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二更
◎。◎
“轰——”
巨大的爆裂声从龙头前传来。
阵阵烟雾腾起, 龙躯在烟雾中扭摆,龙爪一阵收缩一阵张开,凌空乱抓。
但手榴弹并不能给金龙造成致命伤害。
周景明回视片刻,俯下|身, 抓紧藤蔓, 对相辰说:“相辰, 你飞翔时的灵活度如何?能左右拐弯,绕着山峰飞吗?”
“能!”相辰自信地回答。
“好!那你信我一次,我有办法拖住大太子!”周景明神采奕奕地说。
“怎么做?”相辰忙问。
“我们飞到南山里去,南山是石头山,山势峭拔, 峰谷之间高低落差大, 我们绕着山峰飞, 将大太子引过来, 他身躯庞大,不如我们灵活。”周景明说出他的计策。
相辰一听有理,大太子喜欢莽撞行动,讨厌精细的技巧性动作, 如果把他引到群山中,他就会不停地碰撞,一定程度上能减缓他的攻势。
“好,我听你的。”相辰应道。
“那就冒犯了,我想和你约定一些特别的动作,代表我们该往什么方向飞。”周景明趴下|身体,对相辰说。
本来白象一族, 血统高贵, 是不允许任何人骑在他们身上的, 相辰也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驮着人在天上飞。
更不要说被一个人像驾驭马匹那样操纵。
可是,周景明提出这样的建议时,相辰却不觉得受辱,景明不畏生死,要和他并肩作战,那么,和他约定一些提高沟通效率的暗号又有什么大不了呢?
这可是景明和他两个人之间的小秘密。
这样一想,相辰竟然还觉得甜丝丝的。
“我们先来试试……”周景明却没有想那么多,他也不知道自己是部族骑象第一人,把大不敬的事情都做尽了,“我拉左边藤条,你就往左飞……”
经过几次简单测试后,一人一象达成默契。
这时,金龙也从爆炸产生的冲击中回过神来,摇晃着炸得有点晕的脑袋,重新调整姿态,飞过赤月河,冲向南山。
白象在山峰间穿梭,金龙紧随其后,几次想要突袭白象,都被白象灵活地闪过。
“轰——”“嘭嘭——”
金龙的头部和身躯不断冲撞在石头山上,石头如雪崩般滚落下去,在河谷里溅起一片片烟尘。
渐渐地,金龙变得暴躁起来,他再次张开嘴,准备吐龙炎。
龙炎一过,别说草木,就连石头都能给烧化。
周景明见状,再次从随身空间里取出三支木柄手榴弹,他从白象背上坐直身体,用小腿勾住藤蔓,操纵方向,同时一手勾住拉环,等待时机。
巨大的龙口骤然出现在山与山之间的空隙,连嗓子眼里正在迸发的龙炎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就是现在!
周景明铆足力气,将三支手榴弹丢出去,顺便附赠一个风系法术。
金龙吃过一次亏,知道这三个小东西威力奇大,他硬生生闭上嘴巴,憋住龙炎,把脑袋转到山后去。
三支手榴弹在山峰前爆炸,腾起许多烟尘。
金龙被烟尘迷住眼睛,又在山峰间一阵乱撞。
“嗷——”
金龙发出无能狂怒的长啸。
周景明一招得胜,立刻驾着白象往远处飞,越过数座山峰,和金龙拉开安全距离。
再往回看,金龙又撞踏了几个峭壁,黑色的、暗红色的南山石从山坡上滚滚而下。
好样的,多撞点。
周景明眯起眼睛,眼中闪过狡黠之色。
金龙猛撞了一阵,自己脑袋也有点疼,他从无能狂怒中清醒过来,攀上一座比周围都要高的山峰,转动龙头,四面张望。
终于,他再一次发现了目标。
金龙猛地冲上天空,越过群山,来到白象飞行的山谷。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贸然向下冲,而是甩动尾巴,向白象头顶的山峰击去。
金色的龙尾扫到石头山,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石头如雨般崩裂下坠,白象的处境变得危险起来。
周景明暗道不妙,一边撑起土甲防御,一边操纵白象飞出山谷,向前方较为开阔处飞去。
“嘭嘭!”“嘭!”
石头不断从两边砸落,砸在山坡上、山谷中,发出阵阵巨响,一人一象穿梭其间,险象环生。
幸好,周景明和相辰配合默契,安全冲出落石区,来到一处平缓的山谷。
“相辰,你还能撑住吗?”周景明俯身问道。
“能,放心。”相辰的声音隔着象脑袋闷闷地传来。
“那太好了,我们现在加速。”周景明抓紧藤蔓,贴着象背往前看去,“前面有一个峡谷,你看到了吗?”
那是一个形状奇特的峡谷,上窄下宽,可以容纳白象飞进去,但对于金龙就有些困难了。
“看到了。”相辰应道。
“全速前进!”周景明说道,“冲进峡谷!”
白象如同一发炮|弹般,猛然向前冲去。
金龙来到开阔地带后,就可以随意使用龙炎攻击,他正志得意满,要发动大规模火力覆盖,谁知白象忽然跑得像鬼一样快!
金龙急了,一边飞一边喷龙炎。
滚滚火球从白象两侧落下,砸到哪里,哪里就燃烧起来。
白象灵活地躲开龙炎攻击,穿过化成火海的山谷,一头钻进峡谷里。
“嘭!”
金龙的嘴巴跟着插|进峡谷,脑袋却过不去,两支龙角卡在石头上,隐隐显出金色裂纹。
他使劲挣扎了两下,也没能把脑袋塞进峡谷里,就这样不上不下地卡着,十分难受。
他不甘心就这样放过到嘴的敌人,在看不到峡谷里情况的条件下,张开嘴巴,酝酿一口龙炎向峡谷里喷去!
“轰——”
金红色的火焰烧透整个峡谷,连峡谷顶端的石头都被烤成了亮红色。
这回完蛋了吧。
金龙得意地想道。
然而,得意没有持续多久,他又感到一丝落寞。
很久没有遇到这么有趣的对手了,就这样杀掉,有点可惜。
如果不是他们非要自作聪明,他也不是非得下死手……
本来可以放着有潜力的对手慢慢成长的。可惜。
金龙的瞳孔突然闪了一下,他仿佛看到一丝白影从上面飞过来。
奇怪?
那是什么?
等到那白色的影子飞到近处,金龙的眼睛睁大了——是白象!
一个人影从白象背上坐起来,两只手各夹着三支木柄手榴弹。
青年清俊白皙的面孔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
六支木柄手榴弹劈头盖脸砸下来。
“呜——!”金龙猛地向上顶起,试图把嘴巴从峡谷缝隙里拔出来,他猛地挣动几下,带着两边的两座山都发出嘎嘎断裂的声音。
白象从金龙头顶越过,高高飞向天空。
“轰轰轰——!!”
连环爆炸声从身后传来。
周景明放松藤蔓,闭上眼睛,享受着天风吹拂面颊的清爽。
他刚才并没有白兜圈子,而是在看地形,那峡谷就是他看好的一处地形,恰好可以卡住金龙的头,让他看不到峡谷里的情形。
峡谷看似深邃,其实转过一个弯,就可以飞出去,周景明驾驭着白象钻进峡谷之后,就立刻飞了出去,金龙喷出的龙炎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伤害。
而金龙仍然在峡谷里卡着。
这样一来,就给周景明制造了机会,他一气儿拿出六支木柄手榴弹,统统丢向金龙的弱点——眼睛。
任何动物的眼睛都是很脆弱的,金龙也不例外,这一下子下去,他的眼睛恐怕保不住了。
周景明本来也不想把事情做得这么绝的,奈何大太子就是想他们死,作为饱受欺凌的一方,稍微炸他个眼瞎目盲也不算太过分吧?
“景明,怎么样了?”相辰问道,他没办法在空中回头。
“还没出来。”周景明回头盯着爆炸现场,阵阵烟雾笼罩着山头,峡谷刚才塌方了,重重山石压在金龙身上,只有半截龙身及长长的龙尾露在外面。
“等等。”周景明忽然发现异样。
一层金光形成半透明的光膜,浮动在金龙周围,塌方的山石也没有直接压住他,而是压在那层光膜上。
金龙缓缓弓起龙身,金色的光膜撑起山石,像巨兽从海中浮出那样,山石哗哗地从龙头两边滑落,直到龙头整个露出来。
金龙直立起来,硬生生将峡谷撑出一个巨大的豁口!
金光在他周围浮动,时不时反射一道耀眼的强光,金龙的眼睛亦射出刺目的金光,数道光柱从他眼睛、龙角和身上鳞甲受伤处迸射出来,渐渐连成一片。
周景明不敢直视,用手背挡住眼睛,他心中产生强烈的不祥预感,金龙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要出来了?!
里面很亮很刺眼的东西,代表着强大到恐怖的魔力——那才是大太子真正的实力吗?
相辰也觉察到周围的光亮程度和刚才不一样了,透明的幽炎结界仿佛都被金龙射出的光芒照出了纹理,无限的光芒还在暴涨,直到整个赤月河谷亮得像金子堆砌成的世界一样。
一声龙啸,震颤山河。
周景明和相辰同时感觉脑子被猛拍了一下,短暂地失去五感,等他们恢复知觉时,正在狂风中坠落,世界仿佛颠倒过来,飞快地向上升起。
相辰勉强甩出象鼻,卷住周景明,将他放到两只象牙之间,用额头贴着他。
“景明,景明……你还好吗?”相辰神志不清地问道。
周景明稳住心神,强忍着想吐的晕眩:“我没事,你怎么样?还能飞吗?”
“有点困难……”相辰苦笑,“我的耳朵……”
不用相辰说,周景明已经发现了,白象脸上有许多斑驳的血迹,是从右边呈喷射状飞溅上的,白象的右耳破了一大块,这也是相辰失去平衡、开始下坠的原因。
“变回来。”周景明抚摸着他的额头,“你变回来,相信我。”
“嘭”的一声空响,白象消失不见,肤色白皙、浑身光|裸的青年出现在周景明面前。
青年脸上、脖子上溅着许多血迹,右耳糊在血里,看不清伤情,他睁着绿莹莹的眼睛,目光逐渐涣散,脑袋向下耷拉。
周景明两手穿过他肋下,紧紧抱住他的身体。
“清风!”周景明顿了顿,“呃,清月!”
很久很久没有用过的御剑术,这时成了救命的稻草。
一柄飞剑自周景明丹田中飞出,银光乍开,如明月般清亮。
周景明看见飞剑顺利出来,松了口气。
他一手抱着沉甸甸的青年,一手举过头顶,拽着悬浮起来的飞剑,保持着这个对双臂肌肉负担相当大的姿势,一路从赤月河中间移动到赤月河边。
万幸的是,在这个过程中,金龙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有追击过来。
周景明降落在草地上,用身体护住相辰,慢慢把他放下来,再解开外衣,裹在他身上。
……
“相辰?相辰?”周景明轻轻拍着相辰的脸。
相辰听见有个温柔的声音在叫他的名字,他仿佛睡
在开满白蔷薇的花丛里,风里传来令人心情愉悦的花香。
“嗯……”相辰睁开眼睛,看见周景明正焦急地望着他。
他有一瞬间的怔忡,不知究竟哪一边是梦。
他是从梦里醒来了,还是在白蔷薇中间睡着,做了一个更美妙的梦?
“相辰,我们安全了!”周景明声音里透出喜悦。
相辰猛地清醒过来,从地上坐起来,警惕地环顾四周。
“大太子……大太子在哪?”
他回想起来了!刚才,他们分明在天上和大太子战斗,大太子突然爆发出强大的魔力,变成耀眼的炽金巨龙,只是仰天长啸所爆发出的力量,就震坏了相辰的耳朵,导致他们从空中坠落。
现在……他们正坐在赤月河边。
相辰看到脚前不远处,就是奔腾急下的赤月河水。
“天魔使来了!”周景明指向空中,指给相辰看,“他们围住了大太子。”
相辰顺着周景明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层层叠叠的南山上空,金光耀目的地方,三条黑影正漂浮在巨大的龙头周围。
三位天魔使及时出现,拦住狂化状态的大太子,也使得周景明得以侥幸逃生,顺利带着相辰落在河岸上。
“呼……”相辰吐出一口气。
看来,他们这次的运气是真的不错。
金龙的身影被天魔使压制住,渐渐缩小变暗,刺目的光线也微弱下去,赤月河两岸恢复到正常的样子。
只是,那些残损的山峰、烧焦的山谷还有飘散不尽的黑烟,都昭示着对岸曾经发生过一场惊心动魄的追逐战。
“你的耳朵还好吗?能听见吗?”周景明担心地问道。
相辰回过神,忙道:“没事,只是耳廓受伤了,包扎一下就是。”
他抬手抹了一下脸,发现脸上的很干净,连右耳周围粘乎乎的血液都清理掉了,耳朵还有些火辣辣的刺痛。
“我简单处理了一下,但伤口还没消毒,”周景明道,“河水也不干净,不能用来清理创面,我们还是回去找太姑吧。”
相辰也不知道周景明怎么会有那么多奇怪的理论,不过,他感觉心里暖丝丝的,只希望周景明一直温声细语地说下去。
“好,我们回去吧。”相辰撑着地面,想站起来,摇晃了一下,又坐了回去。
刚才大太子那一声龙啸,实在威力太大,相辰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不用急,可以再休息一会的。”周景明扶住相辰,笑道,“其实我刚才也摔了个屁股墩,没想到后劲这么大,你又是首当其冲,缓不过来是正常的,不要勉强自己。”
“景明,”相辰坐回原位,暂时放弃挪动了,他看向周景明,猫儿绿的眼睛弯起来,“你救了我。”
“不,是你救了我。”周景明叹了口气。
周景明不是没有觉察,相辰的右耳会受伤,是因为大太子发出那声龙啸时,他及时扬起耳朵,替周景明挡了一下,所以才会伤成这样。
相辰的防御力不在周景明之下,变成白象之后,理应比灵力空虚的周景明更扛魔攻,可是,龙啸之后,他们两个受到的影响大小却是反过来的。
相辰有明显外伤,甚至一度昏迷,周景明却只是短暂地断片了一下。
这都是因为相辰不顾一切保护他的缘故。
这让周景明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周景明凝视着他,“相爷爷都告诉我了,你是你们白象族唯一的血脉,如果你有个三长两短,你们白象族怎么办?”
相辰的眼睛黯下去,脑袋也耷拉下去,他苦笑道:“我本来打算忘掉这件事的。”
作为一族之长,一定会有很多危险的时候要冲在前面,如果时时记着自己是最后的血脉,根本什么事都做不了。
“对不起,我只是想说,如果我们同时遇险,你应该优先保护自己,因为……我可以自保。”周景明语气笃定地说道。
相辰抬眼,看到周景明自信的神采,他微微扬起眉梢:“好,我听你的。”
“那我们就说定了,以后,遇到危险的话,我们都优先保护自己。”周景明举起手掌。
“好。”
手掌在空中相触,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坐了一会儿,力气恢复了一些,周景明扶着相辰站起来。
相辰感到两腿间凉飕飕的,低下头,看见自己身上穿着周景明的外衣,腰带处打了个死结,衣衫下摆垂在膝盖下面,露出一截小腿。
相辰感觉右边耳朵上好不容易凝结起来的血又要往外流了。
怪不得刚才做梦的时候好像躺在白蔷薇花丛里,原来是景明的衣服像花瓣一样轻薄,幽香阵阵。
相辰的脖子微微泛红。
两人互相搀扶着往相天居方向走。
他们落地的河岸距离相天居并不远,走了两步,就来到城墙下。
相辰心有所感,抬头看去,断裂的城墙出现在视野上方。
他感到心口被铁锤猛击了一下,之前那些旖旎心思都没了。
他怔怔地望着城墙。
好不容易才修成的城墙,就这样……毁坏了。
他们明明才庆祝过一次胜利。
明明才决定好好生活,要屯粮,要种地,要把相天居建设成赤月河谷第一强族。
可是现在,一切都完了。
相辰感到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回去面对他的族人们。
“相辰?”周景明注意到相辰情绪不对,“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人没事,城墙还可以再建。”
相辰却像失了魂一般,愣愣地望着破碎的女墙,开裂的石壁,还有光秃秃的角楼——兽皮旗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周景明无奈,正要再劝,忽然看到一抹红影从旁边走过。
“等等。”周景明没有好气地叫道,“二太子,您这是要去哪儿?”
师襄讪讪收回开溜的脚步,转回头,像是刚看见周景明和相辰一样:“哟,这不是三弟和三弟媳妇吗。”
周景明已经对师襄章口就来的称呼麻木了,他盯着师襄,也不笑,就是冷冷地盯着他。
师襄被周景明盯得有点发毛,再加上他本来就理亏,下意识解释起来:“我就是听见这边动静大,路过,来看看,呦,这城墙怎么变成这样了?才建成两天,怎么就裂开了?”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周景明心中暗骂。
不过,没关系,既然你提了这壶,那这壶就你负责烧开了。
“二太子,您来的正好,您给评评理,您手下的大匠,大名鼎鼎的师无疆,给我们相天居建的城墙,这才两天就裂开了,是不是偷工减料?是不是敷衍了事?”
师襄一听这话,不依了:“小周你这话可不能这么说,还不是你们激怒了大太子,大太子一个上头,就把城墙撞坏了,我们事前可没说这城墙能防住魔龙啊!”
“你怎么知道我们激怒了大太子?我们自己都不知道!”周景明捉住他的话柄,冷笑道,“该不会是,你带着大太子来的吧?”
周景明这么一说,相辰也觉出不对了,顿时像看着仇人一样怒视师襄。
师襄一向滑不留手,谁都不得罪,眼见着仇恨要拉到自己身上来,赶忙摆手:“这可不能怪我,是你们在庆祝的时候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才会——呸呸呸!”
师襄说到一半,发现自己把自己给卖了,连忙“呸呸”,但已经来不及。
相辰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猛地冲上前,双手揪住师襄的红狐皮裘衣,将他甩在城墙下:“师襄,真的是你!你这么做,就不怕和我们相天居世代为敌?!”
师襄简直肠子都悔青了,今天他就不该穿这件红狐皮裘衣出来,先是被大太子揪,又被三太子揪,看起来就是一副很招打的样子么?
“误会了,老三,真的误会了,”师襄连连摆手,“我说实话行吗?说实话。”
相辰气得胸膛起伏,怒视着师襄:“说!”
师襄偷偷溜了一眼周景明,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其实……我是真的很讨厌龙离那家伙!但是,我又打不过他,先天条件不行,我是娘胎里带来的娇弱,没法跟他那副金龙之体相比。所以,我就想着,小周这么聪明,老三这么厉害,你们肯定有办法能整他,肯定能让他吃瘪!”
说到此处,师襄忽然兴奋起来,一拍手,一摊手:“怎么着,我猜对了!刚才那番空中追斗,真是精彩!精彩至极!看你们把龙离耍得团团转,撞得满头包,太有意思了!要不是他还有阳龙变,你们就赢了!”
师襄兴奋完,周围一片死寂。
周景明暗中摇头,你要是不说这个,相辰还能轻点揍你。
相辰抬起爆出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师襄,一把扭住他的领子,一边抬起拳头,微小的空气爆破声围绕着拳头不断响起:
“说完了吗?”
“等一下——”师襄见势不妙,赶紧举起手格挡,“我还有话要说,为了感谢你们帮我出气,我决定,免费派师无疆再来一次,重建城墙,这次,我们要建更好的,更大的城墙!”
相辰一愣,没想到师襄的觉悟竟然这么高,本来运足怒气的拳头,打不下去了。
周景明笑着拍了拍相辰的手臂,相辰将师襄的红毛领子松开,周景明把师襄从相辰的阴影中拉出来,替他拂了拂肩上并不存在的灰,笑道:
“二太子,您一开始就这么说多好,那我们也不留您吃饭了,您这就请师师傅来吧。”
师襄本来只是为了脱身才那么一说,现在看周景明态度转好,又有点后悔主动说了免费,他眼珠一转,道:“等等,我突然想到,你们现在还没有合适的附魔材料吧,就是没有附魔材料,城墙对魔力的防御才会这么低啊!要不然这样吧,我想办法从龙爪宫进点货,加一点辛苦费卖给你们……”
“那倒不必了。”周景明笑着打断师襄的如意算盘,“我们现在有足够的附魔材料,不需要从别处进货。”
“哦?”师襄一脸不信。
“现成的南山石,”周景明一指赤月河对岸,破碎的山头,碎石堆积的山谷,还有被龙炎融好的石浆……在师襄恍然的眼神中,周景明笑道,“不瞒你说,因为货源过于充足,所以我们打算开办一个相天居自己的石料厂,欢迎凌波居来采购。”
这回,不要说师襄了,连相辰都震惊地望着周景明。
在那恍如隔世的战斗前交谈中,周景明好像跟他说过,信他,往南山飞!
难道说,那个时候开始,周景明就已经想好了,要用这种方式开采南山石,来修补被大太子撞坏的城墙吗?!
52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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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辰又用闪闪发光的眼神望着他了。
师襄也是一脸惊异。
周景明笑道:“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
因为城墙毁坏, 所以押着破坏者去南山里采点石头,这个点子很容易想到吧?
两人的反应,却不像是这么认为的。
“景明,你真聪明, 你又救了我。”相辰绿莹莹的眼睛充满倾慕地望过来。
“小周果然狡猾, 我真是没有看错你。”师襄语气激赏, 用词却比较剑走偏锋。
周景明本想客气两句,低调做人,谁知还没开口,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背后有层层叠叠的虚汗发出来, 一时间竟站立不稳。
他吓了一跳, 刚才还没觉得什么, 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 这就是灵力透支的反应么?
周景明不敢再多耽误,等到状态缓和了一些,拉着相辰往相天居里去。
相天居的城门开了一条缝,不知何时, 族人们拥在门后,观察这边的情况,见相辰和周景明过来,他们立刻“呦呵”“呦呵”地拉开城门,给两人开出一条大道。
相辰和周景明互相搀扶着走进去。
相辰之前的忧心完全不存在,相氏族人没有一个因为城墙被毁就感到气馁。
相反,他们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相辰和周景明身上, 只关心他们是否安好。
一双双充满忧心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 大家都不言语, 脚步追随着两人移动,松松地环绕在两人周围,一直把他们护送到太姑营帐前。
本来师襄还想再上来说两句的,却被相氏族人组成的人墙无情地隔绝在外,城门也在他面前“嘭”地摔上,落了门栓。
这下,他连相辰和周景明的人影都看不到了。
“嘿!”师襄摸了摸鼻子,他这玉树临风的山根差点被撞到,这些野人真是不知分寸……不过,有点羡慕相辰在相天居的人气啊,他们凌波居的人就不这样,只认钱,不给钱天王老子来了都不好使,唉!
……
太姑升起藤椅,让相辰坐进去。
她麻利地用肥皂洗了个手,从头上拽出触角灯,扶着相辰的脑袋,看向他的右耳。
“啧,你们小两口真是患难夫妻,来我这里都是看右边耳朵……呦,小辰,你这伤得可够重的!”太姑毫不留情地拉起相辰血肉模糊的右耳,用魔力给他清理伤口。
“嘶……”相辰本想硬忍住的,但是太姑下手太快,没有一丝丝防备,他就疼得叫了出来。
“啧啧。”太姑又咂了两下嘴巴,“你可得小心点,要是变成独耳聋,就没有人要了,知道吗。”
相辰脸部肌肉僵硬,只希望太姑能少说两句,他毕竟还是部族首领,景明还在旁边坐着呢,这也太不给他面子了。
周景明看到太姑还有心情和相辰开玩笑,知道这伤是没有大碍了,他也差不多该回去吸灵石了。
“太姑,相辰,你们先忙,我回去休息一会。”周景明说道。
“好,你去吧。”太姑继续揪着相辰的耳朵清理血污。
“景明,你没事吧……嘶。”相辰有点担心,想起来看一眼,又被伤口处火辣辣的疼痛夺走注意力。
……
周景明脚步虚浮地走回自己营帐,发现随从们都不在,符欣荣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院子里只有鹿圆一个人。
“周尊者。”厨娘小姑娘向周景明打招呼。
周景明点了点头,自己走到营帐后面放行李的地方,找到放灵石的大箱子。
尴尬的事情来了,以前一下就能打开的箱子,这次他怎么使劲都打不开,也不好意思叫厨娘小姑娘帮他打。
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中。
周景明如同抓住救命稻草,急忙叫道:“佟九!”
佟九停了下来。
周景明还没有说要他干什么,他就径直走过来,弯下腰,将装满灵石的大箱子整个抱起来。
周景明震撼地看着他的背影,明明是差不多布料制作的仙界随从服,穿在佟九身上却像是为他量身打造的一般,能看到用力时后背隆起的肌肉线条,腰部的布料也收得特别好,显得猿背蜂腰,令人嫉妒。
佟九轻松地抱着大箱子走在前面,步速不快不慢,好像在等周景明。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营帐,佟九将大箱子放在床尾,一抬手拉开盖子,露出闪烁着白光的灵石。
周景明的目光立刻从佟九身上移动到灵石上,他就像在沙漠里走了一天一夜没喝水的旅人,终于看到了绿洲!
口干舌燥的感觉愈发难以忍耐了!
周景明激动地走上前,脚尖却被羊毛毯子的边挂了一下,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摔倒。
啊——
晚节不保,这是晚节不保!
今天的表现明明一直很好,竟然在最后出现失误,眼看着就要摔个脸着地,周景明闭上眼睛。
“嘭!”
颧骨撞在什么东西上,但是没有想象的那么硬,而且还有点热乎乎的。
一股蓝灵草的气息弥漫开,让周景明想到赤月河堤,那里长了很多蓝灵草和木香花,他曾经用这两种植物做过香皂。
周景明胡乱想着,撑着身体想站起来。
“别动。”低沉而温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火工师傅不容抗拒地收紧绕过周景明后背的手臂。
周景明茫然地抬起头,看到佟九的下巴,还有和脖子连接的地方,他的皮肤比想象中细腻,虽然是深麦色的,却意外的光滑,还有他的喉结,近看着好大一块!
