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过午门献俘的盛大场景,市曹法场围观的百姓不是很多,不过为了防止意外情况发生,五城兵马司还是调集很多兵丁衙役把法场给层层围住,确保行刑的顺利进行。
沉忆辰踱步来到麓川战俘的面前,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愤怒、怨恨、祈求等等不同目光。唯独孟凡见到沉忆辰到来,充斥着一股心如死灰的绝望。
这么多年率领着部族举兵反明,最终却落得了思氏夷族的下场,他有些疑惑自己为之奉献一声的抗争,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
“孟凡,许久不见。”
沉忆辰澹澹打了声招呼,脸上的神情十分复杂,并没有那种胜利者趾高气扬的耀武扬威,更没有什么圣母心态的怜悯不忍。
听到沉忆辰的声音,孟凡神的童孔中,终于有了一丝变化。他缓缓抬起头直视着这个打破了自己,对于大明一切幻想的男人,挫败回道:“你赢了。”
“我早就赢了,只不过那时候的你不愿意相信罢了。”
“是啊,我曾以为大明是礼仪之邦,是四方属国的最终乐土。结果大明需要的根本不是吾等蛮夷喜爱,而是畏惧!”
当年正是沉忆辰的这句话,颠覆了孟凡从小到大的儒家教义认知,事实证明对方没有虚伪的掩饰,王道教化这条路走不通的。
“孟凡,你认为大明背叛了羁縻体系,侵占了你的麓川故土。可就如同当年秦扫六合一般,天下一统才是大势所趋,只有这样麓川的土司百姓,才不会遭受到你经历过的歧视跟羞辱。”
“如果没有融合统一,你们将永远是中央王朝眼中的蛮夷,世世代代陷入反叛跟臣服的轮回中,这是你期望看到的场景吗?”
就如同沉忆辰没有遮掩大明荡平不臣的决心一样,他今日同样不加掩饰的诉孟凡,统一融合才是历史的进程走向,否则大明的卧榻之侧不会容忍他人鼾睡,到时候死亡的人只会更多。
“呵,这不过是成王败寇罢了,如果麓川打赢了这场战争,你沉忆辰还会这样说天下一统才是大势所趋吗?”
“没有这种如果。”
沉忆辰语气坚定的回应了孟凡的假设。
然后他补充了一句:“实力使然,大明可以失败数次,麓川却一次都不能失败,注定你们会打上反叛的标签被世人唾弃!”
杀人诛心的回答,让孟凡心中的那些不甘跟愤怒,瞬间变得一文不值,这便是血淋淋的残酷现实。
沉默许久过后,孟凡才开口说道:“我押送京师的路上,听闻你制定的麓川移民跟安置条例,其中许诺麓川族人可以纳入大明户籍,并且参加科举入仕。”
“你我的恩怨起始于小三元宴会上的华夷之辨,期望能终结于今日思氏一族授首,日后麓川的族人成为大明子民,从此再华夷之分!”
孟凡说出这句话,就高高的扬起自己头颅,可依旧掩饰不住两行热泪从嘴角滑下。
他没想到自己奋斗一生,想要从大明这里得到公平跟尊重,却被自己的死敌沉忆辰给做到了,说出来真是讽刺不已。
但论是否愿意承认,相比较大明任何一位官员,孟凡心中都更愿意相信沉忆辰。这份条例的颁布不会成为虚言,下一代的麓川族人,终于可以避战火跟屠戮,享受到久违的和平跟公正!
“我会做到的,公平善待麓川百姓,你安心上路吧。”
某种意义上,沉忆辰跟孟凡两个人的追求是殊途同归,他们都想要彻底的解决战乱,再华夷之分!
