巧娘神色古怪而去,薛钊收了兔子,回赠了苍鹰一条腊肉,心中也极为古怪。不过役使了苍鹰一回,那苍鹰何以对他如此亲近?
玄甲经中没说此等情形,他只能胡乱猜想,莫非自己天生与那飞禽走兽亲和?
暂且将疑惑放在一旁,薛钊提着兔子去到后山林中拾掇。行不多远,果然见山石间有一泉眼汩汩流水,那流水流淌下来化作潺潺溪流。
掬一捧入口,果然清爽回甘。薛钊四下观量,那不远处有一三尺土地庙,庙后不远还有一片坟冢,奇的是,竟无一处坟头立有墓碑。
略略思忖他便明了,既然死后就能托生,那又何必祭奠前人?
薛钊特意到土地庙前观量了一阵,那泥塑神像上倒是附着着少许香火,可惜并无半点正神气息。想来这洞天之内是没有土地了。
于泉边给那灰兔开膛破肚,又用溪水清洗,待出得山林,他遥遥便见一小哥牵着牛嬉皮笑脸立于自家柴门之外。
“……额带你去看后山。那景儿可好看咧!”
“不看!”
“还有果子咧,裤裆果,甜甜滴,吃到嘴里美滴很。”
“不吃!”
“荒坡还种了高粱,眼下折了吃起来比蜜糖还甜咧。”
“额……那也不去!快走快走,再不走我拍扁你!”
从树后转出来,薛钊眉头微蹙。
瞥见薛钊回返,小哥脸上讪讪,腆着脸招呼道:“额……公子回来咧?”
“嗯。”
“公子这婢女脾气差滴很。”
薛钊玩味道:“谁说她是我婢女了?”
“那她是——”
香奴在院中蹲踞着,身上衣裳倒是齐整,只是泛黄的头发散乱着,裙裾抻起,露出一截白生生的小腿。衣袖也撸起,手中拿着粉糍正吃得欢快,难怪这牛倌儿看得眼热。
“道侣。”香奴闷声回应。
牛倌儿懵然:“甚地是道侣?”
薛钊便板着脸正色道:“童养媳。”
“额……额还有事,走咧走咧。”
牛倌儿小哥仓惶而去,香奴便长出一口气,蹙着眉头烦躁道:“那人好生厌恶,过来搭话,没完没了的。方才险些忍不住将他拍扁!”
“你下次穿好裤子……算了。”
“一会吃什么?”香奴仰头。
“炖兔肉,再弄些野菜肉糜粥。”
嘴里说着,薛钊便过去,从袖袋里取出一截红绳,给香奴绑了个马尾。这两日倒是每次都给她梳头,可香奴每次化形半晌便要恢复原形,下次依旧要梳头。
香奴烦,薛钊懒,于是干脆扎了高马尾。
起灶生火,先炖了一锅兔肉,继而又熬煮野菜肉糜粥,嘱咐香奴看火,薛钊盛了一大碗兔肉去送与李巧娘。
两家相邻,不过十丈前后,薛钊立在柴门外唤了两声,水田衣的女子便款款行来。
一双素手接过粗瓷碗,巧娘嗔道:“钊哥儿莫要太过客气,我也不缺吃食……倒是钊哥儿,待你银两花销干净,若是短了吃的记得来寻我。”
薛钊笑着应下,又道:“也是古怪,这下河口村中怎地物价腾贵?往年闹了灾荒,也不曾听闻过一升米要二两银钱。”
巧娘便道:“原本倒也没这般贵,奈何一个多月前有钞船沉于河湾,船上人等都……乡党扶老携幼搜检,最差每家都得了几百两,那刘家兄弟更是得了几千两。这银子多了,物价自然就水涨船高。”
“原来如此。”
巧娘言语有不尽之处,薛钊料想,那船上人等怕是都吃了乡民的板刀面。
巧娘略略沉吟,又道:“我方才听曲三娘说,那牛倌儿去钊哥儿家中撩拨?”
