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棠苑悻悻地拉长声音。
外婆虽然也疼她,但远没有外公那样不讲原则。
倘若外公还在世,今日才提一回,明日或许合作协议就签好了。
“倒是你。”陈老太的手在陈棠苑纤细的手腕上拍了拍,“应该开始打算了。”
陈棠苑知道这个打算是什么意思,默默不语。
催婚真是无处不在。
“我们也不需要你去跟谁联姻,老爷给你留了这么一份嫁妆,你看上哪家公子,别人都会对你客气担待,就依自己喜欢的来。”
陈棠苑叹了口气:“所以他们肯娶我,是为了那份嫁妆,哪怕他们根本不爱我,哪怕我又老又胖又丑陋也没关系是吗。”
“不管怎么样,他们一世都会呵护你,尊重你,这就够了。一个穷光蛋说爱你,就真的是爱你吗,不要那么天真。”
陈棠苑不服气,立刻祭出自身案例:“可是爸爸妈妈就很相爱。”
陈老太鼻子里嗤出一哼:“你妈妈就是非要与家里对着干,结果在外面吃了多少苦,你外公就是不希望你再吃苦。”
陈棠苑鼓着嘴。
作为陈家最得宠的一个孙辈,陈棠苑的嫁妆是一块地。
早年陈家进军地产业后,拍下过一块位于九龙南端的大型地块,风水与地理都绝佳,地势平坦方正。
之后被陈启生以“没有好项目”为由,空置了很长一段时间。
随着周围地块被各大地产集团瓜分并发展,这个位置变得更加稀缺珍贵,各方都来频频询问,想合作开发,企图分一杯羹。
陈棠苑刚出世的时候,父母在国外的事业才起步,贫寒又忙碌,无暇多顾她。
陈启生惦记多年都没有半句问候的女儿,心疼她在外辛苦,主动示好,提出把外孙女接回港城照料。
陈棠苑的爸爸是个法国人,所以她的中文名随妈妈姓陈,名字是陈启生亲自起的。
她自幼就长得标致,性格古灵精怪,与妈妈小时候十足的像,两位老人喜欢得不得了,几乎当半个女儿在养。
后来再有人上门打听那块空置地皮,陈启生当即宣布,这是他送给苑苑的嫁妆,今后就是属于外孙女的个人财产。
消息一出,震撼全港名流界,想来结亲的豪门家族踏破门槛。
陈启生的三个儿子也震惊无比,轮番跑来哭天抢地,怨老人家偏心,这么多个孙子,没有哪个有这种待遇,一个外家反倒拿尽好处。
陈启生彻底震怒,把来人通通骂了一遍,放下话道:“当年我女儿结婚,我什么都没给她,现在给孙女,你们哪个敢有意见。”
转头又怒送太平山半山的一套豪宅,所有人大气不敢出。
后来陈玮芝出世,小舅妈喜上眉梢,比生了儿子还兴奋,上赶着往大宅里送,企图讨好两位老人。
又被痛斥:“怎么自己不养,她没亲生父母吗?”
是以,小舅妈恨她恨得牙痒,时至今日都意难平。
可是“得了便宜”的陈棠苑从来不开心。
从小到大,她的追求者甚众,分不清哪个真心哪个假意。
因为她那千金难买的“嫁妆”,不知道多少世家子弟被家里逼迫着向她示好,偏偏她又长得极美,谁能摘下这枝高岭之花,已经成为这个圈子里最能证明本事的竞逐。
无论喜不喜欢,都必须来掺一脚。
她内心仍然向往父母那样纯粹而浪漫的爱情,可她早已被禁锢住了。
窗边的纱帘被夜风寂寂吹拂,掀起轻盈的一角。月光透过缝隙漏进来,忽明忽暗地流淌在房间里。
陈棠苑斜搭着外婆的膝盖,笔直纤长的小腿伸在花纹华丽的地毯上,被月光映得瓷白。
陈棠苑并不是标准的混血儿长相,大部分容貌基因还是遗传自母亲东方派的婉约,但又糅合了父亲深邃的深目高鼻,瞳孔也是澄澈的琥珀色,好像缀满漫天繁星。
然而此时这双眼无神黯淡,星光尽熄。
陈老太听她接连叹了无数次气,与她商量:“你才毕业回来,港城如今也多了不少新贵,改日阿婆为你办一场舞会,你就当去玩,说不定就碰上合意的。”
“你乖乖地去,过后想弄什么喜欢牌子,都好说。”
陈棠苑不想总拂老太太的意,反正再怎么拖延也推不掉,乖巧地嗯了一声,内心开始盘算,如何自己去接触梅仑的人。
中环某地产集团总部
“庄先生,我不是没意向与贵司合作,只是这块地陈家与陆家早已联手,对这次投标志在必得,我们这种小门小户,实在插不进手。”
吴总从办公椅上站起来,背过身,看向落地窗外的城景。
“吴总何不看过条件再说?”庄律森偏头抬了抬下巴。
身后助理立刻会意,走上前去,将协议放在办公桌上。
“不到最后落锤,哪里有什么志在必得,梅仑究竟有没有实力,想必吴总也清楚,我们联手,未必就落在下风。”
“算了,万一有些风吹草动,你们可以撤资,我却跑不了庙,得罪陈家对我没好处。”
“既然这样。”庄律森神情并无波动,言谈间,助理又取出另一份协议,盖在前一份上,“听闻吴总对钻石行业也有些兴趣,最近差了团队在非洲考察。”
“所以?”吴总从窗前转回头,皱了皱眉,“你们调查我?”
