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罩外的岩浆越积越高,一眼望去光罩外仿佛环绕着一堵火焰之墙。
光罩内突然安静得可怕,只听闻无数的喘息声。
李寂然退到坐在角落的老板娘身旁,老板娘暗扯一下他的衣袖,悄声低语:“我的灵魂给你了……”
李寂然轻拍她的手背,对她低头笑了笑。
半晌,蛇男代表妖魔们又提出一个问题,他问李寂然:“是杀死一位传送一位,还是杀死一半传送一半?”
“当然是杀死一半传送一半。”李寂然回答,“一个个地传送,我没那么多法力消耗,十七公恐怕也支持不了那么久的时间。”
说完,李寂然又补充道:“不管你们讨论的如何,一刻钟后我必须离开。”
“反正已经有人愿意为我提供灵魂了,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李寂然一指老板娘,温柔问她:“对么?你愿意将灵魂送给我?”
老板娘浅浅一笑,肯定地答复李寂然,“拿去吧,拿去吧,哪怕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别有目的,这副臭皮囊里面的灵魂也送给你了。”
“只希望你别像他那么坏。”老板娘的声音略有哀伤。
老板娘生离死别的亲昵语气,让李寂然略为尴尬,他扭转头,摸着鼻子继续对妖魔们说道:“你们最好一刻钟内做出抉择。”
似乎好奇,又似乎是为了转移老板娘带给自己的尴尬,李寂然这时再次询问蛇男,“以前的你,面临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去做呢?”
“以前的我?”面对李寂然的询问,蛇男咧着大嘴笑了,“肯定是第一时间找一个弱小的宰了啊!”
“要知道,我之所以被抓进鬼狱,就是每次蜕皮后身体虚弱,总是忍不住一口吞噬了身旁照顾自己的恩爱妻儿。我一百年蜕一次皮,至今一共吞了九位爱妻。你看,因为饿,我就吃了与自己最亲近的人。以前的我,是多么残忍!”
“那你现在还犹豫什么?”李寂然不解地问蛇男,“这里你天天卖酒,积攒了许多元气,除了十七公,应该就是你最强了。”
“赶紧动手吧,我们时间不多,别磨磨蹭蹭的。”李寂然蛊惑蛇男。
蛇男神色变幻,他数次回头观望身后的众妖魔。一双手,一会儿屈指成拳,一会儿又变成利爪。
但最终他还是垂下手臂,颓然地放弃,“我老了,和这些家伙们做了太长太长时间的邻居,聚不起杀意了。”
蛇男低头游到老板娘身旁,与她一并坐在一起。他对李寂然说:“用来传送的灵魂,也算我一个好了,反正我也杀不了谁,若能够用这缕凉薄的灵魂,救下在座的某一位,就当是给曾经的九位妻子赎罪。”
……
紧接蛇男之后,跳出的是那两位集镇中打铁的独眼人,他们一人提打铁的大锤,一人拎了一把刀。
他们倒是没蛇男那么感伤,异口同声地张嘴,目的清晰直接,“新来的,你莫要诓骗我们!当真弄了灵魂给你,便能救我们出去?”
“绝无戏言!”李寂然点头,同时伸出两根手指,“但你们是两人,需要两副灵魂。”
“没问题。”两位独眼人转身,他们目光扫过众妖魔,很快选定目标。竟然是浑身没有一丝法力的雪姑,与她的妹妹。
张开手掌,这两位独眼人就要拉拽雪姑姐妹俩出来。这时一柄泛着蒙蒙金光的短锄突兀横到他们身前,原来是坐在姐妹俩旁边的黄叟忍不住出手阻拦。
雪姑的妹妹亦掏出玉钗,法力不要钱地对两位独眼人激射。
两位独眼人却是不惧,他们在鬼狱里常年售卖刀剑铁器,攒下的元气颇多,这也是他们敢领先跳出来的缘由。
将体内元气赋予武器之中,他们持大锤者与黄叟相斗,拿刀者则左右抵挡玉钗射出的绿光,并渐渐逼近雪姑的妹妹。
眼见离雪姑的妹妹近了,拿刀的独眼人躲过一道绿光,暴起一刀砍向她的脖颈。
这刀势去的极快,雪姑的妹妹来不及闪避,只能眼睁睁瞧着刀锋接近自己的脖子……
危急时刻,众妖魔里突然又冲出两人,一人是浑身毛发茂盛、状若金刚的大汉;一人是脸皮靛蓝、手持铁叉的恶鬼。
恶鬼一叉架住独眼人的大刀,大汉趁机狠狠一拳击中独眼人腹部,将他击得倒飞出去。
“阿大,厉三,你俩什么意思?”被击飞的独眼人躺在地上喝问。
“如是抢夺灵魂,我们大可一起联手,何必内斗?”这独眼人露出不解的表情。
“你错了。”状若金刚的大汉将雪姑妹妹护到自己身后,“我们不与你抢夺,只是不想你伤害她。”
“大家共同在这里生活,在一起的时间多则千年,少则数百年,说起来比以前的任何一位至亲,相聚的时间都要漫长。我不记得自己吃过多少雪姑晒制的萝卜干了,雪姑小妹云娘卖的鸡蛋,也数不清有多少枚进入我的肚肠。我亦为她们翻修过房屋,甚至一同抵御过兽妖……”
大汉冲独眼人一瞪眼,“就凭这些情谊,我怎能眼睁睁看你伤害到她们!”