“嗯,被我赶走了。”
巧娘一手抚着小腹忧心忡忡道:“那人最是浪荡,胆子倒是不大。不过钊哥儿须得小心刘家兄弟,那三人身强力壮,若是起了歪心可不好应对。”
“好,多谢巧娘提醒。”他笑着拱手。
巧娘欲言又止,最后化作一叹,说道:“我去腾了碗来还给钊哥儿。”
薛钊笑着摆摆手:“不用麻烦,明日再还也是一样。”
挥手告别,回返自家与香奴吃了一餐,又将晾凉的野菜肉糜粥小心喂给清乖子。
床榻上的女子覆着薄被,呼吸匀称,脚踝处的焦黑有结痂迹象。运转大周天,真炁恢复,自会压榨体内生机以修补损伤。
这生机并非凭空而来,须得吃食补充消耗才行。化神境虽带了个神字,可既不是神也不是仙,说到底依旧还是人。不能如神仙一般以真炁凭空修补损伤。
清乖子额头一点焦黑,双目紧闭。薛钊以筷子撬开牙关,木勺盛着肉糜粥一点点的灌入。待灌的多了,清乖子喉头略略动了动,那粥食便吞咽而下。
香奴在一旁捧着肉乎乎的小脸观望,盯着清乖子看了半晌道:“道士,她看着比女道士还好看。”
“嗯。”薛钊随口应着。
燕无姝身上自带一股子冷清,这清乖子却好似大家闺秀一般。便是将其与柴如意比较,那大家闺秀的韵味也要胜上一筹。
“道士也生得好看。”
“呵,哪里好看了?”
“就是好看。”香奴歪着头看着他。
薛钊便道:“许是你看习惯了吧?再说好看也不能当饭吃。”
“怎地不能?”香奴就嬉笑道:“女道士看着道士能多吃一碗饭呢。”
“调皮。”
轻轻弹了弹香奴的脑门,薛钊将碗中最后一点肉糜粥喂了,便听香奴悠悠道:“也不知这清乖子何时醒来。”
“嗯,总得要个三、五日吧。”
香奴沉吟一阵,忽而道:“吃喝倒是好说,拉撒怎么办?总不能让她拉在床榻上吧?”
“哈?”薛钊先是觉得荒谬,继而觉得好有道理!
化神境还是人,既是人自然要吃喝拉撒。这清乖子人事不省,吃喝自己可以代劳,那拉撒……额,薛钊扶额,画面过于诡异,实在难以想象。眼下他之盼着清乖子尽快醒来才是。
晚霞散尽,暮色四合。
薛钊搬了藤椅,捧着南华经在院中纳凉,香奴陪在一旁。
书卷卷在左手,薛钊探手先行自怀中取出两块龟甲,轻轻抛起,伸出手掌相托,那两块龟甲便悬浮于掌心上,滴溜溜乱转。
俄尔,薛钊叹息着收回。暗自思忖,这洞天隔绝内外,想来龟甲在此间是无法指明方向了。可惜龟甲唯有趁着月圆这几日才能用,这个月的机会算是白白浪费了。
他展开书卷细细研读,香奴便捧了个罐子逗弄里面的狗儿虫。
小女娘自化形后,性子就比平素好动了些。许是方才化作人身,举手投足都透着新鲜劲。也不知这新鲜劲过了,香奴会不会又变成往日那惫懒的模样。
“道士,好无聊,说个故事来听听?”
“唔,你想听什么?”
“大闹天宫。”
“讲过几次了,再听下去也没花样,不如换一个。”
“哦,那就说女鬼的故事。”
“好,”薛钊放下书卷,看着天际满月道:“话说有一书生名宁采臣,读书不弟,只得为人收账谋生。这一日天色渐晚,宁采臣到得郭北县左近……”
忽有脚步声急促而来,柴门推开,一身水田衣,不曾戴斗笠的巧娘上气不接下气道:“薛……钊哥儿快走,那……那刘家兄弟要来寻你晦气!”
薛钊起身,丢下书卷道:“不忙,你慢慢说。”
不用巧娘分说,薛钊已然瞥见,坡下举着火把行来几人,或提刀或持棍,一看便是来者不善。
“还有甚好说?那刘家兄弟为村中一霸,他们人多势众,钊哥儿你听额的,快上山躲起来。迟了就来不及啦!”
香奴踮着脚张望两眼,道:“四个人,正好活动活动手脚。”
说罢四下找寻,好似要寻一根趁手的棍子。
薛钊应对着巧娘,俄尔那四人举着火把便围在了柴门前。
当先粗壮汉子抬脚踹开柴门,身侧跟着两个一模一样的年轻汉子,缀后一人贼眉鼠眼,却并非是那见过的牛倌儿。
那粗壮汉子瞥见香奴便是双眼放光,赞道:“这小女娘果然好生嫽俏,不若给额做婆姨可好?”
香奴摇摇头:“不好,你生得丑。”
那贼眉鼠眼的汉子笑道:“女娃娃听额说一句,这事儿丑俊没用,还得床榻上见真章。”
四人一同浪笑。
巧娘拦在薛钊身前,气急道:“刘二、刘六、刘七,你们若要乱来,我便去喊了乡党!”
“乡党能为他个外乡人做主?”
刘二顿了顿,忽而厌弃撇嘴,道:“噫!咋不戴斗笠,好好的女子,非要把脸划得鬼见愁,吓死人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