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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第二天中午才从宫中出来, 小六迎上来,“太后如何说?”

谢珩道, “先彻查高家。”

昨夜刑部高尚书遇刺最终重伤不治,太后因此震怒,然而当谢珩呈上刺客留下的高尚书和闵州知府勾结账本时,太后立刻转换了震怒的对象:“高青云好大的胃口!”

想到这里,他不由嘲讽一笑,发生了这样的事, 她先气的却是高青云胃口大,贪的比吴家还多,而不是闵州那些被祸害的食不果腹, 流离失所的百姓。

不过也正是因为所谓的忠犬噬主,明镜司才有机会彻查高家。

小六道, “按照您之前的吩咐,高家的几个儿子已经悉数被捕, 侯爷您现在要去诏狱吗?”

谢珩翻身上马, “你们先去,我回府一趟。”

他还惦记着回到府里的九皇子, 府上突然多了个孩子, 想必正混乱,他需要回去稳定局面。

到了侯府, 谢珩直奔月恒院, 大嫂应该没那么快接受那孩子,所以孩子肯定还在母亲那里, 也不知是何情形。

谢珩想象中, 他大概会被母亲抱在怀里疼爱, 结果进门就见穆婉坐在廊下拿着一个鸡蛋逗小孩儿。

看起来两岁左右的孩子, 紧紧盯着她手里的蛋,她却偏偏不给,孩子扑她右手,她把蛋转移到左手,孩子又往左扑,她又躲开……

谢珩:……

这得多丧心病狂才会这么欺负一个小童。

坐在一旁发呆的谢大夫人先看到了谢珩,起身招呼,“侯爷回来了。”神情语气复杂。

谢珩故作不知,“大嫂,这是……”

穆婉也赶忙起身,“侯爷。”

那孩子则警惕的要往摇椅下面钻,被穆婉眼疾手快的捞住,安抚道,“不怕不怕,这人虽然长得凶,但他能给你买好多好多鸡蛋。”

谢珩:……

这是什么介绍。

正要说话,对上孩子的视线,那眉眼让他不由一愣。

“侯爷。”古嬷嬷从偏房出来,“公主叫您进去。”

谢大夫人见状起身告辞,穆婉倒是坐着没动,不过总算将鸡蛋递给孩子。

谢珩稍微放心了些,才跟着古嬷嬷进了偏房,然后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胡娘子。

长公主坐在旁边的太师椅上,看到他直接问道,“认识吗?”

谢珩正想摇头,就听长公主道,“她时日无多,就这两天了。”

谢珩不由变了脸色,他知道胡娘子生病,还以为是这一路逃荒落下的病根,调养一段时日就能好。

长公主看他神色,笃定道,“看来是认识。”

“那她说的没错,那孩子是你的。”

谢珩还沉浸在前一个消息里,闻言反应慢了半拍,“什么?”

长公主见大夫给胡娘子喂完了药,示意所有人都退下。

古嬷嬷最后一个离开,顺手关上房门。

长公主才道,“这孩子是你的。”

谢珩无奈,“可是胡娘子说了什么?这孩子不是我的。”

长公主道,“胡娘子确实只说他是侯府子嗣,身上的信物也是你大哥的。 ”

那并没有出差错,谢珩故作迟疑,“所以是大哥的孩子?到底怎么回事?”

长公主却坚定道,“不,他是你的孩子。”

谢珩:……

“母亲先说说怎么回事吧。”

长公主摇了摇头,“胡娘子清醒的时间很少,我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但能看出这孩子吃了不少苦头,”说到这里,她突然笃定道,“他其实不是两岁,是三岁,对不对?”

谢珩一愣。

大哥三年前去世,如果是大哥的遗腹子那就是两岁,但若是大姐生的九皇子,则是三岁。

长公主的眼眶已经红了,细看眼睑还肿着——她猜到了。

也是,先皇有四个姑姑,两个毫无存在感,一个曾经煊赫一时后来却暴病而亡,唯有荣昌大长公主在没有站过队的情况下历经四任皇帝却一直活的平和自在,荣宠加身。

这样的人,怎么会是万事不管的糊涂家翁。

心知瞒不住,谢珩叹了口气道。“母亲既然知道,就应该明白孩儿为何让他做大哥的子嗣。”