持大锤与黄叟相斗的独眼人瞧见那边发生争执,不再与黄叟纠缠,虚晃一招跳出圈外。他跑到倒地的独眼人跟前,扶起他,同时抬头怒问大汉与恶鬼。
“你们与这狐媚子姐妹俩有情谊,难道你我之间就没有情谊?我们同样一起喝过酒,也同样并肩抵御过兽妖!我还为你们垫付过酒钱。”
“当然,我们的情谊更多。”这次是恶鬼抢着回答他:“她们小姑娘家的,如何比得了我们一起时常喝酒的情谊,所以她们如果要你们的灵魂,我是一定站在你们一边……”
“滚犊子,现在是我要她们的灵魂!”持大锤的独眼人暴躁打断恶鬼的话,“时间不多了,看在以往的交情份上,你俩不帮忙就赶紧退开去,别捣乱。”
大汉与恶鬼相视一眼,苦笑着摇头,面对独眼人的呵斥,他们不仅没退缩,反而又前进一步,与黄叟站到一排。
“你还是不明白,就算我们让开了位置,后面一样会有许多人出来。这鬼狱里上千年的时光,早把昔日我们这些没有感情、纵横四海,视人命如草芥的妖魔身上的戾气消磨贻尽。我们现在就像那些普通的人类,因为朝夕相处,长年累月地一同生活,彼此之间已经如同亲人朋友。我无法看你伤害她们置之不顾,也同样无法看别人伤害你们……”
“大伙儿说我说的对不对?”大汉回头朝树下的妖魔们喊道。
树下的妖魔们齐声哄笑,虽然没人回答大汉的问题,但他们纷纷向前一步,站到了大汉身后。
“你看……”大汉对独眼人一摊手。
“老哥,别让我们为难了。”
……
光罩里的情形变得奇怪了,似乎就连即将灰飞烟灭的消亡恐惧也不那么凝重。
妖魔们开始说说笑笑,它们席地而坐,拿出食物与酒水一同分享。
李寂然表情有趣地瞧了瞧这些忽然无所谓了的妖魔们,又瞧了瞧孤独地站在另一边的两位独眼人。
“你俩怎么说?”他问两位独眼人道。
“此时此刻,还能说什么?”持大锤的独眼人一声喟叹,扛起大锤,向树下的妖魔们走过去。
“弟弟,我们回去吧,回去与大家一同喝酒。生亦何欢,死亦何惧,我们方才确实错了。”
然而刚走一步,异变突生,只见一把尖锐的利刃穿出了他的胸膛。
“哥哥,我还不想死……”拿刀的独眼人在他身后哭泣。
持大锤的独眼人缓缓转头,大锤脱手坠地,在地上砸出一个浅坑。
他嘴里不断沁出鲜血,望着尤握紧刀柄,浑身颤抖的拿刀独眼人,艰难开口:“弟弟,那就好好活下去,别再进来了。”
……
兄弟相残的一幕,树下的妖魔们也看到了。适才的大汉轻声叹息,他扭过头,不忍再看。
李寂然身后的老板娘,伸手用力掐了一下李寂然的手臂。
“你悄悄取了我的灵魂,走便走了,何苦闹这么一出戏。”她抱怨李寂然。
李寂然一摊手,“这是人心,与我何干?他心中恶念未净,迟早都会爆发。”
说罢,李寂然走到剩余的独眼人跟前,“你准备好了吗?我这就送你出去。”
独眼人连连点头,遵从李寂然的吩咐,他抱着自己哥哥的尸体,站进李寂然地上画的一个圈。
装模作样地念咒一番,李寂然一伸剑指,指向圈中的独眼人,一阵金光闪烁,独眼人消失不见。
就连他哥哥的尸体,也消失了。
然而正飞在高空的逍遥眼尖,光罩里独眼人消失的那一刻,他隐约看到远处的无边火海上方,有挣扎的人影掉落,接着就被岩浆淹没。
逍遥疑惑地收回视线,望向李寂然。他降低高度,欲去揭穿这个骗人的家伙。
但是就在这一刻,十七公坚持了许久的防护光罩一阵摇晃,十七公的元气终于耗尽了。
数秒后,光罩化为片片碎片,凌空破碎。
高达数丈的岩浆汹涌而入,坐在树下的妖魔们堪破了生死,倒是不慌乱,他们喝酒的依旧喝酒,唱歌的依旧唱歌。
李寂然没有酒喝,也没人陪他唱歌,无聊的他只好从怀里掏出城隍司印,用力往地上一按,同时大喝一声:“返!”
李寂然这一声喊得挺大,所有妖魔的注意力顿时都被他吸引。
刹那间,如同时光倒流,妖魔们惊诧地看到,以李寂然为中心,翻腾的岩浆不再向前奔涌,它们居然倒退着往后流。
……
岩浆逆流飞快,地面上的岩浆越来越少,土地一点点地裸露出来。
更奇特的是,这些裸露的土地上面,花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生长,转眼便恢复成之前的模样。
待岩浆退出河边集镇,烧成白地的集镇,房屋一栋栋也自行恢复。
临街的一间铁匠铺子里,持锤的独眼人呆呆而立,他感觉好像做了一个梦。而在他脚边,拉风箱的独眼人流着口水,说话含糊不清,显然是没有了灵识。
镇外雪姑的茅屋也重新屹立,屋外翠绿的修竹拔地而起,完好的竹篱小院内,七、八只懵懂的黄鸡凭空出现,啄食地上清晨洒落的米粒。
河中也再次流淌清澈的河水,那些被烤成灰烬的游鱼,纷纷从灰烬变回活泼泼的生灵。
等到岩浆彻底退回山顶,又从山顶的洞口缩回地底。幽隍鬼狱完全恢复了原样,山峦一片青翠,飞禽走兽又布满山林。
李寂然站起身,趁妖魔们还在发呆之中,招手唤逍遥下来,对他耳语了数句。
逍遥听了脸现喜色,立即带着李寂然飞向高空,并朝着最高的山顶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