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第五十九章

雨声淅沥,青轴马车缓缓驶过湿漉长街,渐起一地的水珠。

路过行人纷纷抱头避让?_[(,有小孩举着冰糖葫芦,喜笑颜开在大雨中追逐嬉闹,忽而又一巴掌挨了身后母亲的打。

妇人声音急躁不安,一把拖过自家小孩,她怒气冲冲,拽着小孩衣襟骂道。

“跑什么,小心看着点路,仔细摔了你!”

小孩嘴一扁。

顷刻间笑声化成了哀嚎,小孩哇哇大哭,手一松,高举着的冰糖葫芦也随之滚落在长街。

马车经过,冰糖葫芦嘎吱断成两半,小孩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瞪圆,哭得更惨了。

蓦地,墨绿车帘挽起,马车内一张冰肌莹彻的小脸掠过,粉腮红润,似出水芙蓉。

纤纤素手白皙修长,宋令枝轻瞥窗外,目光在小孩脸上停留一瞬,忽而莞尔。

“白芷,你下车一趟,拿些奶油果子给那孩子送去。”

白芷福身退下,隔着朦胧雨幕,小孩从白芷手中接过攒盒,等不及,当即拣了一块牛乳酥酪丢入口中。

哭声不再,只剩下一双亮堂堂的眼睛。

白芷又递了一两银子过去,说是让小孩买冰糖葫芦吃。

妇人千恩万谢,只收下奶油果子,并未收下银钱。

马车又一次行过长街,最后停在多宝阁外。

多宝阁人头攒动,源源不断的客人削尖了脑袋往里挤。xuqi.org 海豹小说网

昨日公主鬓间别着的垂珠玛瑙却月钗又一次遭人一抢而空,如今店中空空如也,那却月钗早被人抢空了去。

格林伊站在多宝阁中间,口干舌燥,不知同客人解释了多少遍。

遥遥瞧见宋令枝,格林伊挤开拥挤人群,好不容易才蹭..到宋令枝身前。她一双眼睛灿若星辰:“宋姐姐,你先去楼上,我这会子还脱不开身……”

宋令枝眉眼弯弯,手上执着的山水墨团扇挡在唇前,宋令枝压低声音。

“你这样挨个解释,猴年马月也脱不开身,难不成今日多来一位客人,你都要同人解释一遍。”

格林伊撇撇嘴:“那能怎么办,总不能不理人罢。”

宋令枝摇摇头:“你去找个会写字的伙计,贴张大字在铺子前,不就行了?”

格林伊眼前一亮,晕乎乎的大脑总算理清一点头绪,她猛拍脑门:“我怎么没想到这法子,该打该打。”

话落,又忙忙去寻伙计来。

宋令枝眼疾手快拉住人:“且慢,我问你。垂珠玛瑙却月钗何时能做好?”

格林伊面露苦恼:“短则三日,多则十日。宋姐姐不知道,好些人日日都来一趟,说是怕来晚买不到,可日日空手而归,难保哪日他们就烦了。”

宋令枝沉吟片刻:“这事倒容易,我们家中做生意,也会担心客人临时变卦,故而会让他们缴纳定金。一来客人变卦了,我们不会竹篮打水一场空,二来客人也不怕货物被他人截胡。

宋令枝温声细语,“你如今也跟着添上定金一项就成了,若愿意付定金的,十日内定能拿到玉钗,不愿意的,就只能日日来碰运气。这样岂不两全?”

格林伊恍然大悟,转身眉开眼笑,招呼着伙计干活。

多宝阁座无虚席,宋令枝先前采买的玛瑙也有用武之地。

格林伊忙完,笑着端上茶水糕点上楼,满脸堆笑。

“前儿我还听见一趣事,隔壁一家珍宝铺子也想学我们,可惜先前的玛瑙都被宋姐姐收了去,这一时半会他们也寻不到货源,只能干着急。”

那铺子先前趁火打劫,落井下石,想着压低价从格林伊父亲手中买走粉珠贝。格林伊父亲拒绝后,还遭对方一阵冷嘲热讽。

如今风水轮流转,格林伊恨不得拍手称快。

宋令枝挽起唇角,倏然又让白芷捧来册子。

“这如意香囊我前儿给公主瞧过了,她倒是喜欢得紧。只是我想着,香囊乃女子私物,比不得玉簪挽在发间,人人都可瞧见。

所以我想着,倒不如将这香囊的样式画出来,做成册子,就放在多宝阁,若是客人瞧见喜欢,也可早早下定金。”

宋令枝莞尔:“你觉得如何?”