不知道是不是被他的视线盯的了,佟九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他低下目光,和怀中人对视。
佟九:“……”
“对不起,我现在就起来……”周景明伸手抓了一把佟九胸前的衣服,他发誓他只是想找个着力点,“对不起……”
佟九没有再说话,他沉下左侧肩膀,手臂穿过怀中人的膝弯,将他像金贵的宝物那样抱起来。
周景明愣住,这是什么情况?
他只是被地毯绊了一下,摔倒在火工师傅身上,然后,火工师傅不仅没笑他走路不看路,还把他公主抱起来?
这一定是在做梦,是灵气不足造成的幻觉!
周景明轻飘飘地浮着,舒服地窝在佟九的手臂间,肩膀抵在温暖的心口附近,甚至能感觉到强壮有力的心脏在很近的地方搏动,怀抱的热度,让他的脸颊也跟着微微发烫。
“我……自己能走……”周景明小声申辩着。
不知过了多久,他感到身体落在床上,两腿被放下来,脚尖接触到地面。
“谢谢……”周景明略有尴尬地移开脸,不去看佟九,“可以了,剩下的我自己来就行。”
佟九却俯下|身来,一手撑着床边,一手捻起周景明的一缕头发。
周景明感到轻微的被侵入安全区的不适,他抬起头来,正想表达不悦,却看到佟九正盯着手中那缕头发看,墨色的瞳孔里没有明显的情绪,只有陷入困难的沉思。
周景明向他手中看去,这一看不要紧,他的魂儿都要吓飞——“我的头发!”
“怎么会这样!”
佟九拿在手心里的,是一缕纯白似雪的长发。
周景明惊恐地拿出铜镜,对着自己的脑袋前前后后照了一遍,确认其他头发还是好好的,只是这一缕,从中间到发梢都变白了。
呼,还好。
只要从中间剪掉,他还是拥有一头茂盛黑发的健康青年。
他毫不犹豫地拿出随身空间里的剪刀,咔嚓咔嚓,剪干净。
白发散落在脚边的地毯上。
好了,踢进去,就当这事儿没发生过。
周景明在剪头发的过程中,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头发变白是灵体受损的征兆,他不能再像今天这样肆无忌惮地用灵力了。
真是愁人。
周景明把两手插|进灵石堆里,尽情地吸收灵气,绵绵不绝的灵气沿着经脉进入丹田,滋润着空虚的灵池气海。
灵力逐渐变得丰沛起来,皮肤表面都透出淡淡的白光,但周景明仍然没有停下,他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以后不能为了图省事吸个差不多就结束,必须把灵气加满,以备不时之需。
魔界这样没有灵气的地方,就算坐着不动也会耗费灵力,如果不提高自身的警惕性,就会遇到今天这样危险的情况。
灵体受损是很难逆转的,需要精心的修复、闭关疗养,魔界显然没有这样的条件,周景明只能自己受着。
一箱子的灵石吸完了,周景明睁开眼睛。
他的思绪也整理得差不多。
总结这次的教训,他还是过于冒进了,一门心思想着要让大太子撞南山,给相天居的城墙添砖加瓦,却没想过大太子之所以能坐稳魔宫第二把交椅,他的实力绝不是用些小伎俩就能挟制住的。
“呼……”周景明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感觉到一双目光仍然停留在他身上,佟九一直站在旁边,看着他把灵气吸完。
“没事了。”周景明觉得应该安抚一下火工师傅,今天的火工师傅,似乎格外没有安全感,“放心吧,我的灵力已经恢复了,现在感觉很好。”
他抬起头,看向佟九,那张坑坑洼洼的黝黑脸庞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是那双漆黑的眼瞳,却深深地凝视着他。
“这确实是个教训,”周景明清了清嗓子,“你也要引以为戒,不要仗着自己是天火灵根,就为所欲为,一旦灵力亏空,后果是很严重的。”
佟九似乎对他后面这些话不感兴趣,走上前来,端起盛满灵石的箱子。
“诶,你干什么去?”周景明站起身。
“再拿一箱。”佟九站住身子,侧过脸对周景明说。
“别拿了,我已经吸够了。”周景明赶忙说,“你把灵石倒掉,空箱子放回原位就是。”
佟九还想说什么,外间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他便“嗯”了一声,抱着箱子出去。
门帘掀开时,佟九正好和外面进来的相辰打了个照面。
相辰愣了一下,正想问这是什么,佟九已端着箱子健步如飞地走远了。
相辰探身进来:“景明,能进来吗?”
周景明笑道:“你不是已经进来了?”
相辰有些讪讪,想挠挠耳朵,又硬生生停住动作。
“抱歉,我……正好佟师傅出去。”相辰走进来,欣赏着周景明布置的营帐,素净典雅,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他想起什么,赶忙说,“你的衣服,我已经叫人拿去洗了,明天晾干了再还给你。”
“行。耳朵怎么样?”周景明好奇地打量他右边耳朵,太姑用白色的布带缠起厚厚一块。
“挺好,就是缠的有点厚,听东西朦朦胧胧的。”相辰笑着抱怨道。
“多久才能恢复呢?”
“太姑用了珍贵的草药,过几天就能拆掉这个了。”相辰指了指白色的大包。
“会影响飞行吗?”
“不会。”
“那就好。”周景明心里踏实了。
“你呢?”相辰打量着周景明的脸色,“太姑说你刚才出去的时候,脚步虚浮,是不是灵力使用过度了?”
“还好,刚才已经吸收过灵气了。”周景明笑道。
相辰见他脸色红润,也不像有事的样子,便没有多问。
“景明,我想跟你聊聊重建城墙的事,对了,还有……”
周景明拉过一把椅子,示意相辰坐下说,他也坐回到床沿上。
这次大太子来相天居这么一闹,惊动了魔宫那边,魔宫出动血魔、劫魔、寂天三位天魔使,联手压制大太子,如今已经把大太子捉回魔宫去受审了。
至于龙爪宫那边,也收到了魔宫的禁足令,勒令他们在大太子的审判结果出来之前,不得离开龙爪宫。
相天居的最大敌人已然失去威胁能力,他们可以抓紧这段时间,全力投入到部族建设中。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城墙建设。
相辰派人去凌波居督促进度,让师襄明天一早就把师无疆派过来。
至于建筑材料,等到师无疆过来,评估过城墙的损毁程度,以及需要修复的工程量,再去采集原石,制作加工,应该也来得及。
“景明,你认为呢?”相辰说完自己的看法之后,立刻询问周景明的意见。
周景明思忖道:“我不懂建筑设计,想来有师师傅坐镇,应该没什么问题。不过,我们现在的城墙,可能需要推掉重建,就算看起来外观没什么问题,内部也存在隐患。”
“我也是这样想的。”相辰有些苦恼,“看来,工程量会很大。”
“我那里有句老话说,越怕麻烦、越麻烦,为了避免以后的麻烦,我们还是现在就彻底做好,那些南山石,也应该均匀地嵌入到每一段城墙之中。”周景明说道。
相辰点头:“这句老话确实很有道理。”
“工程量大不怕,我们只要按部就班地做,总会有做完的时候。”周景明摸了摸下巴,“对了,南山石都有现成的,你有没有想过怎么运过赤月河呢?”
相辰露出了为难的神色,本来,他的耳朵没有受伤的话,他可以带着南山石飞过赤月河的。
“只能派族中会飞的族人变化成原形,把南山石一点一点运过来了。”相辰说道。
“有多少族人会飞呢?”
相辰说了一个数,少得可怜。
其实会飞的族人是有一些的,但是需要负重飞过赤月河,并不是简单的事。
“他们一次能带多少石料过来?”周景明又问。
相辰想了想,又报出一个可怜的数字。
“嗯……”周景明有些苦恼了。
虽说按部就班也能完成,但是,完成之时,永夜也快过去了。
两人相对无言,都陷入了困局。
相辰漫无目的地移动着目光,不经意看到周景明鬓发少了一截:“景明,你的头发怎么截短了?”
周景明低头看了一眼,若无其事道:“哦,不小心被火燎到了,我就剪了。”
相辰笑起来:“怎么这么不小心。”
周景明将头发别到耳朵后面:“快想正事。”
相辰双手捂住额头,把额发往上撸,两边眉梢都飞起来了,一边痛苦地念叨:“想啊,想啊——”
周景明看他把自己的脸皮都快拉起来了,心中直想笑,但是刚才是他让人家想正事的,现在自己又笑,不太合适,他便硬忍住了。
“我想到了!”相辰忽然福至心灵,神采奕奕地看向周景明。
周景明诧异:“什么方法?”
“景明,上次我们去采丹砂和硝石的时候,你不是有一个叫什么……芥子袋的东西吗?可以把一筐一筐的石头装进去,带在身上也不会觉得重。”相辰道,“我们可以用那个!”
周景明豁然开朗:“对啊,我怎么忘了。”
不过,相辰说的并不是须弥芥子袋,而是周景明的随身空间,随身空间只有周景明能用,他不能拿出来借给别人。
“会不会不方便?”相辰注意到周景明犹豫的神色,“如果不方便的话,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不……只是,这东西只有我能用。”周景明摸着下巴考虑道,“看来,我得先飞过去一趟。”
“景明会飞吗?”相辰想起来,周景明就是会飞,才能带着他从空中飞到岸边,“那实在太好了!”
但是,很快,他又想到,周景明带他飞到岸边之后,那亏空的状态,还有从太姑营帐中离开时,虚弱的声音……
“算了,还是让老鸠他们慢慢驮吧。”相辰道,“你的灵力才恢复,不能再损耗了。”
“那要驮多久,”周景明摇头,“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大太子这么一闹,魔宫又派出三名天魔使联手镇压,动静实在太大,很难不惊动你们那位尊主大人,等到他出关之时,我们就有的忙了。”
相辰脸上微热,很腼腆地“嗯”了一声。
周景明在苦恼工程进度,倒是没注意到相辰的忸怩,他计算着一次御剑飞行需要花费多少灵力,吸多少灵石才能填补,算了一场,确定只要在单次飞行前,各补充一次灵力,就不会出现今天的状况。
于是,两人连夜将方案定下来,明天一早,相辰接待师无疆,周景明带着会飞行的族人过河采集南山石,其余精壮劳力,由相量和佟九带着,按照以前的分工采集石料、制作水泥。
相辰离开周景明的营帐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经过这么惊心动魄的一天,两人都累得够呛,相辰自去篝火旁觅食,周景明倒在床上便睡了。
翌日一早。
周景明早早起来,梳洗过后,来到院中,叫符欣荣把装着灵石的箱子再拿出来一箱。
符欣荣昨天运气太差,回来两次都和周景明错过,这会儿正心虚着,听说有任务派给他,立刻忙不迭地去了。
过了一会儿,符欣荣推着板车回来,板车上架着一箱灵石。
“大师兄,咱们可节省点用,我刚才清点了一下,只剩下三箱半灵石了。”符欣荣紧张兮兮。
周景明点点头:“我知道了。”
他喜欢符欣荣就是喜欢这一点,符欣荣考虑周全,没让他干的他也注意到了。
“还有,我发现有一箱本来是满的,现在空了,”符欣荣压低声音对周景明说,“昨天晚上有人看见佟师傅偷偷在河边倒石头。”
咳咳,像是这种不必要的细节就不需要观察那么多了。
周景明跟符欣荣解释了一下,那些灵石是他用的,符欣荣立刻又追问,他为什么用了那么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周景明又站着跟符欣荣解释了一阵,不知不觉就把昨天发生的事情都说出来了。
“我现在要去采集南山石了。”周景明截住符欣荣的新一轮发问,把灵石箱子塞进随身空间里,举步向河堤边走去。
在那里,他和飞行组的族人们会和,一同前往赤月河对岸。
面对滔滔河水,周景明忽然犯了难。
“周尊者,我们飞得慢,先过去了啊。”族人们纷纷向周景明打招呼。
“你们去吧,我随后就到。”周景明硬着头皮道。
族人们化形成兽态,展开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翅膀,向赤月河对岸飞去。
虽然飞的不快,但人家都是天生的飞行家,一个比一个稳健,很快飞到了赤月河中间。
而周景明,还没有动。
他发现了一个问题,就是,冷静下来看看,赤月河好像比他想象的宽,而他的御剑术比想象中的烂。
这可怎么办!
他究竟是怎么有自信答应相辰的!
就因为昨天生死之际,突然实力爆发,成功御剑回到岸边,就觉得自己是脚踏飞剑遨游三界的剑仙了吗?
他的平衡能力真的很辣鸡啊!这种无异于高空踩钢丝的活动,并不适合一个安静的手工爱好者!
周景明开始环顾四周,试图找到一位还没得及起飞的小伙伴,搭一下便车。
可是那些族人都用崇敬的眼神望着他,似乎对他无比信赖,相信他一定能够“嗖”地一下飞到对岸!
他们为了给他腾出空中道路,甚至避开了他周围的一大块区域!
周景明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但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这个时候,相辰突然从草地上跑过来,大声叫道:“景明!景明!等一等!不用你过去了!”
周景明喜出望外,但还是绷住了嘴角,保持住御剑仙人的形象,转过身来,疑惑地看向相辰。
相辰跑得很快,很快就来到堤上,稍微喘了两口气便说道:“景明,不用你去了,接下来龙爪宫会派人过来给我们干活,是尊主大人的旨意。”
相辰喜上眉梢:“景明,尊主大人他出关了!和你猜的一样!”
周景明的笑容凝固了。
作者有话说:
更新晚了,本章掉落红包包,截止明天19点。
53 三更
◎。◎
魔尊出关了!
这意味着大婚即将提上日程, 再没有两天逍遥日子可过了!
周景明顿时感到胃部一阵紧缩:“那怎么办,我们是不是要去魔宫了?城墙怎么办?”
“不,现在还不用去。”相辰笑道,“尊主大人一向通情达理, 知道我们的城墙被大太子毁坏, 命令龙爪宫派人来协助我们修补城墙, 修补好之后,再考虑下一步。”
周景明松了口气。
“对了,我还得把族人们叫回来。”相辰说着,往堤上跑去,冲着对岸发出一声长啸。
那是白象特有的气鸣声, 可以震动空气, 传播到很远的地方。
于是, 刚刚降落在对岸的族人们, 又纷纷拍打着翅膀起飞,往这边飞回来。
一去一来,半上午过去了。
正好赶着吃中午饭。
红月升到赤月河谷正上方,相辰在中心空地招待聚集于此的魔人们吃腊肉干。
今天的中心空地格外热闹, 挤挤挨挨坐了一地人,石锅石盆都不够用,一部分人不得不用手抓的方式进餐。
师无疆带着他的徒弟和杂役们,龙爪宫也派出行风、布雨二部中的精壮魔龙族人,再加上相氏部族的青壮族人们,不同种族、不同部族的魔人们聚集在一起,足有一百多号人, 畅快地吃着腊肉, 听相辰讲解城墙重建计划。
大家能够如此和谐地聚集在一起, 在昨天之前还是难以想象的,但是今天不同了,今天,魔尊出关了。
魔尊一出关,大家的精神状态都不同了:如果说之前的龙爪宫是趾高气昂的霸道大哥,今天就变成了踏实肯干的顶梁柱;之前的凌波居是狡猾多端的黑心奸商,今天就变成了诚实守信的商业伙伴。
周景明望着这一派和谐的氛围,也有些不敢相信。
“景明,你都看到了,他们就是来干活的,不用跟他们客气,直接分配最重的活给他们,他们能干好。”相辰看见周景明的表情,笑着对他说。
“我还以为龙爪宫会来闹事……”周景明诧异道,说实话,他都做好了准备,一旦龙爪宫开始闹事,立刻叫会飞的族人去魔宫告状。
“在这赤月河谷,没有人敢不听尊主大人的命令,”相辰正色道,“景明可能没有感觉,现在赤月河谷以外的地方,都处于永夜之中,没有光,没有生机,只有黑夜和大雪,是尊主大人给了我们这样优渥的生存环境,如果不珍惜的话,就会被丢到外面去。”
原来如此,相辰不提,周景明还没真没感觉,他望向空中,硕大的红月正升在天顶,将灿烂温暖的红光投射满地,他很难想象,幽炎结界以外的地方,正处于无边黑夜和大雪之中。
看来,相天居是可以消停一阵了,有魔尊罩着,短时间内能够体会到魔族大团结的虚假繁荣。
“既然这样,那我可要好好使用一把龙爪宫的廉价劳动力。”周景明扬起嘴角。
“廉价?”相辰立刻否认,“不,这就是免费。”
一顿饭吃饭,相辰将龙爪宫的人叫到一起,正式向他们介绍他们未来一段时间的领队,同时也是城墙重建工程的总负责人——仙界尊者周景明。
龙爪宫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约而同露出庆幸之色,他们本来以为相辰会直接操练他们,顺便公报私仇,正头疼怎么度过这段艰难的时光。
没想到,相辰竟然委托一个看起来像花瓣堆成的俊秀仙人来当他们的领队,这仙人看起来就脸皮很薄,说话温声细语的,在他手底下干活,应该很容易过关。
相辰交代完之后,就离开了,把场子留给周景明。
周景明目光扫过众魔龙,笑道:“我不是太了解各位的能力,听相辰介绍说,你们是龙爪宫行风、布雨二部的精锐,行风、布雨,是说你们会控制天气,刮风下雨吗?”
众魔龙笑起来,气氛十分轻松,一名五短身材的魔龙说道:“周仙人,你初来魔界,没听说过我们的名头也正常,我们龙爪宫虽说分成了行风、布雨、轰雷、闪电四部,但我们的魔力和那无关,各部名号,只是为了模仿魔宫的四大天魔使罢了。”
周景明听着扬眉:“竟是这样么?”也太随便了吧。
“是啊,”旁边一名身材瘦高的魔龙附和道,“仙人有所不知,我们大太子对尊主大人孺慕甚深,什么都要跟魔宫学,就连龙爪宫也是建在魔宫下面的山壁里,宫室甬道,都仿照魔宫的格局……”
周景明听着倒是觉得有趣,不过这扯得有点远了:“那你们的能力是和水有关么?风雨雷电,总不可能完全无关吧?”
“哈哈。”众魔龙又哄笑起来,还是先前那五短身材的魔龙说道:“仙人,你又猜错了,我们和大太子属同族,怎么可能是水龙。”
周景明恍然:“你们是火龙!”
众魔龙应和,一时间,许多龙炎从魔龙鼻孔里喷出来,五颜六色的火出现在空中,看起来十分热闹。
“真是厉害,”周景明赞道,“只是不知,你们的火能烧到什么程度呢?能融化岩石吗?”
“你也太小瞧我们了。”一名魔龙扳住鼻孔,对着旁边空地上的石灰石喷出一大捧火焰,碧绿色的火焰灼烧着石灰石的表面,过了一会儿,便融出一层龟裂的岩皮。
可想而知,继续灼烧下去,定能融成岩浆。
周景明喜道:“真不愧是魔界第一厉害的魔族,真是叫我大开眼界,九重天上的洞玄真君擅长火攻,他的炎天之术也才能融化铜铁而已。”
“哦?你是说仙界的高人吗?能融化铁,那还是挺厉害的。”魔龙们的气势顿时矮了一截,融化石头是不难啦,可是融化金属,尤其是铁……
“融化铁怎么了!只是我们这些小喽啰做不到,使者大人们可以做到啊!”先前那五短身材的魔龙嚷起来。
“就是!”“就是!”其他魔龙听他一说,也壮起胆气,“我们的行风使、布雨使大人都能吐出炽焰龙炎,融化铜铁实在太简单了!”
周景明听到这里,心里有数了。
看来,烧制水泥这道工序,是可以交给魔龙去做的,把佟九解放出来,又可以节省不少灵石。
现在他们只剩下十三箱半(还有十箱在周景明的随身空间里)灵石了,得省着点用。
除此之外,魔龙们还有没有其他可以压榨的价值呢?
周景明又笑眯眯地跟魔龙们聊了半个时辰,把大家的家底差不多摸清了。
和他预想的差不多,大太子的同族们,都是飞行好手,负重能力很不错,力量也相当强悍,无论是采集还是运输,碾压还是烧制,都能够胜任,简直是天生的搬砖天才!
怪不得龙爪宫能开采石场,原来是术业有专攻,正好,龙爪宫现成的采石经验,也可以应用到相天居的南山采石工作中。
“感谢大家这么配合,让我深入了解到各位的才能,”周景明笑着结束闲聊,“接下来,我们就说说正事,如何更快、更好地完成魔尊大人交付下来的任务。”
魔龙们还没从轻松闲聊的状态中转换过来,一个个脸上还挂着笑模样,想来这位温声细语的仙人不会给他们派太过分的任务,就听听他怎么说好了。
“仙人,你是领队,你说吧,我们听你的。”众魔龙道。
“我觉得还是得大家自己提目标,有多大能力,做多大事。”周景明笑道,“我们先分个组吧,就从我站的这个位置分,左边一组,右边一组。”
众魔龙有些迷惑,不过,听着周景明的意思,好像是让他们自己决定干多少活,那也太轻松了吧,既然如此,就照他说的分组好了。
两组各自按照周景明的示意,分开来列队,周景明走到他们中间,又把他们按照行风、布雨二部分了一次,这样,就有了四组人。
四组人数不均,有的组多,有的组少,但周景明似乎并不在意这一点。
他让他们重新起了组名,按照他们的喜好来,又跟他们约定了每一组的记号,有火焰、有山峦还有波浪形的龙须……
等到团队建设完成,四组各自有了各自的名字、记号、代表颜色和组花,周景明开始提任务。
任务有一个总的盘子,就是把南山中散落的石头装进筐里,运送到中心空地。
但是南山非常大,落石点非常多,需要进行地毯式的摸排,周景明叫人捡一根树枝过来,在沙地上现场画了一个南山的粗略地形图,画出几个大规模落石点。
“就是这些地方,工作量比较大,此外还有一些山谷,里面也有零散的落石,咱们也要给它捡回来,要把工作做到尽善尽美,让魔尊看看咱们的实力。”
周景明一边画地形图,一边画大饼,把魔龙们煽动的晕晕乎乎。
“这个任务的盘子,大概就是这么多,时间么,比较紧张,需要在两天内做完,我相信以大家的实力是绝对没问题的,关键还是要考虑到大家自己,各人有各人的情况……你们内部商量一下,怎么分配区域。”
周景明顿了顿,以信任的目光看向众魔龙。
而众魔龙,已经在他这一顿说之下,渐渐迷失了自己……他们真的开始跃跃欲试,想要在其他组面前一展身手,同时向周景明展示他们的实力。
“我们人数最多,理应承担最大的区域。”火焰组率先说道。
“我们人数少,但组里有不少熟练工,可以包圆这两个采石点。”
“那我们剩下两组就分这部分。”
……
四组一顿分割,竟然没有互相推诿,和谐地定下任务目标。
“太好了,不愧是龙爪宫的魔龙,分配任务就是爽快。”周景明笑着夸赞道,“既然大家都分配到了自己觉得差不多能完成的目标,接下来我希望每组组内能够做一个落实到人的KPI,呃不,任务量……”
周·血汗工厂·包工头·景明又分配了每个人的任务,让大家感觉每个人的压力都挺大,不存在划水机会,更没有可以推诿的余地,只要一个人松劲,全组都会失败。
龙爪宫众魔龙享受着赤月河谷第一强族的荣誉,已经很长时间了,对他们来说,荣誉非常重要,如果有人拖后腿,一定会遭受全组的谴责,回去就没法做龙了。
“那么,今天的任务分配就到这里,大家刚来相天居,可能还有些不适应,今天就放松一下吧,等会儿可以去中心空地上吃晚饭。”周景明直起身子,语气轻松地说道。
然而,刚分配了任务,跃跃欲试的四组魔龙却不是这么想的,既然任务压力这么大,干嘛放着大好的下午不干活,必须干活!提前完成一点,最后一点就可以少做一点,赶在其他三组前面结束,他们火焰/山峦/龙须/水流组才是最强的!
……
晚些时候,周景明来到中心空地上。
“景明!”相辰坐在一群族人中间,看见周景明过来,立刻挥了挥手。
周景明绕过篝火堆,来到相辰身边坐下,他环视一圈,发现周围坐着的是师无疆的学徒们,还有相量和几个相氏族人。
“今天怎么样?”相辰问道,“龙爪宫的人有没有好好干活?”
“还没有。”周景明答道,“下午才分配完任务。”
“什么?”相辰皱眉,“怎么会这么慢?是不是他们怠工了?”
“那倒没有,”周景明笑道,“你放心吧,他们会好好干活的。”
相辰将信将疑,这一天都过去了,相量他们的人马都运了两趟石料回来了。
很快,相辰的担心被证明是多余的。
第二天一早,相量带着相氏族人准备上工,在中心空地上集合的时候,震惊地发现,已经没有他们站的地方了!
空地上堆着大大小小的石头山,质地坚硬,有乌黑、暗红两种颜色,正是可以附魔的南山石!
相量和族人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明明昨天晚上这里还只有他们辛苦运来的两堆石灰石,怎么忽然间就被南山石的群峦淹没了!
相量和族人们找了半天,才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他们运回来的石灰石,那么不起眼的一小堆……
“我们的石头不会被挪走了吧?”一个相氏族人气愤地说道,“怎么只剩这么一点了?”
“是啊,龙爪宫的人也太霸道了,这地面是我们先占上的,凭什么挪走我们的石头,给他们堆这大山小山的……”
“相量,你是头,你说句话!”
相量有些头疼,在族人们的吵嚷中,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那两堆石灰石:“你们再仔细看看。”
族人们虽然火大,但相量这个头,他们还是服气的,于是大家把石灰石堆围起来,看了又看……
发现好像是昨天那两堆,上面压的草叶都没动过,还是在那个位置。
“这是怎么回事?”相辰惊疑的声音从石头山后传来,他带着师无疆和学徒们来看石料,没想到看到这样壮观的一幕,昨天,明明还没有这些大石山啊!
“相量,这是谁做的?”相辰转过石山,看见相量他们挤在一起,便问道。
“我们……也不知道。”相量如实答道。
“是啊,我们来的时候,这些南山石就堆在这里了。”
“不会是龙爪宫连夜运过来的吧?”