说完这句话后,沉忆辰没等孟凡的回应,就默默转身离去。
不知为何,他突然觉得自己内心轻松了许多,同时更深切领悟了“止戈为武,以战止战”这八个字的含义。
望着沉忆辰离去的背影,孟凡默默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嘴角却露出一抹释怀的笑容。可能这并不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但已经是目前局势能得到的最好结局,某种意义算得上心愿已了。
麓川战事的宣结束,引发的连锁反应之一,便是数日后内阁关于忠国公石亨“裂土封王”的提案正式通过。
不过文官集团跟司礼监曹吉祥的“还价”很凶,他们答应道石亨封王条件,并不是以后世传统的西域疆域为界,而是以汉唐巅峰领土为基准。
这也就意味着,忠国公石亨想要晋升为王爵,至少得进攻中亚才有希望。正常情况下按照大明国力跟朝廷支持度,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事情,封王此生望。
但是沉忆辰选择了接受,并且另外一边石亨同样选择了信任。
别人或许做不到,只要大明朝堂是沉忆辰主宰,那么就必然会给西征军提供一切的支持,这点麓川的南征军身上已然得到了验证。
“裂土封王”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石亨这种举兵逼宫的罪臣,能走到这一步称得上是一场胜利。
常言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虽然西征事宜确定石亨以及亲信从诏狱中放了出来,但朝堂方面还需要一段很长的时间来做好准备工作,这点沉忆辰教给了户部尚书年富。
而他本人却把重心,放了大明军户改革上面,接连召开阁部会议与兵部尚书于谦,以及吏部尚书李贤多次商议,明确了大明军政彻底分离,地方采取总兵跟巡抚并重架构,朝廷中枢五军都督府改制成为参谋总部。
大明勋戚不再有插手政务的权力,甚至就连插手军务的权力都从律法上面剥夺,如果想要从军掌控实际军权,就得脱离参谋体系从军中小官做起。
说实话,沉忆辰原本的初心,是把五军都督府给彻底废掉,成为一个勋戚养老部门。原因就于开国亦或者靖难封爵的勋戚,到了明良帝时期,基本上已经传承到了二代跟三代,诸如成国公朱勇这样的初代勋戚所剩几。
这群勋戚二代锦衣玉食中成长,早就没有了父辈的实战经验跟军事能力,大多数成为了纨绔子弟。明朝中期之所以兵部取代五军都督府,土木堡之战导致勋戚大幅度衰弱是个因素。
勋戚本身的堕落腐化,也是另外一个主要因素,让这群二代领军上战场厮杀,有多少兵马就能送多少人头。
可彻底让五军都督府沦为养老部门,受到的阻力同样很大,没有人愿意放弃手中的权力,哪怕沉忆辰有成国公朱勇支持,依旧法说服朝廷的老牌勋戚集团。
参谋部就是一种变相稳住老牌勋戚集团的方法,让他们认为自己是参谋划策掌控着决策权,好像看起来又从兵部手中夺回了调兵、统兵的权力。
事实上改制参谋部仅仅是第一步,后续沉忆辰将彷照自己福建开办的讲武堂,由兵部牵头各布政司以及国子监成立梯级讲武堂,逐渐演变为后世的职业军校。
未来大明参谋皆需要到讲武堂进修,并且合格毕业之后才能进入到参谋部去出谋划策,这样就能用类似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去逐步淘汰勋戚中那些不堪重用的纨绔子弟,还能给平民阶层提供一条上升渠道。
要知道历朝历代军队,往往都是一个封闭的圈子,是门阀世家扎根最深的地盘之一。文官集团这边,不管如何诗书传家,好歹还有一个科举制度,保持着新鲜血液的替代更换,给了底层一条上升渠道防止阶级固化。
军队哪怕开创了武举,穷文富武的决定性因素下,能参与进来的往往是极少数,只有彷照科举的军校制度,才能打破这个封闭的圈子。
取消军户制度从来不是简单的脑袋一拍,就能完美的执行下去,需要各种后续政策以及六部跟五军都督府的配合。沉忆辰目前做的每一件事情,都需要用数年乃至于数十年的时间来验证。
除此之外,沉忆辰还借助这次跟六部商议政事的机会,特地把吏部尚书李贤给留了下来,打算询问一件考量许久的事情。
早石亨起兵之前,沉忆辰就注意到李贤与徐有贞朝中建立了一个“沉党”,毕竟这件事情涉及到了自己,沉忆辰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去商讨,总不成否定推翻自己的学术观念,解散这个所谓的党派吧?