格林伊瞪圆眼珠子,抚掌弯眼。

“此法甚好!今日隔壁的大娘还悄悄和我说,说她家中忙,又不能日日见着公主,只能从他人口中知晓公主今日又穿了什么戴了什么。可惜她无缘得见,实乃憾事。如今有了这册子,她倒是能亲眼瞧见了。”

一语未了,忽听木楼梯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却是格林伊的兄长回来了。

八尺多高的男儿,杵在台阶之上,踟蹰不前。

侍女福身请安:“大公子。”

槅扇木门厚重,空中遥遥传来格林伊兄长□□尔的声音,不见其人,却是托侍女送来好锦匣的珠宝玉石。

也不知道□□尔从哪听来宋令枝喜欢桂花,竟花高价寻来能工巧匠,为宋令枝雕了翡翠玉桂珠簪。

锦缎托着的玉簪莹润透亮,在烛光中泛着淡淡光影。

格林伊捂嘴,笑着揶揄兄长:“哪有人送礼,却还躲着不敢见人的?若是哥哥知道那桂花是二王子送的,怕是恨不得以头抢地!”

虽说是自家兄长心悦宋令枝,格林伊却还是站在魏子渊那边。

“我哥哥虽然也长得好看,家中也略有薄产,不过比起二王子还是差远了。”

格林伊偷偷觑宋令枝,“宋姐姐,你觉得二王子如何?我听说,你们认识好久了。如今二王子得弗洛安王器重,弗洛安王膝下又只有二王子一子,将来王位定是要传给他的。你若是嫁给他,日后就是王后了。”

宋令枝眸光一滞,良久,方轻声道:“他,很好。”

魏子渊很好、很好,他颠沛流离这么多年,终于找回自己的双亲,他该留在弗洛安,继承本就属于他的王储之位。

格林伊一手托着腮,同是女子,她怎

能不懂宋令枝的言下之意。格林伊抿唇,复而又笑道。

“罢了,不提那些臭哄哄的男子,宋姐姐这般好,凡夫俗子哪里配得上。宋姐姐,先前你要寻的矿石我替你打听好了,只是那商人住在秦安岛上,宋姐姐若是想去,还得坐船出海。”

格林伊侃侃而谈,“那岛也算是大周,只是岛上的百姓不多,做的都是矿石买卖。”

格林伊命侍女端来一个锦匣,匣内是她自秦安岛买来的矿石,“这些是中等的,宋姐姐瞧瞧可还行?”

绿宝石璀璨夺目,质地莹润透亮,既是中等,自然是有瑕疵,只是不明显罢了。

宋令枝细细拿在手心端详,眼睛弯弯:“这个就很好了,待寻家中雕刻师父嵌上珍珠,这瑕疵也就看不见了。”

她好奇,“那商人近日可在岛上?”

格林伊点头:“我家同他做过生意,也算有点交情,宋姐姐若是想寻他,这几日就得动身,我听闻再过四五日,他要出趟远门。”

宋令枝谢过格林伊,携白芷回客栈,又命白芷收拾行囊,不日启程。

白芷亦步亦趋跟在宋令枝身后,好奇:“姑娘怎的走得这般急,不先回府同老夫人说一声吗?或是等等魏……”

话犹未了,白芷后知后觉,如今的魏子渊已是弗洛安的二王子,想来也不能随便出海。

宋令枝回首:“祖母那我写信送去就好了,若是回府,怕是来不及。魏子渊……”

宋令枝低头,“明日弗洛安王为他设宴。”

请帖早早送至宋令枝案前,连同一支垂花累累的桂花枝。

宋令枝轻声,“待赴宴后,我们再走罢,后日启程。”

白芷福身应“是”,她俯身,轻为宋令枝推开槅扇木门。

穿过缂丝屏风,倏然秋风自支摘窗卷入,湘妃竹帘无声晃动。

暗香漂浮,鼻尖淡淡的檀香萦绕,宋令枝整个人定在原地。

她对这檀香再熟悉不过,在大周、在沈砚的府邸。

上用的檀香添了沉香木,不显笨拙沉重。

宋令枝如坠冰窟,寒意遍及四肢。

许久不曾笼罩周身的阴霾又一次席卷而来,眼皮直跳,心口剧烈起伏。

怎么会……

这里是弗洛安,离京城那么远,沈砚如今该是在金銮殿之上,怎么可能会出现在此处。

青纱帐幔轻拂,宋令枝心乱如麻。

她强撑着身子,染着百合花汁的指甲掐入掌心。

许是她在帐幔前驻足太久,白芷不明所以,笑着往前半步:“姑娘怎么站在这?”