相氏族人们纷纷猜测道,除了这种可能,他们也想不出别的可能。
相辰却想到了一种可能,他一拍脑门,立刻转身向一个方向跑去。
留下师无疆和学徒们、相氏族人们面面相觑。
相辰一路跑到周景明营帐前,犹豫了片刻,伸手去掀门帘。
周景明正好洗漱完,从里面出来,和相辰撞了个正着。
两人都吓了一跳,相辰连忙退后一步,打量着周景明。
“怎么了?”周景明迷惑,“发生什么事了吗?”
“不……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相辰问道。
“在这里睡觉。”周景明指了指营帐,不解,“问这个干嘛?”
“你跟我来。”相辰神色复杂地拉住周景明的手腕,牵着他往中心空地走。
周景明莫名其妙地跟过去,看到大山叠小山的南山石时,他明白了。
周景明失笑:“没想到啊,他们真的卷起来了。”
“什么?”相辰没听懂,不过,他刚才握住周景明的手腕,触手处是温热的肌肤,不像是灵力亏空的样子,周景明应该真的只是睡觉而已。
“没什么,看吧,我不是说吗,龙爪宫会好好干活的。”周景明笑道。
相辰有些不好意思,作为族长,他表现得实在太不淡定了,还把师无疆他们扔下,一个人跑到别处去。
不过,师无疆和族人们的反应好像还好,只是笑吟吟地盯着相辰拉着周景明的手。
“抱歉,我还以为是你……”相辰赶忙松开手,虚虚握住手心。
“你也太看得起我了。”周景明摇头,他看起来是那种会一个人把活儿都干了的冤大头吗?
正在说话间,空中传来什么东西飞过来的声音。
众人抬头望去,只见一条条长短不一、形状各异的魔龙从远处飞来,每条魔龙的爪子上都勾着一个装满黑色或暗红色石头的筐子。
这密密麻麻的魔龙阵,观之令人震撼。
倒不是龙有多么壮观,或是规模有多么庞大,而是一次性看到这么多奇奇怪怪的龙,周景明感觉思路一下子打开了。
原来龙不全是大太子那样金光灿灿、蔚为壮观的巨龙,还有一米多长的短龙,像水管一样曲里拐弯的管子龙,头大身子小、长着鱼尾的鱼龙,还有……胖胖的猪龙!
怪不得老话说,龙生九子、九子不同,这千奇百怪的物种,像什么的都有,但要说他们都是魔龙族,周景明还真有点不敢相信。
魔龙们飞到近处,连招呼都没顾上打,就从周景明他们头顶飞过去了,找了个空地,把石头一卸,拎着空筐子,脚不点地地离开。
相辰和相氏族人们都看呆了。
这就是龙爪宫的效率吗?他们,果然小视了龙爪宫吗?!
人家龙爪宫能成为赤月河谷第一强族,不仅仅是因为人家先天条件好,人家后天还超努力!
最怕不是有天赋的人,而是有天赋的人比你更努力!
相氏族人们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族人们,”相辰凝重地说道,“大家都看到了,这就是龙爪宫办事的效率,他们给我们做事尚且如此勤勉,更不要说给自己部族赚营生了。”
相氏族人们深受触动,不再心浮气躁地抱怨这、抱怨那,什么都不说了,直接就是搂袖子干活!
“等等,”周景明见势不妙,卷别人也就罢了,别把自己人也给卷进来,“龙爪宫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在受罚,我给他们定了很重的任务,所以他们才这样起早贪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个相氏族人的脸。
“但是大家不一样,大家是为了保护相天居才辛辛苦苦干活的,归根结底,是为了大家每个人过上更好的生活,才这样努力的,如果太拼命地干活,弄坏了身体,岂不是本末倒置?”
一番话听下来,相氏族人们先是迷茫,再是恍然。
他们刚才一门心思沉浸在竞争状态中,完全忘记了建城墙的目的。
是啊,他们是为了部族的平安,为了好好生活,才重建城墙的。
如果太拼命干活,超出身体能承受的程度,落下损伤,还拿什么来好好生活?
相氏族人们被点醒了,相辰也清醒过来。
“我说的不对,”相辰承认道,“景明才是对的。”
连一旁的师无疆,听到这话,也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不过,他不是很赞同周景明的说法,不花费超出常人的苦工,是无法成就伟大的事业的。
当然,作为普通魔人,过上好生活就是一辈子的目标了,周景明这样对相氏族人说,倒也不算错。
……
城墙重建工程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龙爪宫的第一天采石工作结束后,周景明将魔龙们聚集在一起,表扬了他们成绩斐然的采石工作。
但是,任务有变,不需要那么多魔龙去采石头,他要挑选出两个力量更强的组,和一个擅长喷火的组,去做别的工作,剩下一组来做采石扫尾工作。
魔龙们听到忽然又来其他任务,顿时有些不满,他们辛辛苦苦赶进度,就是为了赶在两天的截止日期之前做完所有工作,比拼出一二三四名。
卯足力气干了一夜一天,却忽然告诉他们,这摊不比了,要分配新的工作,本来吊着的一口气,顿时泄了!
周景明仍然是笑吟吟的样子,等魔龙们抱怨完,才说道:“我知道,忽然变更任务,让大家很不愉快,很多事情没办法按照计划进行了,但是,大家有没有想过,生活中本来就有很多变化,很多不如意,大到行军打仗,小到朋友相处,不可能事事如意,如果闷着头只做自己想做的,不去看看周围在发生什么,那只能迎来失败,而且,还是很令人心碎的失败,明明我努力了,为什么还是越来越糟呢?”
“这……”魔龙们被周景明说懵了,感觉他说的有点道理,“但是这和我们的任务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现在,上面研究发现,重建城墙不需要那么多的南山石,继续做下去,只会占据更多空地,让其他原料没地方堆,所以,我们要分出来一部分人去加工石料,制作粘合剂,两方配合之下,才能更高效更合理地完成城墙重建工作。”
魔龙们面面相觑,他们不知道整体是个什么进度:“那为什么不早说呢?”
“现在就是最早的时候,”周景明说道,“计划的变更需要收集多方面反馈,就在大家采石的时候,其他人也没有闲着,师无疆师傅比大家开始得还早,他已经带着徒弟们勘探了两天现场,刚刚才得出变更计划的结论,我也是用最快速度来传达了。”
魔龙们没话可说了,如果是这样的话,周景明的行动无可指摘。
“大家要相信我,我做这个领队,不是因为我能力比大家强,而是我可以帮着大家看方向,帮大家节省力气,把力气用在正确的地方。”周景明笑吟吟道,“大家也不用气馁,没办法接受变化是人之常情,心里有抵触情绪是正常的,所以,在这种场合下,谁能更快地拥抱变化,谁就能从普通人中脱颖而出。”
本来低落的士气,在听到周景明这番话之后,又涨回来了。
确实啊,不光他们不适应,其他组肯定也面临着计划变更的不适,这个时候大家都不适应,那当然是谁适应的最快谁最厉害了!
他们可是赤月河谷第一强族——龙爪宫!
他们理应比别人适应得更快,效率更高!
“好,领队,我们听你的!”
“你说让我们干什么吧!”
“领队,你可千万要比别家领队消息灵通,像这种变化,越早告诉我们越好!”
周景明笑道:“大家放心,我和大家是一队的,没有人比我更想咱们龙爪宫好。”
经过再一次的洗脑,勤劳朴实的原始人终究抵不过996资本家千锤百炼的话术,将刚刚做好的任务抛在脑后,马不停蹄地奔向下一个任务。
就这样,在短短三天的时间里,碾压石灰石、烧制水泥的工作也做得差不多了。
以赤月河石、南山石为主要建筑材料,以水泥为粘合剂的新时代魔幻科技融合城墙开始动工了!
大家每天都忙得灰头土脸,周景明连热水澡都没顾上泡,每天和相辰只有早上碰面和晚上收工的时候说两句话,自从龙爪宫分成三个点,周景明需要监工的范围就变大了,他不得不在中心空地、建筑工地和河堤三个地方跑来跑去。
魔龙是很傲娇的种族,周景明经过这些天的监工,已经发现了这一点,他们虽然能干,但也需要更多关怀,如果不及时给与他们准确的表扬,他们就会脾气暴涨,变得相当难搞。
可惜,周景明身边只有符欣荣还算机灵,能看住场子,相量是个可塑之才,但不够灵活。
周景明一边培养接班人,一边控制局面,渐渐感觉疲惫,但又不敢松懈。
只要挺过这一阵就好了,他想。
但是,心里又有一个声音说,挺过这一阵,还有下一阵。
城墙完工之后,他就要去魔宫,等着举行仪式了,到时候还要面对大BOSS魔尊,四个听名字就很难对付的天魔使,还有至今没被逐出赤月河谷的大太子……
魔尊根本就是言而无信的家伙吧,说什么变回原形就要逐出幽炎结界,怎么,放到他的亲亲嫡长子身上就舍不得了?
tui!
报着对魔尊的唾弃,周景明倒在床上,连衣服都没换,就睡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周景明听到帐子外面有喧哗声。
似乎是什么人在争执。
他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营帐里一片漆黑,现在应该还是夜里。
是谁大半夜的在他门口吵闹?
难道……是工地上发生什么意外了吗?
周景明一个激灵,坐了起来。
他身上衣服还好好穿着,只是头发压得有些乱,他简单梳理了两下,举步往外走去。
“景明,吵醒你了吗?”相辰正站在院子里,在他对面,栅栏外面,站着三个陌生人。
中间那个一身白衣,衣服上有深蓝色装饰条纹,一看就是上面的手艺,不是魔界之物。
另外两人是随从,刚才,就是他们在嚷嚷。
“既然人已经醒了,可以跟我们走了吧?”随从看见周景明出来,语气不耐烦道。
“我们寂天使尊也是奉命行事,请三太子不要为难我们。”另一名随从道。
周景明诧异地望向中间那白衣人,原来他就是大名鼎鼎的寂天使尊,专司动静的那一位,目前主要负责的职务是……给魔尊传信?
寂天始终没说话,只是目光从相辰脸上移动到周景明脸上。
他微微颔首,向周景明示意。
周景明也做了个拱手礼。
“这是怎么了?”周景明问相辰。
相辰脸色很不好看,只是盯着寂天:“魔宫突然传话要你去。”
周景明心中一坠。
从认出寂天开始,他就猜到,多半是那倒霉日子要到了。
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拖了这将近一个月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我们明日收拾收拾就去。”周景明叹气,信都传到门口了,他能说什么。
“不是明天,是现在,即刻启程。”随从强硬道。
“对,尊主大人的意思是,周尊者现在就去。”另一个随从补充。
周景明愕然,这么着急吗?
他看向寂天,寂天点了一下头,他又看向相辰。
“怎么突然这么急?不是说要给我们时间重建城墙吗?现在材料都准备好了……”周景明满腹狐疑,借着跟相辰说话,向寂天提出自己的质疑。
“城墙不耽误,周尊者,只有你一个人去,其他人留在原地。”随从解释道。
“对,尊主大人的意思是,相天居的城墙继续建,但大婚也不能耽误了,所以请尊者先行前往魔宫,准备喜服,布置新房,学习婚仪。”另一个随从再次补充。
“……”周景明呆住,万万没想到,竟然还有这种操作,让他一个人去老丈人家踩点。
“这于礼不合吧!”符欣荣也被吵醒了,出来就听见他们要强请周景明先去魔宫,“哪有媳妇先去公公家住着的呢,会被传闲话的。”
周景明有时候就很佩服符欣荣,能把这种粗糙的话直接说出来。
“你是什么东西,胆敢指摘尊主大人?!”
“我——”符欣荣刚把嘴巴张开,喉咙就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不管他怎么发声,都说不出一个字。
周景明注意到符欣荣的异样,心中悚然,再抬眼看向寂天,眼中流露出警惕。
寂天看起来斯文安静,身份却是四大天魔使之一,和掌管因果的劫魔并列,他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周景明不知道寂天为什么不说话,一直是两个随从在喧宾夺主,他本能地感觉这里面有古怪。
很快,他知道了原因。
寂天轻启唇齿,铺天盖地的噪音穿入在场每个人耳中,有些魔力低微的相氏族人受不了,抬手抱住脑袋。
在那类似电视信号中断后响起的糟心噪音中,周景明听到一个沙哑的嗓音在说话。
周景明听完之后,微微扬起眉梢,眼中流露出惊讶之色。
寂天合上嘴唇,噪音中止了,周遭一下安静下来,那些抱着脑袋哼哼唧唧的族人还没来得及收住声音,等他们发现只剩下他们的声音后,他们尴尬地放下了手。
“好吧,我跟你们去。”周景明道。
他答应的这么快,相辰和符欣荣都惊了。
“刚才尊主大人跟你说什么了?”
“刚呃呃呃——”
“能不能把他的禁制打开,我还要跟他们说两句话。”周景明指了指符欣荣。
寂天点了一下头,符欣荣感觉喉咙里的棉花不见了,他试着“啊”了一下,发现声音洪亮有力,大大松了口气。
周景明转过身,示意相辰和符欣荣靠过来。
两人忙凑到他旁边,周景明道:“我想了想,还是先过去。”
相辰和符欣荣仍然一脸惊疑。
“相辰,你不是说过吗,在这幽炎结界里,没有人敢违抗魔尊的命令,所以,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周景明叹了口气。
相辰垂下眉眼,话是这么说,但是……
“我想问清楚,究竟为什么这么急,”相辰点了下头,似乎在为自己增加信心,他再度抬眼看向周景明,“要去的话,我们两个一起去。”
“可以吗?”周景明无奈地笑。
相辰又垂下了头,显然不行。
“大师兄,这可如何是好啊!”符欣荣急道,“要不我把佟师傅喊醒,我们两个陪你去,我们是陪嫁随从,也算是婚仪的一部分吧。”
周景明失笑,这个点子倒是不错,不过,他不能把符欣荣和佟九带走。
因为建城墙还需要他们。
“你们留在这,我还有事情要交代给你。”周景明想了想,将他手上未尽的事情,一条一条告诉符欣荣。
符欣荣的记忆里是没的说,尤其是这种杂事,他听完之后,跟周景明重复了一遍。
“相辰,要不然你派个人给符欣荣,我怕他一个人管不过来,”周景明道,“就是相量吧,他挺不错的,制作水泥的流程我都教给他了。”
“好,我把相英也派给符欣荣。”相辰应道。
“不管是什么石料,烧制出来以后,都让佟九把关,如果要补材料,龙爪宫的人又使唤不动的话,也让佟九去烧。”周景明叮嘱道。
“是,是,我知道了。”符欣荣点头。
周景明现场交接任务,交接出来一大堆,相辰在旁边越听越觉得心惊,之前干活的时候,他只知道交代给周景明的事情都完成得特别利索,却从来没有仔细想过,周景明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整个重建工程,除了师无疆那边的设计,所有制作工序,好像都在周景明手里押着,相辰竟一时间想不起来,自己究竟干了什么。
周景明这临时一走,很多事情便变得不确定起来,看起来工期是要往后拖的,不过,也幸好周景明交代事情有条不紊,符欣荣又是个办事爽利的人,这番交接,算是稳妥落定。
相辰有些佩服,又有些惭愧,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只把绿莹莹的眼睛望着周景明。
“我走了。”周景明转过身。
“对了,大师兄,那个破锣——咳,天魔使究竟跟你说了什么?”符欣荣连忙问道。
“他说……”
“我应该相信你们。”
在符欣荣茫然的表情中,周景明跟着寂天离开院子,来到外面的道路上。
寂天手指移动,两个随从变成了两只通体雪白的大乌鸦,来到一辆白蜡木制成的马车前,用嘴叼住车前的横木。
寂天站在马车边,等周景明先上车。
周景明看向黑暗中站立的相辰、符欣荣还有其他眼巴巴的族人们。
虽然对于未知的前途仍然感到忐忑,但至少这里有一个像家的地方在等他回来了。
周景明登上车,向夜色中的人们摆摆手。
乌鸦衔起横木,拉着马车飞向空中,飞过城墙,向魔宫飞去。
作者有话说:
晚了,这章也有那什么。
54 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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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停泊在天魔山主峰的山顶平台上。
周景明从马车上下来, 立刻有魔侍者上前搀扶。
“不必劳烦,我自己能走。”周景明不大适应这样的伺候。
他回过头,看向平台的另一端,云气浮动在悬崖边, 漆黑的夜色如同密不透风的铁桶, 什么都看不见。
呼……
周景明吐出一口气, 让自己从紧张的状态稍稍缓解出来。
“尊者,这里就是魔宫调月台,我们把您送到这里,就算完成任务,”两只拉车的白乌鸦化作人形, 向周景明打了个躬, “尊者还有什么要吩咐的吗?”
“你们不带我去见魔尊吗?”周景明问道。
两人面面相觑, 向周景明摇头:“尊者如果想见魔尊, 可以告诉魔宫侍者,魔宫里的事务,我们无权过问。”
原来是这样,后面交给其他人接洽了啊。
“好吧……”周景明打量着随从的白色垂袖, 这应该是他们的羽毛变的吧?既然他们会飞,那能不能……
“我还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们能不能帮忙。”周景明道。
“请讲。”
“我这样突然出来,留下很多事情给我的副手,我怕他应付不来,耽误了工程进度,”周景明顿了顿, 道, “有没有什么办法, 能让他和我保持通信吗?”
两个随从犯了难:“这……”
“我来的匆忙,陪嫁细软还放在相天居,也只有我那位副手知道具体情况,还得请他帮忙整理。”周景明又看向寂天,寂天沉思片刻,冷若冰霜地点了点头。
“使尊的意思是……可以。”
周景明喜出望外,连忙跟随从约定了明天送信的时间。
这样一来,他就可以和符欣荣保持通信,他在这边有个三长两短,相天居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但是知道了又能怎么样呢……
周景明又蔫了。
算了,既然形势逼到这里,只能往前走,走一步看一步吧。
周景明硬着头皮转过身,向黑黢黢的魔宫走去。
这时,平台里侧如水波般的黑暗翻动起来。
周景明站住脚。
稳了稳心神,定睛看去,发现黑暗中竟站着整整齐齐两排魔侍者!
有十几人之多!
这些魔侍者身上披着黑色的斗篷,在黑暗中行动时简直像隐形了一样。
“恭迎尊者驾临魔宫。”
十几人一齐开口,声音清脆,气势惊人!
周景明退了半步,大半夜的,在魔宫门口这么大声音迎宾,很容易招来是非啊!
“不必、不必多礼。”周景明抬手示意。
一阵沉默之后。
“接下来是……什么安排?”周景明试着问道。
一名领班从魔侍者中间走出来,向周景明行了一礼,道:“我们是奉命伺候尊者在宫中日常起居的侍者,尊者有什么需要,告诉我们一声就是。”
“怎么称呼?”
“青麋,青色的青,麋鹿的麋。”领班答道。
周景明微微舒了口气,目光端详着青麋,想来这位领班的原形就是麋鹿,乌黑的头发间冒出两只小巧的鹿角,看起来十分可爱。
不过,人家能做到魔宫领班的位置,想来不是什么简单人物,仙宫那些大仙使、大仙婢,手中的权力比诸天衙署里的正经仙官还大,跟这些人精相处,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青麋姑娘。”周景明点头,“既然没什么安排,那就劳烦你带我去客房吧。”
“尊者请。”青麋优雅地伸出手臂。
周景明顺着她指引的方向,走上台阶。
青麋跟在周景明身边,比他稍稍落后半个身位,既可以为他引路,又不会挡住他的视野。
周景明来到魔界这么久,头一次有进入权力高层的感觉,训练有素的宫女,巍峨神秘的魔宫,高深莫测的大魔们……不知道前面有多少坑在等着他。
台阶不知不觉走完,一行人来到魔宫正殿入口前的平台上。
周景明抬头望去,正殿大门气势恢弘,比相天居的城墙还要高,通体漆黑,是由两块整块的黑色巨石雕刻而成,石头保留着原本的纹理和风貌,既原始粗犷,又威严神秘。
“尊者请走侧门。”青麋侧过身,将周景明引向侧门。
“尊者请勿见怪,正门只有在召开大朝会、大典礼时才会打开。”青麋解释道。
“谢谢青麋姑娘,这我省得。”
两名魔侍者推开木制的侧门,里面是一片宽阔的门厅,黑色石头制成的穹顶高高挑起,垂下八幅挂画。
门厅中间的空地上,一座石头雕刻的火焰喷泉矗立着,跃动的火光照亮石柱、墙壁上的彩漆还有空中垂下来的巨幅编织画。
周景明诧异地抬头往上看,魔宫的内部和他想象中的阴森恐怖不同,虽然宫殿主体以黑色石料筑成,但内部墙壁上涂着温暖的漆色,照明以流动的火焰为主,让室内显得神秘而古老。
还有那一幅幅彩色编织画,像是用不同颜色的动物毛编织起来的,精工细制,很有魔界特色。
“这是魔界八景。”青麋注意到周景明在看那些编织画,便简单地介绍了一下。
周景明注意到其中一幅,画面主体漆黑一片,但下方绽放着许多颜色灿烂的金红色花朵,这些花太有特色了,周景明一下认出来:“莫非这一幅是虞渊?”
青麋点头:“尊者慧眼。”
周景明又向其他画看过去,认出天魔山、赤月城,其他就不知道是什么地方了。
“尊者,请往这边走。”青麋提醒周景明。
周景明收回目光,跟上青麋,往门厅旁边的走廊上去。
走廊朝外的石墙上打通了很多圆形的洞口,呼呼的山风吹进来,掀起衣袍。
这是窗户吧,周景明想,之前从远处看天魔山,就看到很多亮着红光的窗口,原来里面是这样的。
他有些好奇地看向外面,可惜夜里无光,什么也看不到。
“尊者,小心台阶。”青麋提醒道。
“好的。”
周景明跟着青麋七拐八拐,上了几次台阶,走了几次走廊,终于来到一处位于魔宫上层的房间。
“尊者,这里就是您休息的藏心阁。”青麋停下脚步,伸开手掌,一枚红色的石头出现在她青色的手掌中,她将这枚红石填进门上的空槽,石门“咔哒”一声打开。
“尊者,请收好,这是藏心阁的钥匙。”青麋取下红石钥匙,双手呈给周景明。
“谢谢。”周景明拿起钥匙。
魔侍者们从两边走上来,推开藏心阁的石门,分别侍立一边。
一座莲花纹屏风出现在周景明眼前。
整块墨玉般的石头雕成薄薄一片,上面镂刻着一朵莲花,室内的光从莲花纹中透出来,好像用浅红色的线条勾了一遍。
这手艺,还挺讲究。
周景明绕过屏风,移步换景,藏心阁的室内环境徐徐展开,墙面、地面是由天魔山的黑色石头砌成,空间由窄而宽,整体呈现一片桃花瓣一样的形状。
在花瓣最宽处,地面有一个抬升,向上抬起弧线形的三阶台阶,将室内空间分割成门厅和卧室两块。
门厅中放置着一座流火喷泉,为室内提供照明。
卧室里布置着宽大的石床、石台、石桌、石椅。
周景明走上台阶,抚摸着光滑平整的石桌表面,触手处温温凉凉,很是舒服,打造这间房间的工匠非常厉害,家具表面采用了和墙壁完全不同的加工方法,令它们呈现一种墨玉般温润的质地,摸起来完全没有棱角。
“尊者,冒昧请问,您喜欢什么样的水?”
什么水?
周景明回过神,看向青麋,她正站在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前。
咦,这里还有一个房间吗?
“尊者请跟我来。”青麋推开石门,后面是个黑漆漆的房间。
青麋率先走进去,周景明跟上她。
他发现这里是一个楼梯间,螺旋的石制楼梯通向上面不知道什么地方,这个发现让他有点不安。
不过,青麋直接走过楼梯,推开了对面的小门。
夜风吹进来,带着山间草木的气息。
青麋回过头,让出通道,请周景明先过去。
周景明走出石门,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外面竟然是一个开放的露天阳台。
阳台地面上嵌着一块约三米长、三米宽的水池,水池边缘高出地面一个膝盖的高度,砌成平台,可以趴在上面,直接看到外面的风景。
高空无边泳池,你们魔宫花样真多啊。
水池边沿放置着许多赤晶雕刻的小灯,将一汪池水照成霞色。
“尊者沐浴时喜欢什么样的水呢?是热一点,还是凉一点?”青麋贴心地问道,“需要放花瓣和香草吗?我们魔界虽然没有仙草,但尊者需要的话,我们也可以找到和仙草香气差不多的香草来代替。”
周景明的脸顿时热起来。
敢情这不是高空无边泳池,而是露天浴池啊!
赤晶灯放这么多,阳台又是开放式的,在这里洗澡,岂不是会被看得一清二楚!
这也太羞|耻了!
“我……在房间里泡浴桶就行了。”周景明婉转地表达了他的抗拒。
“这是尊主大人特意为您安排的。”青麋诧异,“以为您会很喜欢,毕竟,安排这样一池灵泉并不容易……”
“我不……”周景明突然停下来,“什么?灵泉?”
他低头去看,发现清澈的水波间,浮动着丝丝白光,刚才他还以为那是水雾。
他弯下腰,手指划过水波,水是温凉的,不存在冒蒸汽的可能,这些白雾,真的是灵气!
周景明已经感觉到,丝丝灵气渗入指尖,沿着手经向上输送,不一会儿,整条手臂都觉得很舒服。
“这里怎么会有灵泉……”周景明喃喃。
青麋没有回答,只是礼貌地微笑着,尊主大人从哪里弄灵泉,她还真不知道。
魔界没有灵气,更没有灵泉,所谓灵泉,都是灵气浓郁到一定程度的仙山里,天时地利兼备的情况下,才有可能凝聚成的一种天然自带灵气的泉眼,实在是非常罕见。
现在人间灵气稀薄,这样的仙山,只能在仙界找到,即便找到了,也是上仙才能享用。
周景明看着这池灵泉,心情十分复杂,不愧是魔界的大BOSS,出手如此阔绰,他在仙界都没有享受过的灵泉,竟然在魔宫享受到了。
“好吧……”周景明把眼一闭,把心一横,不就是露天泡澡吗,雪山温泉谁没泡过似的,“水温热一点,其他不用加……能拉个帘子吗?”
守在门边的魔侍者们偷偷笑起来。
青麋清了清嗓子,示意魔侍者们注意规矩,她继续微笑着,对周景明说:“尊者不必担心,这里位置高,没人能看见,如果尊者介意的话,我们可以把灯收起来。”
“那太好了。”周景明道,“灯就收在楼梯间吧,那里挺黑的,对了,楼梯上面是什么?”
