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谷随口的一句话引来同行之人哄笑不止。他们都经历过鄂州一行,见识过挚启力挫严钟与白炎的场面。
连败南朝各派俊彦的杀神,如今在衡州城外被一个军中小将羞辱,这是他们如何也无法相信的。最后童谷也被自己的猜测逗乐,加入了他们的狂笑之中。
挚启背负封魔盒的形象若是出现在半年前,此刻童谷等人怕是早已将他围了起来。可这半年来挚启鄂州大战连胜,并以一己之力逃脱了整个修行界宗门的追捕之后,他的名声几乎已经到了修行界无人不知的地步。
如同当年他太平州一战后,众多年轻修士模仿他肩负小灰的形象一般,这半年来南朝修行界开始出现越来越多背负铁盒的年轻人。
有过当年前车之鉴的宗门并没有太过惊讶,不过这无疑为寻找挚启的过程平添了更多困难。
童谷等人这几个月来也见过不少这样的年轻修士,从最初的紧张不已到如今的习以为常,方才对挚启的那句不过是无聊的调侃而已。可他却不知道自己的随口一句,险些酿成一场大祸。
开山派是衡州东部的一个门派,虽然童谷一直自称开山派名满南朝,心怀天下,但其实他们是个实打实的小宗门。
跟着他们奔走在楚南、楚北两郡的这些人,几乎已经是开山派的全部家当。不过巧的是他们的山门也在罗冈山脉中,而且离安仁县还不远。
他们这次出现在衡州也是为了挚启而来。可在一路上见到众多强大的宗门倾巢而出,甚至还听闻外州府的大派已经有命境修士赶至,这让连对开山派信心十足的童谷都有了一丝动摇。
如今他们继续向北,只是怀着一丝不甘的同时,还想为饱受恶灵之苦的百姓做些事。
“那可是圣兵啊!你们真不想去了?”
在挚启耳中听闻了衡州城高手云集的消息后,除了童谷之外的所有人都打起了退堂鼓。
“师兄,当初挚启刚从蜀地出来时,鄂州城的局面你是见过的,根本没有我们插手的机会。如今他手中又多了柄厝叶命祖的圣兵仿品,别人不敢说,厝叶园的弟子们恐怕都要将衡州城给掀翻。”
“是啊,师父,这事没什么油水。”那位在鄂州便跟着童谷,名为边流的矮壮弟子也在队伍中。
“什么油水不油水的!”童谷啐了他一口。“你真当自己是罗冈山的马贼了?”
众人哂笑两声不再言语,童谷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只当是自己身为师长的威严驯服了他们。得意了片刻之后,却也不得不放弃了此次衡州之行。
“这样灰溜溜的回去,不甘心啊!”
“师父,听说那些恶灵尽管凶恶,但一旦将其收服,处置妥当之后都是大补之物,不如我们……?”
“混账,开山派堂堂名门大派,岂会做这种趋利之事。即便我们收服那些恶灵,也是为了惩恶扬善,造福苍生!”
“是是是,师父高义。如今衡州百姓饱受恶灵之苦,师父不如领着我们做些善事如何?”
“孺子可教!难得你有这份心,师父就带你去见识一番!”
师徒二人一唱一和,将一件谋私之事说的冠冕堂皇,身旁的同门还在不停的点头附和,让挚启看得直摇头。
开山派一行人商定了计划,还没有忘了挚启这个闲人。挚启用散修的身份是为了方便,可在他们眼中却成了香饽饽。
童谷就像拉人入伙的马贼头子一般,足足缠了挚启一刻钟有余。几个同伴也轮番上阵,誓要将他拉进开山派中。这个衡州名门的做派可见一斑。
最终挚启答应了与他们同行南下,童谷才勉强停下了攻势。他对于挚启加入宗门十分自信,用他的话说便是:见识了开山派风采的年轻人,没有一个能挡得住成为宗派一员的诱惑。
出了衡州府城的地界,从血坟蜂拥而出的恶灵开始四散,因此比起州城附近的惨况,下方县镇的情形要好上许多。
童谷等人追寻着恶灵的踪迹一路向南,满怀斗志的要大干一场。可这些恶灵在散开之后居然偏离百姓的聚集之地,钻入了衡州的大山之中。
衡州山野何其多。一行人在山中疲于奔命却只看到遍地狼藉,好不容易遇到两个乱窜的恶灵,三两下解决之后却化作灵力重归了天地,惹得童谷等开山派之人大呼浪费。
可他们并没有因为一两次失败而放弃,而是定了一个更大的目标:捕猎更高级的恶灵。
童谷等人虽然聒噪了些,但为人处事却尚算正直,因此挚启生出了劝说他们的念头。
毕竟血坟中的恶灵并不全像他们交手的那般不堪一击,其中还有不少修为在他们之上者。可这样一来挚启却极有可能暴露身份。思量了一番之后,他还是选择默默跟在身后。