话落,伸手欲挽起帐幔。

宋令枝眼疾手快攥住白芷的手腕:“不要——”

房中尚未掌灯,光影昏暗,窗外雨声飘摇,参差竹影映照在纱窗上。

影影绰绰。

耳边寂寥无声,只余窗外雨声绵绵。

白芷唬了一跳,惴惴不安望向宋令枝,一

双眼睛惊恐紧张:“姑娘,可是发生何事了?

宋令枝手指掐着白芷手腕?_[(,勒出清晰指印。她赶忙松开手,心神归位。

“无、无事。”一手扶着鬓间的红珊瑚点翠玉簪,宋令枝强颜欢笑,“只是忽然想起团扇落在马车上了,你去替我取了来。”

白芷担忧斜睨宋令枝,一步三回头,转身,提裙匆匆下楼。

房中又一次陷入长久的寂静。

云影横窗,先前的檀香好似又一次浮现。

广袖轻抬,宋令枝颤巍巍伸出手,帐幔滑过指尖的刹那,颤栗四起。

宋令枝惊得松开手。

木地板上铺着柔软细腻的狼皮褥子,踩上去鸦雀无声。细雨掠过耳畔,冷意侵肌入骨。

气息僵滞。

鼻尖的檀香好似更浓了,混着窗外的朦胧雨雾。

长街遥遥传来白芷的笑声,似乎是找到了宋令枝的团扇,她在同掌柜闲谈。

许是在弗洛安多待了些时日,白芷如今的弗洛安语比之先前好上许多。

明明日子都在好转,怎么还会遇上沈砚?

宋令枝不得其解,贝齿紧紧咬着下唇,猛地拽住那一角晃动的帐幔。

狠狠往外一扯。

檐角上悬着的鎏金珐琅铃铛随之跟着晃荡。

“——我看见你了!”宋令枝声音急促,不知哪里来的打量,忽的探身步入帐后。

满屋杳无声息,静悄无人耳语。

斑竹梳背椅上空空如也,博古架上供着灰陶加彩乐舞杂技俑,紫檀氨几上亦有宋令枝出门前随手丢开的镂空雕银熏香球。

满屋空无一人,唯有宋令枝一人独立的身影。

案后无人,榻上也无人,橱柜中也没有。

但凡藏身之处,宋令枝一一搜了一遍。

没有,没有,还是没有。

她整个人虚弱脱力,似柔若无骨,整个人软绵绵倚

在窗下,顺着窗子往下滑坐在地上。

寝屋空空如也,只有宋令枝一人急促的气息声,伴着吞入喉咙低声的呜咽。

虚惊一场。

支摘窗下,一辆马车缓步驶过。

秋风乍起,隐约吹开车帘的一角。

晦暗不明的光影中,只见一串沉香木珠轻悬在腕间,那只手指骨匀称,骨节分明。

长街一如既往的喧嚣。

小贩支着摊,妇人系着汗巾,在锅灶前忙碌,

绵软肉包热气腾腾,脚边蹲着一个小孩,牙齿掉了一颗,说话都漏风人难过。

小孩手中捧着一个漆木攒盒,哼哧哼哧和好友吹嘘:“这可是仙子姐姐给我的,你们一个都不可以吃!我才没骗人,那姐姐长得可好看了,这牛乳酥酪就是她给的!”

小孩得意洋洋同好友炫耀。

忽而,一人举着油纸伞,站在小孩身后。

妇人眉开眼笑:“这位客官要吃什么,肉包子还是

素包子,我这的包子……

岳栩从怀中掏出十两银子。

片刻,他手上多出一个十锦攒盒,身后的小孩哇哇大哭,气得妇人直骂:“一个攒盒十两银子,你娘起早贪黑一个月都赚不了这么多,你有啥好哭的你!”

话落,又抱起自家小孩,偷偷抬眼。

隔着朦胧雨幕,只见墨绿车帘挽起一角,岳栩毕恭毕敬站在马车旁:“主子,您要的攒盒。”

漆木攒盒精致,盒上刻着数株红梅,还有一个小小的“宋”字。

微弱光影落在他眼角,沈砚漫不经心朝攒盒望去一眼。

他自是知晓这攒盒是宋令枝给那小孩的。

沉香木珠在指尖轻捻,沈砚淡漠收回视线,冰冷吐出两个字:“烧了。”

岳栩一怔,又似是对沈砚的喜怒无常见过不怪,躬身退下。

雨更大了。

……

翌日。

秋日多雨,雾蒙蒙的天色不见一点光亮。

房中各处掌灯,光影悠悠,在宋令枝眉眼跃动。

白芷满脸堆笑,捧着妆匣行至宋令枝身后:“姑娘瞧瞧这簪子,这是二王子打发人送来的。”

雕花镂空芙蓉点翠玉簪莹润透亮,匣内的千叶攒金牡丹玉佩亦是价值千金。

数十个锦匣,比格林伊兄长整整多出一倍。

宋令枝哭笑不得:“……你和他说的?”