想到房间里竟然还有个楼梯,通到黑洞洞上层,周景明就觉得很不安全。
“是幽炎顶。”
幽炎顶?
青麋解释道:“就是幽炎结界的最高处。”
啊,对了,那个包住整个赤月河谷的幽炎结界,竟然到这里就到顶了吗?
这样说来,青麋说这阳台足够高,倒是没骗人。
周景明的心又放下来一点。
“幽炎顶是开放的吗?我的意思是,有没有可能别人也能上去,这样他们就可以随便从楼梯下到我房间?”周景明谨慎地问道。
魔侍者们又笑起来。
青麋责备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过脸来,对周景明换上笑容:“幽炎顶只有尊主大人才能上去,他会定期对结界进行检查和修补,前几天刚检查过,短期内应该不会上去了。”
“原来如此。”周景明松了口气。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浮现出一个穿着工装裤、提着油漆桶和粉刷的形象,等到天晴的时候就上房去修补房顶。
这形象也未免太接地气了,和魔尊完全不搭,周景明很快把它掐灭了。
不管怎么样,周景明还是决定晚上用石头凳子把楼梯间的门顶住,再加一个坚甲术。
青麋吩咐魔侍者立刻收拾赤晶灯、烧水,布置洗浴用品。
然后带着周景明回到室内,向周景明介绍了一些日常用品的取用位置,隐藏式壁柜的开启方法,还问了他喜欢吃什么。
“劳烦青麋姑娘了,”周景明一一确认后,问道,“明天早上有什么安排吗?”
“尊者不必客气,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青麋挺直修长的脖颈,落落大方地说道,“尊主大人的意思是,请尊者在这里好好休息,没有安排。”
咦?不是要训练婚仪,布置婚房,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做吗?
周景明不敢相信。
可能行程表还没下来吧,等明天再看看,还是不能放松警惕。
过了一会儿,魔侍者们从浴室退出来,一切都准备好了,周景明当着他们的面试过水温,表达了满意的态度,他们才告退。
等到所有人退出去,藏心阁里只剩下周景明一个人。
他不放心地绕着房间转了一圈,敲一敲墙上的石头,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机关。
走到门厅的一侧时,他忽然发现,对面还有一个房间。
这什么情况?
刚才他还以为这里放着一个镜子,对面的景象是镜面反射,没想到有另外一个1:1复制的房间!
周景明穿过月洞门,走进另外一个房间。
室内布置完全一模一样,连石床上铺的被褥颜色都一样!
周景明背后毛毛的,立刻退出去,跟青麋问了问情况。
是不是魔宫有什么奇特风俗,每个房间必须搞个镜像,可以镇压风水什么的……
魔侍者们又吃吃地窃笑起来。
青麋一脸淡定地告诉周景明,因为这间客房,它叫“藏心阁”啊!
心有两瓣,所以藏心阁也有两间。
尊主大人在设计这藏心阁的时候,用了很多巧思呢。
青麋觉得说到这里,这位周尊者应该能体会到,尊主大人对他多么重视了。
温文尔雅的青年却愣了一下,喃喃道:“那应该是四瓣啊……”
青麋:?
“没事,”周景明摆摆手,“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懂了,多谢青麋姑娘。”
“不、不客气……”青麋迟疑着说,他懂了什么?
……
周景明返回阳台,静静关上石门。
赤晶灯全部撤走,灵泉水冒着热气。
周围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周景明飞快地脱掉衣服和鞋子,踏在温热的砖石上,潜入灵泉水中。
好舒服!
一进入灵泉,经脉就开始自动汲取灵气。
源源不绝的灵气熨烫着经脉,汇集到丹田气海,令人感到分外惬意。
这种感觉就像喝可乐,根本停不下来,吨吨吨一顿灌,等到反应过来,半瓶下去了。
周景明从头皮发麻的灵气爆炸感中缓过劲来,感觉自己就像饱饱地睡了一觉一样,五识六感都变得格外清晰。
他抬头看向天空,淡金色的幽炎结界就在头顶不远处。
他脚下一蹬,往阳台外侧游去,双手抱着水池上沿,眺望下面的景色。
青麋没有骗他,这阳台的位置非常巧妙,是从魔宫侧面伸出来的一块孤地,正对面是黑压压的大山,斜对面才是赤月河谷,同样高度上没有其他建筑,私密性还是很强的。
周景明转过头,无意间看见阳台右侧不远处,还有一个阳台!
他悚然一惊,刚才怎么没看见,这么近的地方就有一个阳台!还有什么私密性可言!
周景明把肩膀沉到水里,只露出脑袋,警惕地盯着对面阳台。
对面应该没人,黑乎乎的,但刚刚充满灵气的周景明,可以清楚地看到对面阳台上的石栏杆、水磨石地面和石墙。
和这边的一模一样。
对了……是镜像房间的阳台。
周景明松了口气。
他双手撩起变温的水,抹了把脸,让自己清醒点。
水里的灵气吸得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普通的热水,周景明从水池里走出来,拿起石头台面上的浴衣,披在身上,往房间里走去。
经过黑黢黢的楼梯间时,他还是加快了脚步。
好怪,这个格局。
回到房间里,周景明反手关了门,把石凳抬过来,顶在门上,给桌子上了一道坚甲法术,完成这一系列操作之后,他感觉舒服多了。
还有……那个镜像房间,也用相同的方法堵住门。
做完这些之后,周景明坐回自己床上。
在等头发干的时间里,他琢磨起这两间一模一样的房间来。
叫藏心阁,由两个看起来互相独立其实相通的花瓣形半圆组成,说是象征心的两瓣,肉麻兮兮的……
等等,这不会就是他和相辰的新房吧?
……
周景明从短暂的恐慌中回过神来,不,不对,谁家新房会弄两个房间,两张床啊。
这房间怎么看都像是老夫老妻的养老房,互相打呼噜不干扰,需要的时候可以帮忙叫120。
真是太完美了。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这多了个露天浴池,想来老夫老妻是没有需求的,搞这种情|趣显得十分多余……但也不一定,新闻上也有刚死了老伴就出去蹦迪的案例,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周景明觉得还是不要武断地给予定论。
等等,他为什么要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合理性,跟他究竟有个一毛钱的关系吗?
在cpu乱转的过程中,周景明的头发也干了。
他向后倒在床里,拉上被子。
第二天一早,红光洒满室内,一直落到周景明脸上,把他晃醒了。
周景明睁开眼睛,触目所及,不是熟悉的营帐,他一时间有些迷茫,过了一阵才想起来,这是魔宫藏心阁。
对了,他搬到魔宫来了。
虽然昨天晚上过得有点稀里糊涂的,不过,他的居住环境好像又发生了质的飞跃。
如果说相天居的营帐是总统套房,那这里就是公爵的城堡,还是那种几千年不死不灭积累下无数财富的吸血鬼爵士。
恐怖如斯!
周景明趴在窗户边上探看壮阔的魔宫外景时,心中暗暗惊叹。
昨天来的时候黑咕隆咚,什么都没看见,今天红月升起来了,照在城堡般壮阔的黑色建筑群上,令周景明大开眼界。
原来这就是魔界权力的巅峰——魔宫。
周景明心惊肉跳地欣赏了一会儿这座黑色的庞然大物,目光才堪堪移开,移向晨雾笼罩下的群山和赤月河谷。
可惜这个角度看不见相天居。
相天居被横断山壁挡住了。
周景明退回床边,把石凳搬回原位,出去阳台上尽情地看了一阵风景。
这个角度看,红月真大啊。
红月的最后一点小角也跃出了东山,红光刺目到令人睁不开眼。
周景明从阳台回到屋里,梳洗一番,换好外衣,精神抖擞地走出藏心阁。
来吧,让婚仪训练来得更猛烈些,没有什么繁文缛节是他周景明应付不来的。
“尊者,早上好。”四名魔侍者分立两侧,向周景明行礼。
“早上好。”周景明还礼,问道,“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回禀尊者,没有。”四人齐声说道。
“不需要去见什么人吗?”周景明问道。
四名魔侍者面面相觑,接着,一齐摇头。
还是没有行程啊,亏得他这会儿精力充沛,自信满满,感觉可以应付任何复杂的事情。
“尊者想用早膳吗?”魔侍者问道,“厨房已经准备好了,我们去端上来。”
周景明想到昨天青麋问他喜欢吃什么,非要他说一个,估计就是这个了。
“好啊。”周景明点头。
大约过了半炷香时间,魔侍者端着一盘一盘的食物进来,依次摆放在房间里的石桌上。
盘子用的是瓷质的器皿,摆在墨玉一般的桌面上,会发出玉石相击般悦耳的声音。
周景明看着盘子的大闸蟹、龙虾和蚌壳,迟迟未敢动筷。
作为早饭,未免也太丰盛了吧!
昨天,他跟青麋说他辟谷,但青麋非要他说一种喜欢的食物,他只好说海鲜。
何曾想,魔宫的厨房竟然给他上了豪华海鲜大餐!
看起来还很新鲜,蟹子贴心地掰开了,露出里面白生生的蟹肉和满满的蟹膏。
龙虾也精神地支棱着,饱满的虾肉盛满半透明的壳子,说明不久之前它还在海里愉快地划水!
这是把伏鳞客栈的老巢捅了吗?
周景明恶意地想。
他举起筷子,夹起一块蟹钳上的肉,放进嘴里,又鲜又甜,完全不用任何蘸料。
一口气吃完大闸蟹,周景明饱了。
他放下筷子,招呼魔侍者过来,把其他没有动的海鲜分掉。
“明天不用做这么多,我实在吃不下。”
魔侍者们本来还矜持一下,但领班不在,食物又如此诱人,他们忸怩了一阵,便露出馋嘴的本性,欢喜地端着盘子去吃。
周景明吃饱喝足,起身来活动,正在这时,一阵翅膀扑棱声从窗边传来。
是白乌鸦送信来了!
白乌鸦伸出一只脚,示意周景明从信筒里拿信。
“多谢了,不知怎么称呼?”周景明一边拿出信筒里的纸卷,一边问道。
“嘎——白度!”白乌鸦回答。
白度,好名字。
有问题就问白度。
周景明将信纸展开,看见熟悉的字迹,是符欣荣写的。
符欣荣没写几句,大致是说,昨晚周景明走了以后,大家都没睡好,就在一起对了对手上的工作,相辰说今天白天要亲自监工龙爪宫,让周景明放心。
接着就是问周景明这边怎么样。
符欣荣很贴心地给周景明留了一大片空白,生怕魔宫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没有纸,不够周景明吐槽。
周景明拉开椅子,坐在桌前,铺开纸张。
“咚!”一枚沾满口水的炭笔从上面掉下来。
周景明抬起头,白乌鸦正歪头看他。
好么,符欣荣还让白乌鸦把笔带来了,这是多担心他在魔宫受委屈啊。
周景明失笑。
他从随身空间里拿出一支2B铅笔,开始写回信。
大概就是生活日用,一应俱全,吃的也好,睡得也好,魔尊暂时还没理他。
如果工程上有什么问题,可以写信过来,他想知道工程的进度。
周景明停下笔,抬头问白乌鸦:“白度,每天早上这个时候都可以帮忙送信吗?”
“可以,可以。”白乌鸦爽快地说。
周景明在最后加上一句,白度每天这个时候都会来,保持联络,还有,不用带笔。
周景明把纸卷起来,塞回信筒里,绑在白度脚上。
“完了?嘎?”白度扑棱翅膀。
“谢谢,明天给你带吃的,你喜欢吃什么?”周景明笑道。
“肉虫。”白度两眼放光。
周景明笑容微滞:“龙虾算吗?”
白度眼睛里的光更强烈了。
很好,那就这么定了。
白度展翅飞走,穿过晨雾升起的河谷,越过横断山壁,身影消失不见。
周景明站在窗边,十分羡慕地望着白乌鸦飞去的轨迹。
……
无聊的白天开始了。
来到魔界这么长时间,周景明还是头一次体会无所事事是什么感觉。
他可以继续躺在床上睡觉,也可以去阳台上发呆。
甚至白天泡澡。
就是不能回到相天居,加入到热火朝天的城墙建设中去。
可恶。
周景明原地打转,觉得心里虚得慌,一种虚度光阴的自责感让他坐立难安。
他来到书柜前,从里面随便拿了一卷书,翻开,惊讶地发现,竟然是人间文字写成的。
他读了起来,是一则游记,记述了作者旅途中的见闻。
有几段风土人情写的还挺有意思的,不过看一会儿也腻了。
他把书放回书架,又拿了一本,这回是一卷县志,记录了这个县的建制沿革,应该在衙门里藏着的卷本,怎么被魔尊偷了一册放在这里?
周景明又接连拿了几本书出来,发现全是山川风物、旅游杂记一类的东西。
没劲。
又没有照片,比《国家地理》难看多了。
周景明对书柜失去了兴趣,他的目光转移到楼梯间的小门上——
对啊,他可以上去看看,号称幽炎结界最高的地方,究竟长什么样。
十分钟后。
通往房顶的石板掀开了,一个乌发浓密的头顶冒出来。
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警惕地环视四周,确定没有其他人之后,周景明走了出来。
他身穿月白色长衫,袖口用白锦带扎起来,满头乌发高高束起,青丝在风中飞舞。
这般精神的打扮,依然不改仙气飘飘,只是,他肩上斜跨着的那把乌金制双|管猎|枪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周景明谨慎地端着猎|枪,向屋顶挺进。
没有什么异样。
屋顶中央有一个高起的台子,站上去,伸手就能够到金光流转的结界了。
周景明绕着台子转了一圈,跃跃欲试。
但终究没有上去。
谨慎的性格,让他不敢挑战这种传说级别的阵眼。
还是在下面看看算了。
周景明抬起头,端详着魔尊刚刚检修过的天花板,嗯……金光构成一个繁复的图样,绕着一个中心缓缓旋转,时不时向外发射一个金色的光点,像流星一样坠向赤月河谷。
看起来很厉害的样子。
忽然间,周景明发现,在结界外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簌簌地拍打着结界壁。
是雪吗?
周景明凝神去看。
相辰曾经跟他说过,永夜的时候,幽炎结界会把黑暗和大雪拦在外面,在里面的人很难想象,此刻外面正下着大雪。
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很大片的灰色雪片,正拍打着结界壁,甚至能听到轻微的沙沙声,好像是大片的雪花破碎的声音。
“沙沙沙——”
“啪!”
这暴风雪可真够厉害的,砸在结界上都能感觉到震动,不敢想象如果没有这个结界,雪花迎面扇过来,人都能被扇倒吧。
这样想着,周景明双手合十,心中默念圣父魔尊,感谢有你。
“啪啪啪!”
雪花拍击声更剧烈了,金色的法阵有明显的震颤!
不对,这不是雪花!
周景明攥紧猎|枪,死死地盯着幽炎结界。
两只巨大的金色瞳孔,从黑暗中浮现出来,紧紧贴在幽炎结界外壁!
……
这日子没法过了!
周景明飞也似地跑下螺旋楼梯,冲出藏心阁。
“青麋呢?青麋在哪?”周景明深吸一口气,尽量稳住声音,问魔侍者。
不一会儿,青麋出现在走廊尽头,快步过来。
“周尊者,出什么事了?”
“屋顶上……不,幽炎顶上,有个怪物,金色眼睛的怪物,”周景明咽了口唾沫,“它可能是想进来,一直在砸结界壁!”
青麋愕然地望着周景明。
其他魔侍者也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这个消息是不是太劲爆了,为什么他们都不动?
周景明正要催促,却听见魔侍者们,又吃吃吃地偷笑起来!
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周景明的腿现在还是软的!
“那是大殿下,”青麋很努力地绷住脸,“尊者不必担心,大殿下进不来的,他被尊主大人关在外面了。”
诶……诶?
周景明扬起眉梢。
竟然是大太子吗?
对了,金色的瞳孔,庞然的身躯……可不就是大太子的原形——金色巨龙吗?
因为随意变形,入侵相天居,违反了魔尊口谕,大太子遭到三位天魔使围攻,被拘在魔宫。
这件事后来就没消息了,周景明还以为魔尊放过了大太子。
没想到,这位圣父还是挺有原则的,不声不响就把大太子撵到结界外面去了。
名义上是修房顶,其实是一脚把儿子踢到外太空。
不错不错,奖惩分明。
但是……
大太子蹲在他头顶上算是怎么回事?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大太子为什么偏偏逮着这么一小块房顶蹲着?
这让他还怎么安心住下去?
等等,那岂不是他洗澡的时候,也……
“尊者请放心,”青麋心思敏锐,觉察到周景明的不安,解释道,“大太子是看不到结界里面的情况的。”
“咦?”
“永夜期间,为了节省魔力,幽炎结界会转变成单向的,只有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
这么神奇的吗?
“可是,刚才我站在幽炎顶下面,大太子一直拍打结界,还把眼睛贴在结界上……”周景明迟疑道。
“大概是以为尊主大人会看到他吧。”青麋摇了摇头。
原来……是在卖惨吗?
“尊者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请寂天使尊帮忙问问,如今尊主大人都与他单向传话。”
“这,下次吧。”周景明道,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尽量不跟魔尊打交道。
那种被看穿心事的感觉实在太不舒服了。
明明连面都没露,就能一语点出“你应该相信他们”,好像开着天|网摄|像头全天24小时观察周景明的变|态一样。
周景明摇摇头,把乱七八糟的杂念赶走。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安静地在书桌前看山水游记。
中间去阳台上研究了一下屋顶究竟能不能看到浴池,感觉上是不能。
下午,周景明躺在床上,无聊地睡了一觉。
睁开眼时,欣慰地看到暮色朦胧,一天结束了。
到了晚上,青麋过来问周景明要不要泡灵泉,周景明没经住诱|惑。
反正幽炎结界是单向的,大太子看不到里面。
就算能看到,都是大老爷们,谁怕谁,你吹暴风雪,我泡热灵泉,怎么想都是我比较爽。
周景明泡在灵泉里的时候,望着天穹,豪放地想。
泡完灵泉,舒舒服服出来,周景明已经把大太子忘到脑后,开始琢磨——下午把觉睡晚了,晚上睡不着怎么办?
对了,还可以打坐,修炼啊!
对于修真者来说,这是打发时间的最好办法。
周景明当即盘腿坐在床上,五心朝天,开始修炼。
等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天色大亮!
这些日子在魔界损耗的修为,都结实地补回来了!
周景明下地照了照梳洗架旁边的琉璃镜,看到镜子里的自己唇红齿白,神采奕奕,觉得非常不错,灵泉澡虽然奢侈,但效果出众啊!
今天的早饭是蛤蜊汤和鱼翅,越来越奢靡了。
周景明一边用饭,一边打开白度送来的信。
符欣荣在信中写,城墙的地基需要挖出来重新打,师无疆的学徒和相量起了一次争执,不过还好,被他摆平了。
龙爪宫那边被相辰盯得死死的,目前还没出什么幺蛾子,不需要佟九救场。
周景明摸了摸下巴,拿出铅笔,在下面批示:很好!技术上的事还是听师无疆的,不要图省事。
他想了想,他这边好像没什么可说的,又写了个一切安好。
“呃,今天没有龙虾,蛤蜊可以吗?”周景明推动盘子。
白度两眼放□□光。
“太好了,这些都是你的。”
用餐结束,白度抖了抖翅膀,像老鹰一样滑翔过山谷,飞向相天居。
周景明站在窗边放空了一阵,开始思考:
今天干点啥?
作者有话说:
今天也有那个……就是那个……(忸怩
55 二更
◎。◎
想来想去, 也没什么好干的,还是打坐吧。
周景明回到石床上,开始修炼。
将灵泉提供的灵气全部炼化之后,周景明睁开眼睛。
天色还早。
他从床上走下地, 感觉脚步特别轻盈有力, 稍微一使劲都能跳起来似的。
这种感觉真不错。
周景明走到另外一边房间去, 把床褥掀起来,露出石头表面,然后在地面和石床之间练高台跳。
如此练习了一段时间,小腿肌肉热烘烘的,周景明才停下来。
他做了几个舒展筋骨的动作, 把筋拔开。
看一眼外面, 红月还在很高的地方挂着。
周景明只好回到自己房间, 在书柜上挑挑拣拣。
太无聊了!
他抓起红石钥匙, 往藏心阁外走去。
“见过周尊者!”外面的四名魔侍者齐声道。
虽然已经来了两天了,周景明还是有点不习惯这样隆重的见礼。
他向四名魔侍者点头微笑,目光却溜向前方的黑石头走廊。
自从前天夜里来到这里,周景明就再也没有踏出过一步藏心阁。
他快憋疯了, 现在就想出去溜达溜达!
“我能出去转转吗?”周景明问道。
四名魔侍者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你们做不了主?”周景明试探道,“要不然问问青麋?”
“不是的,尊者,”一名魔侍者赶忙解释,“您当然可以出去,不必问我们。”
原来是这样。
周景明顿时来了精神。
他的目光再一次——光明正大地落在黑石头走廊上。
他要出去,可是去哪儿呢?
魔宫很大, 宫殿高低错落, 走廊四通八达, 还有许多漆黑深杳的楼梯、暗道,神秘莫测的房间……
稍微有个行差踏错,碰到不能触碰的禁制,看到不能示人的秘密,他就惨了,放着好日子不过,为什么非要在魔宫里冒险呢?
周景明深吸一口气,发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把脚收了回去。
“这样啊,我就问问,我不出去。”周景明说道。
“哦。”魔侍者呆滞。
周景明一手撑着门,一手握着红石钥匙,抛接抛接,终于,他想到了一个打发时间的好主意。
打牌!
现成的三个牌友,多出来一个可以当裁判,或者候补。
只是周景明手里没有牌,还得做一副出来。
不过扑克做起来简单,只要有54张一样大小的卡片就行。
周景明进入工作间,拉开转椅,打开编辑器,拉了一个长方形卡牌模型,在上面添加红心、黑桃、梅花、方片的A到K卡面,再加两张大小王,导出,打印!
下一刻,现实世界里的周景明捧着一兜子塑料卡牌,哗啦啦倒在桌子上,招呼魔侍者过来玩。
魔侍者不敢擅离职守,但禁不住周景明要求,他们留下一个看门,其他三人围到桌边。
刚接触扑克牌的时候,魔侍者们就被上面奇怪的图案吸引了,有些是简单的图案,有些是异人像,还有带着奇怪尖顶帽、张牙舞爪的古怪人物。
周景明趁着他们心怀好奇,将扑克牌的名称和规则告诉他们,不厌其烦地教他们认了好几遍。
不过,有文化差异在,想要搞懂这些名称和规则,还是挺困难的。
周景明想了想,换了种说法,他指着大王说:“这是魔尊。”
又指着小王说:“这是大太子。”
魔侍者们一下子懂了,连连点头。
接下来的四种花色,周景明假定为赤月河谷中四个水平差不多的部族,从小兵到族长各对应一个数字。
魔侍者们豁然开朗,指着一张卡牌,就能叫出这是谁谁谁。
大家叽叽咯咯地笑了一阵,差不多把扑克牌规则学会。
接下来,就是游戏规则了,周景明想了想,决定从最简单的排竹竿开始教。
时间如流水般哗哗过去。
红月落山之后,青麋来藏心阁给周景明放灵泉水,刚拐过一个弯,就听见藏心阁里大呼小叫的声音。
石门半开,门前守卫一个不剩,青麋大惊失色,急忙走上前,绕过屏风,一看,好么!
魔侍者们围坐在地上,每个人手里都拿着几张卡片,大家兴致高涨,眼神放光,时不时把几张卡片抛到中间,嘴里呼喊着青麋听不懂的密语。
“3个2带俩6!”
“炸了!”
“飞机!”
青麋目瞪口呆。
周景明笑着过来跟青麋解释,但是还是没能免除魔侍者们被揪着耳朵一顿训斥。
很快,房间里混乱的场面被收拾一新,魔侍者们飞快地布置浴池,拿出浴衣,挂在石栏杆上……
“尊者,今天真是给您添麻烦了,请您休息吧。”青麋连连向周景明鞠躬道歉。
“不要责怪他们,是我拉着他们一起玩的。”周景明又解释了一遍,可惜,青麋仍然余怒未消。
作为一名训练有素的魔侍者领班,她绝不允许手下这样玩忽职守,尤其是在贵客面前。
周景明无奈,只好说道:“青麋姑娘,我听说这魔宫里有一处藏书楼,我房间里的书都看腻了,能不能请你帮我换几本过来呢?”
青麋一怔,道:“当然可以。”
“一本图本《魔界疆域考》,一本《魔族史》,一本《魔气本源》。”周景明清楚地说出书名。
这些都是他在打牌的时候套出来的信息,这不比自己亲自去探险来的方便?
青麋没有多问,将书名一一记下:“我这就去拿。”
“劳烦青麋姑娘了。”周景明道。
今天晚上有事干了!
周景明舒舒服服泡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舒适的便服,等到青麋搬来的一小箱书籍。
“竟有这么多。”周景明诧异。
青麋指挥着魔侍者们把书架上现有的书籍替换掉,一边微笑告诉周景明,这些书都是尊主大人请族中年长多识者口述后抄录而成的,上面还有尊主大人修正的笔迹,非常珍贵,请一定小心使用。
周景明心中升起不妙的预感,翻开书一看,果然是魔文写的。
可惜,他只会说一些魔界话,于魔文一道,实在是不通。
这件事是他想当然了,不能怪那些魔侍者,他以为书柜里的书都是人间文字写就,谁承想这些书是专门挑选出来给他看的呢。
夜里,山风呼呼吹着,藏心阁里亮着灯光。
周景明将几个赤晶灯垒在一起,放在案头照明,他一手撑着头,一手翻动书页,看得十分认真。
嗯……魔文看不懂,图他还是能看懂的!
