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蔚是个懒得做计划的人。
但听着寝室内另一道沉稳的呼吸声,游蔚辗转反侧,迅速在脑海里建构了一套完整的学习计划。
不是以前在扬天中学那种速成的学习计划,而是有组织有准备的稳扎稳打。
不得不说,姑姑送来的那箱状元笔记算是派上了大用场。
游蔚将目录翻了一翻,就知道哪些是重点、哪些题略过就好;哪个阶段该掌握到什么程度,他也基本心里有数。
游蔚睡觉时都在嘟囔:一定得让徐骤知道,什么叫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他之所以能坐稳第一的位置,那是因为自己之前没来。
第二天,游蔚五点三十睁开了眼,他斗志昂扬地起了床,展示自己早起学习的决心。
结果下了床他才发现——寝室内空无一人。
游蔚不可置信地从阳台找到厕所,从柜子翻到床底,最后从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确认:徐骤已经出门了。
明明在同一屋檐下,徐骤竟然悄无声息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抢跑了。
游蔚备受冲击:五点半这会儿连太阳都没醒呢。
———
六点,游蔚按原计划抱着书来到了班里。
这个时间点所以正常人来说还是很早的,班里三三两两分散坐着,有人朗读声震天响,有人却哈欠连天。
教室里几人抬头看了一眼游蔚,就匆忙移开视线,全当没看见似的。
游蔚也没在意,椅子一拉把书包挂好,准备开始学习。
游蔚显然和班里其他人气场不合,他不过是倚着椅背拿书看,其他几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往他身上看,然后又在彼此间用眉目传递消息。
他清清嗓子。
随着游蔚的轻咳,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游蔚没在意,自顾自翻着书。
突然有一面生的同学支支吾吾着靠近,走马观花般绕着游蔚,但就是不走近。
游蔚被这道影子扰得心烦,抬头看他。
那同学哆嗦了一下,灵机一动,把自己手底下的作业呈了过来。
游蔚看着作业上的名字,问:“刘锐,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自然不知道人家是惧怕黑恶势力,上供作业以讨欢心。
他这眉毛一抬,对方颤巍巍地将卷子又捏回在手上:
“您、您的意思是?”
这语气过于卑微。
游蔚叹口气:“行吧,哪道题不会,我抽点时间给你讲讲。”
一旁竖起耳朵、静观其变的同学们脸色一变。
刘锐也愣住了,不知道游蔚这是什么意思。
全班都知道游蔚这一上来就考了个倒数,不给人面子他怕自己挨揍;如果真问个难题,这不是上赶着挨揍吗?
于是刘锐举棋不定地搜索着班里倒数第一能做出来的题。
最后他把手停在了第一题。
游蔚沉默了。
他这会儿明明白白感觉到了,自己面前这个同学是来找茬的。
游蔚可不相信对方连交集和并集都搞不清楚,那么显然——对方是认为自己搞不清楚。
他恍惚间觉得,徐骤昨晚那个“笨”字又重重地拍在自己的脑门。
游蔚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把刘锐的卷子翻了个面,发现卷子上的选择题、填空题最后两道都还空着。
“这题会吗?”游蔚点了点其中一道。
刘锐老老实实点头了,虽然自己方才不过是没话找话的开场白。
“那我给你讲讲这道吧。”
刘锐毕恭毕敬俯下身子,决定无论对方怎么瞎扯自己都要认真赞扬。
这是道函数题,游蔚列了几个关键式子,刘锐豁然开朗。
游蔚又道:“下一题也简单,上次考的卷子有个一模一样的,你看。”
他把自己的试卷拿了出来,指了指填空第五道。
刘锐拿过游蔚的卷子一看,这才发现游蔚的卷面分虽然低得可怕,但写了的题倒是全对的。
其他题目,游蔚连蒙都没蒙。
刘锐忽然觉得游蔚这个人复杂且矛盾。
以刘锐狭隘的审美来说,游蔚长得不算好看,他只能欣赏甄子丹、彭于晏那款型男。可从各种谣传事例来说,游蔚虽然长得像个小白脸,但武力值惊人。
他本来以为对方是个学渣,但从现在来看,他不光不是,还是个挺特立独行的学霸。
总而言之,游蔚好像是个不太正常的正常人。
“怎么样,懂了没。”游蔚拿笔点了点。
刘锐道:“懂了懂了。”他缓缓进入正题。
“但是我……还有一个问题。”
他转头看了看班里其他人,他们都朝他露出鼓励的神情。
“什么?”
