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真是旅游来了?”
金尧车辆厂厂长办公室,厂长宋福来听着副厂长葛中乐汇报的情况,不由皱起了眉头。
照着领导的吩咐,办公室副主任刘锋安排李全胜去接待唐子风一行,交代他大面上的礼节要做到,但涉及到欠账方面的事情要一概敷衍。
铁道部方面的确是给金车打过招呼,说要考虑到兄弟单位的难处,欠了临一机的钱,如果能还就先还一部分吧,人家临一机也不容易,现在职工工资都开不出了。当然,如果有困难的话,那就呵呵呵呵呵了……
周衡在机械部二局也只是一个处长,所以他在铁道部能找到的人,级别也不算高,给金车打招呼的时候,自然是只能用比较委婉的态度,不可能向金车下命令。对于部里打的招呼,金车方面当然是不能不有所反应的,但要说接一个电话就把200万欠款都给偿还了,金车可没那么傻。
这年头,钱拿在自己手上才是最好的,凭本事赖到的账,凭什么要还给别人?临一机发不出工资不假,但自己还了它200万,它又能发几个月的工资?银行可比金车有钱多了,临一机活不下去,不会找银行贷款吗?
带着这样的想法,宋福来吩咐分管采购的副厂长葛中乐,让他和临一机那边接洽一下,把姿态做得高高的,但还钱只能还20万,也就是相当于欠款的10%。对方想要讨到更多的欠款,那就去找更高的部门来向自己打招呼吧。
葛中乐得到这个授意,便找到厂办副主任刘锋,让他去安排。二人商量了半天,决定先把临一机的人请过来,然后给他们碰一个软钉子,等到他们完全失去希望了,再答应还他们20万,把他们打发走。刘锋在此前的种种安排,都是照着这个方针做的。
照着葛中乐和刘锋的想法,唐子风一行被晾上几天之后,肯定就要着急了,会上蹿下跳地找关系,同时会在心里降低索款的期望。他们的计划是把对方晾上三到四天,然后再安排谈判,相信这时候谈判的主动权就已经全部握在自己手上了。
李全胜照这个计划做了,回来汇报说临一机派来的那个极其年轻的厂长助理似乎很不高兴,那个什么韩科长也有些急眼,但都没有说什么狠话。刘锋对于这个结果很是满意,让李全胜继续做下去,起码拖上三天时间。
可谁知道,第二天李全胜回来汇报的情况,就出乎了刘锋的意料。李全胜说,唐子风和韩伟昌两个人没有再向他追问谈判时间的问题,而是扛着一个相机在厂子里到处乱逛,看到点什么都要拍上一张照片,好像对啥都感兴趣的样子。
“拍照?他们拍什么了?”刘锋诧异地向李全胜求证道。
“啥都拍,办公楼、礼堂、招待所,大路上也拍,有时候还拍咱们的人上下班。”李全胜说。
“他们拍这个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啊。”李全胜委屈地说。
从下属那里得不到一个解释,刘锋只能把这个情报汇报给了自己的直接上司,副厂长葛中乐。葛中乐听了,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于是继续上报,把这事汇报给了宋福来。
“咱们有什么怕人拍的东西吗?”宋福来向葛中乐问道。
葛中乐摇头。每个厂子当然都有一些不能给外人看的东西,但这些东西是不会摆在明面上的。唐子风和韩伟昌只是在厂区里瞎逛,拍一些大家都看得到的东西,这能对金车产生什么威胁呢?或许,他们真的是报着旅游的心态,在这里苦中作乐,糟蹋胶卷?
“老葛,你们也别抻着这俩家伙了,抓紧时间和他们谈,让他们带着20万滚蛋吧。昨天,临一机的新厂长周衡也给我打电话了,强调了一大堆困难,让我拉他一把。我琢磨着,是那个小年轻找他告状了。周衡说到这个程度,咱们再这样拖着也不好。”宋福来说。
葛中乐说:“我怎么听说这个周衡在机械部的时候只是一个处长啊,而且是50多岁的老处长,明显是不得势嘛,他说什么,咱们根本不用在意。”
宋福来笑着说:“老葛,你有所不知。周衡是个处长不假,但他当年是当过许老的秘书的。我不是给他面子,我这是得给许老面子啊。”
他说的许老,是二局原来的老局长许昭坚,这可是能够算作新中国工业奠基者之一的人物,在整个工业领域里都是极有威望的。周衡早年的确当过许昭坚的秘书,他如果请许昭坚出面打个招呼,宋福来还真不敢不听。
“嗯,好吧,那我就让刘锋跟他们联系一下,我亲自和他们谈,一口价,20万,爱要要,不要滚!”葛中乐霸气十足地说道。
“哈,你个老葛,这种话,你可别一不小心真的说出来了,这会影响我们和兄弟企业的关系的。”宋福来半真半假地警告道。
葛中乐与唐子风的会面,气氛异常地好,好得让葛中乐都觉得这位年轻厂助就是一个花瓶,智商情商双欠费的那种。在听说唐子风是毕业于人民大学的时候,葛中乐的这种惊讶又甚了几分,他对人民大学可也并不陌生,知道那里的学生都是精英,怎么会出了唐子风这样一个小白呢?