最近的确在考虑扩张集团业务,但他的行动分明很低调,只是初步考察,连股东都尚未知会,他们却连这个都打听到?
被人暗中调查,吴总有些不满。
难怪外面都传梅仑的人没诚意,口气还极大,上来就点名要旧跑马场,眼光高过顶。
派这么一个愣头青过来,什么话该不该说都不知道。
庄律森听出吴总话里的恼意,依旧闲适地笑:“吴总不妨打开看看,相信没人比我更有诚意。”
吴总本已打算送客,闻言不甚耐烦地抽过文件,抖得哗啦作响。然而才翻过第一页,他便严肃地拧起眉,坐回办公椅上,对着条款细细阅读。
这是一份博兹瓦纳某矿区的三年开采合作协议,由梅仑集团负责管理,提供设备,收益却只拿六成。
明晃晃的是来送好处。
吴总把文件翻来覆去,条款写得极清楚干脆,看不出陷阱。尾页梅仑家族的烫金族徽溢着流光,印章早已盖好,只待他签字便能生效。
博兹瓦纳这个国家如今是最大的钻石开采与加工国,相比之下,他的团队去考察的南部小矿场简直不值一提。
“一点见面礼,就当交个朋友,这次不成,还有下次。”庄律森观察着吴总的细微表情,开口补充,“吴总若是看得起晚辈,肯替我与陈家人牵牵线,就算感激不尽。”
拿三年开采权来换一次会面?梅仑果真是家大业大。
吴总今天第一次正眼打量起这个能够代表梅仑家族前来谈判的亚洲面孔。
分明是极年轻的样貌,眼神里的锐利感却不输摸爬滚打半辈子的□□湖。
室外正值盛暑,他仍旧一身得体的英式三件套,庄重却不显老派,身形挺拔地坐在会客沙发上,好像从骨子里透出气定神闲。
“好大的手笔。”吴总眯起眼,“庄先生这么年轻,能做得了主?”
庄律森没说话,一旁的助理笑起来:“吴总放心,至少这件事上,没人比庄先生还能说了算。”
吴总合起协议,略微沉吟片刻。
牵个线倒是不难,不过这点小恩小惠对他受用,陈家人可就未必。
“后生仔,你可能还不了解陈家。”吴总到底是有心与梅仑集团继续往来,于是好意提醒,
“陈家如今三权分立,真正幕后话事的却是个老太太。老太太你必定是见不到的,剩下三位陈总,只搞定其中一两位根本没用。”
“旧跑马场是个好地方,陈家既要寻求合作,可以选陆家,当然也能选梅仑。”
庄律森不甚在意地微微颔首,“吴总只需要帮忙搭桥,事后结果不会影响我们的友谊。”
好处有得收,好戏有得看,横竖没有拒绝的道理。
吴总哈哈笑起来,他放下协议,立即换了副和颜悦色的面孔。
“虽然不知道梅仑为何对旧跑马场如此执念,那里好虽好,却远不算黄金地带,既然是合作伙伴,不如我再向庄先生推荐一个好地方。”
庄律森目的达到,并不介意闲谈,手背撑着下巴:“愿闻其详。”
“讲起这个地方,那就厉害了。”谈及这个黄金位置,吴总一下来了精神。
他在投影上铺开港城地图,镜头移啊移,转到九龙半岛南端。
吴总手指扣扣地图,开始充满激情地自问自答。
“这是哪里?维港!”
“这是哪里?扯旗山!”
“这是哪里?天星码头!”
“再看看这块地在哪里!!!”
红色记号笔狂舞着圈出一块空置地,吴总心内再次迸发无尽的感叹。
真是好地方啊。
究竟怎样的钻石级贵公子才能入得了陈家那位大小姐的眼,在本埠名流界真是比恒指暴涨还令人翘首。
这位庄先生看着也算气度不凡,若是有意参与竞逐,这场热闹也足够看的。
“山海纵横!环抱有情!藏风聚气!财运亨通好格局!”
吴总满眼放光地讲演完毕,转回头,却对上庄律森毫无反应的清淡神色。
吴总的高亢情绪得不到回应,带着不满扬起眉:“怎么,看不上?”
庄律森对此并无兴趣,语气客套而淡漠:“吴总讲笑了,这样的好地方,又怎么轮到港城以外的集团。”
吴总竖起食指摇了摇:“庄先生初来港城,有所不知,这块地算是本城一位大小姐的嫁妆,换句话说,谁家娶到这位金枝玉叶,谁就能拿下这块地的开发权,与身份背景无关。”
“我看庄先生也是年轻有为,英姿不凡,不是没有机会。”吴总猛地一拍大腿,“要不是我儿子不够生性,要是我再年轻个廿岁,我都想自己上场了。”
“……”
把地当嫁妆,还是城里人会玩。
“这回长见识了。”庄律森十指交叠,仿照着吴总的话应道,“要不是我早已有心上人,我也想上场了。”
话语落下,却连助理都显出意外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