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城里,刘彻在搞事,在北军三万多最精锐兵马的镇压下,即便三五日内便抓了几百上千人,百姓人却连一点风吹草动都不曾听说。
不得不说,作为一名皇帝,刘彻的确已然做到了‘铁血’。
一声令下,便是如刘陵这般人物也被送进廷尉府地牢,连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一切故事便结束了。
据说,审问刘陵的原本应该是张汤,结果,在杨川的一番骚操作下,张汤在去长安城的途中被人‘刺杀’,打折了两条狗腿,只好拉回杨川庄子上养伤。
于是,审问‘刺杀大汉列侯、公主与郡主之惊天大案’的重任,自然而然的落在了另外一名大汉酷吏杜周的头上。
听说张汤被人刺杀,刘彻震怒之余,派大长门崔九过来调查。
杨川心知肚明,刘彻这是对谁都不相信,认为张汤与朱买臣那种货色一样,为了不好好给朝廷办差,宁可想办法把自己弄成残废。
检查完张汤的‘伤势’后,崔九沉默了好一阵子:“杨川,你觉得皇帝这一次对淮南王刘安动手,不对?”
杨川哈哈大笑:“崔九大叔,我一个小小的列侯,没读过几天书,焉能操心这等国家大事?”
崔九冷哼一声,双手拢于袖中,仰面向天,好像想在淡青色的天空深处看见一点什么来,那张爬满细密皱纹的脸上,泛着一层森冷幽光:“今日吃酸烂肉。”
杨川笑了。
这老贼,蹭吃蹭喝你早说啊,还假装出一副巡视组组长的阴冷模样,让人提心吊胆有什么意思?
杨川嘿嘿笑问:“杜周对刘陵动刑了?”
老贼点头:“动刑了。”
杨川:“动什么刑啊,对于刘陵那样的人物,皮肉之痛早已无效,徒增一番冤孽罢了。”
崔九:“进了廷尉府地牢,没动刑的唯有你长宁侯和平阳侯。”
杨川:“本侯有些皮痒痒,你们廷尉府的人心慈面善都是好人,竟无一人对本侯动刑。”
崔九老贼:“长宁侯若不喜欢,下次给你松一松骨头。”
杨川笑着摆摆手:“那还是算了,我这人胆子小,最不喜欢的便是打打杀杀,以后有那闲工夫,还不如我教你玩斗狗大户。”
崔九侧头想了想,面无表情的说道:“好……”
……
再有两三日,便是冬至节了。
两千年前的汉帝国,尚无过年、春节等‘节假日’,一年之中,最重要的日子约莫便是立春、立夏、立秋、立冬等节令,外加冬至、春社等寥寥无几的‘节日’。
冬至这一日,皇帝一般会昭告天下,祭拜天地宗亲;同时,朝廷官府还要举行庆祝仪式,称为‘贺冬’。
有一句老话说的好,冬至大如年。
这一句话其实是后世之人说的,并不是汉帝国的人说出去的,因为,在眼下来说,还根本就没有‘过年’的习惯。
红脸汉子司马迁曾经说过,冬至前后,君子安身静体,百官绝事不听政,择吉辰而省事。
用杨川的话说,就是放寒假了。
身为大汉列侯,太子太傅,太学院祭酒,杨川自然也要‘择吉辰而省事’,自然便要杀鸡宰羊,给部曲、仆役和家里老少添几件新衣裳,发放一些年薪、月例,好让大家过几天好日子。
杨川对权贵之家没什么好感,只要有人敢招惹,他便会如一只暴躁的刺猬那般予以还击,可是,他对百姓人却往往能做到一视同仁,从来都不曾在钱粮上抠抠搜搜过。
故而,杨氏庄子上的氛围,向来都显得安定而平和,让人很舒服。
尤其令人不解的,是杨川突然宣布,无论部曲、仆役、厨娘还是军户,在冬至这一日,任何人都可以请假休息一日;当然,如果不愿意休息,庄子上则支付一日的三倍工钱。
对于汉帝国的百姓人来说,主家提出休沐一日,这是破天荒的事情,更别说干同样的活儿还能拿到三倍的工钱……
“杨川,你对百姓人越好,眼下他们看着欢天喜地的,恨不得喊你一声父亲大人,可是,等下一次冬至或者其他节令,你若不给他们休沐和三倍的工钱,那些人便会心生埋怨,恨不能将你杨氏祖宗十八代翻出来晒太阳。”
吃过早饭,杨川正在给刘满、织娘、张安世、霍光几人讲授‘噶韭菜的N种方法以及实战应用’,‘旁听生’司马迁忍不住提醒杨川,对百姓人可以好,但不能太惯着,否则,那些人迟早会让你伤心。
杨川转头,瞅着红脸汉子司马迁,心下颇多感慨。
这个司马迁啊,在没有被刘彻割掉蛋蛋以前,其实也就是一个优等生罢了。
这一番关于人心的论述,从理论上来说没什么问题,甚至,站在一个长达两千年的历史长河的角度来看,动不动让汉帝国分崩离析的,只有两个原因——
民生与民心。
纵观历代王朝的变迁,杨川早已发现,后世所谓的‘三百年定律’从根子上便是一个伪命题。
你特娘的把百姓人当牲口、当奴隶使唤,却还不给他们必要的归宿感、安全感和幸福感,让他们动不动饿得去吃屎,还不让百姓人推翻那些狗屁王朝?
