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蜜连声应诺,转头示意茵陈去喊人。
老太太兴味十足的看向夏里,声音温和道:“丫头,这做糖霜柿饼,有什么讲究没?”
夏里双眼闪烁着愉悦的光芒,让人瞧着不自觉也扬起嘴角,她抬手指了指枝头的柿子。
“喏~老太太您看,咱们就挑这种果皮发黄还未变软的柿子,先削去果皮,然后将果肉串成串和果皮一起,挂在廊檐下晾晒风干……”
白芍蹲下身捡起个被风吹落在地的柿子,抬头笑道:“那一串串跟珠帘似的挂着多喜庆啊。”
夏里眉梢微挑,整个人沐浴在阳光下格外耀眼,声音轻快道:“何止是喜庆啊,还甜滋滋儿的呢,所以咱们得防着鸟儿来偷吃。”
白芍将捡起的柿子递给老太太瞧,面带微笑道:“既如此,那你每日就坐在廊檐下照看柿子好了,可别来找我们帮忙。”
夏里动作轻快的转了个身,衣裙宛如花儿在风中摇曳,她趴在白芍肩上,撒着娇道:“姐姐舍得让我在廊檐下风吹日晒?”
白芍稳住身形,生怕她站不稳摔倒,揶揄道:“有甚不舍得的,你想的点子,自然得你善后。”
夏里眼珠一转,站直身子朝老太太喊道:“主子,等糖霜柿饼做好了,咱们不给白芍姐姐尝鲜,馋死她!”
白芍立马撸袖子挠她痒痒,夏里像只可爱小花鹿,蹦蹦跳跳的躲闪着,丫头们有站在旁边瞧热闹的,也有故意起哄的,院墙内笑声四起好不快活。
小姑娘们的嬉笑追逐,也让老太太感受到了久违的欢快与活力,见仆妇搬来圈椅,谢嬷嬷忙搀扶老太太坐下歇息,奉上茶后,方才扬声道:“都别闹了,赶紧摘柿子吧。”
那年轻力壮的小厮将搬来的梯子靠在树上,动作敏捷的爬上树后,不时有柿子从枝头掉落,丫头们边捡柿子边躲避被柿子砸中,平日人烟罕至的西北角热闹不已。
不一会儿,府里小主子们也来了,四姑娘晚乔最是活泼,她主动同夏里一起玩闹,三姑娘霁雅和辰二爷略显拘谨,世子爷陆陵川见过礼后,直接站到老太太身侧。
老太太见长孙虽消瘦些许,精神头却是不错,她眼神慈爱道:“你母亲这次是真吓坏了,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下次切莫再以身试险。”
陆陵川眼神不自觉瞄向夏里,面色不自然道:“祖母教训的是,那会儿我只顾着替四妹妹捡帕子了,没考虑周全,万幸祖母身边丫头都是忠勇果敢之人,否则后果难料。”
老太太满眼欣慰,“她们都是规矩守礼的好孩子,我已经赏赐过了,你不必太放心上,你难得出来松快会儿,同你弟弟妹妹们一起玩吧。”
陆陵川温文尔雅的点头答应,他见霁雅不敢去树下捡柿子,忙护着她上前,不时也弯腰去捡地上的柿子。
夏里手中提着竹篮,寻思着被风吹落在地上的青柿子无人捡,她捡回去用凉开水泡着,还能吃上脆甜柿子,她越捡越靠近院墙边。
直到感觉蹲的腿酸方才停下动作,她起身刚走到大石墩上坐着歇息,身后突然传来少年郎清越的嗓音,“你就是方夏里?”
夏里慌忙转头去看,见是世子爷,她忙站起身福了福,“回世子爷的话,婢子正是老太太跟前的二等丫鬟方夏里。”
她低垂着眼眸并未胡乱打量,少年郎虽养眼,却不是她能招惹起的,陆陵川好奇的观察着她,八岁的丫头稚气未脱,皮肤白腻的好似奶皮子,一双眼睛虽低垂着,那灵动劲却是少有。
他抿了抿唇瓣,声音低沉道:“听说我落水背过气时,是你替我渡气施救的?”
