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忘耸耸肩: “杀了他,我开心,不算在你欠我的上。”两人同时笑了起来。池惑: “确实是令人开心的事。”祁忘突然想到了什么,有用闲聊的语气说道: “还有祝家那对双生子,我也一起解决了,免得他们以后生事端,麻烦。”池惑微微一愣: “你是指祝行水和祝云止?”巫溪一族这两嚣张跋扈的孪生兄弟,和他可不止认识这么简单,这两双生子兄弟因为将时无筝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当年可给他添了不少麻烦。可这又关祁忘什么事呢?他为何突然将双生子给杀了?祁忘点头: “是,曾经有人给我说过,这两烦人又歹毒的家伙,早就该死在‘过去’了,所以我特意过来尽一份力,把这对双生子更快地送走。”祁忘说得清淡,池惑却从对方的语气里觉出了端倪。池惑扬眉: “曾经有人?”祁忘在说到这句话的时候,语气轻微变了,这副不同寻常的语气,可以揣测出他和对方关系很亲密。祁忘不自觉扬起唇角: “是,一个自恋的家伙。”说着,他眼里含笑地看向药池中的池惑,只可惜此时的池惑视力尚未恢复,没觉察出他的目光。池惑语气也变得微妙起来: “听起来很有故事。”他虽然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不是这么一回事,心口处莫名其妙有点闷,突然堵得慌。他想要问问对方的事,却又不想真的知道。祁忘: “是,想听吗?”池惑重新转过身去: “不用了,我对旁人的故事不感兴趣。”“况且,只有故事没有酒,总差点味道,改日有酒了再说吧。”池惑补充道,似乎只有这样才能掩盖自己莫名其妙的情绪。之后,池惑意兴阑珊地又泡了会儿药池,他越发觉得兴味缺缺,不多久就起身返回药庐了。路上,祁忘将一样东西交到池惑手上。木头被人握久了,接触手心的瞬间,透着股温润的暖意。“今夜是上元节,路上提着这盏枫灯,应景。”祁忘道。池惑: “山下买的?”在他模糊的视线里,这盏枫灯在风里摇曳,仿佛一团在夜色里蔓延不休的火,炽烈滚烫,却又摇摇欲坠。以至于拿在手里的枫木都变得烫手起来。祁忘摇头: “是我做的,提着这盏枫灯,就不会迷路了。”池惑知他话里有话,也知这盏对方亲手做的枫灯有来头。但他心里莫名闷着口气,说话便不动声色地带着点儿刺: “可惜我现在一个瞎子,枫灯只能成为摆设了。”祁忘笑: “不会的,信我。”之后两人走在路上便不讲话了,但沉默并不令人难熬。走着走着,许是这也夜月色清明,又或许因为天寒地冻令人头脑清醒,堵在池惑心头那口沉闷的气不知不觉消散了。山野小路,雪尚未消融。灼灼枫灯在石阶上一晃一晃的,偶尔惊起几只未眠的山鸟,它们振翅高飞, “咯噔”一声压断了挤满雪絮的枯枝。山间寂寂,只有山岚和水雾在流淌。在药池运气愈伤使人困乏,待行至药庐,池惑也困了。他也没多言语,将枫灯小心翼翼搁在床头,自个儿后脑勺一沾枕头,便睡着了。这一晚,池惑做了个莫名其妙的梦。梦里他修为尽失,像砧板上的鱼肉一般,被仙道众人缚在天刑柱上,散魂鞭一下又一下抽在他身上,血肉横飞,散开的猩红模糊了他的视线。不远处也是一片炽热模糊的红,醉鸦楼沉在熊熊火海里,化为灰烬。一会儿,梦境画面倒转,他被封入寒潭,冰冷彻骨的寒意呛入肺里,窒息感密不透风包裹而来,他不停向下沉,他知道,等着他的只有无尽的绝望和寒冷…直到一抹明晃晃的红色出现在寒潭之上,光影模糊中,仿佛是谁提着灯朝寒潭之下看,那人手中的灯明亮如一簇火焰,不停摇晃,细碎的光随波逐流,寒潭水面就跟着了火一般,冰冷彻骨的潭水也随之变得温暖。“提着这盏枫灯,就不会迷路了” 不知为何,池惑混沌的意识里突然闪过这句话。是谁说的?在哪说的?又是对谁说的?但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不会迷路,不会迷路……”原本已经失去意识的池惑蓦然清醒,开始朝着灯影的所在奋力游去,所有的困顿迷茫烟消云散,他内心清明笃定。