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鸽慢慢道:“世间百态皆在书中。忘却前尘之人,却仍能看破世事,必然是读过许多书了。想来在这方面,二公子也下了不少苦功。”
陆洲只能沉默。
他实在无话可说。
处于一个存在仙道的封建社会,置身在连绵不断的危机中,陆洲虽然没找到机会表现穿越者的“特长”,但他难免保有几分来自文明世界的优越感。
直至此刻,陆洲才真切地意识到,绝对不能小觑古人的智慧。
二鸽的猜测固然出了错,但实际上……也是对的!
他从真假参半的前提出发,找到了最合理的解释,并意外戳破了真相。
陆洲的阅历和见识,的确来自于书中。
虽然不是最近看的……
一时无可奈何,陆洲只能顺势应下:“不知书不足以明理,世间百态皆在书中,你说得对。”
他暗暗下定决心,等回到封仙阁,一定要多多搜集此方世界的名家典籍,至少要了解个大概,免得日后露了相……
二鸽已经帮他立了人设,他只能多打几层补丁。
陆洲不敢沿着这个看似毫无破绽、实际漏洞百出的“真相”继续讲,只能强行将话题转回当下:“但即便如此,我仍然不曾猜到真相?”
二鸽颇有深意地看他一眼,忽然叹道:“诗书经义,自然是讲道理的。但二公子须知,这世间的大部分苦厄,都是不讲道理的。”
陆洲微微一怔,而后便皱起眉:“你的意思是,这座村庄的破败,是人为?钱财外露,招来了贼寇?”
二鸽轻轻点头。
陆洲又是一阵沉思。
事实虽然在他意料之外,但却不得不说,这本该是最合理、最通畅的猜测。
而他先前的想法……过于浪漫主义。
这是陆洲本能作祟,潜意识加的美化。
说直白一点,就是过于天真,过于脱离实际。
他的猜测,像故事,有哲理。但这座村庄的经历,却是最残酷、最直白的现实。
这是武力为尊的世界!没那么多大道理!
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陆洲轻轻一叹,目光郑重:“二鸽,你今日给我上了一课。”
二鸽老师照单全收,不推不避,眼底还有几分调侃:“二公子也给我上了一课。”
“嗯?”陆洲心有疑惑,也开了个玩笑,“你不会也像谷姑娘那般好强吧?争强好胜,可不像圣者所为。”
二鸽失笑,摇了摇头:“二公子教会我,要带眼识人,不能轻信传闻,臆断是非。”
这又是何意?
你们读书人这么喜欢打哑谜吗?
这两声“质问”在陆洲嘴边打了个转,最终还是不曾说出口。
与二鸽相处这几日,陆洲对他也算有了一些了解。
秉性正直,心思通透,极具杠精潜质的二鸽,不会无缘无故地打哑谜。他故作高深之时,一般都有明确的目的……
联想到此事之开端,再结合终于挑破的真相,陆洲蓦地睁大眼。
他环视一周,趁众人专心于搜索、警戒,压低声音问道:“又是陆家?”
否则二鸽何必跟他装这么久?
二鸽语气淡淡:“寻常山民罢了,身怀重宝而不自知,也没有勤修的勇毅,就算是凡物,他们也未必能保住,何况是一整个圣墟。”
他状似随意地说道:“冤有头债有主,二公子不必放在心上。上数三百年,连阁主都未出生,跟你更没什么关系。”
陆洲心中一沉,而后哑然失笑,用极轻的声音感慨道:“你还是不相信我。”
否则何必见缝插针地试探他?
二鸽忽然凝神止步,眸中乍现精光,又在短短一息之中收敛。
周遭一切依旧如常,似是什么也不曾发生。
二鸽的声音十分平静,音量也一如平常:“放心吧,他们听不到。”
陆洲下意识地转过头,看向一旁的遥乞。
她心有所觉,疑惑地看过来:“公子?”
陆洲摇了摇头,示意遥乞不必在意。
遥乞恪守本分,不曾多言,继续着先前的工作。
陆洲掐紧手指,保持沉默,免得脱口而出就是脏话。
片刻之后,他缓缓感叹道:“原来这就是‘出口成真’,果然令人惊叹,难怪代价如此沉重。”
二鸽微微一笑:“也有许多人认为,不打诳语,太简单了。”
陆洲嗤之以鼻:“狂妄,而且愚蠢。”
如此这般,他也恢复了表面平静。
陆洲轻轻摇头:“苦主虽然平凡,但平凡绝不是错。陆家堂堂仙门巨擘,有无数种方法取得圣墟遗宝,却偏偏选择仗势欺人,乃至杀人灭口。如此行径,枉称仙者。”
这是真心话。
陆洲自认底线不高,但绝不可能低到这个地步。
堂堂入道修者,竟以武力欺凌普通人……这也配被尊称为“仙”?
那仙人的标准,未免太低了些!
二鸽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之后才点头:“我明白阁主为何对你网开一面、又将我派到你身边了。”
这就被打动了?
陆洲嘴角抽了抽,诚恳地纠正:“我不觉得是这个原因。相比之下,我跟你更熟一些。而且,他看我也不见得有多顺眼。”
“二公子误会了。”
二鸽眉眼之中流露出笑意:“与忘却前尘之人追究过往,简直毫无意义。你对陆家既无认知、也无印象,即便将旧怨记在你头上,也得不到报仇的快意。”
异象陡生,陆洲眼前盛开金莲。
他下意识地转过神念,但缥缈的金光没有回应。
陆洲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光芒与“通鉴”没有关系。
其他人也诧异地望过来。
待看清异象,除却无动于衷的遥乞、满面茫然的陆洲,在场之人皆生喜色。
将金莲纳入心口,二鸽拭净尘心,清气浩然,将周身俗尘肃清。
他笑着看向陆洲:“我今日道心小成,多谢二公子相助。”
陆洲微微一怔,而后恍然大悟:“你与陆家也有旧怨?”
二鸽摇了摇头:“那都是祖上的事了,与你我无关。”
片刻之后,他认认真真地说道:“我欠二公子一份情。方才之事,请二公子莫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