就比如这个疆域图,他在上面找到了天魔山脉、虞渊和西海,对魔界的版图有了整体的认知。
还有魔族史,里面画了很多大魔族的兽态,还有树形图讲解这个魔族和那个魔族是什么关系,十分生动有趣。
其中以魔龙族的篇章最为有趣,绘制这本书的插图的作者,似乎也对魔龙的各种造型很感兴趣,用生动的笔触将他们勾勒出来,虽然只有寥寥几笔,却活灵活现,令周景明脑海中立刻浮现出对应的魔龙的形象。
“噗。”周景明垂着眼睛,忍俊不禁,自言自语道,“不画漫画可惜了。”
他看完魔龙章,还有些意犹未尽,又翻到后面。
忽然间,一张熟悉的魔兽图映入眼帘。
周景明停下翻动书页的动作,盯着魔兽图。
图上画的是一颗牛头,面色青黑,两只粗壮的犄角向前方顶起,上有血色螺旋花纹,一直延伸到高高挑起的尖端。
据周景明观察,牛头魔人在魔界是一个数量相对庞大的魔兽分支,相辰身边就有几个相当可靠的牛头魔人,但是,他们和画上的这一头都不一样。
其他那些牛头魔人,给人的感觉是忠厚老实,像耕地的老黄牛。
画上这一头却像斗牛,野性粗犷,凶悍无匹,尤其是那双长着血色花纹的犄角,看起来随随便便就能把几个人捅成串糖葫芦。
但吸引周景明注意的,不是这颗牛头与众不同的凶悍,而是——他见过这颗头!
就在前往虞渊的路上,曾经有一队来路不明的魔兽,打着三太子的旗号,越过人魔界限,想要冒名迎亲。
周景明至今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受谁指使,迎亲之后又想干什么,这件事想一想就感觉后背发毛,如果不是周景明多了个心眼,现在埋尸无脊荒野的,可能就是他和陪嫁随从们了。
星羽卫副队长陈潇砍下了魔兽首领的头颅,将它呈到周景明面前,那颗头颅,就和眼前这幅画一模一样!
周景明捻着书页的手指微微发麻,他放下书页,从桌前站起来。
不行,他得找人问问,这画上的牛头,究竟是什么魔族。
他有种预感,顺着这条线索,他很快就能找到那个幕后黑手。
周景明来到门边,默默祈祷还有人在外面值班。
拉开石门,四名魔侍者齐声道:“见过周尊者!”
周景明放下心来,问道:“你们一晚上都在外面站着吗?”
魔侍者告诉他,他们半夜会轮班,不是一直站着。
但也要站很长时间,在黑洞洞的走廊里。
感觉真的很辛苦。
“反正隔壁还有一间房,你们晚上可以进来休息。”周景明提议道。
魔侍者们面面相觑,没有人敢答应,听说上一班值班的魔侍者刚被训过,他们可不想体验青麋的“耳提面命”。
见魔侍者们不敢答应,周景明无法,只好拿出牛头画像,询问这是什么魔物,下面的介绍写的是什么。
魔侍者们围着画像看了又看,不约而同说出一个名字:
“这不是轰雷使吗!”
“轰雷使?”周景明好像听过这个名字。
“是啊,龙爪宫四部使者之一,轰雷使牛犇。”
周景明想起来了,大太子麾下有四部,行风、布雨、轰雷、闪电,每部都仿效天魔使,弄了个使者总揽大权,轰雷使就是轰雷部的掌管者。
想要害他的,竟然是大太子么?
可是那时候他和大太子又不认识,大太子为什么千里迢迢派人拦截他?
不对,他和大太子不认识,可大太子和相辰的积怨已经有些年份了,见不得三弟好,也算是一个动机吧。
不对不对,他没去魔界之前,大太子一直把相辰压着打,相辰每年都会高价买他的腊肉,他没道理劫相辰的亲、跟相辰彻底翻脸啊,更何况这件事还涉及仙魔盟约,大太子再狂,也不敢掀魔尊的桌子吧。
周景明摇了摇头,信息不足,一时间想不明白。
他谨慎地问道:“这画上画的应该是一个魔牛族的分支吧?这一支难道只有轰雷使吗?就没有别的人了吗?”
“回禀尊者,这画上画的不是魔牛族的分支,而是啮铁,又名食铁兽,以砂石为食物,排泄出来的却是铜铁……呃,这是下面魔文里写的。”一名魔侍者念道,“食铁兽非常罕见,疑为上古魔神的坐骑……”
“流落到今天,只有龙爪宫的两名遗族血脉……”这名魔侍者翻了一页,继续念道,“牛犇和牛牲。”
“看,这里写了牛犇和他弟弟。”魔侍者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原来牛犇还有个弟弟。”
在魔侍者们的帮助下,周景明逐渐描绘出真相的轮廓,如果魔界真的只剩下两头食铁兽,那伪装三太子拦截他的魔兽,就在这两头之中。
不是牛犇,就是他弟弟牛牲!
听魔侍者们的意思,牛犇还活得好好的,那就只剩下牛牲一个选择了。
“牛犇和他弟弟牛牲的感情怎么样?他们住在一起吗?”周景明问道。
魔侍者们连连摇头,表示从来没听说过牛犇还有个弟弟,也没见过他们来往,不过,《魔族史》上这样写,那肯定是真的,因为这本书,是魔尊亲自勘定的。
周景明思忖道,这样说来,牛犇和他这个神秘的弟弟,感情可能并不好……?
可是,从常识上说不通啊,魔界只剩下最后两个纯血族人了,他们之间还能反目成仇不成?
不能被表象所蒙蔽。
也许,他们的关系非常好,好到可以为对方卖命的程度,所以一方平时隐藏起来,只有关键的时刻才会出来,这样,就算他犯了什么事,也不会有人联系到他的兄弟身上。
嗯……
周景明觉得还是不要贸然下定论,他打算明天写信给符欣荣,让符欣荣问问相辰关于牛犇的事。
“谢谢你们,这些信息对我很有帮助。”周景明向魔侍者们道谢。
魔侍者们赶忙还礼。
周景明返回房间,想继续看书,心里却想的都是那双长着红色花纹的犄角。
他拿出相机,把有用的书页都拍下来,方便随时调用。
完成这些事后,周景明坐回床上,打坐炼化刚刚吸收的灵气。
来到魔宫的第三日。
符欣荣写信说已经遵照师无疆的命令打地基了,今天就能打完。
相量他们派了一部分人去跟龙爪宫学习给南山石附魔。
南山石运过来很多,建完城墙都用不完,符欣荣打算忽悠龙爪宫的人多附点魔,将来出售也可以卖个好价钱。
工程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无需担心。
周景明看到符欣荣颇有奸商潜质,监工的同时还能小赚一把,不禁笑出来,他之前的担心,真是多虑了。
周景明写下回信,将食铁兽、牛犇的事告诉符欣荣,让他抽空找相辰商量,能不能从龙爪宫的人口中套出些第一手的消息。
不过,这件事要捎带着做,不要耽误了正事。
第四日。
符欣荣回信,密密麻麻写了一大篇。
他和相辰假装请龙爪宫吃现煮肉,感谢他们的帮忙,等他们吃爽了,神志不清的时候再套话,得知了许多第一手的关于牛犇的信息。
牛犇确实有个弟弟!而且就在龙爪宫里藏着!
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
这个牛牲已经很久没有出现了,不是因为什么见不得人的原因,而是他体弱多病,可能没多少日子了!
最近牛犇情绪低落,大家都怀疑,是不是他弟弟出了事。
不过,大家也不敢问,因为牛犇从来不在人前提这个弟弟。
周景明看到这里,基本可以确定了,这个“体弱多病”的弟弟,就是叛军魔首,冒着三太子的名拦截迎亲队伍的人。
他这么做,就是怀着必死的觉悟,反正身体有病,活不了多少年,不如搏一把大的。
如果搏输了,他身死魂销,可能会引起一些风波,但不会掀起大风浪。
如果搏赢了,他就是挑动仙魔斗争的罪魁祸首,和他有关联的魔人,免不了会受到牵连。
为了保住哥哥,在此之前,他已经做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准备,藏起来,假装不存在,龙爪宫外面的人,没有几个知道牛犇还有个弟弟。
就连魔侍者都不知道,可见这信息隐瞒的力度。
但是,纸是包不住火的,龙爪宫内部的人还是会知道他们两个关系……这个消息还是传到了周景明这里。
“也就是说,牛家兄弟背后一定有一个幕后指使者,挑动仙魔大战,可以给他带来极大利益,而他会在事成之后,给予牛家哥哥很大的奖赏。”
“而牛家哥哥一定是知情者,为了这个奖赏,他可以牺牲掉他唯一在世的族人……好吧,就算他弟弟一定会死,但死在床上和死在荒野上还是不同的。”
“如果想知道那个幕后指使者是谁,就必须追寻牛家哥哥这条线索。”
周景明完成了线索的收束,现在,所有信息都系于牛犇一身,他必须想办法抓住这个牛犇,然后逼问出幕后主使。
这件事,靠他自己当然无法完成,但是他可以举报啊。
他就是人证,还有物证……物证还在无脊荒野的某个乱葬岗里埋着。
这就有点麻烦了,没有物证,劫魔使会接这个案子吗?
周景明把这个意思写到回信里,让符欣荣问问相辰,要怎么做才好。
相辰已经知道了牛牲冒他的名拦截和亲队伍的事,符欣荣显然把细节都告诉他了,这才导致他们的追查效率这么高,相辰是真的气到爆炸,誓要追查出幕后主使。
不过,相辰不是莽撞的人,不会在事情确定之前就打草惊蛇。
第五日,相辰的回复送到周景明手中。
看得出来,他犹豫了很久。
但最终还是做出了和周景明差不多的决定——先拿到物证再说。
要拿到物证,就要等到永夜结束,从虞渊出去,找到当初埋葬牛牲的地方,把他的尸骨挖出来。
人证物证俱在,才能掌握主动权,迫使劫魔使无法和稀泥,必须抓住幕后主使。
周景明有种预感,这个幕后主使,多半是仙界的人。
而且,说不好,还和那个“变数”有关。
……
第五天夜里,周景明从“啪啪啪”的敲击声中醒来。
他疑惑地望向天花板,一度怀疑是楼上在装修。
忽然间,他彻底清醒过来,这里可是魔宫,是魔宫最高处的房间!
大半夜的,魔宫顶上怎么会传来敲击声?
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传遍全身,周景明小心翼翼地从床上下来,盯着天花板。
“啪啪!”
“啪沙沙!”
那个拍打声还在继续,周景明听过这个声音,不过没有现在这么大——是大太子拍打结界壁的声音。
一开始只能在站得很近的时候听到,周景明就立刻告诉了青麋,可是青麋的反应,却是不以为意,让周景明以为是自己大惊小怪了。
现在声音更大了!隔着屋顶、躺在床上都能听见!
还说结界没问题,他是不信的。
周景明立刻转移到石门前,叫魔侍者立刻找青麋来见他。
魔侍者还有些迷瞪,在周景明的示意下,他们也听到了那个寂静中分外明显的拍打声,一个个都吓得清醒过来。
“我们这就去报信!”“尊者
请稍安勿躁!”
两个魔侍者跑去报信,两个留下来守着。
不一会儿,青麋出现在黑石走廊中,飞跑过来。
“周尊者,您听到什么声音了?”
“你听。”周景明侧头看向天花板。
青麋瞪圆黑溜溜的鹿眼。
“啪——砰砰!”
“砰砰,砰砰!”
拍打声越来越大,节奏也越来越急,如果说一开始像轻轻拍打,现在就像用拳头重重砸玻璃门。
“不好!我得去禀报尊主大人!不,寂天使尊!”青麋跳起来,化成一头青色的麋鹿,飞也似的奔向走廊尽头。
“尊者,请您随我们来。”魔侍者们也开始履行职责,把周景明安排到下面的宫室。
周景明跟着魔侍者们在黑石头走廊里七拐八拐,来到一间看起来朴素许多的卧房,魔侍者们飞快地为他换上新的被褥,请他暂时在这里休息。
周景明心跳仍然很快,躺进被子里,半天睡不着。
直到后半夜,他听到青麋的声音在外间响起,说尊主大人到上面看过了,已经没事了,明天一早,周尊者醒来之后,就可以搬回去。
“鬼的没事!”周景明猛然从床上坐起来,“我才不要回去!”
56 二更
◎。◎
周景明发完脾气, 外间一下安静下来。
过了一会儿,他听到青麋用气声叮嘱魔侍者们,进出尽量小声点,不要打扰尊者休息。
之后, 周景明的房门就被严丝合缝地堵上了。
这算什么啊, 也没有人来跟他解释一下, 屋顶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不是大太子在作怪?
为什么之前信誓旦旦说幽炎结界坚不可摧,大太子肯定进不来,这才过了短短五天,就出了这么大的状况, 幽炎顶上那么大的声音, 听起来就像马上要被拍碎了!
这不是检查一下, 轻描淡写地说句“没事了”, 就可以糊弄过去的吧?
毕竟,要住在幽炎顶正下方的是周景明,不是魔尊。
万一幽炎顶塌了,大太子掉下来, 那第一个惨遭烧烤的就是周景明,他还年轻,还有几千岁想活。
周景明毫不怀疑,如果他被大太子堵到,这头凶狠残暴的魔龙绝对会把他烤个外焦里脆。
“不行……”周景明抱着被子,“我绝对不会上去的,就算用灵泉引诱我, 我也不会回去了!”
其实这间较为朴素的客房也不错, 隔壁就是魔侍者们休息的房间, 听到外间人声进进出出,不仅不觉得吵,还有种安全感。
……
翌日早起,外间叮呤咣啷的声音把周景明吵醒了。
房间没窗户,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时候。
周景明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穿上外衣。
房间里没有洗漱架,也没有镜子,周景明想整理衣冠而不得,只好这么推门出去。
魔侍者们已经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有的推着插满清洁用具的木制小推车,有的背着修建花枝的工具、提着洒水的净瓶,有的夹着修补房屋需要用的梯子。
看见周景明出来,魔侍者们连忙停下来问好,导致几个人撞在一起,工具器物噼里啪啦地掉了一地。
周景明赶忙摆手,让他们忙自己的事情去,不要管他。
“周尊者,”青麋匆匆走来,“您起来了,休息的好吗?”
周景明点点头,正色道:“青麋姑娘,我不打算搬回去了,还烦请你跟我一起,去上面把书籍细软拿下来。”
“这……”青麋面露难色。
她试图向周景明解释,尊主大人已经去上面检查过了,结界现在绝对安全,没有一点问题。
可是周景明并不接受,这个说法在他这里已经没有可信度。
“好吧,既然尊者心有顾虑,我们会为尊者调换客房,”青麋十分抱歉地说道,“不过,现在这间房是临时客房,又在侍者房隔壁,接待贵客实在是不合适,请尊者在此稍候,青麋为您调换一间。”
“好,麻烦你了,只要不在顶上,我都可以。”周景明说道,他对半夜敲屋顶的声音真是有阴影了。
青麋领命去办这件事,周景明暂居小客房,小客房里没窗户没什么的,他不喜欢在里面呆着,便留在侍者房,看魔侍者们忙忙碌碌,各自拿着不同的工具,负责维护魔宫里不同的领域,倒也挺有意思。
只是奢侈的海鲜早餐端过来的时候,面对那些魔侍者们巴巴的眼神,周景明稍稍有些尴尬。
他稍微进了些汤水,就把佳肴分给魔侍者们。
饭后,周景明收到新一天的工程进度,地基已经打完了,城墙进入地面施工部分,这一次规划建设的城墙,比之前的水泥城墙更高大、更气派,墙体以南山石填充,呈现华丽的暗红色。
末了,符欣荣信誓旦旦地写道,等到周景明回到相天居的时候,一定会被新城墙震撼到。
周景明读完之后,脑海中仿佛浮现出一堵暗红色的魁伟建筑横亘在横断山壁下的景象,不由得心驰神往,掩卷沉思。
心情变得好起来了。
提笔写回信时,周景明也捡了些魔宫中有趣的部分写,灵泉、风景、海鲜大餐……反正就是让符欣荣他们放心,他在这里过得不错。
至于屋顶上的大太子,既然已经没事了,就没必要说出来让符欣荣、相辰他们担心。
晚些时候,青麋安排好了新的客房。
“周尊者,请跟我来。”
青麋带着周景明在黑石头走廊里走了一段,上了两次台阶,来到一处正对着赤月河谷的客房。
周景明扫视房中,房型四方,大小适中,有窗户,家具该有的都有:“不错,就是这里吧。”
“尊者满意就好,”青麋欠了欠身,“那么,青麋现在带人去搬书籍细软,尊者要一起去么?”
周景明想了想:“我也一起去吧。”
他倒是没有什么贵重的东西放在上面,不过,谨慎起见,还是自己上去检查一遍的好。
而且现在是大白天,他和青麋、还有这么多魔侍者一起上去,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尊者请。”青麋侧身让出通路。
周景明带着青麋、一众魔侍者,浩浩荡荡开向魔宫高处。
看着最后几阶台阶就要走完,上面走廊一转,就是通向藏心阁的那条笔直的黑石甬道。
周景明的心情忽然没那么紧张了。
红月的光芒从侧面的窗口洒进来,斜射在台阶上,能看到空气里的灰尘缓缓浮动,到处都是亮堂堂的。
不得不说,藏心阁确实是周景明住过的最好看的房间,里面的莲花屏风、琉璃镜、露天浴池……都蕴藏着无尽巧思,能感觉到这些设计背后,一定耗费了很多苦心。
可惜,出了一些意外,周景明不得不搬离这里。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上来藏心阁了,不知怎么的,周景明心里竟有几分恋恋不舍。
“这是藏心阁的钥匙。”周景明低下头,从袖子中取出红石钥匙,“青麋姑娘,你请收好……”
“嘭!”
就在这时,什么东西撞在石壁上,发出一声钝响。
周景明愕然抬头,只见一头将近三米高的魔兽出现在他面前,阴影笼罩住他的视野。
“你是何人!胆敢乱闯魔宫!”青麋厉声喝道。
众魔侍者也纷纷化出兽形,一拥而上,挡在周景明和青麋前面,充满敌意地打量着这不速之客。
一时间,黑石楼梯上,挤满了各种形态的魔兽,兽角与兽角相撞,鼻息与咆哮交织。
气氛剑拔弩张,争斗一触即发。
周景明一瞬不瞬地盯着这头魔兽。
魔兽缓缓抬起两只印刻着血红花纹的犄角,露出凶戾阴沉的面庞。
和周景明记忆中的一模一样!
轰雷使——牛犇!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周景明还没有去找他的麻烦,他竟然自己上门来了?
难道……他知道周景明在查他了么?
信息是从哪里泄露的?相辰、符欣荣是不可能,白度?
周景明心跳骤然加快,脑海中闪过数种猜想,但他面上依然维持着波澜不惊的神色,目光平静地凝视着牛犇。
“轰雷使?你来这里干什么?”
“魔宫可不是你随便乱闯的地方!”
“等等,你不会是来找大——”
青麋和魔侍者们也认出了轰雷使,语带责备地质问起来。
其实轰雷使这双犄角长得很有特色,他们本该第一时间认出,但谁都没有想到,龙爪宫一个一向低调的使者,会突然出现在魔宫最高层!
轰雷使合拢一双钵大的拳头,敷衍地向众人行了一个抱拳礼:“诸位侍者,小使还有要事在身,不便多说,告辞。”
说罢,他摇晃了一下宽阔的肩背,毫不客气地将魔侍者顶开,兀自下楼去了。
众魔侍者面面相觑,感觉轰雷使就像一阵狂风一样刮过去了,留下他们东倒西歪地呆在石阶两边,就像狂风过境之后的甘蔗林。
“这个牛犇,也太过无礼了!”
“这可是魔宫,不是他家后院!”
魔侍者们回过神来,但牛犇已经走没影了,他们只好变回原形,马后炮地撂着狠话。
青麋也感到面上无光,但眼下不是攀扯杂事的时候。
“尊者,我们……”青麋转向周景明,正待继续正事,却发现周景明脸色不对,“尊者,您怎么了?”
“龙爪宫的轰雷使,为什么会出现在藏心阁?”周景明深吸一口气,让快速跳动的心脏平复下来,“这件事不是很可疑吗?我觉得应该尽快禀报魔尊。”
青麋不觉扬眉:“尊者,这件事我会查清楚,不过,龙爪宫的人出现在魔宫,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龙爪宫本来就在魔宫下面……”
“我知道龙爪宫在魔宫下面,可是,你有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能说服我,这个轰雷使会出现在我还没正式退房的房间外面?”周景明火气上来了,“上次也是,告诉我结界没问题,结果还没有几天,屋顶都快给我砸穿了,现在还有可疑的人在我房间门口的走廊上晃悠,你还说没事!这让我怎么能安心住下去,你们魔宫的安保就是这个水平吗?”
青麋呆住,大概没料到,这个一向温文尔雅、客客气气的仙人尊者,发起脾气来竟然这么凌厉,一句句都说到点子上,让她无力反驳。她想解释什么,又抿住了嘴唇。
“周尊者说的也没错……昨天半夜,屋顶上那么大声音,咱们听了也害怕。”“是啊。”魔侍者们议论纷纷。
“尊者,实在是抱歉。”青麋连连向周景明道歉,一边眼神示意魔侍者们也别拱火,赶紧过来赔罪,让人消气才是最重要的。
“罢了,”周景明发完火,心情也稍微平静了一些,他举步向藏心阁走去,一边走,一边说,“我知道这也不能怪你们,幽炎结界不是你们设的,大太子也不是你们撵出去的,事情会变成这样,你们也控制不了,还不是魔尊说什么,你们就传什么。”
青麋和魔侍者们跟在周景明身后,也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一个个静悄悄地听着。
“他那样刚愎自用,觉得自己法力无边,创造的结界也是坚不可摧,来来去去就是一句——不必担心,没什么问题。想来你们也是不敢质疑的……”周景明推开半掩的石门,绕过屏风,走进熟悉的房间里,“但是我觉得吧,咱们做下属的,也不能全顺着上司的意思,得让他知道这里有问题,没有他想的那么牢不可破,总比什么都是是是好好好,把他吹捧得自以为天下第一厉害,结果一脚踩空,从云端摔下来,摔个狗啃泥来的好吧?”
藏心阁里一片安静,青麋和魔侍者们都惭愧地垂下头。
如果说一开始,周景明的指责,还让青麋有些委屈,听到现在,她只剩下惭愧。
她以为的尽职尽责,就是听从尊主大人的命令,伺候好贵客,给他们魔宫挣面子,现在想来,其实她连贵客最基本的安全需求都没保证到,只是一味相信尊主大人法力无边,幽炎顶绝对不会出问题,并没有真的亲自去确认过。
“抱歉,尊者,这些事情,确实是青麋没有处理好,青麋向您保证,一定下去追查清楚轰雷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有,关于幽炎顶,青麋现在就上去亲眼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周景明看见魔宫大宫女这样积极地向他承认错误,心下也有些不好意思,其实青麋已经超出他的期待了,如果是仙宫,这些话大宫女都不会听他说完,更不要说当着这么多手下的面指出她的错误。
“罢了,你也不要去看了,万一遇到什么危险呢,”周景明止住青麋,“反正我也不住在这里了,就算幽炎顶塌了,或是房间里突然冒出个牛头人,也不关我的——”
周景明话音未落,隔壁房间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周景明哽住,青麋的脸色也变了,其余魔侍者更是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
这什么情况!
难道他变成言灵了吗!
怎么就、好的不灵坏的灵呢?
周景明有点崩溃地想。
隔壁房间的响动并没有因为这边突然安静下来而停止,那个突然冒出的蟊贼仍在堂而皇之地行动着。
周景明至少听到袖子和衣服的摩擦声,鞋子落地声,重物落在床褥上的声音……这家伙甚至干咳了一声,扱着不跟脚的木板鞋在石头地板上走来走去。
青麋正想说什么,被周景明伸手拦住。
不管怎么说,青麋都是女孩子,这种时候让她冲在前面不合适。
周景明一沉袖子,一把乌金质地的双|管猎|枪贴着手腕滑出来,他轻盈而迅速地抽出奶酪,拉开保险,向通往隔壁的月洞门走去。
管你是牛头人还是蟊贼,今天就要让你毙命于此!
“尊者……”青麋跟上前,拽拽周景明的衣角。
“嘘!”周景明冲她摇了一下头。
枪|口潜入门边,转过一个角度,周景明的身形随之现出半边,他用月洞门当做防御掩体,侧面瞄准房间里的身影。
这个蟊贼还真是大大咧咧,完全没有想着隐藏身形啊,周景明想。
手指扣上扳机,目光穿过准星——
接着,他睁大了眼睛,从瞄具后抬起头。
“佟九?”周景明愕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刚换上木拖鞋,端着茶杯站在房间里的高大男人,不就是火工师傅吗?
周景明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
火工师傅这会儿应该在热火朝天的掏火炉、烧水泥,汗水混合着烟灰从他黝黑淳朴的脸颊边滚落而下,留下一道道灰白痕迹,而他根本顾不上擦脸,因为他必须全神贯注地从狭窄的通风口里观看火焰的颜色,从而判断炉温。
这就是勤劳勇敢的劳动人民,是他们创造了……
“安排在这里了。”佟九闷声答道,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灼灼地看过来。
这么多天没见,周景明感觉自己都不认识火工师傅了。
之前一直忙着建城墙的事,两人各自分管一块,几乎都没怎么打照面,周景明印象中,佟九一直坐在窑炉前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个蒲扇,脊背宽厚结实,总是背对着外面,而他只有在马不停蹄跑过中心广场的时候,才会匆匆看一眼窑炉那边,看到佟九的背影,他心里便想:哦,那边没问题。
事实上,佟九负责的烧炉工作,一直没什么问题,周景明也不知道不善言辞的他,是怎么把师无疆的学徒、相氏族人和龙爪宫的喷火龙协调到一起的。
但是,他们确实协调到一起了,神奇地配合无间。
周景明能放心离开相天居,也有一个原因,就是他相信佟九能兜住烧制石料这块,就算龙爪宫突然搞事,也有他的心腹火工师傅兜底。
可是现在,佟九却出现在了藏心阁!
那相天居怎么办?