长公主道,“我不明白,若你身体康健,我尚可以理解为你想给你大哥留个香火,可现在这种情况,你大哥有嗣,你却无后,你可知十年之后他长大,镇北侯府会再次因为爵位而动荡。”

谢珩温和道,“不会的,这爵位本来就应该是大哥的。”

长公主淡淡的道,“爵位从来没有该是谁的,尤其是镇国公府的爵位,谁担起责任,爵位就是谁的,你大哥和大郎走了,你撑着这侯府,爵位就是你的,你大嫂委屈也没办法,这世上的事从来不由人。”

“而且你想的还是最安稳的情况。而他的身份……便是你,能保证他一辈子安稳吗?”长公主道,“把他交给你大嫂是下下下下策。”

谢珩意外母亲会是这样的反应,又觉得不解。

长公主道,“是,你觉得她是我精心挑选的镇国公府日后宗妇,出身、学识、能力都是一等一,定能好好抚养他长大。”

“若你大哥活着,她确实能撑起一个镇国公府,可现实是你大哥走了,她从世子夫人变成了旁支妯娌,没有几个人能甘心。”

“如今让她掌着侯府,等再过几年,时姐儿,意姐儿说了亲,她心中无望,心性磨平了,未必不能放下这些松快的过日子,但如果有了可以争爵的名分,给了她希望,她会将所有的不甘变成野心。”

“最重要的,你有没有想过,若她知道了孩子的身份,会怎么选?一个镇北侯府的老封君和可以摄政的皇太后。”

谢珩皱眉,“大嫂不是那样的人,她也做不到。”

谢大夫人也许能管理一个镇国公府,但做管理天下的涉政太后,她没那个名分,也没有那样的能力。

长公主冷漠道,“她做不到,但定国公呢?”

“我知道你选你大嫂还看中了定国公府的势力,但你怎么能确定,定国公和你大嫂会选择保护他,而不是成为第二个吴太后?”

不等谢珩说话,长公主主动反问,“觉得定国公忠君爱国,不会做那样的事?”她直直的看着谢珩,“我以为你在明镜司三年,已经不会低估任何人性。”

“徐首辅,徐秉问当年也是正直敢言的诤臣,能臣,但如今呢?不同样被权利迷了双眼。”

谢珩默然,吴太后把贺兰景当傀儡,其实她自己何尝不是傀儡呢,否则她一个商户女,除了美貌没有任何根基和能力,她贪恋那个位置,却没有坐稳的本事,只能依赖能干的大臣。

就像她要依靠他来震慑藩王和赤翎族,很多事情都要跟他让步一样;朝政她要依赖的是徐首辅,徐秉问如今担着首辅的名,但实际上已经是在做着皇上该做的事。小事上由着太后,大事很多都是他在做主了。

在这世上最复杂的地方出生的大长公主,也最能看透人性,“我不否认这世上有始终如一的人,但在家族面前,便是家主也没办法按照自己的意志行事,就像当年,你父亲和定国公也是生死之交,但最后蒋博裕也选择了明哲保身。”

“你也别说不会被人发现,那孩子若是像你大哥也就罢了,可是那眉眼……”大长公主想到儿女们突然哽咽,顿了一下才道,“四个孩子里,只有你和你大姐姐像我。”

谢珩沉默,那孩子一出生就被送走,他也没再见过,没想到他会继承大姐姐的样貌。

大长公主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若叫他见到孩子,你觉得定国公那老狐狸不会多想吗?”

“大郢的主人,何等的诱惑!一旦有了名正言顺的机会,便是亲生孩子都会利用,何况还不是亲生的,他们怎么可能真心疼爱他!反正我赌不起。”

长公主看着谢珩,“所以能安稳护着他长大的,只能是你!”

“即便你也有了想法,想要那个位置,那也是你去拿,蒋家、吴家、徐家……都休想!”这个时候,她再不是那温和无害的家翁,而是狠辣无情的皇家大长公主。

“三郎,”大长公主缓了语气,“我刚刚说的都是把孩子交给你大嫂后最容易发生的情况,也是最坏的情况。”

“但我最希望的,是你们都好好活着,你能长命百岁,孩子们都安稳快乐。”长公主忆起那段黯淡无光的时日,心底的恨意和戾气陡然升起,“当年你若没回来,我也会同你一样先亲手杀了那帮狗贼,然后拉着整个大郢同归于尽!我夫君儿子们守护的江山,他们不配享用!”

