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9 迟到正义(二合一)

迟到的正义。

听到这几个字,沉忆辰沉默了。

当年在秦淮画舫上,沉忆辰面对心如死灰的刘婉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劝说对方。

只能用正义或许会迟到,但它一定不会缺席这套说辞。

当时的沉忆辰说出口后,就在心中问过自己,迟到的正义还能算是正义吗?

没有人知道答桉,不过可以确定一点,终究比没有要好。

正因于此,沉忆辰才许下过承若,如果有一天能大魁天下,定当主持正义还刘球的清白。

踏上功名仕途之路后,沉忆辰始终恪守着以行践言信念,无论有多难多艰难,都没有放弃过自己立下的承诺。

唯独对刘婉儿他失信了。

因为只有真正的进入官场,站在朝堂之上,才能明白很多事情都身不由己。

不是你想要彰显正义公道,就能凭借着一腔热血,还天下一个朗朗乾坤!

“对不起,我没有做到。”

沉默许久之后,沉忆辰低声说出抱歉。

这不是他第一次表达歉意,朝贡大礼后见到刘婉儿,沉忆辰就已经说过一次。

毕竟做不到的事情,就不要给别人虚假的希望。

听到沉忆辰歉意的话语,刘婉儿却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一抹温情笑意。

“沉公子,妾身曾经说过,你已经为我做的足够多了,根本没有亏欠什么,更无需内疚。”

“无论何时何地,沉公子当年在黑暗中带给妾身的光芒,永远铭记于心。”

说罢,刘婉儿收起脸上的笑容,把目光看向一侧继续说道:“可为人子女,怎能忘记父亲蒙受的冤屈,忘记母兄遭受的苦难。”

“我想要用我自己的力量,去替父亲讨还一个公道!”

“靠着在青楼认识达官贵人吗?”

沉忆辰并不蠢,如果智商不够的话,他也不可能成为三元及第的状元公。

更别说沉忆辰身边,还有过卞和这样的例子,曾经想要走高层路线,为福建旷工们找寻一条活路。

刘婉儿此举,无疑是第二个卞和。

可从王振手中讨回公道的难度,还要远甚于福建矿工身上的苛捐杂税!

书香世家出身的刘婉儿,何尝读不懂沉忆辰话语背后的意思?

只见她面露苦笑道:“婉儿能够倚靠的,无非就是这蒲柳之姿。”

身为一名女人,特别是身为一名古代的女人,想要参与朝政之事对抗权阉,为自己父亲讨回一个公道,无疑是痴人说梦。

刘婉儿唯一的本钱,就是自己的姿色。

靠着在青楼中结识达官贵人,来博取对方冲冠一怒为红颜,为自己父亲出头申冤。

为了红颜不管不顾的例子,历史上也并不是没有。

前有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烽火戏诸侯。后有吴三桂为了陈圆圆冲冠一怒,愤而降清打开了山海关。

可是数千年历史下来,能这般不管不顾的终究是少数,整个大明正统时期满朝文武,又有谁会为了红颜去触怒王振呢?

沉忆辰都不知道是该说刘婉儿天真,还是该说她别无选择。

“你这样做没用的。”

沉忆辰说的很直白,当年就因无法狠下心来,给了刘婉儿虚假的希望,今日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我知道。”

刘婉儿很平静的点了点头,她对于这个结果心里其实很清楚。

“可每当我走过当年京师的故宅,回想与父母兄长在一起的画面,就心如刀割。”

“家破人亡之仇,此生无法忘记,如果什么也不做苟活于世,母宁死!”

刘婉儿目光无比坚定起来,这就是她与寻常官家小姐的不同之处,家族的变故让她饱尝人间冷暖,同时也磨砺了她的心性意志。

不再是那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子。

“你如果无法放下,那为何不来找我。”

沉忆辰虽然无法做到帮助刘球申冤,但始终没有忘记过自己的承诺。

如果刘婉儿开口,他无论如何都会全力以赴,毕竟这是男人的承诺!

“沉公子可还记得,妾身所赠香囊中的纸条?”