“您和徐骤是什么关系?”刘锐压低嗓门。
有说是好朋友的,有说是压迫与被压迫的关系,还有人说是游蔚对徐骤图谋不轨的。
游蔚的笔一顿,认真答:“客观来说,他是我的室友。”
“主观来讲,他将会是我的手下败将。”
屏气凝神等着回答的其他同学们:这确实有点主观了。
回答了,但又好像什么都没回答。
游蔚喊住刘锐,道:“等等,我也有几个问题。”
刘锐小心翼翼:“怎么了。”
游蔚问:“关于徐骤,你知道多少?”
刘锐自信起来:“这你可就问对人了。”
“怎么?”
“生辰生肖、血型星座、身高体重我样样都知道。”
游蔚:“打住,我知道这些干嘛,我又不算卦。我是指,学习成绩那方面的。”
“这样啊,上至满分卷子,下至经典范文,甚至过去的几次演讲稿……”
游蔚一拍大腿:“对,就要这些。”
“——那我倒是没有。”
刘锐连忙摆手,挽回道,“不过年级群里应该有,待会我帮你问问。”
游蔚困惑:“什么年级群?”
对方摸摸鼻子:“你不知道啊?就是一个群,大家会在里面分享一些学习资料什么的。”
游蔚这才意识到自己对沂风的误解很深。
这儿的学生大半个月才回家一次,有的甚至一个月才会回一次家,怎么可能真的没有通讯设备呢。
学霸群策群力钻起空子来,那单靠几条校纪校规是没办法禁止的。
分享秘密的确可以很快地拉近关系。
刘锐还给游蔚介绍这群还能拼单点夜宵的,什么夜宵最好吃。
好家伙,竟然有这种好东西。
刘锐热情地要拉他进群,游蔚表面冷淡地应下,然后在心里疯狂思考怎么才能把自己的手机拿回来。
———
平行班和实验班果真没什么交集,游蔚要是不主动去找,两人根本没有见面的机会。
等到晚自习结束,游蔚回了寝室,这才见到了徐骤。
四目相对,游蔚打的腹稿就失效了,犹豫再三把话又憋了回去。
徐骤面对游蔚多次的欲言又止,也只当作没察觉。
游蔚又想了个别的法子,他准备等熄灯以后抓徐骤的小辫子。
上次对方不就是深夜玩手机嘛,这回如果被自己当场发现,那么要回手机也理直气壮一些。
于是游蔚睁大眼睛一直对着徐骤的床。
黑灯瞎火的,只能听到徐骤轻微的被料摩擦声,但是一点电子设备的荧光都没有。
游蔚眼睛都酸了,徐骤那边依旧纹丝不动。
真有耐心,游蔚连续打了好几个哈欠。
“游蔚,早点睡。”徐骤的声音突然传来。
游蔚一惊,连忙把头扭了过去,想要装出自己已经睡着的假象。
“五分钟翻了七次身,睡不着吗?”
游蔚知道装不下去,急中生智:“吵到你了吗?我只是……有点想家。”接下来拿手机打个电话也是顺理成章的事。
徐骤听了,也跟着叹气。
“这样啊,你可以……把我当你爸爸。”
闻言,游蔚差点飙出脏话。
怎么连这便宜都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徐骤。
“那倒也……不必了。”游蔚咬着牙搂紧了被子。
游蔚心道,算了,还得早起呢。
他决心明天得掌握对方的作息。
——
第二天,徐骤的床才动了动,游蔚就猛地坐起来了。
这身体的下意识反应,特别像是诈尸。
还没有到统一的供电时间,寝室的灯亮不了。
只有徐骤桌上的一盏小台灯亮着,拉开窗帘,天空阴沉沉的,依旧是伸手不见五指。
徐骤似乎是被游蔚惊到,他上前半步,轻声唤:“蔚蔚?”
游蔚原本还没完全清醒,但这亲昵的呼唤一出,他登时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
那一刻,他几乎要冒出冷汗,这样的语气、这样的称呼,他已经太久没有听到了。
这个世界上能这么喊游蔚的屈指可数。
他爸爸总是连名带姓喊“游蔚”,语气总是不满而又挑剔的。他姑姑会喊自己“小蔚”,而他那帮朋友只会喊他“蔚哥”或是“游哥”。
久而久之,蔚蔚这个称呼似乎就成了林如昼的专属。
游蔚眯了眯眼睛,借着徐骤桌前那一小片灯光去捕捉一些蛛丝马迹。
昏暗下,游蔚也看不清徐骤的位置。
他心念一转:这寝室不会真的有别人吧!
游蔚被自己这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吓到,他接着直愣愣地倒了回去,扯着被子盖过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