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石亨借着醉意说出这句话,沉忆辰内心“咯噔”勐跳了一下,看来确实就如同自己预料的那样,历史可能会发生改变,人的命数却很难变化,皇长子朱见济注定早夭!讽
坐在旁边的石亨,此刻却用着眼角的余光,打量着沉忆辰神情变化。
这番话某种意义上触及到了“谋逆”的边界,对方必须是个野心勃勃之辈,才敢有胆量却插手立储之事,否则搞不好传出去就会引火烧身。
当然,石亨敢告诉沉忆辰这些,就不怕他会向皇帝告密。
但沉忆辰要是个什么外强中干的懦夫,那石亨就得尽快做好两手准备,找一个人去替代成国公一族在京营跟边军中的影响力,比如嫡长子朱仪。
“忠国公手眼通天,本官佩服,连宫中事务都能打探的清清楚楚。”
“只是老弟愚笨,不知道这个真正储君是何意?”
面对沉忆辰的提问,忠国公石亨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称赞道:“本公果然没有看错人,向北你年纪轻轻就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讽
“不仅没有丝毫的惊慌失措,还察觉到了关键所在,不愧为出将入相的大明魁首。”
石亨脸色充斥着敬佩神色,他这番话不是什么客气恭维,实打实的心中敬佩认可沉忆辰的才能。同时也让石亨确定了今日的冒险拉拢举动没错,沉忆辰要是不能成为盟友,那必然会成为来日大敌!
“盛名之下无虚士,本侯着实佩服。”
坐在一旁的武安侯郑宏,顺势附和了一句。
他是石亨的内兄(大舅哥),双方乃实打实的姻亲利益共同体,本来对于冒然拉拢沉忆辰,郑宏还存在着顾虑跟怀疑,现在看来确实是人中龙凤!
“武安侯过赞了,本官愧不敢当。”
沉忆辰立马拱手谦虚了两句,局势明朗之前的低调,是他一贯的保护色。讽
“既然向北问了谁才是真正的储君,那本公就没把你当外人藏着掖着,自古传承立嫡立长。要真按照那群文人讲究的礼法道统,按理来说襄王世子,才最有资格成为大明储君。”
“向北,你乃三元及第的状元公,评判一下本公这个粗人说的对不对?”
石亨依旧是一副热情洋溢的模样,只不过这句话最后的提问,却隐约蕴含着一股逼迫的意味,沉忆辰的回答将决定双方是否站在同一个立场。
这就是为什么,沉忆辰在得胜回朝之后愈发谨慎的原因,哪怕石亨这种嚣张跋扈的武夫,很多时候都能展现出过人的精明,更别说朝中文臣那群老油条。
看轻对手,很多时候就是在侮辱自己,菜鸟局才会出现一边倒的碾压场景。朝堂中枢的高端局,需要各种谋略不出现丁点失误,否则就会被对手抓到把柄一败涂地!
襄王世子?
确实要严格按照嫡长子继承制,明宣宗一脉下来目前唯一的嫡子嫡孙,就是襄王世子朱祁镛。讽
历史上当皇长子朱见济早夭后,朝中文武百官分为了三派,于谦、胡濙等文官集团的大老想要复立沂王(皇太子)朱见深。以都御使王文为首的一派,想要迎立襄王世子即位,算是标准的礼法嫡系继承。
最后就是以石亨、张軏等武勋为首的太上皇复辟派。
三派其实认真来说,都能找寻到各自拥立的道理,没有谁占据着绝对的道统优势。不过站在景泰帝朱祁玉的角度上,无论是朱见深继位还是朱祁镇复辟,肯定都不符合自己利益。
最好的方式,是按照都御使王文的建议,把襄王世子朱祁镛过继给明宣宗,这样就算是传统的“兄终弟及”。
明朝中后期的嘉靖皇帝就是如此,他本是明武宗朱厚照的堂弟,兴献王朱右杬的次子。当时武宗驾崩无嗣,生母张太后跟内阁首辅杨延和一盘算,干脆让近支朱厚熜继承皇位。
不过就在嘉靖帝继位后没多久,他的生父兴献王朱右杬病逝,这下就产生了严重的礼法冲突。文官集团认为嘉靖帝继承了明武宗的法统,那么就得认明孝宗朱佑樘当爹,不然这帝系传承还能从天上掉下来不成?