“不是,你来了这里,相天居怎么办?城墙怎么办?”周景明抬手将枪收回去,来到佟九面前,有些焦灼地抬头看他。
佟九垂下目光,定在周景明脸上,静默了片刻,才说道:“相量可以做到。”
周景明疑惑地抬眉,为什么他能这么确定相量可以做到?看炉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相量还要调动族人做别的事,龙爪宫那边也……
“不必担心。”佟九的手掌放在周景明肩膀上,很重地压下来。
周景明感觉自己心里躁动乱飞的思绪,都被这一压,定住了。
他怔怔地望着佟九,那张黝黑的、轮廓深邃的脸庞,竟有几分令人心动的魅力,是因为他的心很坚定吗?像沉重的锚一样,不管水面如何翻滚,他都能定在下面,成为船只的重心。
目光相接,万籁俱寂。
周景明的心也慢慢定下来。
“抱歉,尊者,我正要告诉您,您的朋友也搬到魔宫来了。”青麋试图找到一个合适的时机插|入,但是没找到,所以她就直接插|入了,“因为之前协调的时候,还不知道您要搬走,所以把这位佟师傅安排在藏心阁了,您看,要不要换一间?”
周景明想起来这茬,立刻拉住佟九的袖子:“对了,你不能住在这里,这屋闹鬼!”
不能住在这里的理由解释起来很复杂,周景明脱口而出就是“闹鬼”,说出来了,他才发现形容的非常精准。
佟九似乎有些不解。
但是,没妨碍他指了指床:“舒服。”
舒服个头啊!
有时候周景明就觉得佟九的想法非常离谱,不知道他是怎么能爱上一张鬼屋的石头床的,平时也不见他对日常起居用品有挑剔,这会儿突然拽起品位了。
“下面的床也舒服,你要是喜欢这被褥,就一起带下去。”周景明劝道。
然而佟九今天就认在这了。
他绕过周景明,去桌前拿回他的茶杯,端起来喝了一口,优哉游哉地往阳台上去。
喝,这火工师傅,倒是很会享受!
这么快就发现全景小阳台了!
不得不说,第一次在白天走上阳台的时候,周景明也被眼前的美景深深吸引,朝雾中的群山、赤月河还有开阔平缓的河谷,盛开的小花,都令人有种长居于此的冲动。
罢了,火工师傅小半辈子都窝在火房里,为了一个铁饭碗每天干的灰头土脸,看到这样精美、奢华的居所,当然会流连忘返,不愿意换别的房间,自己应该体谅他的心情。
“好吧,虽然我们不能住在这里,但你可以多看一会儿。”周景明扒在窗口,对阳台上的高大背影大声说道,凛冽的山风呼啸着吹过云崖,掀动着佟九的发梢。
……
半个时辰后。
周景明有些抱歉地对青麋说:“我们的东西先放在这里吧,你如果有什么要忙的,就先去忙,别在这里等了。”
青麋笑道:“尊者不必担心我的时间,如果尊者现在不搬的话,我就带人去上面看看。”
青麋还记着这件事。
周景明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想来现在是大白天,又有这么多人在,应该不会出什么事。
“既然如此,我正好也想看看,魔尊修补后的幽炎顶有什么变化。”周景明道。
青麋喜道:“这样才好,就算不住在这里,也可消除一件心结。不知那位佟师傅是否也要上去看看?”
周景明想了想,这倒是个一箭双雕的主意,只要让佟九看到屋顶上有那么大一条金龙贴脸,他肯定不愿意住了。
“好啊,我去叫他。”周景明展颜笑道。
57 二更
◎。◎
一行人前往屋顶, 查看幽炎结界的修补情况。
周景明还有点心里阴影,不敢走近,他的目光落在一旁的佟九身上。
佟九不是胆大吗,不是觉得鬼屋的石床舒服吗?那就让他去看看。
“佟师傅, 这上面就是幽炎结界的顶端, 法阵阵眼所在, 魔尊每隔一段时间就会站到那上面去修补法阵。”周景明指着前面的台子,怂恿佟九,“你要不要站上去看看,说不定能看到游离在结界外的好东西。”
周景明说得神神秘秘,好像很诱人的样子, 青麋在旁边听得奇怪, 睁圆一双小鹿眼, 疑惑地望着周景明, 欲言又止。
周景明暗中冲她比了个噤声。
青麋抿住嘴唇,虽然不明白尊者自己害怕幽炎顶,却引诱朋友去上面看是什么意思,不过, 幽炎顶如今已经修补过了,谁上去看都一样。
佟九没什么表情,似乎对上面有什么东西兴趣不大,不过,周景明叫他上来,就是要给他看这个,他也不多问, 径直往石台上走去。
周景明也没想到他这么莽, 赶忙跟上去, 站在石台旁边,随时准备接住惊吓踩空的火工师傅。
火工师傅身量高大,衣服下面的肌肉也相当可观,周景明有幸见过,不认为以自己的臂力能随随便便接住火工师傅,于是,他利索地给自己上了个坚甲,微微抬起两只手臂,护着佟九。
佟九登上石台,脸几乎贴到金色的法阵上,仰脸往上看。
周景明紧张地等待了一会儿,听到佟九闷声说:“看不到外面。”
咦?
“你再仔细看看,应该能看到很大的雪片的。”周景明提醒。
“看不到。”佟九回答。
他低下头来,看向周景明:“你上来看看?”
周景明退后一步,顺着佟九脑袋的边缘看上去,幽炎顶外是一片漆黑,就像一口乌黑的铁锅叩在结界上。
佟九向周景明伸出手。
周景明连忙道:“不必了,我在下面看看就是,既然什么都看不到,你也下来吧。”
佟九却仍然保持着伸手的姿势。
周景明疑惑地扬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哦,原来他还保持着准备接住佟九的姿势。
火工师傅真是越来越娇气了,周景明脑海中的吐槽一闪而过。
他扶住佟九的手,感受到那只宽大温暖的手掌一下覆住他的,重量压下来,却又没有超过他能承受的限度,转眼之间,佟九从台子上下到地面,松开了他的手。
“什么都看不到么?”青麋走近来,仰头观察着幽炎顶,“看来尊主大人是把单向透视也封住了。”
之前青麋跟周景明介绍过,为了节省能量,幽炎结界进入永夜之后,就会变成单向透视,只有里面能看到外面,外面看不到里面。
现在单向透视也关了,等于彻底隔绝内外,不管大太子在外面闹什么幺蛾子,里面都看不见,听不到。
早该这样做了!周景明暗中击节,外面狂风暴雪乌漆嘛黑有什么好看的。更棒的是,大太子在外面撞破头也没人能听到了,这样一想,他还真的挺惨的,配得上他犯下的罪孽。
保险起见,青麋又亲自上去确认了一遍。
“这下尊者可以放心了。”青麋微笑道,“我们现在开始搬么?”
对了,还有搬家这茬,周景明差点忘了。
他坚决要搬,是因为幽炎顶上的大太子不断作怪,现在幽炎顶彻底封住,这个搬家理由便站不住脚了,他没办法跟佟九解释,为什么放着藏心阁不住,要去下层的普通房间住。
周景明侧过脸,看向佟九,佟九正无声地站在一边,目光越过众人,眺望着结界内的山峦、河谷。
他是真的很喜欢高处的风景啊。
周景明心中暗叹,佟九为他做了这么多事,他还没有给过佟九像样的奖赏,就随他的意,在藏心阁住下吧。
“先不搬了。”周景明转向青麋,“今天真是麻烦你了。”
青麋向周景明欠身行礼:“尊者大人不必客气,这是我们该做的。青麋这就下去查明轰雷使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晚些时候,青麋带回消息。
轰雷使果然有问题。
魔宫的侍卫和青麋他们的想法一样,都以为轰雷使是为了大太子的事进入魔宫,便没有仔细盘查,没想到出了这么大的纰漏。
幸而轰雷使除了上来顶层,并没有做其他越线的事,否则,今日轮值的魔侍卫都要遭到重罚。
经此教训,魔宫警戒大大加强,守卫们都打点起精神,会仔细盘问每一个出入魔宫的人,尤其是龙爪宫的人。轰雷使更是被他们列上禁入名单,除非尊主大人口谕召见他,魔宫不会让他踏入一步。
周景明听到这个结果,不算很满意,看来,轰雷使比他预计的还要狡猾,乱闯宫禁都能脱身。
“他来这里,究竟是想干什么呢?”周景明沉吟。
青麋汇报完后,就带着众侍者退出去了,藏心阁中只剩下周景明和佟九两人。
“对了,”周景明看向佟九,“你之前在这里的时候,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人闯进来?”
“没有。”佟九道。
周景明又问了佟九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两下里时间一对,轰雷使应该是闯到藏心阁前的走廊了,只差一步,却发现藏心阁里有人,徘徊之际,又听见周景明带人上来,只好慌不择路地离开。
“奇怪的人,你说的是牛犇么?”佟九问道。
“是的。”周景明有些意外,佟九能这么准确地说出轰雷使的名字,看来,符欣荣、相辰他们的调查,佟九也有参与。
“你怀疑牛犇是来找大太子的?”佟九又问。
“不错。”
佟九陷入沉思。
周景明看着火工师傅苦思冥想的样子,想到了自己之前为这些事苦恼的时光。
太好了,终于不用一个人发愁了!
火工师傅来得太及时了!
虽然以火工师傅的推理能力,应该帮不上什么忙,但是有个人和周景明一样困扰,这件事本身就使人安心。
“大太子被封在结界外面了,”佟九说道,“刚才青麋不是这么说的么?”
周景明点头。
“既然这样,牛犇就不是来找大太子的。”佟九道。
周景明本来一手撑着下巴,听到这话,下巴抬起来了,扬眉望向佟九,等着他说下去。
“结界坚不可摧,他上来也见不到大太子。”佟九一脸理所当然,仿佛在说:这不是明摆着的事么,还需要解释?
周景明等了半天,就等到佟九这么一句,果然,他不应该把希望寄托在火工师傅身上么……
“那是今天你来的时候,结界已经修补过了,昨天晚上大太子还在上面敲房顶,敲得我半夜睡不着。”周景明吐槽。
“……”佟九似乎想说什么,但又没说出口。
“算了,反正现在结界修好了,我们就不想这件事了。”周景明见火工师傅哑口无言,也不想让他哽在这里,便换了个话题,“你来的时候,城墙修得怎么样了?”
说起城墙进度,算是佟九的业务范围,他简单说了两句,就在周景明心中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大概了解进展到什么程度,还需要多少天能竣工,倒是比符欣荣写信写一大篇来的有效率。
“这样说来,他们最多再干个三四天,就能封顶了。”周景明喜道。
“嗯……”佟九忽然凝视周景明,“有没有想过,牛犇是冲着你来的?”
“我?”周景明被问个猝不及防,愣了一下,神色也变得凝重起来,“这个可能,我也想过。”
牛犇不一定是因为被周景明怀疑了,才开始行动的,周景明能出现在赤月河谷,已经说明牛牲的行动失败了,如果他们有一个共同的幕后主使,现在牛犇就该接下弟弟的任务,继续刺杀周景明。
如果周景明死在魔宫,消息再传出去,那挑动仙魔大战的效果,比死在和亲途中要好得多。
“你要小心。”佟九郑重道。
周景明点点头:“我知道,现在魔宫已经加强了守卫,牛犇也被列为禁入人员,他想接近我没那么容易,不过,我也不会放松警惕,尽量不落单。”
“不错。”佟九眉宇微舒,似乎对周景明这个回答很满意。
为了保证不落单,屋里最好有个同住人,现在佟九来了,这个问题也解决了。
周景明心里踏实不少,情绪上也没有前几天那么压抑了,他从石床上起来,背着手,笑吟吟地来到佟九面前。
佟九疑惑地看着他。
“佟师傅,既然你这么喜欢这间藏心阁,那就让我为你好好介绍一番,这房间究竟好在哪里!”
周景明拉起佟九的衣袖,带着他来到入口屏风处,从两瓣桃花形对称房间的寓意讲起,再到室内的墙壁、家具的讲究,再到一系列珍品器用的工艺……将这些天他生活在里面,发现的大小玄机一一告诉佟九。
佟九也很配合,一向没什么表情的黝黑面庞,会在听到周景明夸奖的内容时,露出明显是愉快的神色;有时周景明说到一半,他还会点点头,用鼓励的目光看着周景明,表现出一副期待听到更多的态度。
这种有人认真聆听的感觉真的很好,周景明忍不住说了许多,还提到对魔宫整体建筑风格、内部装潢的评价,以及对魔尊个人爱好的揣测。
而这些,佟九没有分毫不耐烦,眼里始终带着淡淡的笑意,听周景明长篇大论。
最后一站,就是露天浴池了。
最好的当然要留在最后面。
周景明牵着佟九的衣袖,带他来到自己房间的小阳台门前,神神秘秘地打开门,推着佟九的手臂,让他快出去看看。
红月西斜,霞光万丈,整个赤月河谷沉入壮美的暮色之中。
而这些景色,都收在小小的一方水池里,水波清净,比上好的琉璃镜反射得更清晰。
“怎么样,美吧?”周景明笑道,“这就是我在信里提到的灵泉浴池,魔尊真的出手很大方,灵泉水不要钱地往屋里送,等会儿青麋过来了,我让她给你加一池子,你也试试。”
佟九望着水池看了一阵,反应倒不似周景明想象中的那样强烈:“不用了。”
“什么叫不用了?”周景明怀疑自己听错了,“这可是天然灵泉,只有仙界才有的,以前我在流明书院都享受不到!”
佟九不为所动:“你泡就好。”
周景明打量着佟九:“佟师傅,其实之前我就想问了,你是不是偷偷修魔了?”
佟九目光微闪:“怎么可能,我只是思量着,这样珍贵的灵泉,应当不是给我准备的,我一个人泡,浪费许多,恐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那你不用担心,”周景明豪爽地拍拍他的上臂,“我今晚不泡就是,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这池灵泉水是谁用了呢?”
佟九的表情似乎僵住了,直到周景明唤青麋来准备热水,他也没有想出推托的说辞。
“佟师傅?”周景明注意到佟九僵硬的面色,怎么泡个澡像是要他的命一样,他的抵触情绪这么强烈呢?
不过,转念一想,周景明第一次上阳台泡澡的时候,也挺尴尬的,还逮着人家青麋问了半天,确定周围没有别的窗口能看到这边,才摸黑下池子泡了澡。
想来佟九这样受伤了都不愿意脱衣服的保守男人,肯定没办法那么快接受在露天阳台上洗澡。
“其实这里很隐蔽,因为在魔宫最高处,没有房间再比这里高了,所以不用担心被人看到。”周景明试图缓解佟九的疑虑,“我泡了好几次了,没有一点问题,啊,对了,唯一能看到这里的就是隔壁阳台,不过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偷看你的。”
然而周景明的解释和保证,并没有让佟九放下抗拒。
他好说歹说,佟九也不为所动,实在没办法,再说下去水都要凉了,周景明只好自己去泡。
“你实在不喜欢露天泡澡,我们请青麋姑娘带一个浴桶过来,你在房间里泡灵泉,总可以吧?”周景明想到一个折中的办法。
他就不信了,这次,他一定要让佟师傅享受上灵泉,泡一次就能把这么长时间亏空的灵力补回来,这样的机会决不能错过。
周景明经历过灵力亏空的失控感,还差点留下后遗症,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火工师傅也承受这份风险。
不等佟九表态,周景明就到门外去,叫魔侍者们抬一个浴桶过来,给佟九准备热水沐浴。
事情安排完,周景明去泡澡了。
佟九守在大门口,等着魔侍者把浴桶拿过来。
他的听力格外好,今夜尤其如此,衣服落下的碎响,脚步踏进水中的波动,清晰地传进耳朵里。
两个魔侍者抬着浴桶,从走廊一边过来时,佟九转身出来,将背后的石门关上,吩咐道:“桶放下,我会拿进去。”
“是!”“是!”
魔侍者齐声应道,恭恭敬敬地放下浴桶,躬着身子快速退开。
等佟九把浴桶拎进去,他们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咦?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身体先一步做出了无条件服从的反应,对方应该和他们一样,只是个随从啊!
周景明美滋滋泡完澡,换上浴衣,身心放松地回到室内。
大房子还是要和人一起住,一个人空荡荡的,未免疑神疑鬼,现在有佟九来跟他一起住,他可以完全放松下来,灵泉浴也泡得特别尽兴。
佟师傅的人品他是绝对相信的,他们一起经历了这么多,早不是当初那样表浅的关系,他不会再被佟师傅突然的表演吓到,佟九也不会用那种方式试探他。
他们是可以互相托付后背的好战友——
周景明一走进室内,就看见流动的火焰喷泉旁边,屏风后面,佟九从浴桶里站起来,用水瓢舀水往精壮的后背上泼。
周景明:……
啊啊啊佟师傅你为什么不在自己房间洗,非要在大门口洗!
而且把屏风放在外侧,根本起不到遮挡视线的作用!
周景明立刻转过身,抽紧浴衣的带子,将领口紧紧拽住。
好可怕,怎么会有人的后背肌肉那么发达,火光一照更加触目惊心,周景明怀疑,佟九不需要用火灵,只要抡起拳头,就能物理击败赤月河谷的魔人。
有这样一身视觉冲击力惊人的腱子肉,怎么可能羞于示人,如果这身材长在周景明身上,他也可以大白天跳河里游泳,受伤时毫不犹豫地脱掉外衣……
等等,他在想什么,刚才不是还说要信任佟师傅的人品吗,佟师傅一定不是故意在门前炫耀身材的,他肯定是有特别的理由才这样做。
身后传来哗哗水声,浴桶里的人似乎调整了一个姿势,沉闷的声音朝着周景明传来:“你洗好了?”
周景明绷紧后背:“嗯……为什么不进去洗?”
“怕有人进来。”佟九道,“他们手里都有备用钥匙……应该。”
周景明心想,那你堵在门口,人家进来,还是会看到你啊!
“我出来了。”
哗啦啦的水声变得剧烈,脚步迈出浴桶,踏在黑石地板上。
周景明甚至感觉到一阵水汽在房间里扩散开来。
天啊,和人共住一间房真是太尴尬了,还是一个人住一间比较自在!
周景明的思绪在左右互搏中曲折前进着。
衣服披在身上的声音,木屐拖在地上的响动,佟九闷不吭声地走回隔壁房间。
等到周景明转过身来,屏风前只剩下亮晶晶的水迹,连浴桶都搬到里面去了!
周景明轻舒一口气。
但是换中衣的时候,周景明还是战战兢兢的,他将挂衣服的栏杆推到室内,先在上面挂上外衣,借着遮挡飞快褪下浴衣,再穿上中衣,只要隔壁有一点动静,他就会停下来戒备地听。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奇葩的魔尊在藏心阁中间设了一道没有门扇的月洞门,连个遮挡都没有,只要走到月洞门前,就可以一览无余对面房间的情况。
万幸的是,佟九也需要换衣服,不需要说,两人各换各的,互不打扰。
周景明披上便服披风,将带着湿气的头发从交领里抽出来,总算完成了出浴后的服装整理,那种紧绷绷的感觉也缓解了一些。
他收好换下来的浴衣,放进需要清洗的木盆中,将洗澡用品归置到原来的位置上,又拿起长巾擦头发。
时间已经过去挺多,对面房间没什么动静,周景明一边擦头发,一边靠近月洞门。
“我收拾好了,你有什么要洗的衣服吗,等下一起拿出去。”周景明问道。
隔壁终于响起木屐在石头地板上走动的声音,佟九穿着黑色的浴袍,一手捏着茶杯,出现在月洞门后。
“让他们来收便是。”佟九道。
两人的目光在空中相触,一丝丝尴尬令它们互相滑开。
周景明想,佟九的头发果然干了,他会用火灵给自己烘头发!
“要睡了么?”佟九问道。
“不……时间还早。”
“哦。”
话题再次僵住。
“我是想问问……”
“其实我晚上……”
两人同时找话题,然后又同时停住。
目光再一次对上,对对方话题的好奇,让他们这次没有错开。
“其实我晚上打算修炼,把吸收的灵气炼化。”周景明说着,笑了一下,“明天你也可以试试。”
佟九沉默了一下,他知道这件事无法再推托下去,必须明确给周景明一个说法才行。
“我快破境了,”他说道,“吸太多灵气会引来劫雷。”
周景明:???
什么意思,破境,劫雷?
根据周景明在流明书院的记忆,只有修炼到分神、合体、飞升三个境界的大能才需要渡雷劫,《无情道》这本书的世界观里,灵气资源走向枯竭,连仙界的仙人都未必有这三个境界。
流明书院默默无闻的火工师傅,却突然告诉周景明,他快渡雷劫了,所以不想吸收太多灵气,周景明都不敢问他渡的是哪一个雷劫!
很惭愧,周景明自己都没有渡过雷劫呢。
这个消息太过劲爆,周景明一时消化不了,他盯着佟九,等着佟九先笑出来,说他在开玩笑——但是佟九没有。
“是……真的吗?”周景明感觉喉咙有些发干。
“嗯。”
如果这个消息,放在别人身上,周景明绝对就笑出来了。
可是,这是佟九,很多想不通的细节,实力和境界的不匹配,在这一刻都合理了。
同时,又有很多事不合理了,比如,一个快要破境的大能,为什么要在火房埋头烧炉?为什么会为了一个没人想要的铁饭碗耿耿于怀?最想不通的是,他这身修为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练的?按照周景明的记忆,佟九出身低微,连修真世家都不是,上界测试时,也没有引人注目的成绩……
周景明越想越觉得心惊,看向佟九的目光,再一次带上疑惧,一连串问题已经涌到唇边。
“我有我的苦衷,希望你不要问,”佟九垂下目光,指间的茶杯缓缓转动,“这样,我们还能合作下去。”
周景明的无数问题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如果佟九真的是元婴即将突破分神期的大能,他不需要周景明也能轻松回到上界去,如此一来,两人的需求关系就倒转了,佟九不需要仰赖周景明才能活命,周景明却需要佟九为他造枪。
可恶,被拿捏的感觉真不好。
周景明有些不爽地看向别处,不问就不问,不就是个元婴后么,他还是元婴前呢!
你知道五灵根修到元婴需要多么可怕的勤奋吗!
佟九走过来,将茶杯放在柜子上:
“要不要烘干头发?”
58 二更
◎。◎
周景明刚想说“不用”,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人家灵力充沛,多得要溢出来,干嘛替人家省着。
不用白不用!
“好啊, ”周景明转过身, “来吧!”
一股温暖的感觉, 沿着周景明的后背攀上来,本来在夜风中吹得有些湿冷的头发,仿佛接近某种暖风机般,在干燥温热的气流中摇曳。
周景明回头看去,佟九在他身后, 宽大的手掌距离他的头发有三寸距离, 火灵控制得非常精妙, 没有火焰冒出来, 却可以让周围的温度升高。
“佟师傅,你这手功夫究竟是怎么练的?”周景明好奇问道,“怎么才能做到提升温度,又不烧到头发?”
“和烧炉子差不多。”佟九简短地解释道, “集中注意力。”
“怎么集中呢?”周景明继续追问,“是集中在手上,还是头发上,还是别的什么地方?”
“……想要变热的地方。”
“想要变热的地方?”周景明转回头,看向自己的掌心,一缕发梢垂在其间,他盯着发丝, 想着要让这里变热, 想了半天, 温度也没有任何变化,“为什么不行?”
“集中注意力,心无杂念,形成一种感觉。”佟九沉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周景明又试了试,还是没反应,他抛下发梢,有些不爽地说道:“佟师傅,我教你枪|械理论和炸|药配方的时候,可没有你这么敷衍。”
“……”佟九沉默片刻,“你教人更厉害。”
那是,他的理论都是成体系的,能说清的,哪里像佟九的火系法术这么含混。
不过,修炼、仙法这些东西,确实是更偏向于心证,或者说天赋,周景明在流明书院这么多年,虽然致力于建立系统的仙法体系,但他也清楚,这个体系只是理论上存在,对于个人修炼者来说,知道这个体系,不代表能一路练上去,还是得靠天赋和感觉。
“佟师傅,我不问你你的那些秘密,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你跟在我身边,究竟是什么感觉?”周景明实在好奇,忍不住问道。
“有意思。”佟九没怎么想,便回答道。
“还是有意思的吧。”周景明愉快地说,“那如果让你选择,重新回到流明书院火房,和留在我身边,你会选哪个呢?”
佟九沉默片刻,道:“这种可能不存在。”
“诶,就是假设嘛,闲聊。”周景明被暖烘烘的气流吹得昏昏欲睡,语气中不经意流露出娇赖,一定要他说出个定论。
“我……”
佟九刚说出一个字,屋顶上忽然传来一声异响。
周景明一下坐直了,竖起耳朵,仔细聆听上面的声音。
上面一片安静,只有呼呼的风声掠过窗口。
周景明确信自己没有听错,刚才那一声真真切切,就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在屋顶上,“咚”的一下。
他转头看向佟九,佟九也正往屋顶上看。
果然,佟九也听到了!
“现在怎么办?要不要叫青麋过来?”周景明压低声音。
佟九摇了一下头,道:“我去看看。”
“不行。”周景明立刻否决,“你不要逞能,那上面可是大太子——”
话音未落,屋顶上那个声音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它连续不断地响了一阵,从一个位置移动到另一个位置。
这回周景明听出来了,屋顶上有人!
这是刻意放轻的脚步声,因为身体本身过于沉重,不可避免发出声音,夜晚又安静,周景明和佟九都是身怀修为之人,自然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两人对视一眼。
可以确定的是,这个人不是大太子。
大太子做事从来无所忌惮,不会像这样偷偷摸摸地前进。
这个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屋顶上,说明他在忌惮什么,但是又不得不来到这里。
再结合他的脚步,判断他的身形体重,几乎可以确定,这是一个身量魁梧的人物,即便收着脚步,也会发出沉重的声音,步与步之间的间距也较普通人大很多。
一个名字呼之欲出——轰雷使牛犇。
“不行,不能让他再次溜掉了。”周景明决断,他冲佟九使个眼色,让佟九去门前报信。
佟九却没动。
他从床边站起来,无声无息地走向楼梯间。
周景明无法,只能取出奶酪,在肩上挂好,快速跟上佟九。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楼梯,接近屋顶出口。
周景明拉了拉佟九的袖子,示意他让开。
佟九却像石狮子一样堵着门口,甚至还抓着出口边缘,先一步爬上去。
周景明发现他根本指挥不动佟九,想想也是,人家毕竟是元婴后的大佬,不把他这个修为低微的小仙放在眼里,实在是太正常了,呵!