白芷捂嘴偷乐:“奴婢哪敢做这事,是那日格林伊同公主拌嘴,不小心说漏嘴的。”

铜镜前映出宋令枝一张姣好容颜,眉若远山,肤若凝脂。

白芷手上捏着玉簪,在宋令枝鬓间比划:“姑娘今日用这支罢?奴婢瞧着同姑娘的锦衣倒是相衬。”

宋令枝弯眼,点点头:“依你的便是。”

秋风瑟瑟,夜雨清寒透幕。

魏子渊本来是想着打发宫人接宋令枝入宫,只是话刚出口,当即被宋令枝拒绝了。

雨声连绵不绝,宋令枝小心翼翼扶着白芷的手,轻踏上脚凳。

马车宽敞,车前悬着两盏玻璃绣球灯。

微弱光影洒落,细细捻在宋令枝脚边。

夜里冷,白芷特为宋令枝披上一身梅花缂丝雨花锦披风,又在宋令枝手上多添了一个小手炉。

白芷温声细语:“姑娘慢些走,仔细这脚凳滑,倘若摔着,可不是闹着顽的……”

一语未尽,宋令枝倏然一脚踩空,满头珠翠往马车上撞去。

白芷唬了一跳,忙忙从奴仆拿取来羊角灯,她一手还扶着宋令枝:“姑娘,身子可有大碍,奴婢刚刚好像听见……”

“咔嚓”一声响。

白芷狐疑低头,提着羊角灯往地上一照,乳烟锦缎软底鞋松开,映入眼帘的,赫然是魏子渊送的那支雕花镂空芙蓉点翠玉簪。

玉簪碎成两段,又被白芷踩得稀烂。

偏偏是魏子渊送的,还偏偏是今日。

白芷瞪圆双目,仰头望向宋令枝:“姑娘,奴婢再回房去妆匣来罢?”

顾不得宋令枝回应,白芷急急转身。走得急,脚一崴,差点直直往地上摔去,幸好身旁有奴仆眼疾手快扶住。

宋令枝将怀中手炉递给白芷:“罢罢,我自己上楼取便是,你先在这等着,我去去就回。”

白芷逞强,刚往前,脚腕处当即传来一阵刺痛,怕宋令枝担心,白芷并未明说,只点头应允。

“那姑娘快去快回,二王子送来的锦匣就放在妆台上,姑娘一看便知。”

宋令枝颔首,踏上台矶的那一刻,宋令枝心中忽的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

她转首。

光影昏黄,照亮宋令枝半张脸,纤瘦身影融在雨幕中,朦胧飘渺。

苍苔浓淡,空中隐约有桂花的香气飘浮。

白芷诧异:“……姑娘?”

宋令枝唇角挽起:“无事,我上去了。”

披风掠过台矶,少顷,宋令枝的身影自烛光中离开,步入沉沉夜色中。

……

弗洛安王宫。

廊檐下一众宫人手持戳灯,垂手侍立。殿中仙乐飘飘,不时有笑声传出。

满宫上下红灯笼悬挂,彩灯灼目。

王后一改往日的素净,一身绯红牡丹花纹绣花百蝶裙,这么多年茶饭不思郁郁寡欢,王后身子早就亏空。

只这些日子瞧着,气色却是好上许多。

她挽着魏子渊的手,目光在魏子渊脸上细细端详,怎么瞧也瞧不够。

那双瘦弱纤细的手指轻抚过魏子渊眉眼,王后双目垂泪,声音哽塞:“母后不是在做梦罢?我的孩儿真的回来了?”

魏子渊低头,任由王后揉搓。

公主在一旁抿唇,佯装不乐:“母后,你重重打他手心十下,就知道是真是假了。”

身后站着的宫人忍不住捂唇笑:“公主还是这么会说笑。”

王后笑睨公主一眼:“别胡说,你哥哥回来了,母后不知道有多高兴。”

魏子渊不冷不淡:“打我母后的手心还会疼,公主不若自己打自己,若是打红了手背,再让母后瞧便是。”

公主恼羞成怒,挽着王后的手告状:“母后,你看他!又欺负我!”

