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年许久的苏姝,早忘了人类五六岁时有换牙这个黑历史。
漏风的牙,嘴里淡淡的血腥味,她总觉得别扭,光想想都好丑,一点也不想开口说话。
苏姝被人抱着,一打开车厢门,一股凛冽的寒风便扑面而来。她瑟缩了一下,脑袋上就被戴上了一顶黑色的瓜皮帽。
帽子有些大,差点遮挡住她的眼睛,她抬头看去,便见小和尚光秃秃的脑袋在这冰天雪地的衬托下,愈发的扎眼。
看来没了头发,这货也是怕冷的。
她乖乖地戴着帽子,哼,才不要还给他。
“主子,交由奴才来抱吧。”赶车的小厮赶忙伸出了手。
他家主子今年也才十岁,抱着一个裹在被子里的六岁的孩子,再加上雪地湿滑不好走,万一摔了可如何是好?
小和尚没有说话,脚下的步子却未停。
苏姝被提醒,也开始提心吊胆。一个孩子抱另一个孩子,还有一床厚被子,这货很容易把她摔了阿喂。
“换人,藕不要泥抱。”
苏姝凶巴巴地吼,但是少了门牙的声音,却有些口齿不清。
小和尚却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凉凉地威胁:“再吵就把你丢进雪堆里。”
苏姝:“……”
妈蛋的,这浑蛋上辈子肯定跟她有仇。
**
仁济医馆坐落在城西一个狭小的巷子里,马车过不去,只能步行。
这周围的住户都不是什么有钱人,但这家医馆却火遍了全京城。
原因是这家医馆的东家兼坐堂大夫安之明,医术高明,尤擅外伤,曾治好了在战场上受重伤的洪元帝。
本来洪元帝要让安之明在宫里当御医,这对于一个草根出生的大夫来说,算得上是祖坟冒青烟的好事,但安之明却以民间更能磨砺他的医术为由拒绝了。
他在家门口附近开了一家小医馆,诊费低廉,药材上乘,再加上他治好了连御医都束手无策的洪元帝,许多病人不远千里慕名而来。
这几日或许是因为下雪的原因,仁济医馆也空闲下来。
门口有两名药童正逐个拉开左边那用整面墙做出来的药柜抽屉,盘查里面的药草数量以及是否霉变,清掉
坏掉的,拿个小本本记下需要采买的。
穿过宽大的厅堂,最里面靠窗的位置坐着一位穿着件臃肿棉袄的大夫。他三十来岁的年纪,正伏在桌案上,拿着一支鹅毛笔,唰唰地写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沈之文抬起了头,便见一名十来岁的光头小男孩,披着一件华贵的狐裘披风,怀里抱着一床大红被子而来。
他还是一个孩子,身量并未长成,那被子抱得快要拖到地上去了,细弱的胳膊也因为用力而紧绷。
但他微抿着唇,一步一步却走得极稳。倒是被子里的东西极不安分,时不时地扭一下,偶尔还能听到几句含糊地抗议声。
显然,被子里的也是个小孩。
“怎么了?”
沈之文把鹅毛笔放在了笔山上,迎了过来。
他这一走近,才发现面前的小少年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香,脖子上也挂着一串佛珠,再加上那亮得发光的脑袋,这显然是位小和尚。
只是这张脸,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沈之文努力回想,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他双眼中闪过一抹错愕,膝盖下意识就要往地上跪。
“草民……”
他还没有跪下去,小和尚墨黑的眼睛迅速扫了过来,声音含着警告清冷地响起:“小僧法号明心,沈大夫唤我明心即可。”
原来这个狗东西叫明心,呸,叫黑心还差不多。
苏姝一激动,脑袋上那个大了一个号不止的瓜皮帽咚的一声掉到了地上,露出了她已经被弄得一团乱的两个小揪揪。
沈之文也吓了一跳,他僵硬站直身体,才发现小和尚怀里抱着的是一名眼睛大大的,脸颊小小的可爱孩童。
寒冬腊月的天,沈之文的额头却快要冒出冷汗,他拉开一旁的凳子,神情恭敬道:“明心小师傅请坐。”
不怪沈之文如此慎重,只因面前这位是当今圣上的第九子,前些年因为头疾还找他进宫看过病。
说来也怪,他在医术方面也算小有所成,却根本查不出他日夜头疼的原因。
后来相国寺的得道高僧空了大师进了宫,道明九皇子头疾皆因神魂不稳,需到寺庙里静养。于是三年前九皇子便出了家,成了空了大师坐下的弟子。
三年过去了,也不知道这位
殿下的头疾治愈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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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是给被子里的小女娃看病,沈之文抖了抖衣袖,把脉枕放到了桌案中间。
“小姑娘,把手伸出来,在下需要先诊个脉。”
明心闻言,把被子松开了一点,手伸了进去,抓了一只攥得汗湿的小手出来。
苏姝:“……”
“脉浮而紧,小姑娘这是受了风寒。”沈之文一边搭脉,一边轻吟出声。
他收了手,冲着被子里的苏姝道:“张嘴,让我看看你的舌苔。”
原本要配合的苏姝,像是想到了什么,嘴巴顿时闭得死紧,恨不得钻进被子里去。
明心瞥了一眼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指尖挑起她的下巴,下一秒虎口便捏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嘴巴张成了O型。
“不就掉了两颗牙,这也值当你讳疾忌医?”