那就让他冲在前面吧,也不知道自己在担心个什么劲。
周景明放下奶酪,双手扒住屋顶,一个引体向上,将半个身子撑到上面。
视野骤然打开,幽炎顶的金光洒在屋顶上,朦胧中勾勒出一个熟悉的背影。
轰雷使牛犇正站在屋顶中央的台子上,一只手臂伸向空中,手里拿着什么东西,正在破坏金光闪烁的法阵。
果然是他!
他是来破坏幽炎顶结界的!
怪不得结界会无缘无故地损坏,本来能封住大太子的法阵,隔一段时间就不行了。
原来是牛犇在使坏!
可是,他是怎么上来的?怎么突破魔宫封锁的?又是怎样突破魔尊亲手设下的法阵的?
周景明的目光凝向牛犇手中,银光闪处,一支两指宽的钩子缓缓刺入金色法阵。
周景明豁然睁大眼睛。
他明白了,明白牛犇是怎么做到的了,因为这件法器,有着刺破星河的威名,它与仙君御宝“画星河”是一对,叫做“破星河”。
如果说“画星河”能设下世间最牢不可破的结界,那么“破星河”就可以穿过这结界,轻易地在上面勾出一个洞。
这件宝物,应该在九重天上的洞玄真君手中。
而这个洞玄真君,说起来也是一位颇有来头的人物,他就是主角攻周承业的授业恩师。
周景明心神巨震,他只道挑动仙魔斗争的是一个藏得很深的仙界叛党,没想到竟然是法力强大、有仙界第一火系大能之称的洞玄真君!
周景明不愿意相信,这件事的幕后主使是洞玄真君,因为,在他的记忆里,洞玄真君为人耿直,一心修炼,是那种不问世事的高人……不过,不问世事的高人,在周景明这里,已经有过一次塌房经历了,就是他的养父周见微。
他们明明都是正派人物,无论是剧本里寥寥数语的简介,还是周景明记忆之中的形象,都是德高望重、值得仰赖的前辈,无论如何也不该做出这样有违道义的事情。
可是,一件一件的事实摆在他面前,都无情地表明,这些前辈高人,并不如表面上那般磊落,至少,在处理跟周景明有关的事情时,下手非常狠辣。
为什么……
周景明有短暂的失神。
而就在这个时候,牛犇也看到了他,那张狰狞的青黑面庞上,露出一个充满恶意的笑容。
“周尊者,你终于来了,”牛犇狠狠划开结界,强风呼呼灌进来,灰色的雪片落满他的头脸和双肩,“阿牲,我很快就送他下来见你。”
周景明回过神,端起乌金枪|管,对着牛犇的右手就是一枪!
“嘭!”
牛犇的右手轰飞了,血肉模糊的残肢和破星河一起飞出去,“当啷”一声滚落在远处的地面上。
牛犇的身体跟着晃了一下,痛觉骤然传遍全身,他痛得咆哮起来,转头去看,想知道痛觉的源头究竟发生了什么。
“嘭!”
第二枪打在牛犇左腿上,粗壮的牛蹄被霰|弹打出许多空洞,瞬间废掉,庞大身躯失去平衡,从石台上歪斜着倒下来,轰然落在地面上。
牛犇痛得翻滚起来,他甚至没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就失去了战斗力。
血花溅开,他挣扎的幅度也渐渐小了,很快只有喘息的力气,血液在他身下蔓延开。
“呜……”牛犇埋着脸,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声音。
周景明仍然保持着侧身瞄准的姿势,目光穿过准星,紧盯着小山一样塌在地上的魔兽。
他也不知道自己哪来这么大的火气,或许是这么长时间一直被惊吓,被蒙在鼓里,被牵着鼻子走,让他什么也不想说,直接两枪干倒牛犇,让牛犇去血泊里反思,究竟该不该惹他周景明!
牛犇的肩膀抖动起来,喉咙中的声音越来越大,失去血色而变得更加青黑的兽面从地上抬起来,他竟然在笑。
“哈哈,哈哈哈……”牛犇笑得胸腔震动,气息几乎供不上来,他的笑容因为剧痛而变得扭曲,可是,剧痛之下,他竟然还在笑。
“牛犇,你笑什么,我劝你还是省省力气。”周景明冷声道,“你和你弟弟为洞玄真君卖命的事,我都知道了,等我把这件事告诉劫魔使,你猜他会怎么处罚你?”
牛犇笑声一噎,似乎想到什么极可怕的事情,他挣扎着爬起来,又摔回地上,歇斯底里地咆哮道:“杀了我,有种你就杀了我!”
“我不杀你,魔窟地狱的刑罚你比我更清楚,好好下去体会吧。”周景明冷酷地俯视着他。
牛犇哆嗦起来,似乎畏惧到了极点,他挣扎着向前爬了两下,在地上留下许多血痕,忽然间,他那绝望的表情中,再次绽放开狰狞的笑容,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他再一次纵声大笑:
“周景明,你以为你跑得了吗?”
“你抬头好好看看,结界已开,大太子很快就会出现!”
“到时候,你一定要慢点死……咳咳……多享受一会儿龙炎焚身之苦,那可是连灵魂都能焚化的极品魔炎!哈哈哈哈……想必那时候,你叫得一定很好听!”
周景明咬牙,他强忍住扣动扳机的冲动,牛犇的脑袋还有用,不能现在就打碎,他需要知道更多关于幕后主使的信息,真的是洞玄真君吗,还是另有其人呢?
他退后一步,叫道:“佟九,我们走!”
结界已破,狂风和雪片像是从破布口袋里漏出来一样,不要钱地泼洒在屋顶上,站在这里,透过破星河划出的洞口,可以看到外面漆黑一片的永夜。
现在局势已经不是周景明和佟九能控制得了的,他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去找青麋——
忽然间,一道金光划过地面。
“哈哈哈哈哈!”牛犇狂笑不止,“大殿下来了!你们一个都别想跑!”
“大殿下,轰雷使尽忠于您座下,不惜一切代价为您开路!”
随着牛犇的呼叫,金鳞擦着破洞口掠过,巨大的龙躯在无边无际的空间中翻滚,坚硬的鳞片摩擦得铮铮作响。
“嘭!”
庞然之物撞击在结界壁上,更多金色粉末从空中落下,像雨一样,落在幽炎顶正下方的台子上。
“嘭!——”
“嘭嘭!”
更多裂痕像水波一样扩散开,细小的龟裂纹布满结界壁,结界开始下沉,压出巨龙的轮廓。
“佟九,你在干什么!”周景明已经跑到楼梯入口,却发现佟九没有跟上来,他回过头,发现佟九还站在原地,黑色浴衣在狂风中翻飞不休,露出结实的小腿和穿在木屐里的赤足。
他的头发也被吹起来,露出坑坑洼洼的额头,深邃立体的脸部轮廓全部显露出来,脸上仍然是没什么表情,专注地盯着头顶坠下来的巨大肢体轮廓。
“你想死吗?”周景明的火气噌地一下上来了,这个呆子,天快塌了,他还在那里研究。
周景明把枪往后一甩,运足灵力,向佟九狂奔而去。
他就像一只掠过水面的燕子,几乎没有怎么点地,就蹿到佟九身边。
正在这时,巨大的断裂声从顶上传来,金色竖瞳终于找到正确的出口,凑在破洞口转动几轮,最后定在周景明身上。
“吼——”
金龙发出一声怒吼,对着洞口喷出一股火焰!
周景明感到背后发热,火焰吹来的热流掀起他的头发。完了,他想,如履薄冰走到今日,竟然要交代在这种地方?!
佟九!!!
周景明猛地扑向佟九,抱住他的腰,像转电线杆那样,猛地荡出去,瞬间转过半圈,来到他背后。
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关键时刻掉链子!
就算要一起死,也该你在前面,多承受点火力!
周景明闭上眼睛,双手紧紧拽着佟九的衣带,他感到光芒越来越强烈了,临死前脑袋里闪过丧心病狂的想法,如果佟九烤熟了一定是很大一只,够吃好几天的……
等等,他可以回随身空间啊!
可是随身空间不能带活物,也只有暂停时间的功效,这把火终究还是要烧过来。
不管了,先试试!
周景明摸索着环住佟九的腰,双手在前面扣住,身体尽量贴合他的后背。
走!
短暂的凝滞。
周景明仍然站在原地,维持着从后面抱住佟九的腰的姿势。
活物果然不能带进随身空间。连带着周景明都没能过去。
失败了。
他感到绝望。
下一刻——
眼皮上的强光忽然一下子暗了下去,吹在脸庞边的炙|热气流冷却下来。
预想中灼热的龙炎并没有到来。
周景明把脸埋在佟九的后背衣服里,等了好久,也没等到烈焰焚身的疼痛。
天地间一片安静,只有他的心跳异常清晰,咚咚撞击着骨膜。
一只宽厚温暖的手覆上周景明相扣的双手,缓缓用力握紧。
“没事了。”沉闷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隔着高大的身躯,周景明能感到他说话时胸腔到后背的震动,这是佟九,是佟九在说话吗?
是佟九解决了龙炎吗?那可是能烧穿山体的龙炎!
周景明心中充满迷茫、不解、难以置信,他的两条腿还在发软,努力了一下才撑起身体,从佟九宽阔的后背旁边探出头去。
夜晚的魔宫之巅,一片安静,连风吹到这里都放轻了力度。
没有人出声,没有人敢动,不管是牛犇还是破洞口的金龙,都呆若木鸡地瞪着佟九。
刚才发生了什么?这个人是谁?
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刚才房顶上有这个人吗?不是周景明一个人上来的?哦对了……
牛犇在模糊的记忆中,找到了佟九从屋顶出口爬出来的画面。
看起来好像是周景明的随从,干体力活的那种。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注意过这号人。
刚才火焰明明冲着他们去了,牛犇期待中的画面就要成真,可是,火焰在喷到他们面前的时候,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吸走了,一下子消失不见,一点不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肯定是周景明搞了什么鬼,总不能是那个粗使杂役做的吧?
金龙的心情比牛犇起伏还大。
他的瞳孔几经收缩,剧烈地情感在他心中翻腾。
在发现周景明这个眼中钉时,大太子怒火上头,当即喷出一口龙炎,要把这个耍弄他的仙人火化成灰!
但是,转念一想,直接就这么把周景明烧死,爹爹肯定会大发雷霆,毕竟周景明是爹爹请到魔界来的。
这样会破坏他们和谐的父子关系。
就在这个节骨眼上,大太子硬生生收住龙炎,换上一捧看起来吓人,其实只能把人烧掉一层皮的普通火焰。
仙人不会连这点火焰都经受不住吧,大太子轻蔑地想。
可是,下一刻,他看见一个皮肤黝黑、形貌丑陋的高大男人挡在周景明前面,仅抬起一只手掌,就把熊熊烈火收进掌心。
那可是他喷出来的火!
就算是普通火焰,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收走的!
更可怕的是,那个男人收完火焰,没有半点不适,很快放下手臂,去安抚躲在他身后的胆小鬼。
金色的竖瞳死死盯住那个男人,可以洞穿黑夜的目光将他从头到脚分析一遍。
丑丑的脸——别来沾边!
黝黑的皮肤——一点都不像!
高大的身材——穿的这什么粗布陋衫,还有这可怕的夹脚拖鞋!
可以说没有丝毫相似之处!
但是,为什么!
他的喉咙里涌动着一股冲动,一个充满深情的称呼呼之欲出!
爹——
“没事了。”男人低下眉眼,用一种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哄着躲在背后的人,“别怕。”
大太子怔住,硕大的眼睛贴在洞口,死死盯着地上那两人。
只见男人黑色的浴衣腰间,露出一双雪白刺眼的小臂,还很不要脸地在前面双手扣紧,僭越之心昭然若揭。
更过分的是,他还紧贴着男人的后背,简直恨不能把整个身子都嵌进去。
那个人身边,有三尺禁区,就算大太子,也不敢这样接近他。
大太子感到一口没吐出去的龙炎,变成了焚烧五内的酸水,快要把他的肚子都烧穿了。
不,不会的,这个男人肯定不是爹爹,他只是擅长火系法术而已,和爹爹从头到脚没有一丝相像。
哼,无关之人,根本不配浪费他的时间!
眼看着动静闹这么大,劫魔叔估计也快来了,他还是赶紧跑路吧!
大太子一摆龙尾,无声无息地掉转头,向永夜中飞去。
只剩下牛犇呆滞地躺在地下。
一眨眼的功夫,一白一黑两道光弧从远方射来,降在魔宫顶上。
身穿白色绣蓝边长袍的寂天和黑白纵分长袍的劫魔出现在动乱现场,两位天魔使齐齐看向佟九,手臂都从袖子里伸出来,准备行参拜礼了,却突然发现,好像认错人了!
“呃……周尊者?”劫魔使探头向佟九身后望去。
周景明侧身站着,收起猎|枪,整理弄乱的衣襟袖口,他的心绪仍然纷乱,无法从刚才突然的变故中平静下来。
猛然听见一个带着些许调侃的声音叫他,周景明转过头,正对上一双含着笑意和探究的眼睛。
这是一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斯文男子,在周景明以前的世界挺常见,就是那种什么都懂一点、很有成熟男人魅力的销售总监。
“是我,”周景明望着他,不认识,但旁边有一起来的寂天,大约可以猜测出他的身份,“您是……劫魔使?”
“对喽!”劫魔使笑吟吟,“久闻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周景明微怔,不知道他看出什么名不虚传了,不过,这种商业吹捧不必当真就是。
“劫魔使尊,您来的正好,我们抓住一个破坏幽炎结界的蟊贼,正想扭送到使尊那里审问。”
“好说好说。”劫魔使凌空一点,几道墨线向下滑去,化作一道无形囚笼,将地上的牛犇锁起来。
这倒是方便。周景明看着牛犇。
牛犇看起来已经撑不住了,两眼翻白,脸部时不时抽|搐一下,流了这么长时间的血,就算是血牛也快干了。
他又看向佟九,刚才惊艳出手,大展神威的元婴巨佬,这会仿佛又藏进火工师傅的壳子里,一声不吭地去一边地上捡东西。
演,继续演,就差一个编织袋了。
周景明冷眼旁观,劫魔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佟九倒是浑然不觉,拎着一只血糊糊的断手回来,递给劫魔使:“还有这个。”
断手中银色一闪,周景明才想起来,低声道:“破星河。”
59 二更
◎。◎
“这是……仙家法宝?”劫魔神色微变。
劫魔毕竟还是识得货的, 一眼看出这银钩必非凡品。
“不错,这件法宝乃是专门破结界的神器,叫做破星河。”周景明说道。
劫魔来了兴致,向周景明细细询问了一番这件法宝的功用、来由。
周景明有求于他, 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把他知道的关于破星河的事情全都告诉了劫魔。
“我们的轰雷使可真有本事, 竟然拿着仙家法宝,在这里私破结界。”劫魔笑起来,笑意却不到眼底,冷森森的光芒在他暗红色的瞳孔中流转。
周景明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他旁敲侧击地告诉劫魔, 这件事一定没有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
“哦?莫非周尊者知道其中的隐情吗?”劫魔问道。
“其实, 我来和亲的路上, 遇到过一次袭击。”
劫魔的神色严肃起来了。
周景明将有人冒充三太子拦截他的队伍, 冒充者和牛犇相貌一致,这件事原原本本说了出来。
包括牛犇自己供述的,冒充者就是牛犇的弟弟牛牲,也一并告诉劫魔。
“明白, 我一定会好好审问他。”劫魔正色道,特意将“审问”二字加重读音。
周景明想到相辰对他说的,劫魔和稀泥的那些黑历史,脸上流露出些许怀疑。
“怎么?尊者还有什么顾虑吗?”
周景明仰仗着劫魔办事,自然不能表现出怀疑,他解释道:“我是担心,遇袭这桩案子只有我的人证恐怕不够, 牛犇诡计多端, 未必肯承认他刚才说的话, 如果能拿来物证,使尊您审案子也更方便些。”
“有物证那是最好不过的,在哪里?”劫魔表现出积极的态度。
周景明告诉劫魔,物证就是牛牲的首级,眼下正埋在某个地方,距离此处实在太远,得等到永夜结束才能拿回来。
周景明的本意是,如果劫魔审不出来的话,完全可以等到拿到物证再说,不要匆忙结案。
没想到劫魔听到之后却说:“拿到物证还要费这么大力气,既然如此,没有物证,我们先审着便是。”
这时魔宫守卫、青麋及魔侍者们先后赶来,两位天魔使的手下也来到在屋顶上,屋顶上乌泱泱站了一地人,简直比大殿里开典礼还要热闹。
周景明看到劫魔带着他的手下跟魔宫守卫交接具体情况,仔细调查了轰雷使近日的行动轨迹,还亲自上幽炎顶上去,用法术幻化出长长的墨线,探到结界外面去,把试图溜走的大金龙拽了回来。
“尊者,你放心吧,这件事交到劫魔手上,肯定会审个水落石出。”不知道什么时候,白度出现在周景明身边。
周景明已经发现了,白度在有些时候是可以表达寂天的意思的,比如现在,他就没有尊称劫魔使尊,而是直呼其名。
所以现在,是一直旁观的寂天看出他的疑虑,想替劫魔解释吗?
“我不是不相信劫魔使尊,而是听说劫魔使尊能够看到因果,他对于案件的判断更多的是和影响有关,如果他觉得审理下去影响不好,可能就会不了了之吧。”
毕竟这桩案子事关三界和平,如果追查下去,幕后黑手真的是仙界大能,劫魔会不会为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而把这个案子压下去呢?
“尊者误会了,劫魔不是怕事的人,他只是遵从天道气运行事而已。”
周景明还是头一次听说魔界的人也会遵从天道气运行事。
“尊者没有发现吗,劫魔对尊者的事很上心。”寂天透过白度说道,“劫魔只有在面对大气运之人的时候才会这样殷勤。”
这回轮到周景明诧异了:“我是大气运之人?”他怎么不知道?
“尊者是尊主大人选中的人,自然是气运所钟。”
哦,周景明明白了。敢情魔尊才是大气运之人,他是沾上了锦鲤的光。
那这话也说不通啊,难道相辰不是魔尊选中的人吗?
白度不再提这件事,周景明便也不再问下去。
事实证明,劫魔是真的很上心地在审这个案子。
隔天早上,他便修书一封,托白度带来给周景明,告诉他案子审理的情况。
牛犇划破幽炎顶的目的就是为了放出大太子,但他放出大太子并不是出于忠心,而是为了让冲动之下的大太子攻击周景明,把自己从中间摘出来。
这样一来,只要他及时离开,就没有人知道大太子攻击周景明,是因为有人暗中破坏了幽炎顶。
这件事也将被归结为大太子为泄私愤,烧死仙界派来和亲的尊者,而大太子作为直接的凶手,无论他说什么,都是在推脱罪责,没有人会怀疑小小一个轰雷使策划了这个案子。
和亲失败,又是以这种方式失败,必然会引起仙界不满,要求惩罚大太子。魔尊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接受惩罚,让大太子偿命,魔界的实力也会大大削弱;要么拒绝惩罚,仙魔战争一触即发,正合了某些幕后主使的心意。
以上这些,都和周景明猜测的差不多。
一晚上就能审出这么多关键信息,劫魔确实有两把刷子。
不过,劫魔在审问幕后主使的时候,遇到了困难。
他先动用搜魂术,搜索牛犇的魂魄,试图在他的记忆里找到授意他划破结界的人,但是失败了。
对手的法力相当强悍,早就在牛犇灵魂深处下了禁制,只要有人触及,牛犇的灵魂就会立刻受损,强行突破,牛犇只会先一步魂飞魄散。
劫魔不得已,又用牛牲袭击事件作引,催眠牛犇,寻找有效线索,这一次他倒是有所得。
周景明看着随信附上的半片玉牒。
“此物藏在牛犇灵魂之中,我搜魂的时候,多次看见他从这块玉牒上读消息,我据此找到玉牒,试着用各种方法激发上面的文字,都没有成功。尊者久居仙界,见多识广,或许知道如何使用此物,故送来请尊者鉴定。”
周景明将玉牒翻过来覆过去,研究了一回,他发现这玉牒应该是加密的,或许找到另外一半,将两块对在一起,就能找到破解秘密的方法。
另外一半在哪里,劫魔倒是没有提,但周景明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如果这玉牒是一个接收命令的载体,牛牲那边应该也有一半。
归根结底,周景明还是得去一趟无脊荒野,找牛牲的尸体。
他将他所知道的信息写在回信里,塞回白度右边爪爪上面的信筒。
再从左边爪爪上的信筒里拿出相天居的每日例报。
相天居的城墙建设工程还在有序推进中,不出意外,竣工也就在这两天了。
只是工地上发生了一次事故,一名族人不小心引燃营帐,火势一下子蹿起来才发现,周围三顶营帐也连着烧起来,大家费了不少功夫才把大火扑灭,四顶营帐都烧毁了,幸而没有人员伤亡。
这短短一段文字,不足以尽述当时的惊险,但周景明看着,依然感觉心惊肉跳,毕竟是熟悉的地方发生了火灾,不知道火灾现场现在情况如何,住在那四顶帐篷里的人肯定很难过。
万幸的是,没有人受伤,估计是白天发生的火灾,大家都在外面忙碌。
“发生什么事了?”佟九从后面过来。
“相天居发生火灾了,烧掉了四顶营帐。”周景明把信给他看,“幸好没有人受伤。”
佟九目光扫过信纸:“嗯……估计是炉子起火,烧到旁边的营帐了。”
“我也是这么想的,最近用火的地方比较多,稍不留神就容易出事故,相天居的营帐又都是兽皮、树皮和干草扎成的,都是易燃物。”周景明分析道。
佟九也同意周景明的说法。
这看起来只是一个意外事故,里面却藏着安全隐患,将来相天居要发展,免不了需要冶炼铁器,烧制石料,用火的地方还有很多,如果不早点想办法规避,以后可能会出现更大的火灾。
“必须强调安全生产。”周景明思忖道,“得规范生产流程,火炉周围不能有易燃物,还要建立一些消防设施。”
周景明将这些写在回信里,请符欣荣转达相辰。
可惜他现在没法回去,如果他在的话,就可以立刻督办这些事,水火无情,安全生产绝对是要放在第一位的。
“不必担心,相辰他们就在现场,肯定比你更上心。”佟九安抚道。
佟九不说这茬也就罢了。
周景明将回信放好,投喂了白度,把白度送走。
这才回转身来,瞟一眼佟九,没好气地说:“你还说别人,这里面就数你最莽撞,大太子吐的火是随随便便就能去接的吗?你知不知道,昨天我们两个差点被你害死!”
佟九闭上嘴巴,端起茶杯,默默喝了口水。他还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周景明一晚上都没给他好脸色,今天早上才开始跟他说话。
“你还觉得自己特厉害是吧,”周景明抖开劫魔的信,亮在他眼前,“劫魔使都在信里说了,昨天大太子差点吐出龙炎,关键时刻怂了,才换成普通火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大太子吐的是龙炎,我们两个这会儿都化成灰了。”
龙炎的威力,周景明可是亲眼见过的,他不认为佟九能随随便便接住,就算他是元婴或者分神大能也不行,那可是能焚烧灵魂的顶级魔焰,在那么近的距离里冲过来,只有仙君和魔尊这种站在造化巅峰的强者才有底气去硬接,佟九也太托大了。
想到这里,周景明就感到后怕,昨天受到的惊吓,又化作熊熊怒火,烧起来了!
佟九端着茶杯的时间有点长,他本想糊弄过去,但周景明又用灼灼的目光盯着他了,他只好把茶杯放下,轻咳一声:“喝点热水么?”
喝——喝你妹啊!
“我发现你这个态度真的是有问题。”周景明堵到佟九跟前,一手拽住他腰间的布料,不让他逃跑,“为什么不听我的,自己行动?”
佟九知道今天不交代出个一二三,就不能轻易过关,他想了想,说道:“轰雷使狡猾,要抓现行才行。”
周景明一愣,原来他一直记着这个,他缓了语气:“那也不值得用我们的命去换,牛犇贱命一条,不过是别人的牵线木偶,我们真正的敌人是他背后的人。”
“我知道,不会有事。”佟九又用那种笃定的语气说。
“什么不会有事!你到底有没有听见我刚才说什么啊!劫魔使信上说,大太子临时变卦,吐的不是龙炎,我们才逃过一劫!”周景明火大,使劲拧佟九肚子上的衣服。
“我不怕火,龙炎也是火,”佟九回答,低眉看向周景明,眼里含着淡淡笑意,“你既然害怕,又为什么要过来抱着我?”
“因为我……因为……”周景明被猛地一问,猝不及防,把实话说出来了,“我想把你抱走。”
佟九的眉宇变得柔和,眼里的笑意愈发深浓。
周景明没有抬头,也就没看到火工师傅难得一见的笑容,他在苦思冥想,自己当时脑袋到底哪根筋抽了,才会跑回去和不听话的火工师傅一起面对龙炎。
“你可能不相信,但是我……”周景明自己都不相信,他的第一反应是不能让佟九一个人留在那里,接着才想到随身空间,然后把人抱进随身空间的行动又失败了,他……
“我相信。”佟九的手掌抬起来,托住周景明挂在他衣服上的手,连同手腕一起,包进掌心,不松不紧地握住。
周景明看到佟九宽大的手掌包着自己的手,他的手心好热,自己的手好像放进了暖炉里一样。
不知怎么的,明明只是握手,视觉冲击力却有点大,周景明心跳着收回目光,稍稍挣扎,想把手从深色的手掌中拿出来。
那五根指节分明的手指,刚才还是客客气气地握着他,这会儿却突然强硬起来,不肯放松禁锢,害得他手腕疼起来。
“你干什么,你捏我干什么?”周景明一边挣扎,一边抬起头,疑惑地看向佟九。
佟九似乎在笑,他的脸上依然坑坑洼洼的,没有明显的表情,看向周景明的眼睛却含着柔和的笑意。
周景明明白了。
佟九在笑他,笑他这点力气还好意思说自己想把佟九抱走!
