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往

…………

年幼的泽将桌洞里的所有书,一本一本的塞到背包里。

“你怎么还没有收拾好?大家都在等你,不然没法去春游了。”

桌子前站立的三个人的影子汇在一起,笼罩在泽的身上,让他更加慌乱的加快了手上的动作。

“马上…马上就好了……”他小声地说着,然而下一秒,一本笔记本就从他颤抖的手里脱落,掉在了地上。

“笨手笨脚!”

站在左手边的紫头发小孩抱起了胳膊。笔记本正巧掉落在他的脚边,泽伸手去捡,对方却抬脚狠狠踩在了泽的手上。

疼痛没有让泽发出声音,他咬着下唇,迅速地抽回了手。

他低头,看向依然被踩在脚下的本子,它没躲过被留下一个脚印的命运,而作俑者也没有挪开脚的意思。

“你还在磨蹭什么呢?”这次是右手边的人,他从刚才起就一直在催促。

泽不知道该怎么办。他知道自己拿不回自己的东西,他也没有勇气去反抗——在很早的时候他就试过了,结果只会让他更加惨不忍睹。

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面前的、站在两个同学中间的人。

如果说有谁能帮助自己,那就只有他了。buhe.org 非凡小说网

然而,这几乎是最后的渴求,依然就像以往的每一次一样。拼了命想要抓住救命稻草,只是熹微的光点。这抹光总是有照耀不到的地方的!自己的期待没有任何价值,只会被黑暗所吞噬——而这样的黑暗从来不会被他看到,他只会对所有事都视而不见。

明明自己和他相识的时间比班里所有的同学都要早,无论怎么想,他们,他和枡寻,都应该是“朋友”。

枡寻将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桌面上——他伸出手,将泽的笔袋拿了起来:“咦,你什么时候换铅笔盒了?”

一边的孩子笑起来:“你不是大少爷吗?怎么还用这种劣质品。”

“…上一个,被你们扔掉了。”泽的声音很小,他也不能确定其他三个人能不能听见。

泽的父母对他的开销管理很严格,每一笔花销都要记录并且上报。泽不想让他们知道这件事情,他的女佣也清楚这一点,所以给他亲手制作了这个铅笔盒。

不过没人像泽一样在意这些。

远处的坏孩子向着枡寻摆手,喊着也要看看那个笔盒。那只是一个普通的铅笔盒!泽用可以称得上可怜的眼神看着枡寻,他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祷着对方可以阻止接下来的事情发生。

然而那家伙只是挥着手,大喊“扔给我”,他视为“同伴”的枡寻就将自己的东西抛给了对方。

——他们吵闹着,包括枡寻在内,他们让这个笔盒在他们的手中抛来抛去——泽想要跟随着轨迹去抢夺,但这只让他们笑得更加得意。

为什么连他也要这么做!泽在抢夺间,被其中一个孩子刻意绊倒,一个踉跄跪在地上。

在笔盒又一次被扔给枡寻的时候,他好像分了神,导致笔盒摔在了地上。戏弄泽的孩子们散开,像看笑话一样的打量这个笔盒的主人。

而在这种时候,哪怕正是他最先把泽的东西当作玩物一样对待,但他,枡寻,反而站了出来。

他蹲下,捡起经过了无数个人手的笔盒,递给泽:“还好没有摔坏!你没事吧?还给你。”

泽没有出声,他只是摇摇头,只是默默地把属于自己的东西拿了回来。

其实他的膝盖和手掌都被磨蹭破了皮,只是他的注意力全在对“好友”背叛的仇恨上。

乘坐大巴去春游地点的时间很长,这次的枡寻和他的那些“朋友”坐在了前排,也没有留意过泽这边的情况,不过还好,除去一些言语骚扰,在摇晃的车上,并没有什么更多的过分行为。

泽抱着包坐在最后一排,没有人和他挨着,这也是意料之中。

他想起来前不久听到的话。

“真是恶心,他难道不知道一开始就是枡寻带头这样对他的吗?怎么还喜欢黏着他?”

“说不定就是因为知道,才摇着尾巴讨好他。就像一只小狗!”

