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燕州北道有天花传染,这条消息王县令是月初才得到的,县衙的人也不过才被告知,比刘掌柜送来的消息要晚很多。
天花有非常强的传染力和极高的致死率,以至于人人谈花色变,发明了无数种避痘的方法,但是众人知道,这些方法都没什么用处。
李咎说唯一一种现在就可以通过免疫法终生免疫的疫病是天花,众人都有点怀疑真实性。
李咎道:“牛也会得天花,牛身上的天花痘儿,就是减弱毒性的天花病毒。以前我家祖上的大夫也用过其他方法试图对人身上的天花毒做减弱,不过很遗憾,都失败了。可是牛身上的却成功了。我家祖上称之为牛痘法。”
底下一个王县令的幕僚举起手来:“先生可否详细说说?实不相瞒,有地方在闹天花,先生若是将此法公之于众,可以活人无数,乃是大功德。”
李咎道:“我也有此意……但是……此法本来就有相当的致死率,因此对大夫和接种者的要求都很高,我不敢贸然说。今天正好咱们青山县的大夫都在了,且会与我共同学习几天,正是个好机会。我想先将牛痘法的原理与各位一一讲述清楚,再向县令大人申请,派遣几人去燕州北道行医。愿意去的人,就先同我一起学习接种牛痘的手法,不愿意去的人,就晚一些时间再学,未知各位的意见呢?”buhe.org 非凡小说网
在座的大夫们窃窃私语了一阵,大约有半数人主动说自己愿往。王县令的幕僚忙用纸笔记下来,托书童即刻送去给王县令看。
李咎点点头,宣布稍事休息,下午再继续讲解用牛痘法防天花的基本概念。等到了下午,想必王县令也做好了决断,必不容有人半途而退,也会帮他们考虑好盘缠和人身安全等事。
这个时代的大夫是很值钱的,如果没人护送,被什么人掳掠去了都不好说。
李咎所想的不差,中午时王县令就亲自到访,将自愿报名去外地行医的大夫一一记录在册,承诺给多少粮食、盘缠和车马,衙门会派遣衙役跟随,同时还会给大夫们一笔额外的钱雇请护卫、携带学徒一起动身。
前前后后的事都讲清楚了,王县令留下吃了顿饭,又听了半天“牛痘法”的原理,到擦黑时方散了。
李咎这几天都住在学塾,王县令正有事要和李咎详谈,也便留了下来。
这一年多,两人也算是熟悉了,谈不上莫逆之交,也算是半个知己,说话便轻松得许多。
李咎将这天授课写的东西都找出来给王县令,笑道:“王兄如今也财大气粗了,那么多人要去外地呢,恐怕还不止燕州北道,那花销,一天也快十两银子了,就咱们的县衙,竟然能出得起?”
“这不是要谢谢你么?今年道上、郡里都得了赏赐,国库给县里的钱也多了些,况且税也不差……我是沾了你的光啊。”王县令倒也不矫情,很明白地点出李咎的功劳,不过他的神色很快又不复轻快了,“但是……我明年可能要调走了,据尤相公说,明年燕州北道的遂远郡郡守要退下来,而我三年考评都是优,去年尤其出彩,我又是帝京人,极有可能会将我调至离帝京不远的遂远郡。”
“这是好事啊,王兄何以面露难色?”
王县令笑道:“是啊,何以会面露难色呢?我自有志向,要抚民、安国、齐天下。我在翰林院做了十年的编修,才轮到这么一个机会出来做父母官,又恰好遇到了你,即便我什么都不做,只由着你每年种地、修路、架桥……就足够能升迁了。我应该很高兴,因为我要去实现我的志向了。不过,收到尤相公的书信时我才发现,我做不到自己想象的那般平静。我还是喜欢这个地方的,舍不得啊。”
李咎道:“这也不算什么,大人紧着些升官,我这里有好的就给您送去。过个七年八年的,或调任到淮南道做个巡抚、刺史,或进六部得以掌管钱粮国帑,多看顾些青山县,岂不甚好?”
王县令道:“自然好。可是,我担心新任的县令能不能好好待你们。我会请尤相公好生护着你和黄致,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这些老油条们,想折磨你和黄致这样的人,那是轻而易举,保管你们一个错都挑不出他的。我原本想着怕是要在淮南道干一辈子,你们要做什么,只要于国于民于我有利,我总能护下来,故而不曾管得你们。却不想这一调任就是千里之遥的遂远哪!”
李咎道:“多谢大人替我和黄兄谋划。此事原也不难,我和黄兄虽然憨直,倒也不傻,绝不会逆来顺受。况且新县令是什么品性,现在猜测为时过早。说不得也是大人这般心系百姓的好官呢?果真是奸恶之徒,自有国法处置。若是那为了一己私欲置百姓于不顾的人,却又不干坏事……我和黄兄还不会跑么?黄兄的岳家也是一方望族,护下黄兄岂不是轻而易举!说不定不出两年,我自己倒是先去遂远郡了。我本来也有北上的计划。只等这边诸事齐备,大家都有了生计,粮食也都稳定了,也有人继续操办改良粮种的事情,我就要走。”
王县令道:“也该如此,你本就是有牵挂的人。”
李咎点点头,他见不得人受苦,早在听罗家父子诉苦那时候就有去别处发展的意思了。
毕竟消息的传播能力太低了,如果他停留在青山县不走了,其他地方的发展就会滞后青山县几十年甚至几百年,显然这不符合李咎的计划。
王县令道:“先生心怀天下,能在我的治下常驻两年,是天意厚道于我。倘若一切如真,希望先生远走别处时多多考虑遂远。别的我不敢答应,至少我愿意提前帮先生收服当地的豪强,以待先生来授业解惑。”
“行,那我们说定了?”
“君子一言——”
“——快马一鞭。”
李咎和王县令击掌为约,说说笑笑的就定下了未来的打算。
和王县令道别后,李咎回了自己的临时住所,表情完全没有刚才的轻松。走是真的会走,但是绝对不能扔下这里的产业就这样走。
至少也得留下保护产业的本事。
他在这里时,无人敢觊觎荒山、商铺。等到他不在了,一年两年可能还有余威震慑,但是过上十年八年,其他人难道就一直不动心吗?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和粮食!为了一个丫头都能打出人命的时代,这么多钱粮放在这里,放在那么多地方豪族的眼皮底下,李咎敢放心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