一群年轻气盛的年轻郎君目光炯炯地直视小小少年郎,气势熊熊。

方景瑜挺胸抬头,鼓足勇气给许活出了几道难题。

这是习俗,寓意娶妻不易,更要珍惜。

许活独自便能解题。

方景瑜也没有继续为难她,请她入内。

方静宁的屋子,婢女匆匆走进来,“来了来了!新姑爷进门了!”

女眷们纷纷望出去,一见许活大步流星走在前,身后一串英姿勃发的少年郎,便有夫人感叹:“好生意气风发。”

许活站在方静宁的闺房门前,念了首提前写好的迎亲诗,方才请道:“娘子,请出门。”

屋内,方景瑜将红绸递到姐姐跟前,哽咽道:“阿姐,该出门了。”

方静宁抓紧红绸的一端,不舍得举起喜扇遮住眼,一一看过眼前的一张张脸,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老国公夫人、魏家三个姑娘对上她的视线,瞬间全红了眼眶,连翟氏等女客都应景地抹了把眼泪。

“走吧,莫误了吉时。”

老国公夫人催促了一声,便扭过头去,不教人看见她失态。

方静宁起身,缓缓走到老国公夫人跟前,躬身一拜,哭道:“外祖母,静娘走了。”

老国公夫人不抬头,缓慢地挥了一下手,停顿,又挥了挥。

方静宁举起姊妹们赠的喜扇,眼前一片模糊,跟着弟弟手中红绸子的带领,抬步走出闺房。

老国公夫人瞧着她的背影,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小女儿出嫁那日,满心的舍不得。

门外,许活接过方景瑜那一端的红绸,扫见方静宁的一双手。

她腕子本就细,今次瞧着,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似的,又清瘦了不少。

许活以女子之身娶妻,心情免不了有些复杂,但方静宁一定更不安、害怕。

侯府的笑和方家的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也昭示着嫁娶对郎君和娘子天差地别的未来。

方静宁踏出方家门,走进侯府,就是她的责任了。

许活一手攥着红绸,一手从宽袖中伸出,握上了方静宁抓着红绸的那只手。

方静宁一惊,下意识想要抽回,感觉到手中有个圆圆的小小的东西,注意力又转到了猜测那是什么上,忘了抽回。

周遭,有宾客调侃:

“瞧瞧,瞧瞧……”

“许世子可真体贴。”

“哈哈哈……”

许活和方静宁的手隔着红绸和那颗圆物,虚虚地握着,就这么走出了方家的大门。

方景瑜跟在姐姐后面,边走边举着袖子挡住泪眼。

方静宁上婚车时,许活亲自扶她,顺手便将那东西塞到了方静宁的手里。

方静宁立即攥得死死的,指缝一丝也露不出来。

两个人就这么在许多人眼下,偷偷地有了个秘密。

直到婚车的喜帘全都落下,婚车缓缓行驶,方静宁才敢张开手,垂眸去看。

那是一颗桂圆。

许是因为握得太用力,有一处瘪了一点。

方静宁轻轻捏了捏,便又圆如初。

从哪儿来的桂圆?

怎么会有人当着那么多宾客的面儿,悄悄给新妇塞桂圆呢?

这人好奇怪……

方静宁又是疑惑又是好笑,但莫名其妙地,那股缠绕她许多日子的惶惶不安竟然消散了许多。

迎亲队伍返回到平南侯府。

许活又亲自扶着方静宁下马车,依旧隔着红绸牵着她的手,一路稳稳地踏进平南侯府的大门,走到正堂。

忠勇伯夫人刘氏从旁侧窥见到方静宁的容颜,吃了一惊,哑口无言。

文氏和高氏说得没错,起码单凭外貌,两人是极般配的。

许活和方静宁在宾客们的见证下,三拜天地,方静宁便被送入到芦园的新房。

方静宁的陪嫁也都跟着到了新房。

老国公夫人为了弥补遗憾,着两个嬷嬷跟着婚车送嫁方静宁到侯府,其中便有先前奉命去家具铺子看家具的嬷嬷。

她脸上挂着笑,跟着进新房打量,准备回去跟老国公夫人形容,初时还好,待到看到婚床,脸色骤变。

这根本不是先前她看到的那张陪嫁的婚床!

