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路见不平
吃饱喝足,朱善凡又和王则、护卫们在开州屯里逛了逛。开州屯虽然不算特别大,可毕竟是通衢之地。
和城外凋敝的乡村和农田相比,城内似乎显得就是一副难得的繁华盛景。城内街巷六纵六横,街巷两旁商铺林立,什么酒肆、钱庄、绸缎铺、杂货店、肉铺、粮店、胭脂水粉店等等各行各业林林总总应有尽有。
甚至在交通要道之处,居然还连着两家烟花勾栏。
却见勾栏院内,武人、官员、商贾、儒士三五成群,身边围着各色女子,或是左拥右抱,或是揽酒酌饮,人人沉醉之内,无不醉生梦死。又见门外,十多名脸上浓妆艳抹、衣着艳丽单薄女子,一个个半倚在勾栏院门和二楼门廊,一边朝人来人往的街上搔首弄姿,一边挥手娇嗔喊道:“大爷,来玩呀!大中午,快来歇息歇息!”
“这大中午都那么热闹,这要是到了晚上还不生意火爆呀?”路过的时候,朱善凡和王则相视一眼会心一笑,大步离去。
反倒是身后的四名护卫小兵,没见过什么世面,一个个直勾勾地盯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他们步伐渐渐放慢,整个人的魂似乎都被勾走了。
“看什么呢看?还不赶紧走?就你们身上那点钱,还妄想勾栏听曲?”王则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四人,小兵们这才羞愧万分地加快脚步低头赶路。
“这个陈副千户,倒是把开州屯经营的有声有色。他怎么会允许在开州屯这样的边塞屯兵重地,搞出两家这样的烟花地?呵呵,这位副千户也是好大的胆子。”朱善凡眉头紧皱冷冷笑道。
“大人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位副千户敛财可是一把好手,这两家勾栏,没他首肯,怎么能开得起来?据闻,这后面的金主,他陈展宏就是其中一位······至于其他金主,恐怕深究不得呀。”王则摇头笑道。
“这样的官员,简直烂透了!就是可惜了外头的田地,与其花精力在这些烟花勾栏,何不想办法多点耕耘土地?等饥荒来临的时候,难不成把这些搔首弄姿的女人都吃了不成?更何况,官员狎妓,本就触犯律令,你瞧瞧里面,多少当官的直接穿着官服就在里头公然喝着花酒,简直太不像话了!大明倾颓危亡之际,鞑子一打来,这帮当官的肯定是第一批逃跑或者投降的。唉,世风日下,内忧外患,吏治腐败,民怨载道,国运又如何能长久?”朱善凡连连摇头直吐槽。
原本作为边塞屯兵重镇的开州屯,不好好发展生产积蓄武备,时刻准备抗敌,却把小小的开州屯往烟雨江南的方向发展,当官的发着国难财、壮大个人腰包,从上到下人人只顾贪图享乐。大明朝有这样的混蛋官员主政一方,能不崩坏吗?
崇祯继位的时候,大明王朝早已是一片风两飘摇,外有边患,内有奸宦,内忧外患,吏治腐败,民怨载道。地方天灾人祸不止,朝廷争权夺利不歇,完全就是一副烂雄子,这样千痞百孔,国家早已无中兴机会可言。
“大人,此乃现状·······你想以一人之力去改变,难!若是你看不惯,就当没看到,但是切勿不可与之对抗。你要以一人之力去硬碰硬,必败无疑。”王则语重心长叮嘱道。
对于久经官场的老油条王则来说,朱善凡这种待在穷乡僻壤里头的世袭小官,能有如此眼界和觉悟,拥有那么崇高的家国情怀,已经实属不易。
小小的团山堡,眼见开始走向发展壮大,朱善凡作为团山堡的领头人,在如此乱世当中有这样的觉悟肯定是对的。可如果凭着这番意气想要和整个大明朝的陈规陋习对抗,那简直就是太愚蠢了,团山堡也会被带入到危险边缘。
朱善凡和王则一路讨论,很快就出了城,沿着官道一路往南继续赶路。可当他们路过城南三里地的一处村子的时候,却发现一群凶神恶煞的官兵正在拆房子。
“赵老头,今儿你们欠的银子交不上来,房要拆、人也要带走!”
为首的一名武官,气势汹汹,就像拎小鸡一样,抓着一名老农的脖颈,把老农拖到了路旁。
“官爷、官爷,我实在交不出这二十两银子呀!就算是杀了我,那也拿不出来呀!”老农浑身哆嗦,满脸恐惧。
“老天爷,活不下去了!老天爷呀,你赶紧开开眼吧!”在老农身旁,一名老妇痛哭流涕,怀中还颤抖地紧紧抱住一名十二三岁的年轻女孩。
女孩一脸稚嫩,脸上早已经满是泪痕,不停抽泣喊道:“放了我爹!快放了我爹!我跟你们走、我跟你们走!”