王后笑得温柔,一手挽着公主,一手挽着魏子渊:“你和你哥哥都是母后的心头肉,母后哪里舍得打你们?只是今日是你哥哥的好日子,你可莫要添乱。”

公主转过头,小小翻了下白眼:“我才不和他计较,我找宋姐姐顽去。”

宫中丝竹悦耳,宫人调桌安椅,舞姬拨弄琴弦。

魏子渊驻足眺望,宫门口秋霖脉脉,不见宋令枝的身影,他双眉稍拢,不知为何,心中掠过几分不安。

魏子渊沉声:“……枝枝呢?”

公主亦是踮脚张眸眺望:“许是在路上耽搁了,雨天路滑,车夫行慢些,也是常有的事。”

合情合理,挑不出半点错处。

魏子渊压下心底不安,目光从宫门口收回。

褥设芙蓉,金窗珠槛。

酒过三巡,宋令枝迟迟不曾出现,魏子渊双眉紧皱,心中那股不安更甚。

穿过衣裙翩跹的宫人,魏子渊行至公主案前:“你今夜可曾见过枝枝?”

公主摇摇头,兀自纳闷:“我也正奇怪呢,便是雨天路不好走,可如今都开宴了,宋姐姐怎么可能还没到。”

她扬起头,一双绿宝石眼睛缀满烛光,公主难得同魏子渊站在同一阵营。

“二哥,要不我找人出宫瞧瞧罢?别是出了什么事。”

话音甫落,身前的魏子渊忽然转首,大跨步朝宫门口走去:“备车,我要出宫。”

公主惊讶瞪圆一双眼珠子,急匆匆提裙追上去:“哥哥,你不能走。”

弗洛安王今夜宴请八方来客,周边小国都相继派了使臣赴宴。如若魏子渊不在宴上,兴许明日流言蜚语就该传遍南海。

公主张开双臂,强势挡住魏子渊的去路。

魏子渊阴沉着一张脸:“别挡道。”

公主扬着脑袋,半步也不肯退让:“不行,你今夜断不能走,你若是不放心宫人,我替你去便是。”

魏子渊冷声:“不用。”

他步履极快,健步如飞,身影越过公主,穿过幽深晦暗的乌木长廊。

檐角下雨声如注,魏子渊自宫人手中接过油纸伞,踏下台阶的一刹那。

倏然,身后传来公主气喘吁吁的声音。

“二哥,你如今是弗洛安的二王子,不是宋府小小的管事。”

魏子渊面无表情,又往前走了一步。

公主气得在身后跺脚:“你现下出宫,有想过父王母后吗?”

雨幕清冷,魏子渊一身金丝滚边绯色圆领长袍,长身玉立,落在融融雨幕中。

他身影顿了一顿。

……

雨雾飘渺,树影摇曳。

木楼梯仅容一人穿过,宋令枝手上提着羊角灯,小心翼翼拾级而上。

木楼梯晃动,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声响。

烛光晃悠,落在宋令枝肩上。

夜雨冷清,客栈静静伫立在雨幕中,槅扇木门推开,入目一片漆黑寂寥。

羊角灯轻挂在缂丝屏风上,宋令枝缓步踏入寝屋,朝妆台走去。

铜镜通透明亮,妆台前空空如也,不见锦匣的影子。

宋令枝一双柳叶眉轻蹙,探身在妆台前探寻一番。

她记得走之前,白芷是将锦匣留在此处。怎么下楼的功夫,锦匣就不见踪影。

魏子渊送来的玉簪都在那个锦匣中,宋令枝皱眉,只当是自己记错了,正想着起身往里走去。

倏地,一阵秋风从窗前掠过,羊角灯的烛光顷刻熄灭。刹那,寝屋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宋令枝吓了一跳,差点惊呼出声,遽然抬头。忽而却发现窗外雨声渐大,飒飒风声掠过耳边。

雨珠落在瓦片上,叮咚作响。

支摘窗半遮半掩,隐约可望见窗外一隅的夜色。

……原来是风声作怪。

宋令枝轻声松口气,又觉自己实在是杯弓蛇影,一惊一乍。

她无声弯弯唇角,暗笑自己少见多怪。

宋令枝一手撑着妆台,正想着起身,余光瞥见铜镜中的一角。

倏地,她瞳孔骤紧。

本来空无一物的妆台,此刻却多出了一个漆木锦匣,正是她方才苦寻无果的那个。

一只手骨节分明的手落在锦匣之上,腕间沉香木珠轻垂。

沈砚一身竹青色暗花纹圆领长袍,如墨的一双眼睛低垂,静静凝望着宋令枝。

他勾唇,一字一顿。

“……枝枝是在找这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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