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境初怎么样?”鹰裘边吃边问。杯中的酒让他的面色紫中泛红,两条剑眉不怒自威,乍看像天神降落凡间。
“看着挺好的,”大魅羽在桌边坐下,对鹰裘和小魅羽说,“先前是半夜掉进冷水中给冻着了。现在屋里生着炭火,脸色红润了许多,魂魄也都稳定下来。”
已是晚饭时分,前往南阎的诸人饿了一整天,为节省时间直到登上飞船才开始吃饭。大魅羽扭头瞅了眼妹妹,见她形容憔悴,两鬓边的发丝被打湿了又风干了,面前的杯盘显然没动过。身上穿的青花袄是大魅羽在自己前庭地的家里找出来给她的,按说二人身材一样,此刻穿在小魅羽身上却显得有些空荡。
“你累坏了吧,”大魅羽冲她说,“不想吃就回舱休息吧。境初有大夫们守着,不会有事的。”
“我不累,”小魅羽端起碗来往嘴里扒饭。每一口都嚼半天,似乎下咽是件困难的事。
大魅羽叹了口气,不再看她,替鹰裘的空杯里斟满酒。“护法,咱们修罗虽然能征善战,连夭兹人都没能讨了好去,然而要对付无所有处天人,实力差别太过悬殊。本以为有那么多科技发达的天界做后盾,现在看来,最后很可能又是我们孤军作战。这仗,该怎么打?”
“也不能说孤军作战,”鹰裘道,“南阎和鬼道还是有不少能人的,天庭也不会袖手旁观吧?”
“天庭还不好说,”大魅羽道,“玉帝先前是怎么和瞿先生混在一起的、他俩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易,这些都还不清楚。”
随后将如何撞破玉帝的秘密、又在瑶池中被水晶仪变出姐妹两个的经过讲给他听。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鹰裘笑了,“有意思,真是想不到。法王若是知道他又添了个妹妹,定会开心得合不拢嘴。”
笑了会儿,又正色道:“我想不明白的是,敌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封掉那些天界,显然是不想有人阻碍他们。那个所谓的‘集体越境’到底如何完成?就是把六道整个毁掉吗?”
大魅羽想了一会儿,说:“我有次用紫幽格回到几年前,看到庆老板,就是四天王天基地的负责人,问常树是否找到了天脉汇集处。我猜,不是把六道毁掉这么简单,可能与天脉有关。”
“我饱了,你们慢用。”小魅羽疲惫地站起身,离开饭厅。
鹰裘等她走远后,低声问大魅羽:“境初到底怎么样?”
大魅羽先前一直强颜欢笑,生怕妹妹看出端倪。此刻经鹰裘这一问,泪水倏地涌上眼角。“怕是不成啊。境初身为佛陀转世的一个分身,比常人多一个魂。四个魂的气息都很冰冷,还赶不上死人在投胎前的状态。”
“我也觉得希望不大,”鹰裘叹了口气,“不敢直说,怕你妹妹受不了。对了,你俩是鬼道出身,能直接探知人的魂灵,为何你妹妹没有起疑?”
“她最近中了常树的毒,”大魅羽解释道,“真气使不出来,只能看个大概。护法,你记得我曾去四天王天的通世谷给铮引取过续命水,还剩下一些。你觉得这续命水能否救境初的命?”
“没用的。续命水可以保他不死,却不能把锁住的灵魂唤醒。唉,多想无益,这方面我懂得不多。等见到景萧长老,看他有没有法子。”
“景萧长老若是没法子,我就去找鹭灵上人,”大魅羽负气地说,“找寒谷道长,找我师父。还有老君,他也算我师父,整天炼丹要是连这都治不了,我羞死他!至不济去求灵宝,他不是才收了境初为徒吗?他若救不活境初的话,让他找大哥元始天尊去。反正有娘娘在那里,他敢不从命?”