而在这些人身后,三名士兵正举起手中长枪,对着一座简陋的茅草屋舍就是一顿乱捅乱拆。
为首的武官挥起一掌,对着那老农“啪”一巴掌,打得老农口吐鲜血,然后又骂骂咧咧道:“呸!赵老头,你家原是军户,你儿子身为正兵却逃了,按清勾之法有缺必补,你儿子找不回了,你家就必须再出一人当兵。你说你家没壮丁,我家大人可怜你,让你交钱买人,可你却好,又说没钱。我家大人大发慈悲,又借钱于你,说好了拿地抵押九出十三归,到期了你又赖着不还,你说,你该不该打!”
“官爷,我家仅有的三亩良田,市值六两银子,这才抵了三两银子,可打理清勾的钱,开口就要十两银子。你们家大人说无妨,继续再借我七两银子抵扣便是,可说是借我,可我也没见到银子。转头虽说清勾的事情已了,又来告诉我们欠了他二十两银子······七两变成二十两,这账怎么算怎么都算不过来,我连地也搭进去了,说是借钱于我,可我又没见着钱·······官字两张口,了不了都是你们大人说的算,可钱却实实在在让我欠了······这也太太······太没天理王法了!这账,打死我也不认!”老农虽然害怕,但是却又还是坚持自己没欠那么多银子。
“赵老头,这账就是这样算的,我家大人岂会骗你这般小人物?还不起也不打紧,我家大人也给了你路子,你只要交出女儿,咱们就债务两清,可你凭啥还不愿意?”
“凭啥?就凭你们要把我家女儿送往勾栏瓦舍,要卖去做勾栏女,打死我也不愿意!”
“你这狗东西!给脸不要脸!”武官气急败坏,说罢,索性直接抡起了拳头,就要朝老农脸上招呼而去。
“住手!不许打人!”就在这时候,刚才从武官的斥骂声当中听了大概原委的朱善凡,当即拍马上前,直接扬起手中缰绳,对着那武官抡起拳头的手臂“啪嗒”一声就抽打了过去。
“哎呦喂!你你······你是何人?居然敢管闲事!”武官疼得龇牙咧嘴,他护住手臂,连连退后,朝朱善凡怒目圆瞪吼道。
其余士兵也纷纷围上前来,举起手中腰刀、长枪,对着朱善凡呵斥起来:“官差办事,尔等闲人,岂敢放肆!”
“放肆·······大人······”不过这帮人望向朱善凡身上的官服,声音和气势顿时也渐渐弱了下来。
王则带着四名护卫士兵缓缓拍马而来,抬手就指向那些兵丁喊道:
“大胆!你们瞎了眼嘛?没看这位是第十百户所的百户朱大人!”
被抽打的武官满是疑惑,于是瞪眼吼道:“谁知道你们是不是假扮的?”
朱善凡冷冷一笑,摘下腰牌就扔了过去,笑道:“瞧好了!看看是不是真的!你们说说,你们这都在干些什么好事?殴打无辜百姓?强拆民房?抢夺民女?谁给你们的胆子?”
武官接过腰牌一看,没错,人家是真的官,还是正六品的堂堂百户武官,而且这朱善凡的名字,不就是最近大火的抗虏红人吗?于是态度一变,赶紧拱手作揖解释道:“百户大人,我等奉副千户大人之命,前来查办军户逃亡清勾之事。”
朱善凡知道,这里所谓“清勾”,指的是明军卫所的清勾册,是专门记载军士逃亡死故情况,遇到军士缺伍,就要按册勾丁补伍。
卫所的军额是固定的,卫军军户父死子继、父老子继。如有逃亡缺伍或死绝,必须设法补足,当军士逃亡先根据名册对应抓回,如果找不到就从该军士家族中抓人补丁,这在明朝也叫“勾军与清军”。
随着卫所制度的崩溃,许多军户不堪贫苦,或者因为各种原因,纷纷逃亡自谋生路。这就给那些军官和官吏们发现了一条财路,他们一边瞒报逃军信息,直接吃空饷。一边又勒索逃亡士兵家属的贿赂,以此不再追捕或者从其他军户当中抓人补丁。
“哼哼,你们那些勾当,我清楚得很!你们这帮贪赃枉法之辈!我呸!”朱善凡满脸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