但是嘉靖帝就不认可,兴献王朱右杬可是老子亲爹,结果现在死了你们这群文官要我称呼亲爹为皇叔父?讽
这他娘的亲爹怕是死不瞑目,儿子硬生生成了侄子!
于是乎就在该叫亲爹为爹,还是叫叔叔这件事情上,嘉靖帝与文官集团开启了长达三年半的“战争”,最终形成了着名的“大礼议”事件。
礼法道统这些东西,放在后世人的眼光中简直有些无法理解,可放在古代却关乎着家国天下的稳定,可以为之付出性命的原则!
景泰朝的三派立储之争,朱祁玉久久没有下定决心选谁,最终还是践行了后世的一句名言,叫做“枪杆子里出政权”。
石亨身为武勋手底下有兵马,懒得去跟这群文官争论谁才有资格即位,干脆起兵杀向南宫,完成了着名的“夺门之变”,从而明英宗朱祁镇复辟开创了天顺一朝。
并且“迎立外藩”这项罪名,还成为了明英宗朱祁镇冤杀于谦的借口,对襄王一族极为忌惮猜疑,《明史》中描述为“帝颇疑瞻墡”。
现在明英宗朱祁镇已经宾天,自然不存在什么复辟的可能。石亨却如同历史上一样,把目光放在了皇太子朱见深之外,看上了襄王世子朱祁镛。讽
至于他选择朱祁镛的理由也很简单,外藩入朝毫无根基,相较而言更便于掌控。另外文官集团已经选择了皇太子朱见深,自己再拥立得不到多大的从龙之功。
宁为鸡首,不为凤尾,石亨绝不甘居人下!
面对石亨深意无比的眼神,沉忆辰犹豫了片刻笑道:“襄王世子确实称得上是嫡子嫡孙,可就算是过继到宣宗名下,依旧斩不断父子亲情的关联。”
“忠国公,你觉得拥立他真的合适吗?”
早在夺门之变时期,沉忆辰就经历了一场大明版“玄武门之变”。现如今石亨的想法,不过是另一场明代宗版本的“大礼议”事件罢了。
襄王世子朱祁镛在朝中毫无根基,班底比景泰帝朱祁玉还不如,权臣想要掌控的难度相对较低。但石亨想要当“摄政王”,就绕不过他爹襄王朱瞻墡那一关,难道别人父子血脉的亲近程度,还能不如你这个拥立外臣?
到时候要么竹篮打水一场空,要么复现历史上权臣的下场,石亨是不是把问题想的太简单了。讽
沉忆辰几乎是话音落下,石亨却突然哈哈大笑道:“向北果然心思缜密,此事本公也有过考虑,这就是为什么需要你我联手的原因。”
“如果襄王世子朱祁镛到时候不可行,以本公的权势加上成国公的根底,太祖子孙谁都可以成为大明皇帝!”
没错,这才是石亨邀请沉忆辰的真正目的,明朝四大老牌国公中,黔国公永镇云南基本上不管朝廷中枢的事情。魏国公跟定国公两脉一体,镇守应天府同样远离了权力中心,英国公本来可以与成国公一较高下。
但是土木堡一战让庶子袭爵威望大跌,再加之嫡子张軏参与了夺门之变,被景泰帝朱祁玉问罪贬为庶民,导致英国公一脉沦为了国公级别中的二流档次。
现在老牌勋戚中,唯一还处于巅峰位置的,仅剩下成国公朱勇一人!
这几年石亨不断在军中安插亲信,已经逐渐掌控了大半京营跟宣大防线,更重要是革除了本应该承担监察作用的文官督军,让他在军中权势达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
不过另外一半边军跟京营,掌控在了于谦跟成国公朱勇一脉手中,其中还包含了沉忆辰的嫡系。讽
想要担当随意拥立或者废帝的权臣,就得承担天下共讨之的后果。石亨心中很清楚,他目前拥立对象仅在礼法道统的范围中,选择余地很少。
最理想的储君人选,自然是选个偏远旁支的幼主,这样就能达到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效果,朝堂完全在自己掌控之中。
石亨没有把握自己选择幼主登基,扛住天下人的声讨,可如果成国公一脉的兵马能站在自己这边,那么文官集团跟宗亲藩王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沉忆辰目前的立场,将起到决定性的作用!