“我跟你说的是实话,你不信就算了,还这样揶揄我,”周景明使劲把手抽出来,气道,“下次你就自己杵在那挨烧,我肯定不过去,等到你烤熟了,我再给你撒点孜然。”
佟九的目光停滞了一下,孜然似乎是一种调料,周景明总是会不经意蹦出一些新鲜的词汇。
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好像走上了一条正确的歪路。
留在流明书院火房,还是跟着周景明下来,这二选一的假设并不存在,因为他早就已经选了。
……
最后,在周景明的连翻强调下,佟九终于认识到自己单独行动是完全错误的,经过深刻内省,周景明才让他拿回自己的茶杯。
过了两日,劫魔发信来告诉周景明,搜魂术没法用在死得透透的尸骨上,所以牛牲的尸骨拿回来也没什么用,不过,周景明可以试试直接在牛牲身上找另外半块玉牒。
至于牛犇这边,因为用了太多次搜魂术,他的神智有些不清醒了,可能再问不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牛犇划破结界,挑拨大太子喷火袭击贵客这件事,应该就这么结案了,牛犇犯下大罪,受极刑处罚,大太子直接喷火袭击周景明和佟九,也有不可饶恕的罪过,加上他正在因为入侵相天居而受罚,估计会罪加一等,具体如何判决,还要等到魔尊亲自来决定。
周景明对这个结果还比较满意,就等着看魔尊怎么判了,不过,大婚当前,判决应该会推迟一些。
大婚……他真的是不想记起这个词。
可是,随着相天居城墙一步步封顶,竣工,不想它来的大婚,还是终究要来的。
第三日的傍晚,陪嫁随从们来到魔宫,带着一车一车的陪嫁行李,挤满藏心阁里台阶下面的空地。
“大师兄!”符欣荣激动的声音响彻黑石走廊,他张开双臂,飞快地跑向周景明,“我来了!”
“小心脚下。”周景明笑着接住他。
符欣荣抱着周景明的手臂,眼圈不争气地红了,他哽咽着说:“大师兄,你都不知道我们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呜呜……我这条命都要交代在老相家了,有些话不方便在信里讲的,我只能说,老相家会出来相伯这样的奇葩,并不是偶然!”
周景明知道符欣荣有无数的槽要吐,看着他的皮肤都被晒黑了几个色号,这些天真是辛苦了,他引着符欣荣进入藏心阁,拉着他在床沿坐下,洗耳恭听他的倾诉。
符欣荣可算有个倾诉的出口,连环境都没顾上看,直接跟周景明连续不断吐槽一个时辰,从老相家的老刺头,说到龙爪宫的傻x龙,再到光会说好听话、不擅于决断的好人族长相辰,反正城墙建设工程里面,没有一个省心的,而符欣荣不得不周旋在这些奇葩中间,使出吃奶的力气才把场面控制住。
这一切都是为了谁!
都是为了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魔尊,动动嘴皮子就让三个部族的人一起重建城墙,动动嘴皮子就把周景明调走,反正他高高在上,是一点都不懂人间疾苦,可怜符欣荣一个流明书院管账的,到这边硬是变成了建城总管,这搁在仙宫都要封一个神工的。
“符欣荣,你实在是辛苦了,这次真的出乎我的预料,你能把本来应该我做的事,完成的这么好。”周景明盛赞道,“多亏有你,要不然这城墙绝对建不了这么快,这么好。”
“嘿嘿。”符欣荣得意地挺胸,“那是自然,大师兄,你还没看到相天居现在的样子呢,等你和相辰结完婚,回去了,一定会大吃一惊的。”
周景明笑容微滞,但很快又恢复到开心的样子,笑吟吟地听着符欣荣继续说。
天色暗下来了,最后一缕红月的光芒从西山顶斜射下来,穿过整个赤月河谷,照在横断山崖的石壁上。
“嚯,这景太绝了!”
周景明带着符欣荣和随从们参观了全景小阳台,从楼梯间走上去,站在魔宫顶端俯瞰魔宫的各个部分,还将修补后的幽炎顶结界指给他们看,告诉他们大太子就在外面封着。
随从们果然露出害怕的神色。
周景明笑着告诉他们,不用怕,这是魔尊修补过一次、两大天魔使合力修补过一次的结界,绝对结实,大太子绝对进不来。
符欣荣嘴唇哆嗦,想说什么,又没敢说,直到他们忙不迭地回到藏心阁,符欣荣才拉着周景明,偷偷跟他说,还是小心点好,如果真有那么结实,魔尊和天魔使干嘛修补那么多次。
周景明忍笑,他花了很大力气才憋住,没告诉符欣荣他和佟九前几天的刺激经历,否则符欣荣非得吓死不可。
晚些时候,青麋过来为随从们安排了新的房间,在下面几层的位置,符欣荣看起来大大松了口气。
这就是周景明爱他的地方,他在人性的弱点方面,总能表现得比周景明更夸张,当周围环绕着如相辰、佟九这样的人中龙凤时,只有符欣荣能让周景明感觉,啊,这个世界上还是有同类的!
婚期越来越近。
魔宫各处悬挂起充满喜庆气氛的装饰,七部送来的珍稀兽骨也都漆上了朱红的颜色,凌波居储藏的红锦缎如流水般运进黑石走廊,大厅中、甬道中的流火喷泉也调亮了许多,把每个角落都照得红彤彤的。
传说中的婚仪师傅终于现身,带着周景明熟悉了一番婚礼流程,其实也没什么好教的,就是人间的婚仪拿来改了改。
魔界人基本不搞这些繁文缛节,以天为庐以地为席,想干什么就直接干,至于约定终生的也有,比较少,像这样大张旗鼓宣告天下的就更少了。
周景明发现,魔界人比他更不熟系大婚这一套时,稍微松了口气,在他们眼中,这应该就是仙魔盟约的一部分,走个过场也就罢了,至于那些整人的恶俗,淳朴的魔界人肯定不会。
终于,大婚之日到了。
正殿正门洞开,金杯银盏送进大殿之中,兽骨筷子摆上桌案,七部受邀宾客鱼贯进入侧门,聚集在火光闪耀、红缎漫天的殿堂中。
60 二更
◎。◎
管弦齐鸣, 周景明从正殿里侧的准备房间里走出来。
“尊者,小心。”符欣荣扶着周景明。
周景明今天穿的是天女织成的天衣,代表仙界最高工艺水平,衣摆长长拖在地下, 他每迈一步, 都担心踩到下裾。
好不容易走到正殿门前, 通红的火光、摇曳的红纱一股脑涌进视野,喧闹的声音震动着广阔的黑石宫殿,周景明努力端住仙界尊者的仪态,跨过门槛,一步一步向殿中走去。
他努力克制着不去分辨两边桌上坐着的都是什么魔兽, 集中注意力在红纱铺成的道路上, 婚仪师傅告诉他只要沿着红纱路走, 就能走到正确的站位。
前面的人群簇拥着什么, 意识到周景明过来,他们纷纷回过头,冲周景明露出笑脸。
周景明认出其中几张脸,那是太姑, 那是相量,他意识到这是相天居的人,他们挤在红毯中间干什么呢。
很快,周景明知道了答案。
相天居的人群散开,他看到年轻英俊的首领站在红毯中间,一手牵着白发苍苍的矮小老者,两人面上都洋溢着红彤彤的光彩。
相爷爷也来了, 周景明想道, 他迈动步伐, 小心地维持着头上的金莲花冠和垂下来的金玉流苏在礼仪允许的范围内摇晃。
“景明!”相辰伸手接住周景明的手臂,举目端详过来,浅碧色的眼睛含着无尽痴迷,白皙的面颊上泛起红晕,“你真好看。”
周景明也许久没见到相辰了,他似乎瘦了一点,原本婴儿肥的脸颊清减了些,想来这些天是累得够呛。
“你来了。”周景明笑道,“我在这里每天睡觉,自然会精神一些。”
“景明啊,小辰每天都念叨着你呢。”相爷爷笑呵呵地说。
周景明俯身向相爷爷问好,相爷爷把相辰的手交到周景明手中。
两人转过身来,面向正殿正位,空中飘下来纷纷扬扬的花瓣,他们穿过花雨和祝福的声音,来到魔尊的御座下。
一声高亢的鸣响,划破整个大殿的喧嚣。
宾客们安静下来,目光向上,注视着御座上的魔界尊主。
周景明也是第一次见到魔尊本人,心情不可谓不激动,他小心翼翼地抬起连着流苏的金莲花冠,运足目力,想要把魔尊看着清楚。
魔尊没有想象中高啊,大概也就是正常魔人的高度。
也没有长犄角和翅膀,脑袋也只有一个。
脸看起来也相当有人样。
整体形象合起来,却在周景明心中激起奇怪的熟悉感,他睁大眼睛盯着魔尊,看了又看。
魔尊披着暗红色的长袍,长袍上有黑色的花纹,会随着他姿态的改变而变化,虽然不明显,但能看出来,是堪比天衣的稀罕之物。
他里面穿着纯黑的礼服,没有任何花纹装饰,腰间挂着一枚黑色的兽骨带钩,偶尔有一丝暗红色的光芒透出,如果不是光芒不同,周景明也不会发现他腰间还带着装饰。
还有他的肤色,就像终年不见阳光一样苍白,完全符合周景明脑海中关于吸血鬼的刻板印象,连城堡形状的黑石魔宫也变得合理起来。
最后,是那张脸。
脸是最陌生的地方,无法激起周景明的任何联想。
他的头发向后梳起,将整张脸露出来,任何人长着这样一张脸,想必也不愿意让配饰或者头发挡住。
周景明大脑放空,目光在魔尊的脸上多停留了一会,直到魔尊的视线扫过来。
他对上一双暗红色的瞳孔,像夜晚的黑石甬道,深不见底,要把人的灵魂吸进去一样。
立刻移开目光,心砰砰跳。
魔尊巡视全场后,寂天来到阶前。
噪音一开,全场私聊全部屏蔽,只能听到一个声音说话。
大概是说了些场面话,什么魔仙盟约就此订立,仙界的文化、技术传到魔界,是魔界发展的机遇,相天居要承担促进传播的重任,其他部族也要抓住这个机会,好好跟相天居交流,往后赤月河谷的主流应该是合作发展,而不是纷争倾轧。
周景明皱着眉头听完,他一开始还不理解魔尊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说话,现在他明白了,只要寂天一开口,大家的注意力就都在他那,每句话都像猴子抓黑板一样刻进脑袋里。
但这不妨碍周景明自动免疫场面话,以前开会实在听得太多了,没有什么新鲜的……魔尊也太无聊了吧,白长了那么一副酷炫的样子,婚礼致辞说得跟工地剪彩一样,对了,他是圣父人设呢,外表看起来没少干坏事,其实是个正经人么。
“……至于三太子妃,博闻强识,钟灵毓秀,吾心甚悦。”
周景明正在单线吐槽,突然听见一句奇怪的话呼啦啦地飞过去了,他哽了一下,脑瓜子嗡嗡的,不知道是真的说了,还是噪音听太多产生幻觉?
什么,什么的三太子妃,吾心甚悦,难道是在说他吗?
他待细听,寂天却闭上了嘴巴,噪音一瞬间结束,大殿里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大家都大气不敢出,静了片刻,才纷纷下拜,齐声赞颂尊主大人,英明神武。
相辰拉住周景明的手,开开心心地带他一起跪拜魔尊。
别人都是小礼,相辰这行的却是大礼,周景明想起来,婚仪师傅跟他说过,魔界婚礼不拜天地,只拜魔尊,看来,仪式这是进入正题了。
周景明跟着相辰跪拜魔尊,在毛茸茸的地毯上三叩首,他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头上的金莲花冠上,为了防止它歪掉,他还使了点灵力。
直起身时,他听到司仪高呼礼成,整个大殿再次喧闹起来。
“景明。”相辰扶起周景明,目光凝注在他脸上,浅碧色的眼睛里,喜悦像阳光一样透出来,“我听说人间的婚礼,会互相许下一辈子的承诺。”
周景明的胃顿时收紧了,他张了张嘴,想提醒相辰,这不过是走个过场。
“我知道你心事未了,所以,承诺就留到以后再说吧。”相辰笑了笑。
紧张的感觉一下子松懈了,周景明却并没有觉得好过,现在,浓浓的歉疚像藤蔓一样生长起来。
“我先说我的,我希望以后能成为景明的武器,常常陪伴在你身边,为你除掉那些可恨的人。”
“保护你,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周遭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
浅碧色的眼瞳在暗地里闪着光,专注地凝望过来。
周景明感到心跳空了一拍,他愣愣地望着相辰,相辰是认真的,他能感觉到,这种感觉让愧疚的藤蔓成倍生长,直到爬满心房,让每一次心脏跳动都变得沉重。
“你不是答应过我,遇到危险,要优先保护自己吗?”周景明的目光移向相辰受伤的右耳,包扎已经拆掉了,白皙的耳廓上还留着红色的痕迹,可见当时伤得多么重。
相辰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周景明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个约定来,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
“不要说什么粉身碎骨的晦气话。”周景明冷下脸来。
“好,不说。”相辰连忙答应,肩膀挨到周景明身边,手指扣住他的手,“我们去敬酒吧。”
两人离开御座下的红毯,向宾客席走去。
流火喷泉里的火焰又升起来了,大殿中的光亮再次恢复到先前的程度,没有人深究那一瞬间的光线变暗。
分立御座左右的劫魔向寂天使了眼色,寂天面无表情。
……
周景明本来以为,魔界不酿酒,喝喜酒这个环节就可以省略了。
事实上,是他想当然了,魔界这样热衷享乐的地方,怎么可能不酿酒,只是相天居不酿酒而已。
龙爪宫和凌波居都有各自的酒曲,酿出来的酒各有风味,龙爪宫辛辣,凌波居清甜,再加上魔宫地窟里藏的美酒,足够今天的宾客喝到尽兴。
青麋端来两只金杯,一壶琼浆,随在周景明和相辰身后,他们每到一桌前敬酒,都会有斟满的两杯等着。
周景明心想,这也太实在了,顿时压力陡增。
谁知相辰比他更不能喝,刚走了两桌,酒气就爬上脸颊,连脖子一起红得发亮。
“恭喜三太子,恭喜三太子妃!”一桌长着卷卷熊耳朵的魔人站起来,举起酒杯,向两人说着吉利话。
相辰爱听,听完就说好,拿过酒杯,一仰而尽,还跟宾客展示空杯底。
周景明躲躲闪闪留个杯底,放回托盘上时,冲青麋使个眼色,让她下回少倒点。
青麋笑着摇摇头,指一指正在跟人大拼酒量的相辰,表示这都是三太子要求的,不能倒少了。
周景明无语,喝吧,喝晕他,晚上也省事。
挨桌酒敬过去,终于到了相天居。
都是自家人,没什么好说的,周景明也结结实实干了三杯。
“好!”相氏族人们齐声呼道。
相爷爷在大家的搀扶下,来到前面,笑眯眯地看看相辰,又看看周景明。
“小辰,景明,今天是你们两个大喜的日子,相爷爷代表相天居大家,恭喜你们。”
大家啪啪啪地拍起巴掌。
“景明啊,爷爷还要代表相天居,送给你一件礼物。”
周景明顿时感到头皮发麻,天啊,千万不要送相辰爹妈的遗物给他。
相爷爷叫人把礼物抬上来,人群分开,四名族人哼哧哼哧抬着一整块黑不溜秋的石头上前来,“铿”地一下放在地上。
周景明感觉脚下的地板都抖了三抖。
“这、这是什么?”周景明惊讶。
“小辰,你说。”相爷爷笑眯眯道。
“能挖到这件宝物,还多亏了景明你,”相辰笑着介绍道,“这是魔母金,可以打造成任何形状的兵器,而且有记忆能力。”
“记忆……能力?”周景明怀疑自己听错了,一块石头有记忆能力?!
“对,他能记住对它施放的魔力攻击,并把这个攻击施加在附魔石上。”相辰解释道。
咦?
“比方说,龙爪宫的魔龙向它喷火,它就会记住喷火这个攻击动作,并把这个攻击动作附在每一块接触到的附魔石上,这些附魔石就会拥有喷火能力。”
周景明仿佛明白了,相当于一个储存魔力攻击的U盘,可以把攻击拷贝到附魔石上,让每个附魔石都拥有这种魔攻能力——怪不得叫魔母金呢。
那拷贝一个魔界最厉害的大招,再带上一兜子南山石,岂不是可以称霸三界了?
周景明陷入了幻想之中。
“这件礼物太贵重了,谢谢相爷爷。”周景明感激地收下了魔母金,把它放进随身空间。
“呵呵,要不是景明你发掘南山,我们也不会找到这块魔母金,”相爷爷笑道,“说起来这个礼物挑选的还真是偷懒啊,不过,我们相氏部族合族上下,也找不到第二件比魔母金更有实用价值的宝物了。”
“景明,如果需要的话,我随时都可以提供帮助。”相辰朝空气里比划了一下拳头。
“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怎么用。”周景明扬起眉梢,这件礼物来的太及时了,有一个计划在他心中渐渐成形。
“谢谢你们,这真是我来到魔界最开心的一天。”周景明向相天居的大家道谢,刚才还担心的事情,并没有发生,相氏族人们都是简单地希望他过得好,这让他心里热乎乎的。
在相天居的宴席边,大家热热闹闹地欢聚一番。接下来还有几桌酒要敬,周景明和相辰不得不暂时辞别。
“相天居真是大方啊,好不容易捡到一块魔母金,竟然就送给三太子妃了。”
下一桌,阴阳怪气的笑声传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
狐狸似的二太子师襄站在凌波居众人中间,大家身上都穿的十分奢华,绫罗遍体,珠宝生辉,凌波居的人往外一站,就像盐商聚会。
而二太子披了一身不知什么毛的红色大氅,仔细看去,每根红毛还闪着金光。
“这是魔凰羽毛集成的大氅,怎么样,没见过吧?”师襄转过半身,向周景明和相辰展示他的豪华大衣。
“魔界还有凤凰吗?”周景明奇道。
“当然有,要不然怎么会有魔凰羽毛。”师襄随口说道。
“就是说你没见过魔界的凤凰,只是捡到这些亮闪闪的羽毛,集在一起做了这件大氅。”周景明思忖道。
师襄闹了个大红脸,很不高兴:“我又不做衣服,又不捕猎,干嘛要见过魔凰?弟妹这话说的可真是让人不爱听。”
“我就是好奇,还请大姨子不要见怪。”周景明笑吟吟地拿起酒杯,“我自罚一杯。”
师襄愣了片刻,什么大姨子,这叫谁呢?等他回过劲来,周景明已经喝完了,正笑眯眯地看着他。
“呵,亏你还是流明书院的仙人,怎么连人间的称呼都不懂,胡乱叫起来。”师襄轻蔑地端起酒杯,凑近唇边。
“没叫错啊,相辰是我媳妇,你不就是我大姨子吗。”周景明不紧不慢道。
“噗——”师襄喷了出来,一脸诧异地看着周景明,“不是,我是男是女你分不清吗?”
“啊,原来你能分清吗。”周景明扬起眉梢。
相辰在旁边听得一脸懵,压根没转过来这都什么跟什么。
倒是符欣荣和凌波居的几个人精笑个不住。
师襄手指点着周景明,颇有些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他说不过周景明,便转向相辰:“相辰,你听见他说你什么吗?你都不管管吗?”
相辰脸颊红彤彤的,不说话。
“他叫你媳妇,他——”
“听见了。”相辰低声说,从托盘上拿起酒杯,向师襄遥敬,连喝三杯。
“人家美着呢。”凌波居的人精凑在师襄耳后,提醒他。
师襄无话可说,摆了摆袖子,端起酒杯,给相辰还了一杯。
“行吧,二哥也没什么好说的,今天这场大婚,凌波居包圆了全场的红纱红缎,就算是送给二位的新婚礼物吧。”
这礼物送的真没有诚意,跟相天居不能比。
当然,凌波居跟周景明也没什么感情在,表面文章做一做,在魔尊那能走个过场也就罢了。
“咦,原来这些红纱红缎,都是凌波居送我们的礼物么?”周景明诧异,“二哥真是大方,那我们就不客气地打包带回去了。”
师襄一哽,虽然红纱红缎不是什么珍贵礼物,但加起来也值不少钱,而且现在仙魔盟约订立,到人间进货没有那么容易了,这些人间才有的工艺,能抵一大笔钱呢!
“不是,我——”师襄还想争辩什么,周景明拉着相辰扭头走了。
师襄望着周景明的背影,心如刀割,这小狐狸,怎么每次遇到他都要少块肉,再这样割下去,凌波居就要破产了啊啊!
周景明牵着相辰,疾走出几步,方才窃笑着跟他说,刚才又盘剥了凌波居一把,这回大婚真是没白来,等会儿再去大太子那边拔点龙须。
相辰的脚步有点乱,他的思绪也变得飘飘然,景明刚才说,相辰是我媳妇,相辰是我媳妇,嘿嘿。
嬉笑间,两人来到最后一桌。
龙爪宫的宴席桌!
龙爪宫的人脸色都不大好看,如临大敌地盯着周景明。
只有一个人坐在桌前,一杯一杯喝着闷酒,连头也不抬,他就是假释期的大太子。
大太子脖子上、手腕上都挂着禁制,有防止他变形的,有防止他动用魔力的,全方位无死角控制住这名危险分子。
“大哥。”相辰上前来,还是照着应有的礼数,向他行礼、敬酒。
周景明也跟着行礼,眼睛偷瞄这位浑身冒着丧气的大太子,他好像都没怎么看过大太子的人形,每次见到都是暴暴龙吐火,现在近距离一看,有种奇异的感觉。
大概就是,啊,原来他还是个人啊。
“大殿下,他们来了。”一名长得和龙老有几分相似的年轻人提醒大太子。
大太子打了个酒嗝,醉醺醺地抬起头,他的相貌亦是堂堂,瞳孔是金色的,显得张扬,此刻这张棱角分明的脸上,却浮着一层自暴自弃的颓靡之色,涣散的目光在周景明和相辰身上扫了一下,便又垂下头去。
“大殿下喝多了,”那年轻魔龙抱歉地对周景明和相辰说,“就当大殿下喝过两位的喜酒了吧。”
“好吧,那我们走了。”周景明说道,拉着相辰就撤。
他对这位狂暴大哥本来就没什么期待,在他面前多停留一分钟都很危险,能相安无事是最好的。
“景明,你刚才不是说要拔点龙须?”相辰晕晕乎乎地说。
周景明猛拽一把相辰,让他醒醒,分清玩笑话和现实。
“等等。”身后传来大太子充满醉意的声音,“站住……给老子站住!”
完犊子,周景明后背发麻,私底下掐一把相辰,都怪他。
相辰哆嗦了一下,似乎清醒了一些。
两人对视一眼,相辰往一侧偏了一下头,示意继续走,当没听见。
“周景明……嗝!送、送你个好东西!你要不要!”大太子扯着嗓子喊道。
半个大殿安静下来,都往这边看来。
不要,我不要。周景明心中说。
但是这场合,容不得他说不要。
周景明拽了拽相辰的袖子,两个人转过来,往前走了两步,和大太子的保持一定距离。
“不知大殿下要送我们什么礼物?”相辰不卑不亢地问道。
大太子面颊飞红,醉眼朦胧地看着他们两个,笑起来:“哈哈哈哈,把本太子的礼物端上来!”
他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周景明就更不期待了。
那年轻魔龙欠身后退,不一会儿,端着一个木匣子过来。
周景明看见这个雕刻精美的木匣子,倒有些诧异,怎的像是个正经玩意?
相辰想上去接,年轻魔龙却让过了他,把木匣子端到周景明面前,低声说道:“这件礼物是大殿下指名送给三太子妃的。”
周景明盯着木匣子看了两眼,谨慎地说道:“能否请你帮我打开?”
年轻魔龙似乎有些犹豫。
大太子却耳朵很灵,在后面嚷嚷起来:“胆小鬼!本太子难道会暗算你吗?明明是好东西,真是不领情!龙慧,你把盒子打开,给他看!”
名叫龙慧的年轻魔龙应声道:“是。”
他伸出灵巧的手指,打开木匣上的机关,盖子自动弹起来,露出里面的东西。
那是一支两尺长的柱|状物,看起来像兽角,但顶端是圆形的。
周景明愣了一下,接着,明白了这是什么。
他简直失去了语言能力,任何脏话都不足以描述大太子人品的万一。
“龙慧,你不是还做了机关吗!展示给他看,叫他开开眼!”大太子又在后面嚷嚷。
龙慧薄薄的脸皮上泛起红晕,嘴里模糊地咕哝了一声,手指在盒子下面波动了两下。
柱|状物从盒子里立了起来,开始做往复运动。
“啪!”
相辰一巴掌抽飞盒子,盒子摔在地上,零件掉出来几个,但没有影响机关的运作,柱|状物仍然坚强地顶着盒子,在地上画圈。
周景明:……
众人:……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后。
大太子暴发出一阵恶作剧得逞的大笑,笑得前仰后合,上气不接下气。
相辰气得双拳紧攥,上去一脚踩断还在画圆的柱|状物,盒子终于消停下来。
周景明看了一眼龙慧,这可怜的年轻人像是快要哭出来了一样,他摇了摇头,拉住相辰,把盒子从地上捡起来,递还给龙慧。
龙慧愕然抬头。
“这机关是你做的吗?”周景明笑着问道。
龙慧点点头。
“真厉害!”周景明拍了拍龙慧的手臂,“不要放在心上。”
龙慧默默合上木匣子。
大太子的笑声戛然而止,从桌案前站起来,叫道:“龙慧,干什么呢,不许听那个姓周的说话,给我回来!”
龙慧低下头,跑回龙爪宫的阵营里。
“哼,”大太子提起腰带,从桌案前站起来,绕过桌案,走到前面来,拨开挡路的相辰,冲着周景明喷出一口酒气,斜着眼打量他,“怎么,本太子的尺寸,你不满意?”
周景明稍稍后退,避开他的酒气,正要说话,大太子重重地清了一下嗓子,打断他。
“大家不要误会,这件礼物是本太子精挑细选的,想来三太子妃从天上带来那么多陪嫁,也不缺什么了,就是老三这品种不行,恐怕不能令三太子妃满意,”大太子一边嬉笑,一边躲开相辰全力打来的气爆,腾挪之间,迅捷无比,完全看不出喝多了,“万一因此看轻了我们魔界,老三,你可就是千古罪人!”
作者有话说:
晚上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