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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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子!”

太子忍不住出声。

“我朝敬重神仙,仙子若愿留下,除封号封地之外,陛下还能下令举全国之力,为仙子搜罗仙器法宝,必令仙子有朝一日,先于同道羽化登仙!”

随着他的话语,左右禁卫罗列而出,作势挡住他们的去路。

谢长安只捏了个法诀。

只是一个法诀。

金缕伞就已飘然旋转而出,带起的罡风将所有人都往后推出数十步,不少人站立不稳往后跌倒,张皇后和太子还是因为被侍从及时扶住才免于狼狈。

“我不欲动手杀人,诸位好自为之,若换了我同伴出手,就不止于此了。”

谢长安冷冷道,语气已经没了程元振记忆中熟悉的温和。

他望而却步,不像太子与张皇后那样没有眼色,只是在人群后朝谢长安拱手一揖,以作告别。

张皇后与太子倒是还有些不甘,但也没敢再不识好歹,只好眼睁睁目送他们离去。

“方才她扶着的人,好像是李尚书的二郎,你去查查。”张皇后吩咐侍从。

“母后难道还想通过李尚书威胁神仙吗?”太子道。

张皇后没理他,转而问程元振:“你与那仙人曾是旧识?”

程元振:“是,谢神仙原名长安,原是罚没入宫的宫人,自小在太极宫长大,奴婢侥幸与之有些缘分。”

张皇后温言:“谢长安,倒是个好名字。我欲派人至李家拜访,既是宫中于她有抚育之恩,想必神仙也不会不讲人情,程内使可愿同往?”

程元振:“这……奴婢宫中尚有要务,只能拂逆殿下的好意。”

张皇后没勉强他,转身上了凤驾,先行回宫,连与太子道别一声也无。

太子也不恼。

两人的矛盾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也问程元振:“程内使与谢仙子,当真没有一点旧情可叙吗?”

程元振多说了些:“仙凡有别,纵然谢仙子从前是太极宫的人,如今早已修仙,就不能寻常视之。殿下对南岳洞天的神仙们多有敬畏,缘何到了谢仙子这里,反倒想不通了?”

太子:“你说得对,兴许我是知道她的出身之后,方才有了与皇后一般的错觉和轻视,多亏程内使提醒。你说,我要不要也派人上门去,若是让皇后抢了先,怕对我们不利。”

不知道对方过往时,慑于她的态度不敢冒进,但在知道对方从前是宫人后,反倒觉得谢长安理应对皇权还有一丝敬畏。

说到底是贵人们平日里见到这样的人多了,一时忘记分寸。

程元振内心腹诽,面上却没带出来,依旧是和煦春风。

“最好不要,皇后一定会碰壁。我虽已许久不见谢仙子,却早知她心志甚坚,非池中之物。能熬过天下大乱,又出人头地得修仙缘的人物,总不会比从前更柔弱可欺的。”

在他看来,太子与张皇后都差不多,但他既然已经押注太子,自然不希望对方干蠢事。

太子有些遗憾:“那还有留住她的办法吗?”

程元振:“殿下若登基,南岳洞天的仙人就还是国师,皇后想另请高明是为了与殿下分庭抗礼,殿下却不好如此。”

太子叹一口气:“罢了,就听你的。”

他想想似乎还有些不甘心,生怕一个活生生的仙子就此倒戈张皇后,为其助力。

“这谢仙子在凡间还有亲朋故旧吗?”

程元振:“她全家都被太上皇赐死了。”

所以刚才没有对你们横眉立目动手杀人就已经不错了。

太子:……

……

众人回到李家。

谢长安却忽然像看见什么,将李承影交给李家人,让他们先照顾好,她自己则匆匆出门去了。

狐狸一头雾水:“她上哪去了?”

朱鹮:“她看见那只猫妖了。”

狐狸:“黑不溜秋,丑得要死,这都能看见?”

朱鹮看她一眼:“你累不累?找个醋坛子自己淹死算了。”

狐狸冷笑:“我就不信你看见李承影那短命鬼不烦!”

朱鹮:“我不像你,整天就知道盯着这点事,修为毫无寸进。”

他说罢迈过门槛,扔下一句更为杀人诛心的话。

“跟不上她的步子,迟早会被她舍弃。”

咔嚓一声,李家墙砖直接被狐狸掰下一块。

阿谨:……

黑猫奄奄一息躺在地上,动也不能动。

只有耳朵微微颤动,听见由远而近的脚步声。

是修士,不是普通人。

她勉力想要睁眼,最终却只能撑开一条缝隙。

对方在她身前停下,熟悉的红色映入眼帘。

“你的伤太重,治不了了。”谢长安道。

猫妖声若蚊呐:“五、五郎……”

谢长安:“他死了。”

猫妖:“是你们杀了他,让他功亏一篑……”

谢长安冷冷道:“杀了他的是他自己。他在布阵时就心存死志,为了杀南岳洞天,不惜让所有人陪葬。”

猫妖眼角沁出怨恨的红色。

“万树梅花潭,那是他的家,凭什么被毁?”

谢长安:“别人又凭什么陪他死?他是被南岳洞天碾压的弱者,别人又何尝不是被他碾压的弱者?你和他,跟南岳洞天有何区别?”