卧槽,这狗东西。
苏姝气得不行,刚因诊脉而拿出被子的手,狠狠地在小和尚的手背上挠了一爪子。
她的指甲虽然短,但还是有的,气急之下直接把明心的手背挠出了五道刺目的红痕。
沈之文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这是谁家的凶姑娘?她竟然敢对皇子动手,这要传出去,可是大不敬之罪。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赶忙劝道:“好了好了,我已经看过了……”
苏姝一愣,反应过来后‘哇’的一声哭得超大声。
她一个漂漂亮亮的女孩子,都不要面子的吗?这浑蛋怎么老是招呼都不打一声就让她出丑,气死她了。
明心被哭得眉毛直打结,明明她上辈子极少哭,甚至于她最后身中数箭,弥留之际也是笑着攥着他的手,让他好好活下去。
这辈子相遇以来,她哭多少回了?
“好了,别哭了。”明心把人搂紧,笨拙地拍了拍她的背,轻声哄道,“吃了药就不难受了,大不了等会儿我买糖给你吃。”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又加了一句:“不过你现如今正值换牙,一天只能吃一块糖。”
“要五块。”
苏姝拿小和尚身上一看就好贵的狐裘抹了抹眼睛,哼,一块糖就想把她哄好?没门。
“最多两块。”
明心瞥见狐裘上的湿痕,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他见某人又要抗议,冷酷无情地丢出一
句:“再闹一块也没有。”
苏姝撇了撇嘴,气闷地闭上了嘴巴。
或许是因为从婴儿长大的原因,这些年她的性格也变得像个孩子一样幼稚。而且她自从穿越以来,一块糖都没有吃过。
生活里全是苦,她还真有些馋甜甜的糖了。
一旁的沈之文围观了两人吵闹的全过程,默默地扶好惊掉的下巴。他快速地开好药方,又仔细检查了一遍,这才招来药童,叮嘱他把药抓好后拿过来让他检查。
伺候皇家的人,总要小心了再小心,要不然很容易丢了小命。
药童拿着药方飞速而去,沈之文却轻声问:“明心小师傅是否要在医馆里住一晚?”
“根据在下的经验,小姑娘夜里只怕还会高烧,到时候估计需要针灸。”
“那便叨扰沈大夫几日。”明心摆了摆手。
跟着他的小厮上前,放了一张银票在桌案上。
“用不了这么多。”沈之文慌忙推迟。
小厮却笑眯眯道:“多的就当是我家主子最近的伙食费。”
沈之文只觉得这银票更烫手,这位是金尊玉贵的皇子,现如今虽说出了家,他真跟普通和尚吃得一样?
又烧得昏沉沉的苏姝,扫了一眼银票,面额似乎是一百两的。她看面前小和尚的目光顿时变了,这货好像很有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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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姝迷迷糊糊间被灌下了苦苦的药汁,又很快昏睡了过去。
梦里全是宫破时的混乱哭喊,画风一转,逼她起兵的将军提着染血的剑而来,质问她为何要逃?为何要弃他们那些追随她多年的将士不顾?
梦境黏稠的像泥沼,不论她如何挣扎,总是越陷越深,窒息之感扑面而来。
房间里只点了两支蜡烛,用手撑着头斜坐在桌旁闭目小憩的明心,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他抬眼望去,只见床上本就因为高烧而小脸通红的苏姝,这会儿小脸都快要变成绛紫色,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呼吸一样。
他豁然起身,疾步向床边走去,一边冲门口厉声吼了一句。
“小安子,把沈大夫叫来。”
门外一直守着的小厮,立刻飞奔着离开。
明心则把苏姝的身体翻得侧卧,不停轻拍着她的背,唤着她的名字:“姝姝……”
了好一会儿,人却没醒,她的身体反倒抽搐了好几下。
上辈子的画面突然浮现在面前,弥留之时的苏姝也是这样,尽管她笑着,身体却抽搐着,在他怀里气绝身亡。
一股戾气从心底弥漫出来,刺激的明心脑海炸裂般的疼,他双眼也开始泛起可怖的猩红。
如果她不在了,这个恶心肮脏的世界,也一并给她陪葬吧。
“来了来了……”
正当明心几近疯魔的时候,沈之文背着一个药箱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嘴里还念叨着:“我就知道半夜会烧起来……”
话还没有说完,沈之文便对上了一双红得吓人的眼睛,他腿一软条件反射地跪在了地上,战战兢兢地吐出一句:“草民拜见九殿下。”
“治好她。”明心起身站到了一边,左手的指尖轻轻捻着一串红到发黑的手串,一张脸却无半点表情。
明明他拿着佛珠,声音却没有半点神佛的慈悲,也没有孩子气的稚嫩,反而带着地狱修罗,成年人才有的血腥嘶哑。
“否则,我杀你全家。”
“是!”沈之文忙不跌从地上爬起来,他就知道,这帮皇室中人没一个是好伺候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