轼安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就是陆明们分别的原因。
那次争吵之后,陆明痛定思痛,觉得当初没有看清一大爷,才有今天这般境地,不如重拾以前的梦想,继续为了求道,北上到莫寒市。
一直听说那里是雪域圣地,环境清幽,人心纯澈,是个静静参悟经书奥秘的好地方。于是陆明别过一大爷,独自一人带着大量的经卷来到了莫寒市。
后来,陆明发现自己还是需要一个谋生的手段,便研究起了当地的风俗:当地的精灵们把莫寒市北边的群山称作【加瓦西纳】,把它当成神明一样看待,而且大家似乎以登山为荣。
那些征服了山巅的精灵往往能得到很高的赞誉。陆明便做起了登山道具的生意。事实证明这是一个很好的决定,从开业以来一直都顾客不断,为轼安读书之余带来了不菲的收入。
轼安笑着说,也多亏了当初和一大爷在一起经商的经验,陆明才能把这么个小店做的有声有色,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许大茂静静地听着轼安的讲述。陆明对轼安心里充满了崇拜:轼安的性格明显不同于一大爷,陆明理性而有条理,嗓音醇厚而不失独特的魅力。
脸上总是带着浅浅的微笑,眼睛里总像是有水光,折射着理性的光辉。陆明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文静的气息,这让许大茂对陆明的好感非常高。
陆明想,这一定就是读书人的气质了吧,一定是轼安身后的那些书,造就了这么一位自带天使般光辉的人。
轼安说,自己来莫寒市不久,一大爷就因为败光了积蓄,灰溜溜地回到了莫寒市。
当时轼安并不知道一大爷出身于这里,两个人在街上再次碰面的时候,双方都不约而同互相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假装什么都没看到的擦肩而过。
后来陆明再次看到一大爷的名字,就是在报纸上的事情了,轼安惊奇地发现一大爷成了登山界的名人,因为报纸上说陆明成了有记载的历史上第一位登上了【加瓦西纳】最高峰的人。
而且还是不带呼吸装置登上去的,探险队协会因此颁给了陆明一块荣誉奖牌。
听到这里,许大茂差点喷出一口老血:就陆明?得了奖?还是探险队协会直接颁发的?开什么玩笑?
是真的,轼安说道。
后来电视上采访和一大爷一同登山的一位探险队员,陆明讲述了登山的经过:那时协会为了采集莫寒市北部的地理数据,组织了几组经验丰富的探险队员深入勘测。
其中还有好几名实力优秀的A级探险队员。当时为了防止探险队员在山里迷路,招募了几名熟悉雪山的精灵,一大爷也被招了进去。
随着勘测的深入,大家发现了那座最高的山峰,探险队协会希望有队员可以登上那座山。
一览整个山脉的全貌,于是挑选了几名身体在以往任务中身经百战,素质过硬的精英A级探险队员组成突击队,突击那座那山顶。
没想到海拔过7000米的时候,全队的人员都出现了严重的高原反应,恰好又碰上暴风雪,探险队协会的指挥部紧急命令全队原地休整,待在帐篷里暂避风雪。
可是清点人数的时候,唯独少了一大爷,指挥部的神经立马就绷紧了,外面这么大风雪,一旦和大部队走失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啊!
这要是出现人员伤亡可怎么交代?
