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羽回到龙螈寺时已过午夜,各处都息了灯静悄悄的。她蹑手蹑脚地回到僧房,发现飞卯还坐在门前的台阶上等着,昏昏欲睡。心下一阵感动,从怀里掏出白天买的桂花糕。一番打斗后,已经在油纸里碎成一块块的了。魅羽琢磨着油纸不好用爪子拿,便用之前大师姐给她包枯玉禅的手绢包起来,递给飞卯。
这小兔子吃食物很杂,尤其喜欢吃甜的。前爪抓着点心包,高兴地在地上蹦了几圈,才翅膀一振飞走了。
草草睡下后,脑子里都是纷乱的记忆和支离破碎的梦。藤者那弯曲的胳膊像柳条一样绕在自己脖子上,还有头顶飘着的人脸……原先和大师姐同住的时候,记得她有时半夜会尖叫着醒来……
“藤者可以自由出入人间,多少年轻人想做还求不来呢。”
“他们对人世中五色的承受能力比较弱,尤其是光和声。”
魅羽一个机灵从床上坐起来。明白了!元识天的人小的时候,眼睛和耳朵都还没有发育完全。这时候如果人为地干预他们的发育——对了,那个妇人不是抱着什么药追出来的吗?假如他们的眼睛和耳朵永远也不能看不能听,那人世对他们的刺激就要小很多,他们岂不是可以长驻于人间?
至于弯曲的四肢,也不知是药的副作用,还是刻意而为。怪不得当其他元识天的人都从人间消失的时候,独独那个藤者是往河边跑的。看来一旦功成的藤者,就能直接居住在人间了。
只是魅羽有一点想不明白:无论是元识天的绷带人还是昨晚遇到的不缠绷带的藤者,他们眼睛和耳朵都失去功用了,为何感知还如此灵敏,靠得是什么?跟着他们的那个鬼灵又是怎么回事?
******
第二天她实在起不来去跑步,只是草草梳洗了就去早课。来到讲经堂时师兄们都已在上首站好等着了。鹤琅看见她来了似乎松了口气,想说什么但又不方面开口。经过昨晚,魅羽感觉和大师兄又亲近了很多,然而对方自然不知道昨晚和自己并肩作战过,更不知道她怀疑他看上大师姐了,所以她也决定只字不提。
不一会儿,陌岩出现了。经过她身前的时候,快速瞥了一眼她的十个手指,并未说话或停留。魅羽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想起他在背后用匕首制住她的时候,他的手揽在她的细腰上。再低头看看自己的大肚子,感觉就像做了一场梦。
早课结束时,她拦住陌岩。“师父,我有一个问题。”
“你还敢有问题?”他没好气地说,“我还没问你问题呢。事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擅作主张。”
她委屈地低下头。“要是提前告诉你……”这戏还怎么演?
之前魅羽说话的时候,鹤琅一直站在旁边留神听着。这时候走上前来。“师父你不要怪罪六师弟。后来不是你告诉我,六师弟这么做是要帮你吗?”
陌岩不悦地瞅了他一眼,像是怪他多嘴。
鹤琅又对魅羽说:“对了,你那几个朋友,这个、以后还能再见到吗?”
“这……”魅羽知道他问什么,但不知该如何回答。鹤琅以后应该是见不到大师姐了吧。在她自己的任务完成以后,她们姐妹便会从人间消失了。
“一个个这是要造反吗?”陌岩嘀咕了一句,又正色说道:“肥果,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一直都未深究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
魅羽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了。哎呀,早知道会变成这样,她今天就不该多嘴了。
“我是怕我一深究,你就不得不离开这里了。”
此时大殿中只剩下他们三人,陌岩说完便丢下他二人往殿外走去。还未到门口,又停住,转身。“你刚才说,要问什么问题?”
魅羽还处在先前那句话给她带来的震惊中。他、他这是什么意思?他怀疑我了吗?他要是不信任我,为何不直接赶我走,还收我为徒?
鹤琅碰了她胳膊一下,她才回过神来。“哦,我想问,师父你知不知道有什么办法,可以让人不依赖眼睛和耳朵,还能灵敏的感知这个世界的?”
她只能说这么多。她能看到鬼灵的事,可不能透露。
陌岩没有立刻回答,好像在记忆中搜索。
鹤琅问:“不是用触觉吗?”
魅羽摇摇头。“不用触觉。即使对离得比较远的地方,感知的灵敏度也不亚于眼睛和耳朵。”
陌岩好像忽然想起了什么,神情严肃起来。“你们俩随我来。”
二人跟着他去到他的勘布禅院。一路上他好像都在忧心忡忡地思考着什么,没有说话。魅羽和鹤琅对视了一眼,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
来到禅院,进了屋,他让二人在外间坐着等候,自己进了书房。不一会儿搬了一个竹箱子出来,打开盖,里面是十几本旧书。
“这是你们师祖留下的,”陌岩的语气异常恭敬。从十几本书里抽出一本黑色封面的,上面写着“藏遗录”三个字。打开迅速翻了几下,便停住了。
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把书重新放好,盖上箱子。
“果然,我没记错。有一种古老的邪术,叫驱灵仆。”
魅羽和鹤琅又对视了一眼,满脸迷惑。
“说的是,倘若有人先天或者后天失明失聪,可以用此法,把将死之人的魂魄拘住,终身为自己的鬼仆。也就是说,由灵仆跟着他,为他辩色听声,然后传入他脑中。开始会比较慢,可一旦熟了,不需要再刻意传送,就仿佛人鬼一体了一样。”
他冲着鹤琅说:“你还记得咱们昨晚遇见的那个蛇一样的人吗?你还和他交手了。”
鹤琅也不寒而栗地说:“怪不得我总觉得那人好像背后长了眼睛,原来如此。可是要怎么样才能把将死之人的魂魄拘住?”