那时他把自己关在卫生间的隔间里,至少没人的封闭环境,能保证他短暂的安全。

车在一次紧急刹车后停了下来,泽的脑袋撞在了前面的靠背上,脑海中繁乱的想法也随之被斩断。

虽然是出现了小情况,但也平安到达了地点。不过泽只希望这场没有意义的春游能更快点结束,就像是他希望那些讨厌的人早点消失一样——

那些欢笑不属于泽。在其他人都聚在一起打闹时,只有他坐在最远的位置。

…但哪怕做出了如此的退步,依然这改变不了什么。那些讨厌鬼过来一边嘲笑着他,一边打翻了他的盒饭,最后看着泽空空的双手大笑着离去。

今天中午只能饿着肚子了,虽然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抱着膝盖靠上树干,远处很吵,只是和他没关系。

不过大老远的,他又看到一个人站了起来,向着自己走过来。

又是他。泽把头埋下,装作看不到这个橘色头发、脸上有着桃心标志物的人。泽不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但他哪怕看到自己睡了(虽然是装睡,仍然坐在了旁边。

“喂,你在干嘛?”

泽听到对方那让人不爽的声音。

对方见泽没有回复,也丝毫不在意,继续说着:“为什么你老离我那么远?一点都没有仆从的自知!”

“……”泽稍稍抬眸瞥了枡寻一眼。

“要不我们再来玩骑马的游戏吧!”

是指对方想骑在泽身上,让泽带着他在地上爬行的游戏,他们经常玩这个,毕竟就如他所说,他经常把泽视为自己的仆从。

“…不要。”这种时候再玩那种游戏,会让那些家伙笑话自己笑话的更厉害吧。

“为什么嘛?”枡寻看到了地上的饭盒,“你还没吃饭?”

是又怎么样,会变成现在这样,不都是你造成的吗?泽没有把这样的想法说出口,因为在下一秒,他看到对方把他自己的午餐递给了他。

见泽没有反应,枡寻继续问:“怎么了?你不想吃吗?”

泽把视线略过眼前的人,他看到不远处的那些家伙好像已经察觉到了他俩这边的动静,也许继续下去,他们又会聚集过来——再说了,本身就是枡寻的错,自己吃他一顿饭也没什么。

于是泽接过了对方递过来的午餐。

…………

…………

“只是一只狗而已,不要再哭了。”面露威严之色的父亲正坐在泽面前,他甚至没有正眼看哭啼啼的他。

又是属于泽的不幸的一天。

他本来应该为父母一年中仅有个位数的回家次数而感到高兴。尽管他们即便回来了,他们也不会对泽有什么关心或是沟通,但对还是小孩的泽来说,只要能见到父母,就已经是值得高兴的事情了。

只是这次时机太不凑巧。陪伴了泽多年的狗,在这天,溺水身亡了。

这只狗是父母挑选的(也许是为了弥补自己对于孩子的“陪伴”一职责过于疏忽,泽也将它视为了家庭中的一份子。

“…但是……”

他知道父亲不喜欢他哭泣,更不希望他闹情绪,这会让父亲烦躁和反感,更会让对方轻视。

但他想不出来为什么父亲会说出这样的话。在父母不在身边的时候,一直都是它陪着自己玩耍和生活,那怎么能说“只是一只狗”而已!

他的泪水蒙住了眼睛,让整个世界都变得雾蒙蒙的,他对现状充满了不解,但是泪水不仅堵住了眼睛,还让他的喉咙变得僵硬起来,没有余力去说出什么话。

“好了,泽。爸爸现在还有工作要做,如果实在很想养狗的话,就让阿姨再给你买一只。坚强一点,不要太脆弱了。”

这次是站在房间门口处的母亲。她的语气总是很平淡,用外人的评价来说,她是个理性又干净利落的人。

此刻的她,用手搭上泽的肩膀,想用行为推动着他离开这里。

年幼的泽用刚胡乱抹完泪珠的手捻着衣角,他想对着父母声嘶力竭的表达自己的情绪,但他理不清,难道他不应该为自己去世的“家人”感到悲愤吗?在这种情况下,他有办法推翻父母的教诲,做出符合自己内心深处的反抗吗?想要被接纳的感受,最终还是被教条硬生生的拦在了嗓子眼,母亲的手按在肩膀上,并没有使很大的力气,但也强硬、不容抗拒。

母亲推开了房门,她轻轻扫视了泽一眼,示意他主动离开:“不要打扰父亲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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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的女佣拨通了泽父亲的电话。接通成功的提示音响起,她面露难色,沉默了几秒都没有开口,好像是在组织语言一般:“那个,他还是……”

“还没有吃饭吗?”