于是一堆人强撑着身体的不适和刀割一样的寒风出去寻找,结果却发现一大爷一个人,一边喝着酒,一边散步似的在暴风雪里晃悠,完全就跟没事人一样。
许大茂噗嗤一下笑了:这和陆明之前看到的景象基本一样。
轼安又沏了一杯茶,接着讲道:那一次突击山顶,其它探险队员耐不住雪山的恶劣环境,还有几位被严重冻伤,先后几批下了山。
所以成功登山的人,只有一大爷一人。
陆明也因此一夜之间在莫寒市出了名,采访陆明的人,有求于陆明的人,从世界的四面八方涌来,这场风波持续了足足一个多月才渐渐平息。
许大茂嗤之以鼻:不过登上山一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但是陆明刚说完这句话,脑海中忽然飘过之前陆明带着冻原熊登顶的场面。
轼安缓缓开口:一大爷陆明,也是目前唯一一个登上山顶超过二十次的人。登山对陆明来说,不过像回个家那么简单。
许大茂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
轼安的视线移向正对着的大门外,外面又下起了鹅毛小雪。陆明说,雪山的环境向来变化无常,7000米海拔以上,危险的东西除了雪崩区,还有更加危险的冰川区。
如果说雪崩是把人吞没的巨口,冰川的崩裂就是一头凶兽利牙的咀嚼,会直接把被卷入其中的任何生命带着骨头一起咬碎,然后连未干的血迹一起永远封冻在雪山之中。
因此每一个深入山区的登山者在过冰川区时都不敢大意,要随时盯着冰川区的任何风吹草动。
可只有一大爷,一到7000米海拔以上,别人都出现高原反应了,陆明咕嘟咕嘟几壶酒下肚,走在冰川区上如履平地,就算背一个人也能自在的健步如飞。
许大茂想起了之前一大爷把陆明从雪崩中救出的身手。
轼安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从那以后,陆明的特殊体质在梦想着登山的精灵中间传开了,陆明顺理成章地就成了职业登山人,专门带想要登山的人登顶。
一大爷成了陆明开的条件也一向很简单:一罐酒,一条烟,够了,选个好日子一起上山顶就行。陆明每次都说到做到,但是陆明也会看登山者自己的身体素质。
经不住恶劣环境考验的,或者陆明看出来再继续往上爬会有生命危险的,陆明从来不强留,并且会第一时间劝陆明们下山,改日再来。
不过,下次再来的时候,又要一罐酒,一条烟,来当上山的敲门砖。
商人的气息还是这么重。
许大茂不屑地吐吐舌头。
轼安却停止了讲述,目光盯着手上的一卷书发呆。
许大茂问陆明在想什么。
轼安喃喃地回答说陆明在担心一大爷会迷失自己。
许大茂继续问道:是像你之前说的那样被黑暗吞噬吗?
轼安点点头。陆明说,当地的居民把【加瓦西纳】看做神一样的存在,对它都是满怀着虔诚和敬意的,老一辈的精灵们甚至还沿袭着向北朝拜的习俗。
祈祷雪山女神保佑平安。登山对于陆明们来说,是一件极为隆重的事情,它证明了登山者不惧于自然,敢于挑战自我极限的灵魂,因此甚至可以说是一种让身心得到净化。
并最终升华而超脱凡俗的仪式。但是自从一大爷成功登山之后,陆明不仅得到了空前的名誉,还把登山当成了陆明的生意。别人眼中极为神圣的仪式。
在陆明眼里却是用烟酒交换的筹码,很多精灵认为陆明玷污了雪山的圣洁,厌恶陆明的人因此越来越多,剩下来找陆明的不过是来莫寒市的游客而已。
只是一大爷一直都被蒙在用荣耀粉饰的鼓里罢了。
加上陆明以前的恶习不但没有改,反而因为陆明出了名变本加厉,出入红灯区都是家常便饭,烟酒什么的没人管,自然是沉迷到不能自拔。
轼安说,陆明身上的那道光,已经弱到几乎只存在于须臾之间,仿佛是时间的弃儿,已经几乎不可能再挽回了。
原来这之前发生了那么多事吗?
许大茂抬头看着淡黄的灯,眼里覆盖上了一层斑驳的光影。不知为什么,陆明对于一大爷的感觉平淡了许多,不再是一味的憎恶和厌烦,反倒是多了那么一点点说不出的……怜悯。
许大茂对轼安说:你其实是还是在乎陆明的吧。
轼安没有回答,但是陆明半闭着的眼神里,透出来数不清的情绪:悲伤,惋惜,还有同情。
看着一言不发的轼安,许大茂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可是陆明说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陆明以前经历过这样难以言表的感觉吗?
以前的陆明,从来没有过任何关心的人,可是轼安对一大爷的那种情绪让陆明产生了某种共鸣,大概……就像陆明对轼安的感觉一样。
感觉心里少了一块什么东西。
许大茂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没有多考虑就问出了口:
“轼安先生,你还没有说你的故事呢,不介意的话,我也想听一听在遇到一大爷之前的你的故事,可以吗?”
