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暗了下来，顾匪竹书房里点着幽黄色的灯光。
穿着便服的男人墨发披散，比起白日的端肃多了几丝温润。
房内的灯光打在他脸上，睫下和鼻梁在脸上映出模糊的阴影，墨黑的眸子透出几分难得可见迷惑。
他在看那坛酒。
“青梅酒么。”顾匪竹拿了个杯子，倒出澄清的酒液，滴落间激发出了一层透明泡沫。
顾匪竹很少喝酒，因为……
他酒量很差。
但很少人知道这件事，一是在京城时碍于他身份没人敢多劝他酒。
二是他并未在任何事物上表达出喜恶，自然也没人知道他的软肋和逆鳞。
但是看着姜蒲的酒，他难得生出了想试试的心思。
顾匪竹仰头喝了一杯，入口时淡淡的果香在口腔四溢，过喉时带着点微微的辛辣和回甘。
他很少喝酒，以为果酒不会醉人，没想到姜蒲用的底酒也是她自己酿的，纯度也很高。
几个呼吸过去，顾匪竹修长的脖颈蔓上一丝粉色，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朦胧的水雾。
他醉了。
“姜蒲……”薄唇间轻轻含着这两个字，顾匪竹的脑子有些迟钝。
借着酒精的作用，他难得放肆自己心底强压下的心绪，脑海里一幕幕都是姜蒲。
解了外衫躺到床上，阖上了双眼。
身体像是泡在温水里，流动过的水流像是有人在轻抚他的皮肤，身体泛起一股灼人的痒意。
一只柔软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身后贴上来一片比泉水还柔热的身体。
“顾夫子~”平日绵软娇糯的嗓音带了一丝暗哑，转了好几个弯。
是姜蒲……
顾匪竹猛然睁开眼，神色里带着从未见过的迷茫，向来深邃无波的黑瞳染上丝丝暗红。
闭了闭眼，在睁开时恢复了清朗，坐起身看了眼天色。
然后去偏房沐浴。
自从上次白萱“战败”之后，她像是转了性般安静下来，只是时不时回盯着姜蒲发呆。
姜蒲好几次跟她视线对上，以为她要找茬儿的时候，白萱都率先转过头，眼里还带着些心虚。
搞得姜蒲摸不着头脑，莫不是在背地里偷偷给我使绊子了？
今天的午饭是姜蒲和周莹莹从家里带的，因为上次邀请赵小妮出去吃小馄饨的时候她拒绝了，说自己在课室吃就好了。
姜蒲收拾了下赵小妮的书桌，随手拎了两把椅子，把自己和周莹莹的食盒放在了赵小妮面前。
赵小妮脸色通红：“我们还是自己吃自己的吧，我……”
“小妮，人多吃饭香耶，不要不好意思。”姜蒲睁着浅褐色的瞳孔，满脸期待的看着赵小妮。
看她还是想拒绝，突然换了委屈又尴尬的神色，“你不会是嫌弃我跟莹莹吧。”
赵小妮连忙摆手：“不是不是，只是我……”
她拿出自己的蓝色布包，里面放着两个黄色的粗粮菜团。
“那就好，咱们一起吃！”姜蒲打开自己的食盒，把里面荤素搭配的四碟菜拿了出来，周莹莹带的是果脯和一些甜点。
“哇！这个菜团看起来好好吃，莹莹你也来一个。”姜蒲抓过一个啃了一口，又给周莹莹拿了一个。
周莹莹也啃了一口，像是突然回过神似的，夸张地“哎呀”了一声。
“小蒲，我们把小妮的饭团吃了，她吃什么呀。”
姜蒲小手一挥，“这有什么的，我们一起吃好啦。”
说罢掰下另一面没咬过的一小块，递给赵小妮：“一起吃吧，好姐妹就是这样的。”
周莹莹附和：“对，一起吃饭，手拉手上茅房……”
看她俩开开心心地吃起来，赵小妮低着头，捏着菜团子的手微微颤抖。
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扯出一抹笑，她眼里含着泪，僵硬的嘴角弧度确实说不上好看，但是她却很开心，“好，谢谢你们。”
她又不是傻子，哪里看不出这么拙劣的演技，带着茧子的手里捏紧了她们多给她带的一双筷子。
赵小妮在这个时候突然想到，罗夫子在开学的时候说的话。
“读书的目的不是考取功名，你可以把读书当作一种手段。”
“坚持读下去，你们会在书院生活里，体会到对各种知识学习的过程。”
“不仅仅是如何写好一张大字，也是锻炼思考的能力。”
“思考你们的所作所为，思考你们一路走来的人生选择。”
“这世间的对错与黑白，可以在书院的这段学习生活中慢慢体会。”
“女人的一生，也可以不只有相夫教子，只要你们的选择遵从本心，那便是正确的选择。”
……
赵小妮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眼底的热意。
三个女孩慢慢吃着桌上的饭菜，边吃边聊。赵小妮也慢慢敞开心扉。
“其实我家里没那么多钱供两个孩子读书。我弟弟叫赵耀祖，比我小七岁。”
“娘一直跟我说，要对弟弟好，以后这个家只有靠弟弟才不会散。”
“说……女儿是没有用的，以后早晚会嫁出去。”
“以前是我带着弟弟去村里的私塾读书，我偷偷旁听过，认识一些字。”
“弟弟如今长大了，爹娘说应该把他送到更好的书院，这样才能考功名当大官。”
“弟弟习惯了我的……照顾，非要闹着带我来这个书院，我就在这读书了。”说是照顾，换个伺候也不为过。
阳光透过菱花格窗，照在了赵小妮身上，暖暖的像一场梦。
她可以坐在干净的教室里，不用去泥泞的地里拔野草，不用背很重的猪草回来喂猪，就已经觉得这段偷来的时光很幸福了。
甜甜的果脯味道在嘴巴里散开，好像也冲淡了她命运里的苦涩。
她想，这种开心能维持的再久一点就好，就一点点。
姜蒲和周莹莹听得内心很沉重，她们从小父母宠爱，算不得锦衣玉食，但是也是家里父母宠爱的小姐。
赵小妮搓了搓脸，换了个话题。
“你们喜欢什么样的花样呀，之前我有卖绣品补贴家用，我可以绣两张帕子送给你们。”
姜蒲没拒绝，她知道赵小妮不想白吃她们，维护着她小小的自尊心。
“那你给我绣个小酒坛子呗~”
周莹莹听了姜蒲的想法，也不甘示弱。
“那我要一碗白粥！”
以为会听到什么梅花牡丹的赵小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