她满脑子的揣测,脸色不断地变幻。

而方静宁一坐到婚床上,便感觉屁股下有些硌,随手一摸,触感熟悉。

这是,喜娘唱道:“郎君、娘子早生贵子——”

枣生桂子……

桂圆原是从这儿来的。

喜扇后,方静宁的唇角不受控制地上扬,眼中熠熠生辉。

新房里也有婚礼的一部分流程,许活在前堂谢过宾客们,便来到新房。

两人在喜娘的指导下结束洞房前的这一部分流程后,其他人便含笑退出去,留一对新人单独完成却扇之礼。

方静宁的喜扇仍然举在面前,她察觉脚步声远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心跳加快,紧张得呼吸越来越轻……

许活一手抽走喜扇,另一只手直接覆上方静宁的手腕,几根手指轻捏着她的手腕。

怎么这样直接……

方静宁羞得深深地低下头。

许活一言不发,感受她的脉息,少许后,又换另一只手。

方静宁终于意识到不对,羞涩的抬眼,注意到她的手势,“……”

哪有人却扇礼之后是把脉的!

这人……这人不看她的模样吗?

方静宁又羞又气,猛地抽回手。

许活还没把清楚,抬眸看向她,也没强求,道:“你身弱,且有肝淤之症,是不是还容易咳?”

方静宁没好气道:“世子还懂医理啊~”

许活认真答道:“读圣贤书便会研读到,我有些兴趣,稍用了些心。”

她的身体毕竟有些不方便之处,自己懂得多一些,便能更仔细照料自己。

方静宁语气有些冲,“那世子看我是不是有些不大好!”

许活一时不甚理解她为什么不太高兴似的,如实回答:“肺也不好,好生养着,倒是也没什么大碍,”

方静宁一噎,兀自生起闷气。

许活眼里闪过思索,道:“稍后我与祖母说,咱们暂且先不圆房……”

不圆房?!

教侯府如何看她?!她如何立足?!

方静宁抬眼,质问:“为何?!”

大有许活不说清楚,她不会善罢甘休的意思。

她生气时,看起来格外有鲜活之气。

许活有些许失神,便又立即收回思绪,一本正经道:“你受不住。”

受、受不住……

而方静宁听来,与调戏无异,羞得低下头,手指揪喜服下摆。

“也不是没有别家娶亲后因为年纪尚小暂不圆房,你好生在侯府适应,养个一年半载,你我感情也更好些,到时再准备圆房,如何?”

许活有两层意思,一是方静宁情绪上受不住,二是有意遮掩,延后些时日,慢慢再说。

万一她们实在合不来……方静宁还有机会退守。

这是许活的想法。

方静宁只听出她的体贴,羞怯地低声道:“全凭世子做主。”

许活看到她如此,再想到方才她凶悍的样子,无言:“……”

方静宁抬头轻轻地问:“长辈们会应允吗?”

许活道:“我自会说明清楚,你不必担忧。”

方静宁点头,但头上太重,极吃力。

许活顺手在她后脑托住,道:“我还得出去招待宾客,不知几时能回,且先拆了吧。”

方静宁枕着她的手,头上轻了些,眼睛里带着明快的亮光,仰头看着许活轻轻答应:“嗯。”

窗外有些动静,许是有听墙角的无聊人。

许活收回手,问她:“白日是不是未吃?院子里的小厨房备了,稍后让人给你送过来。”

方静宁柔柔地道谢。

许活叮嘱:“少吃些,容易积食。”

方静宁又答应。

许活对寻常小娘子的善变还是有些不适应,扯了一下嘴角,离开。

婢女们进来,不止有方静宁的陪嫁婢女,还有芦园的婢女,以一等婢女青鸢和青禾为首,二等婢女青菡和青桃站两人后头。

芦园还有些其他的下人,此时未来,明日等方静宁这个世子夫人召见才能来。

青桃端着一碗小馄饨,恭敬道:“婢子管着小厨房,尚不知您的口味,便教他们做得清淡了些,您有什么吃食上的喜好,尽管吩咐婢子。”

方静宁大略扫了四人一眼,点点头,道:“先放着,我解了头发再吃。”