“嗯。”

沉忆辰点了点头,那张纸条内容哪怕已经过去数年,依旧记忆犹新。

“阉贼王振把持朝政只手遮天,妾身不愿因自家之事,导致公子身陷险境。”

“当年是这样想,如今依然是这么想。”

这句话说完,刘婉儿再次把目光看向沉忆辰,眼神中充斥着一种留恋与不舍。

如今自己与沉公子渐行渐远,可那份情愫从未变过,只是深深的埋藏于心底。

“我明白了。”

沉忆辰默默说出这四个字,然后站起身来。

“婉儿姑娘,明日在下还需进宫面圣,就不便久留。”

听到沉忆辰说要离开,刘婉儿也站起身来欠身行礼道:“沉公子慢走。”

“告辞。”

沉忆辰拱了拱手,一句话都没有多说,转身离开了厢房。

曾经说过了太多,却始终没有做到,这次他想要做出改变。

正统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七日,年关将至就连宫内很多地方,都挂上了喜庆的灯笼,准备欢度新年。

承天门护卫的皇城禁军,此刻都换上了身着金甲的大汉将军,远远望去显得威风凛凛。伴随着京师皑皑白雪,一名身穿红袍的官员,正踏着雪地向紫禁城迈步。

红色的官服映衬着白色的雪地,形成了一副别样的画面。

金吾卫望着远远走来的红色身影,心中有些疑惑。今日并不是常朝日,并且随着年关将至,陛下已经免了官员觐见,为何还会有绯袍大员前来?

可随着越来越近,当看到那一张年轻的脸庞后,值守的金吾卫众人瞬间激动万分。

大明弱冠之年身穿绯袍的大员只有一人,那就是沉忆辰!

治水带来的功成名就,最大的影响群体并不是庙堂高官,因为无论洪水如何泛滥,几乎都不会让他们受到任何的影响。

只有底层的民众军士,才能切身感受到沉忆辰治水带来的恩泽,也愈发对他尊重崇敬!

“见过沉佥宪!”

待到沉忆辰靠近后掏出通行牙牌,守卫的金吾卫们俱向他执杖行礼。

突然得到值守金吾卫的行礼,沉忆辰有些意外。要知道宫门前驻守的大汉将军,代表着皇城威严跟仪仗,是不会想官员主动行礼的,哪怕一品重臣也不例外。

“诸位将士辛苦。”

沉忆辰拱手还了一礼,然后收回牙牌进入宫门,阔别一年多的大明权力中枢,他回来了。

华盖殿内,大明皇帝朱祁镇正襟危坐在御座之上,等待着沉忆辰的觐见。

以往官员单独觐见,一般都是放在文华殿内,那里偏向于皇帝私人的办公场所,面积也较小。

而今日沉忆辰觐见地点,放在了三大殿之一的华盖殿,也就是后世故宫的中和殿,足以看出朱祁镇对沉忆辰的重视跟厚爱!

可朱祁镇这边还没有见到沉忆辰,司礼监那边就已经有着小太监,气喘吁吁跑到了王振面前禀告道:“王爷爷,沉忆辰已经进宫,陛下御华盖殿接见。”

华盖殿?

听到这个宫殿名称,王振一张脸色异常难看,然后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摔碎在地上,吓的跪禀小太监瑟瑟发抖。

看到王振这副震怒的模样,站在一旁伺候的内官监掌印太监唐童,赶忙出言劝慰道:“王爷爷何需如此动怒,如今朝廷内外俱在吾等掌控之中,一个区区沉忆辰,莫非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出镇山东一年多,朝廷格局随着杨溥的病逝,早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说正统十年初王振对沉忆辰下手,还要面临文官跟勋戚的双重压制。那么现在文官集团彻底垮台,武将勋戚没有战事加成,也逐渐沦为了象征性的勋贵。

今天的沉忆辰在唐童看来,已经翻不出王振的五指山,想要拿下来有着大把的机会。

“愚蠢,你知道万岁爷御华盖殿接见沉忆辰,代表着什么吗?”

王振的怒火没有丝毫消除,反倒愈演愈烈起来。

“孩儿愚笨。”

唐童见到这副场景,可不敢触王振的眉头,赶紧低头认怂。

“代表着皇恩圣卷,这才是沉忆辰的护身倚仗!”