猫妖喘息:“我不在乎其他人,我只是为了帮五郎,只要他想做的,我都可以帮他……”

谢长安:“说得很好,情深义重。既然你不在乎其他人,那成王败寇,南岳洞天为何要在乎你们?天下道理,都在李恨天一人身上吗?”

猫妖愤恨之极:“若能堂堂正正对决,谁不愿做光明正大之人?!可五郎以一己之力对抗南岳洞天,除了这样,又还有什么办法?你若是他,你又如何?!”

谢长安沉默片刻。

“你说得对,若我是他,可能比他更加绝望。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你我立场天然相悖,成王败寇,不必多言。李恨天既死,恩怨也已无从追起。我来见你,缘于我对万树梅花潭的周昕,虽从未相交,却始终存着一份敬重和感激。为了这份香火情,我可以力所能及拉你们一把,但不包括看着李恨天拉整个长安下水。”

李恨天不知道谢长安和周昕的渊源,但他也很明白,就算提前知道他的计划,谢长安也绝不可能帮他,所以他从未准备开诚布公,真心与对方合作。

双方自始至终,就不是一路人。

猫妖生性简单,根本听不懂这其中的曲折,只知道对方坏了李恨天的好事,若非自己现在濒死无力,这谢长安便是除了碧阳君之外她第二个要解决的人。

“你当你维护这些人,他们就永远不会背叛你吗?”

“我早就被最亲的人背叛过了。”

暮光中,谢长安居高临下,神色平静。

“我也曾绝望过,又被人从泥沼里拉出来。我还有愿意生死与共的朋友,我不能去死,也不能连累他们去死,我现在想好好活着。”

猫妖的意识已经开始恍惚。

她听见谢长安的声音远远近近,有些恍惚,竟依稀错觉当年初识李恨天的温柔。

那时候的李恨天还不叫李恨天。

他爱栽花种草,捡到了受伤的小黑猫,不顾她的张牙舞爪,悉心照顾,还做了许多木工的小玩具陪她玩。

后来,是晴天霹雳,是命悬一线,是万里逃亡,是相依为命。

曾经活泼爱笑的少年,变成李恨天。

变成了弥天绝命阵里那团血肉。

猫妖恨南岳洞天,也恨破阵的谢长安,更恨世间所有高不可攀的修士。

她无法理解这些事情为何会发生。

她只想找回当初那个能抱着她晒一下午太阳的少年。

谢长安袍袖一卷,将猫妖挪到墙角,以免被路过的人踩踏,又随手拉了张破旧草席盖在她身上。

猫妖任她施为,又看着她走远,身体渐渐僵硬。

一滴眼泪落下,在寒冬里成冰。

……

李家在地动中也受损了,塌了一面墙和几间屋子,所幸人口少,都提前避到院子里,反而没有人员伤亡。

唯一伤得最重的,是李承影。

他在离李家不远处几乎就走不动了,最后还是朱鹮将他背回来的。

李家上下为此乱成一团。

但寻常大夫治不了雷劫造成的伤,甚至见都没见过,只能让谢长安来。

朱鹮和狐狸也受了些伤。

得赖于噬神镜逆转时光之功,狐狸原本铁定没命的重伤变成轻伤,在朱鹮进屋闭关疗伤之后,她还能活蹦乱跳到处乱窜。

过了两日,张皇后果然派人上门了。

为首的是皇后宫里的女官,还带了重礼,态度不可谓不恭敬,只是说话难□□露出“皇后愿以国礼待之,望君亦能感其知遇之恩”的态度。

谢长安忙着给李承影治伤,没空招呼他们。

这样的态度在狐狸面前就是找骂,一行人被狐狸毫不客气骂了个狗血淋头。

李尚书因着这次的京城变故,早就下定决心辞官举家归乡,也不必再假以辞色。

张皇后派来的人讨了个无趣,悻悻折返,至于还会不会不死心再来个“三顾茅庐”,就不得而知了。

李尚书对此处之泰然,大有“老子都要致仕了,还管你给不给好脸”的架势,吩咐李家上下加紧收拾行李。

尚书夫人还有些不解,劝他不必如此着急,就算张皇后属意的越王将来上位,也不可能因为这些事情就来报复李家。

李尚书道:“我哪里是怕他们报复?我是听狐仙说了他们在慈恩寺外的情形,皇后与太子不和已经摆在明面上,双方都不肯退让,迟早要因此起波折。这朝廷自打天宝年间每况愈下,里里外外都乱几回了,哪里还经得起折腾?我费尽心力也改变不了什么,倒不如回老家去,还能多活几年,免得跟李长源一样,直接被人诬陷赶出京城,到那时多没脸!”

说是这样说,但近日风雪下下停停,李承影也还在养伤,十天里有七八天都在昏睡,李尚书递了辞呈还得再三面圣,自然是一时半会走不了的。

待到天气渐渐转暖,李承影的伤势也慢慢有些起色。

期间他大病几场,醒醒睡睡,虚弱难坐,眨眼一个月过去。

墙头枝桠长出新芽,终于捎来春意的信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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