至于说什么三百年定律,不过是砖家叫兽们的说法罢了。
若是每一位皇帝和他属下的臣子,都曾经历过筚路蓝缕、艰苦奋斗、自强不息,都能在百姓人身上付出哪怕一点点善意,他们的王朝还会两三百年就分崩离析?
不会。
杨川想了想,很认真的告诉司马迁,他杨川之所以让庄子上的部曲、仆役、厨娘、军户等吃一口热乎饭,并能积攒下一些钱粮,无非是想告诉那些人,经过一番摸爬滚打,他们终有一日,也会拥有一块自己的田地和一间自己的厨房。
“司马迁,这不是妇人之仁,相反的,这是一种很大气、很豪迈的大汉男儿气概。”
杨川难得一见的给自己的学生以外的人讲道理,所以,司马迁、东方朔、以及坐在轮椅上的张汤都听得很仔细。
“大汉男儿当自强,这话说起来容易,可是,实现起来也太难了。”
杨川端了一碗茶,若有所思的接着说道:“眼下,不,就在你们身边,有这样两个人,从卑鄙的奴隶开始,一步一个脚印,一步一把血泪的,封了侯,拜了将,你们觉得这正常吗?”
“对,说的便是大将军卫青与我杨川二人。”
“你们只能看到我二人今日之光鲜,可是,你们可曾想过,卫青与我杨川这般的人物,若是身在权贵之家、名门望族,干干丹丹便能封侯拜相。”
“司马迁,你是编写历史书的人,心胸要开阔一些,眼光要高远一些,你眼中所看到的、心中所想到的,起码要有点百姓人的痕迹,否则,我杨川会用屁燕子笑话你狗日的你信不信?”
司马迁的一张大红脸登时憋得有些发紫,嘟囔着说道:“你如今是长宁侯,你说的好,说的对……”
吗的,这日子没法过了。
昔日瘦猴似的杨川还是个奴隶,他司马迁一个秩比六百石的军侯大人,便可随手捏拿、处置之;不料,这才过来几年?
如今人家已然是大汉列侯,封地食邑甚至都超过当初开国功臣萧何、陈平、韩信、樊哙等猛人,便是丞相公孙弘见了这少年,也不得不相让二三分。
眼瞅着红脸司马迁一脸沮丧的样子,杨川好一阵暗爽,忍不住又补了两刀:“司马迁,不是本侯看不起你,委实是眼下的你,还真不适合写历史书。”
“你之前写的一些手稿本侯也看过,就是关于三皇五帝的那一段。”
“本侯且问你一句,你对三皇五帝的记载十分详尽,乍看之下,丝毫没有漏洞,文笔也极好,不愧是史官之家的正宗传承。”
“可是,你写的黄帝、炎帝、尧、舜、禹这些人物,时隔动辄千年、三千年,你怎能知晓他们的那些生活细节?你狗日的在写是吧?”
司马迁生气了。
他憋了几个呼吸后,嚷嚷道:“长宁侯,关于三皇五帝的史料记载,都有历代史官的传承和文献,你怎能如此……嗯,怎能如此胡说八道!”