如果说官场之中,谁对于皇恩圣卷的感受最深,那无疑就是内官太监。

除了汉唐时期个别权阉,能够彻底的把持朝政废立天子外,绝大多数朝代宦官当权,其实都是皇权的衍生品。

王振从来都不在乎沉忆辰什么治水的不世之功,朝野声望再大,能比得上明初太祖时期的丹书铁券?

想要拿你问罪,什么都保不住性命。

可是皇恩圣卷不同,只要沉忆辰一日受到皇帝的器重,那自己就没办法弄死这个小子,甚至会逐渐长成大患!

王振没想到过去一年多,并且万岁爷还因山东地方弹劾沉忆辰动怒过几次,却丝毫没有消减对他的圣卷。

御华盖殿接见,便是最好的证明!

“王爷爷,那我们该如何应对?”

近一年来掌控朝局太过顺利,让唐童都有些飘飘然,没有把沉忆辰放在眼中。

经过王振这么一提醒,他也反应过来事情不简单。

做小伏低了十几年,终于把“三杨”最后一位杨溥给熬死了,唐童可不希望日后,文官中再诞生出可以骑在自己等人头上的“三杨”。

“鲁王之事有结果了吗?”

王振反问了一句,他敏锐的政治嗅觉,在得知鲁王畏罪自尽后,就意识到事情绝不简单。

于是乎韩勇入了刑部大狱之后,王振特地派了锦衣卫前去审查,不过没问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

但王振始终没有放弃,依旧嘱咐侄子王林严加看管,不时提审韩勇一番。如今事情已经过去快有半年,就算是个铁人,也该到扛不住的时候了吧。

“回禀王爷爷,那个叫韩勇的运军嘴硬的狠,完全问不出什么东西。”

“可能鲁王之事,真就是畏罪自尽?”

虽然韩勇是关押在刑部大狱里面,但锦衣卫的那些审讯手段,唐童清楚的很。

没有人可以扛住他们几轮审问,现在还问不出东西来,大概率鲁王畏罪自尽是真的。并且话说回来一个区区运军千总,敢对大明亲王做什么,王爷爷也太多疑了点。

王振听到后没有言语,理智告诉他鲁王之事查不出结果,那么畏罪自尽就是事实。

可不知为什么,心中总感觉此事跟沉忆辰脱不了干系。

若真要说沉忆辰敢对鲁王做什么,情感上王振同样觉得不可能,双方无冤无仇也太大胆了一点。

想着想着,王振感到一阵心烦气闷,愈发的烦躁。

沉忆辰此子入京,总感觉没好事发生!

“告诉王林再审讯一次,务必要把鲁王之事的嫌疑,往沉忆辰身上推!”

冤假错桉这种事情,锦衣卫同样是一把好手。

如果鲁王真的就是畏罪自尽,也不能让这件事情轻松过去,得把沉忆辰给拖下水。

一旦沾染上谋害大明亲王的嫌疑,哪怕万岁爷再如何器重沉忆辰,心中终究会生出芥蒂。

对于王振可言,有间隙就足够利用。

“孩儿明白。”

唐童领命之后,即刻就朝着宫外走去,他已经领悟到王振背后,那股“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意思了。

可能沉忆辰都没有想到,自己这套手段,王振等阉党更为炉火纯青。

……

“臣佥都御史沉忆辰,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沉忆辰跪倒在华盖殿正中,朝着朱祁镇行五叩三拜大礼。

看着变得消瘦黝黑的沉忆辰,朱祁镇瞬间有些感慨,治水之事能在短短一年多时间内完成,其中辛劳自不必多言。

“沉爱卿,平身吧。”

“谢陛下!”

沉忆辰起身站下御座下方,抬头望了一眼龙椅上的朱祁镇。

相比较自己离开之时,现在的朱祁镇脸颊已经蓄起了浓密的胡须,稍微遮掩了些少年皇帝的稚嫩。

“向北你临危受命出镇山东治水,如今庇护万民安康,解决了大明数十年来的漕运隐患,朕心甚慰!”

“为天子分忧,乃微臣本分!”

沉忆辰没有居功自傲,依旧表现的无比谦恭,这一幕放在殿内的值守成敬眼中,忍不住微微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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