会面一开始,葛中乐就表示,金车的财务状况非常紧张,今年也是严重亏损的,是看在兄弟单位的情分上,才挤出了20万元,先偿付一部分欠款。至于其他的欠款嘛,金车一定会抓紧时间还上的,不过,饭要一口一口地吃,钱要一分一分地还,不可能一蹴而就嘛。
“葛厂长,您就真的不能给我们再加一点吗?”
唐子风用一种央求的口吻,第若干次地向葛中乐请求说。
“这个真的是爱莫能助。”葛中乐说。
“我们厂现在非常困难,职工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发出工资了。”
“我们的情况也非常困难,虽说还没有拖欠职工工资,但福利是一分钱都没有了。”
“可这些钱是我们的钱……”
“我们知道,我们也非常抱歉。可我们银行账上没有钱,你说怎么办?”
“你们再困难,也比我们强一点吧,毕竟你们是这么大一个厂子……”
“小唐助理,你没从事过企业管理,不了解情况。我们厂子大不假,可家大业也大,一万多张嘴都要吃饭,这个压力有多大?我们账上现在就只能挤出这20万,小唐助理如果不要,说不定过几天就没有了。”葛中乐威胁说。
“那……”唐子风看着坐在一旁的韩伟昌,露出一个为难的样子。
韩伟昌低声说:“唐厂助,我觉得有20万也不错了,咱们先收下吧。葛厂长说得对,万一过几天就没有了呢?”
“可是,周厂长给我下过死命令,说我如果不能把200万都拿到,就别回去了。”唐子风说。
“哈!”葛中乐夸张地笑了一声。他看出来了,这俩人是在他面前唱双簧呢,目的不外乎想再多榨出一点钱来。什么不拿到200万就别回去,那你就别回去好了。讨欠款能够全部讨到,你以为你是谁呀!
“小唐助理,我跟你说,你想把200万都拿到,是绝对不可能的。如果你是这样的想法,那我们就没啥好谈的了,你愿意在金车呆下去,就呆着好了,金车管你们二位的饭。现在我们能拿出来的,就是这20万,你想要就要,不想要就姑恩……呃,我们这里有个姑恩寺,据说香火蛮灵的,你可以去拜一拜看。”
葛中乐一个“滚”字都已经说出口了,但还是机智地岔开了。他说的姑恩寺还真有其事,但说让唐子风去拜一拜,就是在损人了。
“老韩,你看……”唐子风的口气里已经流露出了放弃的意思。
韩伟昌安慰说:“唐助理,你已经尽力了,是金车这边实在没办法,我想周厂长也不会怪你的。”
“可是,万一周厂长觉得我是态度不够认真,怎么办?”
“不会的,我可以给你做证,你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对了,葛厂长也可以做证的,是吧?”韩伟昌看向葛中乐,问道。
葛中乐点点头,随口说道:“没错,唐助理是非常努力的,刚才花了半天时间给我讲你们厂的困难,让我都很感动。只是我们实在有困难,所以才没办法帮助兄弟单位的。”
“这个……”
葛中乐实在看不下去了,他把面前的笔记本一合,站起来,说道:“唐助理,这事就这样了。如果你没别的事情,我这里还有点事,就不留你们多谈了。”
“要不……”唐子风似乎是被葛中乐的气势吓住了,他也站起来,面有难色地说:“葛厂长,我有两个不成熟的要求,不知道葛厂长能不能满足。”
“什么要求?”葛中乐问,说完,又补了一句:“如果是要加钱的事情,你就不必再说了。”
“不是不是。”唐子风连声否认,“其实,我就是想麻烦葛厂长和我握个手,让老韩给我拍张照片,这样回去以后,我就可以向厂里交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