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蔚转学来第一次感到害怕,他真怕班主任给他爸揪到学校逼着他俩流泪相拥。
虽然据他的了解,他爸糊弄老师的功力应该会技高一筹。
比起修复父子关系,有件事跑在了前面。
午休期间、每日小憩的那二十分钟里,班主任把所有人都叫醒了,说是要讲一件很严肃的事情。
游蔚本来就没睡着,这才发现班里的气氛不对。
班主任还是很有威信的,板着脸时没人再开玩笑,偶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轻声交头接耳了几句,就会心照不宣地也严肃起来。
游蔚仍在状况外,他身前的邱远洋到是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甚至在瑟瑟发抖。
游蔚拍了拍他,提醒他冷的话就把窗子关上。
邱远洋没心思回应游蔚的好心,他把脑袋埋进课本。
班里好一些都是这样紧张兮兮的模样。
游蔚这迟钝的神经终于缓缓意识到,哦,这是出什么事了吧?
但能出什么事,急得连觉都不让睡,游蔚撑着一只手臂纳闷地翻着书。
班主任把大家喊醒后,半晌不再言语,一分一秒过去,平时会插科打诨的人都不敢插嘴了。
大家面面相觑,只偶尔用眼神传递想法。
游蔚没有人可以交换眼神,被排除在了这个神秘的交流体系之外。
但他也不太好奇。
没过半天,老师开始宣读起了死亡名单。
“林文帆,赵延……邱远洋,你们几个给我出来一下。”
被喊到名字的同学们哭丧着脸跟在后头,几人一路走到视线尽头的走廊外面,开始了一轮谈话。
游蔚探出脑袋看了一眼,交流得相当热切。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几人回来了,都是面红耳赤的,头也不抬就匆匆落座。
老师一拍讲台,吓得众人又是一个激灵。
“想必有些同学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有的还不知道。”她道。
“我刚刚叫出去的都是这次考试发挥得相当好,甚至过于好的学生们。”
“你们的成绩进步,老师是很开心的,但是如果学习成绩不是堂堂正正得来的,你这次能拿个高分,但那是骗自己啊。”
游蔚越听越糊涂,怎么又扯到考试?
“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别的我也不想多说了。”
老师整了整讲台上的教案,正要离开时,沈聪却拦住了她。
“许老师,我觉得这件事情不能就这么轻拿轻放。这种行为破坏了考试公平,甚至于某些人靠此拿了第二,就这么过去了吗?”
游蔚后知后觉这个某些人是特指。
班主任被他这么一提,也不能就此作罢了。
她转向游蔚:“游蔚,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游蔚沉吟片刻,道:“有,我想问,到底怎么了?什么破坏考试公平?”
12班唯一一个全程状况外的学生,老师和同学们打量着游蔚困惑的神情,不似作伪。
这衬得沈聪刚才的义愤填膺格外小题大做。
过了一会儿,游蔚才理清来龙去脉,貌似是这次的数学和物理考卷,之前其他班的老师发出去当作业了。
而这一点正好被班里一些有心之人利用起来,所以他们在这两门功课突飞猛进。
就比如游蔚,数学全班第一,物理全班第二。
虽然如此,但这作为证据显然说服力不足。
但这种投机取巧的行为本就是自由心证的,你可以说它有也可以说它无。
只要咬死不承认,那么也无可奈何。
班主任本来也只想旁敲侧击,此事便算过去了。
但沈聪现在跳了出来,把游蔚点名道姓地摘了出来,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他好像笃定游蔚会心虚露出马脚,这下反而把事情闹得难看了。
但问题解决起来也简单,只要问徐骤有没有借游蔚这张卷子就好。
徐骤这个人是绝不会撒谎的。
许老师满意地想着。
——
对待别人班的学生,尤其是这种人人皆知的优等生,无论是哪个老师心里都会凭空泛起一阵慈爱。
许老师原本因为发火吼叫后沙哑的嗓音软下了几分。
徐骤和她毫无交集,许老师看他只有一种看别人家的孩子的感受。
她喝了口热茶润润嗓子,亲切地叫他坐下。
徐骤道:“老师,是有什么事吗?”
许老师摆手:“不用紧张,就是有点小事,关于……游蔚的。”
游蔚?
徐骤想起什么,主动替游蔚解释。
“游蔚他平时不会沉迷网络的,手机只是偶尔需要……”
许老师连忙打断。
“不是这事儿,不是这事儿。”
“那是什么?”