他要回家。待他破出水面的瞬间,窒息感和迷失感骤然消失,江雾缭绕,渔火枫灯光影点点。一道熟悉的红衣背影立于乌篷船头,池惑靠近,立于船头的人也转过身,可惜他的面容笼在一片江雾里,池惑看不分明。可当池惑低下头的瞬间,枫灯照亮的水面之上,是对方的倒影。倒影之中,那人和他生了张一模一样的脸。随之夜风拂来,枫灯碎成满江星火,那张熟悉的倒影也融化在了绰绰光影里……池惑突然从梦中惊醒,草药熟悉的味道漫入鼻腔,他瞪着眼睛看向榻顶帐幔,缓了好一会儿才记起此刻正身处药庐,祁忘在他身边守着。“你做噩梦了。”不知为何,此刻祁忘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失真,仿佛来自很遥远的地方。心有余悸的池惑下意识问了句: “你在哪里?”祁忘愣了一下,声音更温和了: “别怕,我在这里。”“我一直都在。”“我刚才做了个古怪的梦,梦里我……”池惑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因为他揉了揉眼睛,突然发现自己的视力恢复了。眼前清明一片,凛白的雪光漫入屋中,床头明晃晃的灯光摇曳不休,那是睡前自己搁在那儿的枫灯。枫灯……刚才梦里寒潭之上,也有一盏摇摇晃晃的枫灯。灼灼燃烧的光穿透潭水,照亮他从深渊爬出来的路。梦里的池惑想要回家,而梦醒之后,池惑的视线恢复了。“我…”“你能看到了,是吗?”祁忘很快就觉察到了池惑的变化,语气里是等了许久的欢喜。一瞬间,空气陷入沉默。彼此在雪光灯影里凝视对方。祁忘脸上覆着面具,在雪光灯影里,面具泛着微微寒光。就这般僵持了片刻,池惑看着对方面具之下的眼睛问道: “你说过的,等我视力恢复了,让我亲自揭开你的面具。”祁忘迎着他的视线,点头: “嗯。”“可以吗?”终于如愿以偿的池惑反而有点小心翼翼起来。“如果你不怕被吓到的话。”祁忘的语气里仍旧是那副玩笑意味。他握住池惑的手,兴许是做了噩梦的缘故,池惑的手有点冷。池惑也笑: “我看你也很期待被我揭开面具。”“是。”祁忘从不藏着掖着,承认得爽快。“池惑,你亲自确认好了。”“我需要你亲自来确认”“好。”池惑回答,某种难以言喻的预感笼罩心头。他有种错觉,这副面具之下,藏着通向一切的真相池惑微微屏住呼吸,就在指尖掀开祁忘脸上面具的一瞬间,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面具之下这张面容,池惑再熟悉不过……这是他自己的脸。“为什么…”池惑将面具拿在手里,指尖微微发颤。短暂的震惊过后,久违的熟悉感笼罩心头。仿佛他曾经经历过这一切,仿佛也是他亲手制造了这一切。眼前的一切是绝对真实的,却又有那么一点失真的感觉。此时此刻,像是最真实的梦境。祁忘一瞬不瞬地看着池惑的眼睛,那双和他一模一样的眼睛。他的神态专注又温柔,不愿意放过池惑脸上所有一闪而逝的表情。“池惑,害怕吗?”祁忘问他。池惑恍然摇头,一切即将浮出水面: “你……”“我就是你。”祁忘知道池惑想要问什么。“我即为我「道」,池惑,我们自己,就是所行之道的答案。”池惑眼中的迷雾渐渐消散: “你指的…难道是多情道…” “我们自己,才是多情道的真相。”在祁忘话音落下的瞬间,窗外雪光突然像潮水般汹涌而至,铺天盖地,带着肆意的呼啸声,明晃晃的白色瞬间浸透窗户纸,摆在床头摇曳的枫灯也摔倒在地,星火飞溅而出,在雪光掀起的巨浪中蔓延出一片明亮的火海。池惑尚未来得及反应,失重感再度笼罩而来。他不知所措地看向那种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渐渐的,眼里的迷茫和困惑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切了然于心的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