杨川哈哈大笑:“本侯是个厨子,对于历史一知半解,不过,有一句话奉上。”
“你编写的历史书,尽量多弄些过往之事,譬如,你完全可以从三皇五帝开始,一直写到暴秦的二世而亡,可莫要头铁的去写咱大汉的历史。”
司马迁想了想,摇头道:“长宁侯的说法有道理,因为,想要记载大汉之事,总要面对皇室和天下的贵胄,无论美丑都须直面、记载,可能会因为一点点小事给我带来灭顶之灾。”
“不过,古人说的好,虽千万人吾往矣!”
杨川盯着司马迁那种颇为坚毅的红脸,微微点头,正色说道:“古人诚不我欺也,这黑头的驴子红脸的汉,不是坏怂就是犟板。”
司马迁愕然问道:“此言出处是?”
旋即,他便反应过来,这分明是杨川在编排着骂人呢!
他恼怒骂道:“杨川,你够了!”
“当年我司马迁对不住你,听了张骞的话将你关在囚笼里几日几夜,如今想想,却也无非是怀疑你是匈奴人的探子,使了所谓的苦肉计,我司马迁何罪之有?”
杨川嘿然笑道:“你这家伙咋是个犟驴,一句玩笑话都听不得?”
司马迁不吭声了。
时过境迁,如今的杨川在皇帝面前红得发紫,风头甚至都快超过平阳侯曹襄了,他司马迁也跟着沾光,如今都成东宫太子的老师了……
……
一日一夜后,崔九返回长安城,给刘彻带去了三枚钱币。
“此为何物?”
“杨川想自己铸造钱币?”
“他想干什么?”
“缺钱花了?缺钱花,可以给朕说一声,回头赏赐他一些钱粮便是了,怎的还动了铸币的心思?”
刘彻正在饮酒赏乐,故而,对大长门崔九带来的那三枚钱币不甚在意,只是随口问了几句,听上去似乎有些恼火:“传朕旨意,杨川不准自行铸币。”
然后,他便继续吃肉饮酒,胡须上沾了不少清亮亮的羊脂与酒水,在明亮灯火照耀下,显得愈发的黑而柔顺。
崔九老贼面无表情的看一眼皇帝,转身走出大殿,应该是给杨川‘传旨’去了。
大殿里,一群匈奴妇人身穿特色鲜明的草原人袍子,卖力的跳着她们的舞蹈,曾经的悲愤、痛苦与仇恨早已消弭。
剩下的,唯有想办法将舞跳好。
对匈奴妇人来说,战争是男人们的事情,跟她们无关。
在草原上,妇人最大的用处便是放羊、下崽,顺带着给男人们带来湿润与温暖;因为部落之间隔三差五的便会发生战争,很多男人战死后,她们与牛羊牲口一样,被当成财货瓜分到胜利者的帐篷里,继续放羊、下崽、被驰骋。
她们舞蹈变化很少,多为劳作和祭拜神灵的模仿与重复,很容易令人心生厌倦。
用杨川的话说,这种锅庄舞,并不适合在朝堂之上展示,而是应该在长安城的广场、街巷等处翩翩起舞,权当是一项茶余饭后的多人运动罢了。
但是。
刘彻却乐此不疲,并变着花样的让匈奴妇人们给他跳舞、唱歌;有时候,他心情不太好的时候,还会让伊稚斜的叔父、岳父以及诸位王庭大臣在他面前载歌载舞,也算是汉帝国百姓人最为津津乐道的事情。
饮酒吃肉的时候,能有一群对手的亲人载歌载舞,这让刘彻获得一种十分隐秘的满足感。
只不过,杨川对此却甚为不屑。
甚至,还有些反感。
在他这个厨子看来,身为皇帝,刘彻此举多多少少带着一些老刘家人的流氓脾性,并不符合‘汉武大帝’的人设。
当然,这些与他没什么关系。
一个皇帝的好坏,对汉帝国来说也许很重要,但从长久来看,哪一个中原王朝在建立之初没有出现过几个所谓的好皇帝?
可是有个屁用。
两三百年后,还不照样成了一地鸡毛……
……
“皇帝不让我铸币,”两三个时辰后,杨川便接到来自长安城的密报,脸上神情没有多大变化,“看来,只能下一剂猛药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