徐骤看着可真是太顺眼了,许老师笑眯眯地想着,长着一副前途无可限量的模样。
那帮屁股一沾座就坐立难安,仿佛屁股着火的那帮混小子有着天壤之别。
徐骤有些安稳从容得过分了,周身自带一股沉静的气质,你和他交谈时,他会盯着你的眼睛,安静地点点头。说话者也会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甚至自己还会产生一种错觉:仿佛是在和一个家长聊天。
许老师继续道:“前几天我们班考了试,游蔚的成绩相当优秀……”
说到这里,许老师莫名为游蔚害臊起来,“相当优异”四个字当着徐骤的面用在别的学生身上,多少有点滑稽了。
徐骤轻轻微笑。
“我知道,他这几天挺努力的。”
许老师感叹,游蔚这小子算是走运,遇到这么好的室友。
“嗯,但是吧……我们班也有几个学生举报,这次考试有人作弊,物理和数学的几张卷子是提前泄露了。”
徐骤听着慢慢蹙起眉毛。
“是吗?那和游蔚有什么关系?”
“可能有关系,但也可能没有。毕竟这卷子只有几个实验班的先做过。”
徐骤也明白过来了。
他点点头,一字一句说得极有条理。
“不好意思啊老师,首先我认为这种程度并不算是作弊。”
许老师面露不解。
徐骤继续道。
“若是在考前做了卷子,然后在考试中碰上原题拿了高分。这应当属于考前准备环节,和作弊是有本质区别的。考试本就是一个比拼平时积累的事情。”
仔细想来,确实如此,说到底还是老师的卷子准备得不好。
徐骤又道:“其次,若您怀疑游蔚是看了我的练习卷才能拿高分的话,你未免太小看游蔚,也太小看我了。”
他慢慢吐出这几个字:“他真要看我的卷子,那他应该考满分才对。”
许老师微微哑然。
徐骤平日总是一副谦虚的样子,现在却说这么狂的话,反而增添了他身上的色彩。
这才像一个高中生嘛。
许老师点点头。
“你说得也是。”
她又拦住徐骤道:“老师还有一些话想说,也是关于游蔚的。我知道你和游蔚是好朋友。”
徐骤也变得严肃。
———
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班主任晚自习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只字不提白天的事了,还各种鼓励大家要继续努力。
游蔚则是收到这种莫名其妙的善意最多的人。
许老师时不时踱步靠近,然后低头赏识地点点他的作业本。
这五分钟一次的频率相当影响游蔚的思路。
这令人窒息的爱。
游蔚怀疑自己那个故事编得有点过了,也怀疑发生了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他一下课就抱着书往楼上自习室跑,试图躲避班主任无处安放的关心。
自习室左右两面各摆放了十几张小桌子,桌子是堆着一些学习资料,而正中间是一张很长的黑色实木长桌,围着桌子摆了十八把皮椅子。
考前的桌子上各自摞着许多书,长桌上也零散搁置着不少学习资料。
房间里只有几个人,都在安静地翻书作业。
这个自习室几乎二十四小时都有人在学习,是教学楼唯一一处不会锁门的小房间。
游蔚尽可能轻手轻脚地进去,然后在靠窗的第二个座位上坐下。
他的左手边是徐骤的桌子,上面的书理得极其干净,一本英文笔记摊开,上面夹着一支红笔。
徐骤应该是刚刚来过,他的桌上的保温杯也还开着,一缕缕热气从中缥缈地腾空。
游蔚翻开卷子做了起来。
大约刚刚翻页的时候,身边一阵风过,徐骤在旁边坐了下来。
游蔚没太在意,连头也没抬,只是小声打了个招呼。
他又写了几道题才发觉不对劲,徐骤怎么连翻页都不翻一下的。
他一偏脑袋,徐骤正捧着杯子看他。
准确地来说,不像是在看他,因为游蔚的目光没有引起他的注意。
徐骤只是看着,然后出神。
徐骤很少会这样发呆,他就没有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候。
他的眸光仿佛永远是流动的。
而现在它却凝固住了。
游蔚用手在徐骤面前晃了晃,但却被徐骤一把抓住了。
剧烈的动作让左手的水杯晃动着溅出水,部分洒在了游蔚的袖子上。
游蔚略有吃惊地问:“怎么了?”
徐骤道:“我们聊聊吧。”
他这声音完全没压低音量,游蔚连忙对他嘘了一声,然后冲周围的同学们陪笑。
“不好意思啊。”
游蔚把手抽了回来。
“现在吗?要不下课再聊?”
徐骤道:“现在。”
“你要逃课?”
游蔚极其惊讶,这可不像是徐骤能说出的话。
“嗯。”
最初的惊讶过后,兴奋的心情倒是占据了上风,他压抑着心情。
“好,一起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