谢珩沉默。

他要将孩子给大房最大的原因,是他很可能无法看护他长大,所以即便有风险,也至少能保他性命,哪怕跟贺兰景一样做个傀儡皇子。

但此时他意识到,他的母亲好似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坚强,若他没机会护着孩子长大,那么让他成为母亲最后的信念和希望也是一件好事。

“既然如此,就让他做我的孩子吧。”谢珩最终改了计划,“劳烦母亲您来教养他。”

谁知大长公主竟摇了摇头,“不,交给阿婉养。”

谢珩震惊,“交给她?”刚刚那个精明周全的母亲被夺舍了吗?

长公主道,“这也是我想将他记在你名下的另一个缘由,虽说最危险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那也是躲起来才安全。给你大嫂,他会成为备受瞩目的嫡子,所有人都要认识他,风险也大,但做庶子就没问题,毕竟没有谁家添个庶子会到处宣告的。”

“只要堵了穆婉那二妹妹和继母的口,没人知道此事,甚至对阿婉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谢珩道,“那也不必由她教养,让她挂个名就行。”说到这里,他不由一顿,只觉得这话真是莫名熟悉。

……最终竟然还是如了她的意,不知为何有点不甘心。

“就是要由她教养,”长公主坚持,“你看连你都觉得将孩子交给她抚养离谱,那些有心人会相信我们将九皇子交给一个商户女来教养吗?不是又多一层保障?”

见他满脸抗拒,长公主不由失笑,似乎一提起穆婉,她这个小儿子就会多几分鲜活劲儿。

“而且你别小看她。”长公主道,“你们昨晚回来是不是遇刺了?”

谢珩道,“穆婉说的?让母亲担心了。”

“她什么都没说。”大长公主道,“但我又不是瞎子,家里马车都扎成蜂窝了。”

谢珩才想起这次穆婉出行用的是侯府制式马车。

“今日你二嫂本该来跟我请安的,但是她病了,可阿婉跟没事人一样。”长公主道,“一个普通的闺阁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胆量?”

谢珩也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她时,他当着她的面杀了人,但她当时也只是怕自己杀她,当知道她安全后胆子就大起来,她似乎不怕死人。

“没有经历过事情的闺阁女子,胆子再大也不会有这份从容。我听说她从小跟着母亲四处游历,又通岐黄,定然见过很多,经历过很多。”长公主叹道,“老话说,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她读书如何我不知道,但行过的路也许比朝堂上那帮蛀虫都多,所以才会如此通达。”

“她跟我说咱们家是福窝,可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嫁入我们府里的情况却是夫君不喜,大嫂掌着属于她的家,二嫂冷眼旁观,婆婆偏心和稀泥,换个人来,虽然还够不上狼窝,但也是寸步难行了,可是你看她……”

长公主不由笑起来,“无论什么时候都能过的好,这就是极大的本事。”

“学问可以请夫子,但做人,言传身教很重要。”长公主道,“我只希望他能学得阿婉的一半,未来他能安稳做个富家公子最好,若最后依旧和贺兰景一样坐在那个位置上当傀儡,也不是一个只会借酒消愁,破罐子破摔的傀儡。”

长公主几乎把所有的可能性都想到了,最后用一锤定音,“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你反对也没用。”

谢珩无奈道,“但凭母亲做主。”

两人商议完出了偏房,就见穆婉正对着孩子循循善诱,“你喝过牛奶吗?跟你说特别好喝。”

“还可以做成奶茶、奶酪、小松糕、焦糖布丁、双皮奶……你都没见过吧,反正比鸡蛋好吃多了。”

小孩儿下意识的舔了舔唇。

穆婉继续道,“牛肉也好吃,炖牛肉,酱牛肉……风干牛肉最方便,平时没事儿踹兜里,好吃还扛饿。”她拿帕子擦了擦孩子嘴角的口水,提议道,“一会儿叫你爹给咱们猎头牛吧,你得好好补补。”

谢珩:……

到底谁想补?

他不由看向长公主,再次迟疑,真的要把孩子交给她吗?

长公主对上孩子期盼的眼神,扭头问道,“附近哪儿能猎到牛?”

谢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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