青桃二话不说,便放到桌上。

李嬷嬷挺直腰背,彰显地位,吩咐小荻等陪嫁婢女为方静宁拆发冠。

青鸢四人规矩地站在旁边,只等着世子夫人吩咐,并不擅自插言。

青菡有些低落,但被教训过,并未表现出来惹刚嫁进来的世子夫人不快。

小荻等婢不愿在侯府的婢女们面前落下风,动作又麻利又仔细,很快便拆好了头发。

方静宁确实饿了,披着头发走到桌前,拿起勺子舀起一颗小馄饨,尝了一口。

青桃说清淡,可她吃着,还是有些咸。

听闻侯府祖籍在北方,侯府的人许是口重些……

方静宁不免担心起她和侯府口味不合,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放下了勺子。

青桃小心地问:“夫人,不合您胃口吗?”

方静宁摇了摇头,下意识地选择隐瞒。

青鸢上前请示是否要洗澡,帮着陪嫁婢女们稍作熟悉,也不靠近,站在屏风外主动说了些许活的习惯。

比如:许活晚间不喜欢有人在屋里值夜;许活常一个人到院子里的忆苦院事事亲为;许活勤奋刻苦,早晚练功……

方静宁听得极认真。

……

坊内,响起第一声宵禁的梆声,宾客们全都结束宴饮,告辞离开。

许活跟老侯夫人说了暂时不圆房的事情,老侯夫人应允,她才返回新房。

方静宁累了一天,已经困极,靠在床柱上瞌睡。

院子修整时,许活吩咐准备了单独的浴间,她在那儿梳洗好才过来,站到方静宁身前。

方静宁惊醒,瞧见她,顿时手足无措。

许活告知她老侯夫人同意了推迟圆房。

方静宁轻轻应了一声,眼神飘忽,不知道两人今夜如何睡,也不好意思开口问……

就算不圆房,也要留在新房给足方静宁体面和尊重。

许活道:“就寝吧。”

言外之意便是一起睡。

方静宁浑身僵硬。

许活坐到床沿,打发了婢女们,又转向木头人一样的方静宁,问:“你……习惯睡里面还是外侧?”

“皆、皆可。”

许活便占了外侧,“我起得早,莫要影响你休息。”

方静宁动作僵钝、慢吞吞地爬到床里,却不好意思躺下。

许活先躺下,手端正地置于腹前。

方静宁这才小心地背对着侧躺下来。

俩人并排躺在床上,中间分明隔着些许距离,靠近对方的身体部分却都有些不适的感觉。

方静宁是害羞的不敢动,整个后背僵麻。

许活是头一遭与人同床,无法忽视她的存在,便浑身不自在。

纯情又暧昧的气氛萦绕在两人之间。

许活主动打破尴尬,与她闲说些侯府事。

府中如何,祖母如何,伯父伯娘又如何,主要是她亲生父母……

“府里的事耐心看些时日便能发现,我也不瞒你。”

“祖母不大管事,为人也豁达,不犯错她便是最宽和的。”

“伯父为人严厉,于我如父一般,他不会管你;伯娘管家,你尊敬些,多看多学……”

“父亲母亲的性子不甚好相处,你尊重着些便可,不必事事遵从,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有事便可问我,我皆会为你解惑。”

……

方静宁极专注,听着听着,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为何送我科考的书?”

许活反问她:“可有看?有兴趣吗?”

方静宁迟疑。

许活道:“你我若要成为世间最亲密的人,坦诚相待是最好的。”

方静宁便诚实道:“我闺中时常爱看的是些诗词,从不爱看那些的。”

许活并未意外,只是问道:“你是因为生来不喜欢,所以不喜欢,还是因为自小的教养不让你喜欢,所以不喜欢?”

一句绕来绕去的话,绕得方静宁满眼迷茫。

许活继续道:“你若是真的不喜欢,倒也无妨。但你若是因为男子该建功立业,女子该守家生育这类约定俗成,而不喜欢,那着实令人遗憾。”

方静宁更迷糊了,满脑子都在理这个,连害羞紧张都忘了,许活也忘了。

许活也不再多言,由着她自个儿慢慢想。

她确实有引导的意图。

一人独行也不退怯,可这世上若能成众,有几人愿意独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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