话说到此处,连沉忆辰都有些感叹于石亨的胆大包天。不过在历史上面明英宗复辟后,石亨确实有过一段不加遮掩的猖狂时期,比如直接向皇帝提名六部尚书的人选,随意带领部下亲信进出紫禁城等等。
如果不是明朝皇权集中度,达到了封建王朝的巅峰,恐怕明英宗还真有几率成为傀儡。
沉默,许久的沉默过后,沉忆辰才回答道:“忠国公所图甚大,本官还需要好好考量一番,毕竟此事关乎到国运昌荣。”讽
听到沉忆辰说出这句话,忠国公石亨期待的眼神中,立马就闪现出失望,神情也逐渐冷澹了下来。
他本以为沉忆辰敢于诛王弑君,会跟自己是同一类人,充斥着野心以及对权势的渴望。不管日后是否能和谐相处,至少在踏上权倾朝野这条路上,可以携手前行。
结果万万没想到,沉忆辰犹豫了,亦或者说怕了!
感受到气氛有些凝固,之前一直没敢说话的户部侍郎刘本道缓和道:“沉中堂说的不无道理,关系重大谋定而后动,才是老成谋国之举。”
可这边刘本道话音刚刚落下,石亨的亲侄子,定远伯石彪就不满道:“就怕想太多,到时候黄花菜都凉了,朝中那群满口仁义道德的文官动手可比我们快多了。”
“要真论起狠来,还得看文人!”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讽
石亨当即怒喝了一句,侄子在别人面前嚣张无度可以,要把沉忆辰当做传统文人,在他面前托大就找错对象了。
别人不清楚,石亨可是跟沉忆辰并肩作战过,他的本事以及军中威望难道还不清楚吗?
如今的沉忆辰,早就不是什么争强好胜的愣头青,别看石彪贵为定远伯,他还真没怎么放在眼中,自然不会为区区一句嘲讽动怒。
不过他却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个信息关键点,于是赶忙追问道:“定远伯,你说朝中文官动手快多了,到底是何意思?”
看到沉忆辰一副虚心讨教的模样,定远伯石彪愈发觉得叔父太过于重视书呆子了,于是毫不遮掩的回道:“难道沉阁老你认为皇长子病重是个巧合吗?”
“朝中同样有人想要从龙之功,他们已经出手了,只不过拥立的对象是皇太子朱见深罢了!”
果然如此!讽
听到定远伯石彪这番话,终于算是解开沉忆辰一个久违的疑惑,那就是历史上皇长子朱见济早夭,真的如同史书上描写的那样体弱多病导致的吗?
可问题是皇长子朱见济在《明史》中,连生辰都是混乱跟自相矛盾的。比如《明史卷·列传第一》这样描述“景泰三年,妃杭氏生子见济,景帝欲立为太子而废宪宗。”
如果这里属实的话,那就意味着皇长子朱见济景泰三年出生,可这又与《明史·废帝郕戾王附录》中,记载朱见济正统十三年出生相违背,很明显后者更符合逻辑一些,皇长子不可能才一岁。
另外根据易储这段历史的文献记载,吏部尚书何文渊能说出“序在伦先”四字,至少能确定一点。那就是皇长子朱见济年龄,一定是比皇太子朱见深要年长,否则《明史》中关于易储的全部记录都得崩溃。
诸多漏洞,不至于翰林级别的史官,业务能力低下到这种地步,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皇长子朱见济被人为更改多次,以至于前后都无法对应。
生辰都是错的,那么自小体弱多病的描述,真实性就成为了疑问。现在沉忆辰已经能得知,朱见济是正统十年生,比正统十二年生的朱见深大两岁,景泰三年算得上八岁了。
这已经过了最容易夭折的婴幼儿时期,偏偏在易储放出风声的最关键时期重病不起,如果是背后有人为之,那么一切便说的通了。讽
看来很多人的动作,还真比自己想象中要快很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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