对面的鹰裘怔怔地望着她。“你认识的人可真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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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船一路向西。通往南阎的天洞位于净砾河中游一带,是八个天洞中离修罗基地第二近的。最近的当属少光天,许是敌人认为少光天科技落后也没有自己的空军,暂时还没把这个天界封掉。差不多情形的还有大梵天,听说那是个气候炎热、载歌载舞的世界。大梵天女王向来倚仗其他天界的军事力量来保护自己的臣民,敌人自也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小魅羽离开饭厅后并没回房休息。来到境初的住处,见外间屋里坐着三个大夫。问了问境初的状况,大夫们只说一切稳定。走进里间屋,见境初平躺在床上,神色安详,脸色果然有些红润。就像正在睡午觉,一会儿就会起床同她有说有笑,问她想吃什么,他找人给她做。
她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他俩有阵子夜夜同眠,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哦,是她同高维生物和千面人第一次交手受伤、全身瘫痪那回。记得白天他要出去忙公事,就在她身边堆满娃娃,真是个调皮捣蛋鬼。
她这辈子应当是再也见不到活蹦乱跳的他了,对吧?他们都在骗她。今日距离常树下毒刚好一个月,她的真气已在逐渐恢复。吃饭前她来看境初的时候,曾将手搭在他的额头上。冷,真冷,不是体温。他的魂如同被冬雨浇灭的火石,残留的热力正在一丝丝散去。
这些都不是真的吧?昨天他们四人还在兜率天度假,闹了很多笑话。昨天的这个时候她打扮得花枝招展,正在同百石商量如何帮助那个可怜的乔依儿。那时她觉得自己命真好,结果一夜之间,可怜人就轮到自己。
她将手伸进怀里,掏出一个蓝丝绒的戒指盒。要说境初这个人有什么好呢?慧根深厚,敏锐细心,有领导力。性格有些霸道,不过她也好不到哪儿去。画画应当是不错的,可惜她还没见过他的作品。昨晚在船上她是怎么对他说的?“有钱”。是啊,他是个世俗的有钱人,也一直在用世俗的方式爱着她。就像这次带她出来度假,吃好的,住好的,让她高兴,就是他的全部计划。
想当初在天庭初识的时候,自己是奉了王母之命去笼络他的,而他也没拒绝她的笼络。从来都没扮作一个正人君子,也不刻意掩饰自己的喜怒和弱点,快四十岁的人心思单纯。相比之下,才二十几岁的她要复杂多了。在认识后的这半年里,她的内心深处一直揣着另一个人的身影。也就是最近这次在兜率天重遇,他俩才彻头彻尾地告别过去,尽弃前嫌,准备长相厮守。
她打开戒指盒,把那只璀璨晶莹的钻戒取出,戴到左手无名指上。她不是第一次被命运之神玩弄了。陌岩死后她曾追到地狱,向阎王打探他转世的下落,被告知“系统查无此人”。在她背着小川离开阎王殿后,她是怎么说的?她不信邪,她魅羽从来都不信邪。二十岁也好、二百岁也罢,她这一生都不会向谁低头、任谁摆布,即便对方是掌控着天下苍生的命运之神。
伸手给境初掖了掖被子,站起身回到外间屋,正要出门,见桌上摆着大夫们开药方用的笔纸。走过去提笔在纸上写了几行字。大夫们好奇,凑过来看,问:“这是什么?”
“挑战书。”
“向谁挑战?”
“命运之神。”
大夫们莞尔。“别人这时候都在求神拜佛,你不祈祷,还挑战?”细读纸上的字——
“别以为你是程序员,就可以瞎写代码。等我先摆平眼前的危机,将来出了这个模拟世界,我还会来摆平你。”
大夫们面面相觑,“没看懂,怎么个摆平法?”
“照惯例呗。先一巴掌扇过去,下面再补一脚,最后按住脑袋在池子里灌两升水。”
说完拿起桌上的纸,叠好揣进怀里,转身走了出去。身上穿的是件俏丽的青花袄,背影却像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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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清晨,飞船连同三艘护卫舰到达南阎喇嘛国。护卫舰停在龙螈山西北部的一片荒地上待命,两个魅羽同鹰裘在寺门口下了飞船,步行上山。
龙螈寺所在的这座山峰并不高,且山顶平坦,然而二女越走心越凉。梓溪两年前曾带人来砸寺,毁了山门和讲经堂。又过一年用火器把藏经阁给烧了,魅羽于是带人将他印光寺的经书都抢了过来。龙螈寺是千年古寺,磕磕绊绊一路走到今天不容易。此刻虽然还未上到山顶,单凭眼前焦枯折毁、满目疮痍的树林来判断,这里已经被敌人洗掠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