因为他们此刻行进的东南方向,正是安仁县所在的位置。
山林中自打恶灵触摸之后,野兽鲜少出现。他们自衡州南部进入罗冈山脉后,一直穿行在密林之中,即便是童谷等人号称从小就在山中修行,几天的疾行过后也渐渐迷失了方向。
罗冈山脉绵延五百里分隔两郡,虽然是众多百姓赖以为生之地,但大多数人都只能在外围徘徊。山脉外围布满了进山打猎、采集的百姓,流窜其中的山贼,还有靠着名山以抬高门派地位的小宗门。按挚启的猜测,开山派大概就是这些宗门之一。
罗冈山脉深处是怎样一副景象,两郡许多州县都有关于它的传说。相传曾经有猎人误入山中一片奇异之地,迷茫中归来之后平白多了许多猎物,所以有人猜测是一处隐藏的宝藏。
也有人觉得如此体恤百姓者,应当是天上的仙人无疑。更有甚者觉得罗冈山自古以来物产不断,里面当是一座无穷的仙宫才对。
凡人对于未知之事多是猜测,相比修行界则实干了许多。这些年来不知有多少人试图探究南朝第二大山脉的秘密,可这些人要么铩羽而归摇头不语,要么一去不回再无踪迹,让这座被包围在无数百姓烟火之中的山脉多了几分神秘。
相传当年厝叶命祖在袁州开山立派之时,为了理清周边的形势,也曾独自深入罗冈山深处。
其探究结果无人可知,可身为柘圣弟子的他最后也和中小宗门一般,选了一处外围的灵地作为山门所在,可见当时所见也让他颇为心忧。
尽管所有人都对个中情形三缄其口,但两郡修行界还是流传着一个可信度颇高的传说:罗冈山深处聚集着整个山脉中所有的灵兽。
这个猜测得到了众多修行者的认可。多年以来南朝修行界灵兽渐少,尤其是在雾隐山引领各派的这几百年间,灵兽的数量几乎每百年便锐减两三成。到了大世之争后的这百年间,放眼南朝几乎见不到高级一点的灵兽。
遥想当初挚启肩负小灰的形象被人模仿之时,甚至很多年轻修士不得不用普通的家猫来充场面,灵兽只缺失可见一般。
挚启曾在极西之地见识过满目灵兽迁徙不断的场面,而南朝如今的局面,想来必定尤其原因。
这几百年来也产生过无数的猜测,诸如天地灵力变化致使野兽再难开灵,灵物频繁产出耗尽南朝灵力,宗门私下大量捕杀灵兽。
这种种想法引得无数人去探究,但最终只得出了勉强让人接受的答案:灵兽们都回归山林深处,不再现身。
这个答案没有得到确切的验证,却完美的解释了各大山脉都极难深入的原因。如今这个说法拿来印证罗冈山脉的种种奇异之处,似乎也说的通。
所以当童谷等人经过漫长的探索,证实他们已经来到了罗冈山脉的中圈时,脸上的神色都忍不住多了几分凝重。
“真要继续追吗?师父?”
“废话!出来一趟空手回去,怎么跟留守的同门交代?”
“可再往里走我们就回不去了。”
“说什么屁话!开山派堂堂衡州大派,岂会被一座山吓住了。”
边流的小声嘀咕惹得童谷大发雷霆,不过在挚启看来他却颇有几分眼光。他们追着恶灵不停深入,在两天之前周遭的环境发生明显的变化。与外围喧闹的各种声音相比,如今他们四周显得太过寂静。
挚启打小就在罗冈山下长大,成长的汤溪镇每年都会闹不少次兽潮。作为两郡猎人的福地,罗冈山脉的野兽是他们又爱又恨的东西。
种类繁多且数量不菲是他们梦寐以求的狩猎之所,可到了春季动辄数十头兽类奔走的情形也令猎人们十分头疼。所以在挚启心目中,这座山一直都是充斥着各种声音的。
见惯了罗冈山脉的喧嚣,如今环境突变,让本就离开多年的挚启有种身处异地的感觉。想到曾经在九幽之森的种种见闻,兽类对危险的感知远高于人类,莫非这深处真的是灵兽聚集之地?
童谷似乎铁了心要继续深入,数落了一阵准备打退堂鼓的几人之后,他以门主的绝对权威压下了所有反对的声音,甚至还不忘适时的将自己莫名的自信分享给大家。可当他转过头面对挚启这个还未入门的年轻人时,又立马换了副亲善的嘴脸。
“记得跟紧我们,你可是我们开山派的准弟子,别折在这里了。”
挚启望着转身走在最前方的童谷无奈的笑了笑。年幼时与常俊瘫坐在安仁县城门之时,他看病识人自诩能看透许多东西,可随后二十年的修行生涯,却让他遇到了不少看不清的人物。
不过这些人大多不是修为高绝者,便是心思深沉之人。似童谷这般看起来毫无心机,却给人一种莫测之感的,挚启还是头一次遇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