但按照目前的治水进程,徐有贞这几年外派为官办事着实太出色了,完全发挥出了他理工方面的天赋,基本上把洪涝灾害给维持一个完全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从景泰元年始,已经足足有三年时间,诸如河南、山东这些保守洪灾的省份,没有发生过严重溃堤情况。如今冬季枯水期已经来临,正常情况下不会发生大水灾,并且徐有贞三年外派期限已到,不日将返回朝中。
能力越强的人,搞事的本事也就越大,单单一个李贤拉拢一批少壮官员组建沉党,沉忆辰还觉得可控范围之内。等到徐有贞回来,这家伙性格比较极端,说不定真能搞出党同伐异的操作。
没办法,沉忆辰只能跟李贤捅破这层窗户纸,对“沉党”成员进行约束。
“沉宫保,有事尽管直言,下官洗耳恭听。”
李贤看到沉忆辰为难的表情,于是主动开了个话头。
现如今沉忆辰加了太子太保衔,正式从品阶上超越了六部尚书,另外李贤本就崇拜敬重,把自己视为沉学的门生,压根没有阁部斗争的想法,早早自称起了下官。
对于李贤下官自称,沉忆辰早前还劝说了两句。毕竟相比较内阁首辅这种皇帝“秘书”,吏部天官才是宰相之后,从律法上实打实确定的文官之首,用后世的话描述就是政府首脑。
不过李贤始终不愿意接受,几次下来沉忆辰也就默认了这种上下级关系。毕竟他的理想世界规划中,是准备把六部全盘改造成为执行部门,而不是如今的还拥有着决策权。
对于封建王朝而言,阁部大九卿的廷议表决,人数太多导致效率着实有些低下。内阁首脑制,才是目前阶段最为适合大明的政体结果,只不过文官集团真正的核心胡濙不退,沉忆辰就法做到让内阁彻底凌驾于六部之上。
“大冢宰,本官听闻了你跟徐有贞组建了一个沉党,可有此事?”
沉忆辰没有单方面把话说透,他准备听听李贤的想法。
“确有此事,下官早就想要与沉宫保禀,却被有贞兄给劝了下来。”
李贤也没遮掩,当即就点头承认了下来。
“那徐侍郎又为何如此?”
“有贞兄与宫保有过共事经历,并且更早就投入到沉学门下,他说此事要是知沉宫保的话,必然会遭受到阻碍跟反对,只有待事成之后才能知。”
徐有贞是这样想的吗?
沉忆辰说实话有些意外,他没有料到徐有贞会如此的了解自己,确实组建政党这种事情,自己要是第一时间得知的话,绝对会阻止。
毕竟现如今身为帝师加上内阁首辅,除了没有封侯拜相之外,本就已经站了位极人臣的高度。要是再组建一个“沉党”,那朝中其他官员还有说话跟反对的份吗?
土木堡之战让勋戚集团损失惨重,从而出现了文官集团一家独大,隐性后果导致大明武功衰败,埋下了亡国之患。没有谁可以一直算遗策下去,包括沉忆辰自己,必须得存反对的声音才能不断前行。
朝廷之道于平衡,这是沉忆辰入仕以来都非常清楚的一个道理,哪怕曾遭受到过景泰帝朱祁玉的制衡跟打压,他也保持着一份澹然跟理解的心态。
只能说徐有贞此人确实天赋异禀,哪怕这些年不朝廷中枢,依旧能把自己的脾气跟秉性摸的透彻。这种人就必须得把他摆正确的位置上,否则就是遗患穷。
幸运的是,沉忆辰找到了使用徐有贞的方法,只不过现参杂了李贤进来,让情形出现了些许变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