“说是取临终人的心头血,炼成紫乌丹放入主人胸前的灵墟穴内,魂魄就不得不被驱使了。”又疑惑地问魅羽:“你之前为何会想到问这个问题?”
魅羽自然不能说,我当时也和你们在一起,并且看到了鬼灵。她只能把在元识天遇见的绷带人描述了一番。一边说,一边起了一身疙瘩。
怪不得那天在元识天的宫殿,四个绷带人的隔壁便是四具尸体,又难怪出了远门便是一片墓地。这、这也太邪恶了。
“容我再仔细想想这件事,”陌岩说,“之前广清寺的达摩外院被人灭门,不知是否于此有关。我还听闻最近六大寺有个别僧人独自外出后失踪,会不会是……”
魅羽知道他想说什么。如果短时间内要制造更多的藤者,而又没有足够多的将死之人,那就只能故意杀害无辜的人了。
三个人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绪里。这时桑净端着茶水进来,魅羽看到茶杯,突然想起了昨天在酒楼和梓溪的邂逅。
“师父,我能问问,你是怎么看梓溪长老这个人的吗?”
“不熟悉,”陌岩说道。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看不透。”
“昨天我那三个朋友和我说,不要小看印光寺。外间都说梓溪长老是靠着珈宝上师的扶持才有的今天,但事实未必如此呢。”
因为昨天的经历,魅羽对梓溪倒是有了更多的了解。她发现此人其实具备成大事者的很多条件:冷静,甚至有些冷酷,对弱者没有多余的同情心;做事沉稳,不在乎颜面与虚荣;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虽然此刻他的修为和名声还远不及陌岩,但假以时日,保不准就会成为他的一个劲敌。
但是这些话,她又不能和盘托出。只能郑重其事地对陌岩说:“师父,不能因为大家都是同道之人,就放松了警惕。”
“我不会的。”陌岩的眼睛盯着那个书箱。“我到现在都还没查出到底是谁杀了你们师祖。”
“什么?”魅羽和鹤琅异口同声地大叫,互相难以置信地对望。
“外界听到的是师父他老人家因病去世,事实上他身体一直很好。我和景师叔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死在禅房里,应该是在外面受了重伤,自己走回来的。留下的遗嘱里,只是说要我接任,尽可能赢得殿试,并没有提是谁伤了他。”
鹤琅挠了挠光头。“若是这样,那要不然就是误伤,要不然就是伤他的人太厉害,他不希望你们去报仇。”
魅羽心下一沉。不管是不是误伤,能够把岫劲打成重伤的人,喇嘛国里也就那几个人吧?
“无论如何,”陌岩说道,“我都想不出来为何会有人伤他。师父生前与世无争,对谁都极为友善。难道是为了那一半枯玉禅?但那之后的五年里,枯玉禅都在我手里,也没见有人来抢。”
五年……魅羽寻思着,这五年当中,常树的修为是伤不了岫劲的,得是珈宝这种级别的人才行。而梓溪在五年前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多半不会和岫劲的死有关。不过呢,从梓溪半年前成为印光寺勘布之后,各种事就多了起来。
之后三人有一句没一句的,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渐渐的,魅羽不再说话,眼睛盯着那个箱子不动。
“肥果,你又在琢磨什么?”她听见陌岩问她。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能借我几本读吗?”她从小就喜欢读各种稀奇古怪的书。
“不行。这个箱子里的书,只有本寺历任勘布才能阅读,”陌岩严肃地说。继而神色又柔和下来。“不过我的记忆还是不错的。若是凭着记忆转录一些章节,我想师父也不会反对吧。”
已过世的岫劲此刻自然是无法反对了,魅羽和鹤琅当然更不会有异议。
“那就有劳师父您了,”魅羽行了个礼,心下却黯然起来。有了你的真迹,等我走了,也好带在身上留个念想吧。
******
又到了早课,陌岩领着众人简短地诵了几段经文后,就遣散了普通僧众,只留下六个徒弟。
“从今天开始,我会把枯玉禅放到宝华殿内,在它周围设禁制,外面派人看守。不过,我希望你们几个能轮流去守夜。能做到吗?”
魅羽还在因刚刚的诵经而头痛,费力想了一下才明白。现在元识天被封,但还有些藤者在人间继续害人。陌岩这么做,是想把这些人引出来。
五个师兄都点头说好,只有魅羽凑上前来,说道:“师父,我有个问题。”
陌岩望着她,似乎终于习惯了。
“假如发现有人来偷,我们应该怎么办?是自己尽力应付,还是赶紧跑出去给其他人报信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