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非常敏感。”
京城,二局局长谢天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接见了前来反映情况的周衡和唐子风。听完由唐子风做的汇报,谢天成当即给予了他们一个高度的评价。
“前几天,部里传达了中央某智库提交的报告,对于中韩建交四年来两国贸易发展以及韩国企业来华投资的问题进行了全面梳理,报告认为,我国在积极吸引韩国投资的同时,还应当特别注意韩国对于我国的经济侵袭。智库专家所提出的见解,我感觉还不如你们看得深刻,最起码,以文化渗透促进经济渗透的做法,专家们是没有提出来的。”谢天成说。
“这或许是因为专家们没有接触过韩粉吧。”唐子风笑着调侃道。
谢天成说:“本质上还是一个敏感性不足的问题吧。其实在我们身边,崇拜韩国文化的现象已经非常普遍了,只是我们视而不见,或者哪怕是看到了,也觉得不过就是一些文化现象,不足为患。现在听你们一说,我也意识到,文化不仅仅是文化,一旦在中国社会形成了普遍的……”
说到这,他迟疑一下,不知道用什么词汇合适。唐子风替他说了出来:“这种现象可以叫做哈韩。”
“哈韩?”谢天成有些懵。
唐子风解释说:“就是喜欢或者崇拜韩国的意思,另外还有哈日、哈美,都是同样的意思。对了,这主要是年轻人的说法,谢局长可能没听说过。”
其实,唐子风自己也不确信时下“哈韩”这样的说法是不是已经出现了,他是凭着后世的记忆这样说的。在他的印象中,90年代中后期还不是哈韩一族最兴旺的时候,新世纪的前十年那才叫一个疯狂。
谢天成倒也没去追究词汇的出处,他点点头说:“嗯,就照小唐说的,出现这种哈韩的现象,大家会不自觉地认为韩国的技术就是比我们先进,韩国的产品就是比我们的高级,这相当于是给所有的韩国产品打了一个大大的形象广告,对于我国企业与韩国企业开展竞争,是非常不利的。”
周衡说:“正是如此。小唐跟我谈了这个事情之后,我感觉光凭我们临一机一个单位,要想和对方去争夺话语权,是很困难的,这件事应当提高到国家层面上来做。”
唐子风说:“我觉得,把这个问题提高到国家安全的层次来谈,也不为过。”
“国家安全吗?”谢天成思索了一会,说道:“小唐的话也有一些道理,我们过去还没这样想过。这样吧,我把你们的意见汇报给部里,请部里尽快向中央汇报。至于咱们二局,能够做的仅仅是机电领域的事情,对此,老周,你有什么想法?”
周衡说:“这件事应当分几个层次来做,国家层次要有所动作,具体到咱们机电领域,甚至是机床行业,也应当有自己的动作。我们这次回局里来汇报,也是想请局里帮助协调一下,联合所有的机床企业,共同应对韩资机床对我们的冲击。”
“这个完全可以。”谢天成答应得很痛快,这原本也是在他的职权范围之内,他问道:“你们有什么打算?”