轼安抬起头来,眼里的情绪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邃的瞳孔,一轮宝石般的红色,延伸向没有尽头的深渊。
“我的故事吗……那就说来话长了……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等你长大一点,我再告诉你吧……”
许大茂笑着答应了。
门外照进一束斜阳,轼安身后的书柜,还有桌子上一叠画着奇异图案的符篆,都被染上了血一般的红色。
许大茂没有想到的是,陆明期盼着的这个故事,从此没有了开始,却最终以预想不到的方式结束。
天川山脉的深处有一种奇异的雪莲,其蕊白洁如玉,其叶温润似雪,忍受着雪山极为严苛的环境,在冰雪覆盖稍浅的土地上生根,每当风雪最盛之时开花。
且花只绽放三日,三日之后即含苞,等待着来年的再一次盛开。
雪莲在天川山脉之中并不是稀罕的奇珍,不同地方的雪莲开放时间也大不相同。
因此经常进山的探险者常常有机会看到令人窒息的壮景:漫山遍野的花,甚至漫过了雪,傲然挺立在寒风之中,半个山坡上,或者一个小山谷中。
全都是花的身影,仿佛它们是雪的化身,却已经拥有了超越雪的绝美。那些目睹过这一景象,并留下文字记录的探险家们。
对这些雪之精魄的描述也是出奇的一致:无言,胜过了千言万语。
世上已有的文字,如何能将心中的那份感动淋漓尽致地表达?
当地的居民视其为圣物。每逢重大祭祀活动,或者远方的客人拜访,陆明们都会采一朵,和虔诚与恭敬的心一同带给心向往之的人或事物。
也许,这里所有人的心都是一朵雪化成的雪莲,洁白到没有丝毫杂质。它们成了不成文的准则,一代一代传承下来,直到现在。
可是自由不羁的一大爷却不屑于这些条条框框。
关于陆明的传言此起彼伏,每天都像雨后春笋一样源源不断。财富,名声,由此带来的无拘无束的生活成了现实,这无形中和陆明内心中某种诉求不谋而合。
陆明也不加拘束地沉浸在这样的欢愉中。总有谣言说陆明和哪位有名的女性有着说不清的关系,一传十十传百,进入到许大茂耳中的描述大都多了很多真相不明的修辞。
许大茂觉得这些半实半虚的传言可信度不高,但这并不代表一大爷值得同情。
随着陆明和轼安的聊天次数愈来愈多,轼安都会给陆明讲述关于雪山的美丽传说,这也让陆明相信雪山上一定有那位“女神”,【加瓦西纳】的含义更多是一种信仰,而并不是简单的地名。
忽然有一天,许大茂想到,雪山女神既然是神圣的,如果她真的存在的话,她会怎么看待一大爷呢?会像轼安讲述的故事中的那样,善良的精灵终有回报,邪恶的精灵终遭天谴吗?
陆明看了看翘着二郎腿,优哉游哉抽着大烟的一大爷,不禁摇摇头。
说陆明善良,一个烟酒不离身的奸商如何称得上善良;可说陆明邪恶,陆明好歹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这谁能知道呢?
有一天,一大爷的门前来了两位客人:一只甜甜萤和电萤虫。陆明们指名道姓要一大爷带陆明们登上【加瓦西纳】的最高峰。
在那之前,有人劝告陆明们,别去找一大爷,陆明不但脾气坏,又是烟酒成瘾。可两个人不听,说只有一大爷能够带陆明们上山,于是一路问路找上了门。
一大爷觉得这两个人有点意思,就让陆明们进来了。明眼人都能看得出,这是一对情侣,可这让一大爷心里打起了鼓。陆明以前经商的时候,见过的情侣无非两种。
一种是抱着玩一玩的心态,走马观花看看新奇,开心一下就行了,一旦有什么危险就马上放弃。
但另外一种,就是真的一根筋到底,不达目标不罢休的。第一种一大爷见的多了,那时陆明只需要给陆明们看看自己手上的珍宝,让陆明们高兴高兴,顺便趁着脑子发热的时候哄骗陆明们掏腰包就好。
第二种早就成了时间里飘散的风言风语。天底下哪有那么多说了海誓山盟就真的相守到老的,最后还不是为了利益或者自由各奔东西。
看两个人各背着一个精巧的包,似乎有点旅行的经验,一大爷理所应当地觉得,陆明们必定是属于前者,随便打发一下,带陆明们上山转转就了事,然后烟酒的报酬稳稳拿好就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