“嗯,他一直把自己关在房间,他的脸恐怕……”

她的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电话那头却传来了纸张被揉捏的吵声,父亲再次开口,说话的声音却变得很暴躁。

“就知道给我添麻烦,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早就和他说过了,要好好提升自己,不然怎么会被人欺负到这么丢人的地步?更何况他还是职业者。”

“但是,先生,他——”

还没等女佣的话说完,对面就已经很粗暴的挂断了电话。

女佣垂下头,握着电话的手缓缓的从耳边滑落下来。她的目光向后瞥去,她知道,泽现在正在门口偷听。

她由衷的对这个由她照顾到现在的孩子感到悲哀。

她又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她将具体的情况讲述了一下,母亲没有立刻说话。

“夫人?”阿姨轻轻开口。

“我听到了。”对面的声音很清冷,听不出别的情绪:“他们为什么不欺负别人?”

“……”女佣没有回话,她也不知道这样的问题她能做出什么样的回答。

她本以为孩子本身是纯净无暇的存在,她喜欢看到他们的笑颜,也喜欢感知他们的活力与阳光,也正是因为此,她才选择了现在的这个工作。

但是她照顾的孩子的经历,让她明白,真正天真的人是她才对。

即便是孩子,他们的恶意也太过浓烈了。

“学会自己和别人社交是很重要的事情,不能总想着依赖父母。如果连最基础的打交道都做不好,就让他好好反省吧。”

面对泽母亲的话语,她沉默了片刻。她知道,以她的能力,她没有能用来反驳的话语,她只能无力的轻呼:“…夫人……”

“不用再这样喊我了,照顾好孩子是你的职责吧?你现在已经被解雇了。”

对面挂断电话前,撂下了最后一句如此冰冷的话语。也正是在这瞬间,女佣听到门外传来了疾步奔走的声音。

她没有余力,或者说,她没有资格去管泽了。

她带着爱意与期盼踏上了这次任职之旅,但这一切,都在此刻化为乌有。

是她踌躇满志的认为自己照看好了她所爱着的孩子,也是她被虚构的理想蒙住了双眼,无视掉了他所承受的不幸。越是满溢内心的爱,在此时便越是化为了刻骨铭心的痛苦,她痛恨着自己的无能和粗糙,更悔恨着自己没有拯救一个孩子的生活。

这一切都结束了。她跪坐在了地上,掩面而泣。

泽把这些都听的一清二楚,他奔回了自己的房间,重新锁上了门锁。

在那天后,他就砸掉了家里所有的镜子,他害怕在镜像中看到自己的身影,看到自己被留下痕迹的脸。

…谁都没有想到欺凌会达到这种程度。几个人喊上高年级的帮手将泽禁锢住,甚至要用烧红的铁在他的脸上烙印。

像堕入深海,无助和恐惧形成的汪洋包裹住躯体,填满了咽喉口鼻不给予任何喘息的机会,贯穿了体内外!

他挣扎,哭喊着祈祷他们能燃起最后一丝的善意,但他失败了,纯粹的恶意是无法战胜的,从脸部延伸到全身的痛楚只是在刹那间,就好似被铁钉刺穿了肉体、被钉在了墙壁上的绝望。

还好,那个人终于睁开了他的眼睛。他出现的那际,好像所有恨意都被洗刷了。

但即使如此,依然造成了不可回溯的后果。泽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本以为可以依靠的父母,也不过是又一把封闭他自己空间的枷锁,而导致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又在最危急的时候救了自己一命!

他蜷缩在角落里,将脑袋埋在了臂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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