他是看着周衡问的,但周衡却指了指唐子风,说道:“这件事,让小唐说吧,他的思路比我清楚。”
听周衡这样说,谢天成微微一怔,他与周衡交换了一个眼色,从周衡的眼神中似乎悟出了一些什么。当着唐子风的面,他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把头转向唐子风,说道:“既然如此,小唐,你就说说吧,大胆一点,你现在也是一家国营大厂的厂领导了,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尽管提出来。”
任命唐子风担任临一机的副厂长,属于一种“火线提拔”。以唐子风的资历,如果留在局机关里,这时候能够提一个主任科员都算是比较快了,但因为他是被周衡点名带到临一机去的,而去了之后又的的确确地干出了一番让人震惊的成绩,所以才会被提拔为临一机的副厂长。
唐子风在临一机地位很高,除了一干厂领导之外,中层干部和普通职工在他面前都是下属,他随便说句话,大家就得屁颠屁颠地去落实。但回到局里,他的职务就不够看了,即便在一个处长面前,他也得恭恭敬敬,自称“小唐”。这其中既有企业级别与机关级别之间的差异问题,也有他资历浅、年纪轻的因素。
在此前,他回京向谢天成汇报工作的次数也不少,但一般都是处于一种落差很大的下属地位,除了汇报之外,便是请示工作,以及接受各种指示,很难像周衡那样与谢天成平等地讨论问题。
刚才谢天成这话,却是在告诉唐子风,他现在已经拥有了与自己讨论问题的资格,可以发表自己的意见,甚至也可以质疑谢天成的观点。这是一个很大的转变,这意味着局领导已经在重视他的声音,不再把他当成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年轻了。
唐子风当然能够听出谢天成的意思,他原本也不是一个会在领导面前怯场的人,此时便挺起胸膛说道:
“目前,韩国机床企业来势凶猛,在几乎所有的机床门类上都与我们展开了争夺。说实在的,这种竞争对于我们来说是什么吃亏的,因为这些市场原本是属于我们的,韩国企业争到手,就意味着我们的损失;韩国企业没争到,我们也没赚到便宜。
“前几年,国内机床市场增长缓慢,机床企业普通日子难过,像我们临一机甚至陷入严重亏损,几乎濒临倒闭。今年开始,国内机床市场有所回暖,我们正准备利用这个机会,大力发展。如果被韩国机床抢了市场,我们发展乏力,而他们却能够从中国市场汲取养份,不断壮大,未来我们再和他们竞争就更困难了。”
“你说得对,那么,我们应该怎么办呢?”谢天成问。
唐子风说:“我们考虑有几个方面。第一,不能让韩国机床企业轻松地拿到利润,必须压迫他们的利润空间,让他们即便是获得了市场,也无法从市场中赢利。说简单的,就是和他们打价格战,逼着他们按成本价出货。”
“你是说,联合全国的机床企业降价?”谢天成问,他的眉毛微皱,显然对于这个策略并不赞成。
唐子风摇头说:“这倒不必。像我们临一机这样的大厂,如果去和韩国机床企业打价格战,最终就沦为二流企业了。我们的目标是对付日本、德国,区区一个韩国,不值得我们自降身份。”
谢天成笑了。唐子风这话,实在是有些狂妄了。其实在二局内部,也有一些干部是有恐韩症的,觉得韩国技术很强。能够像唐子风这样说出“区区一个韩国”这种话的,实在是不多。
“那么,你说的价格战,又是怎么回事?”谢天成问。
唐子风说:“这活儿交给私营企业去做。它们本身就是小企业,技术水平低,一贯是靠打价格战生存的。要让它们去和韩国企业打消耗战,逼韩国机床降价。”
“可是,私营企业能对韩国企业构成威胁吗?”谢天成问。
唐子风笑道:“这取决于我们帮不帮忙啊。”
谢天成有些明白了:“你是说……,由咱们的国营大型企业去帮助它们?”
“正是如此。”唐子风说,“我们了解过,国内的私营机床企业,大多数规模比较小,技术不成体系,它们主要是做低精度机床,数控方面几乎是空白。它们的目标市场,主要是沿海的小型机械加工企业,这些企业主要生产一些精度较低的金属制品,对机床精度要求低,比较在乎价格。
“我们的想法是,与这些私营企业联营,由我们这些国营大厂为它们提供技术指导,包括提供一些关键部件,提高它们的技术水平,使它们的产品升级换代,达到能够与韩国机床企业竞争的层次。
“这些企业控制成本的能力比我们强得多,所以它们生产的机床能够有较大的价格优势。韩国机床要想获得更多的市场份额,就不得不靠降价来与它们竞争。”
“可这样一来,这些私营企业也会抢了你们的市场啊。”谢天成提醒道。
唐子风说:“我们的目标是星辰大海……,呃,我是说,我们的目标市场应当是中高端机床。事实上,现在私营机床企业已经把低端机床市场做成一个烂泥潭了,一台普通的卧式机床,这些企业的报价不到5000元,我们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这些私营企业生产的机床,刚开始用的时候和我们的机床没啥差异,用上两年,精度就会大幅度下降,只能报废。但有些客户企业原本也就是为了一个短期订单而采购机床的,一台机床能用两年就足够了,所以只会买最便宜的机床。
“私营企业这样做无妨,我们如果也这样做,最终就是砸了自己的牌子。所以,我们觉得,与其与私营企业争夺这种低端市场,还不如把这个市场让出去,我们专攻中高端机床市场,与它们形成战略上的分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