夏里不知他说这话的意图,只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实道:“当时情况紧急,没有旁的法子,婢子多有冒犯实属无奈。”
陆陵川不自在的干咳一声,声音含糊道:“你且放宽心,待你长大我会负责,母亲那头也应允了的,待世子夫人入府,必会……抬举你。”
夏里被少年郎这话雷的外焦里嫩,她抽了抽嘴角抬头看他,只见十来岁的小伙子已从脖颈红到耳朵根尖,她忍不住撇嘴偷笑,声音温和道:
“多谢世子爷惦记婢子,救人那般做只是权宜之计,你我只是孩童,不必计较男女大防,日后婢子只想找个老实人,一起好好孝敬阿嬷,不愿为妾。”
她的拒绝并未让陆陵川动怒,反倒是松了口气,他说出这番话只是出于负责任的态度,夏里即便是婢女那也是祖母跟前伺候的人,听他母亲的意思,她还是极有能耐的丫头,将来抬举为妾不算辱没,既然她不愿,他也不必勉强。
陆陵川正色道:“你可要想清楚了,机会只有一次。”
夏里毫不犹豫摇头,她语气坚定道:“婢子主意已定,不会后悔。”
陆陵川看向她的眼神不再是高高在上俯视,而是平等相视,他露出如阳光般灿烂的笑容,淡声道:“好,我尊重你的意愿。”
说罢,他转身离开,背影瞧起来无比自在洒脱。
香薷原本同茜草一起捡柿子,抬头没看见夏里便起身去寻,哪晓得正巧听到她同世子爷那番对话,看见世子爷离开,香薷下意识隐在树后。
她从未见过比世子爷更出色的少年郎,不仅学识渊博文武双全,待人更是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她不解夏里为何要将这般好前程拒之门外。
她心中还有些憋屈,明明是她将世子爷从水中捞起,为何世子爷只对夏里感激,对她却毫无表示,嫉妒的情绪就像是暗夜中的蝙蝠,悄无声息盘旋在她心头……
霜降一过,像是把炎热也带走了,冬天随之而来,随着时间流逝,不知不觉夏里已在国公府渡过六个年头了,年后她就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
接连下了几日大雪,乐寿堂庭院里草木凋零,地上堆叠了厚厚的积雪。
夏里穿着素绒绣花袄款款而来,她手里端着夏日做的雕花蜜饯,掀开厚重的帘子步入内室,地龙的热气扑面而来,她声音轻快道:“老祖宗,您快瞧瞧婢子今年新做的雕花蜜饯,晶莹剔透,煞是喜人。”
老太太手里抱着手炉,闻言掀了掀眼皮,声音沙哑道:“你这雕工倒是比往年精进不少,快用琉璃盏替我泡了水喝,这深冬吃些酸甜的瓜果甜甜嘴。”
自打夏里当了一等丫鬟后,老太太的日子是越过越精致了,石蜜上前接过盘子,轻声道:“我去冲泡,你来陪老祖宗说会儿话。”
夏里感激一笑,她替了石蜜的活,走到老太太身后替她敲着背。
“婢子昨儿听外院的小厮说,城郊好些平民百姓受了灾,房屋被雪压塌的不计其数,只怕这个年过得不会安生。”
老太太年纪越大心肠越是慈悲,她沉吟道:“你们大太太同我提了一嘴,今儿晌午会在府门前施粥,介时我也会去。”
她这话一出,原本正打盹儿的谢嬷嬷,开口道:“外头这么大的风雪,主子怎能出去受寒,您这般身份亲自去布施,只怕那些人受不住,没得折了他们的福气。”
夏里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就让婢子和石蜜姐姐替您去就是,菩萨知道您的善心,不必过于在意形式。”
老太太上了年纪格外怕冷,冬日里几乎不出门,除非是艳阳高照,屋里开窗通风的时候她才出来晒晒太阳,这会子出去确实有些受不住。
“也成,你们施粥时那粥舀的稠些,他们吃了这顿没下顿,能填饱肚子也能多抗一会儿。”
夏里忙点头答应,“老祖宗放心,大太太办事儿您还不放心么。”
石蜜很快就将雕花蜜饯水端来了,老太太端起琉璃盏喝了一口,清甜的滋味儿很是爽口,她见谢嬷嬷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样,体贴道:“你也是上年纪的人了,以后不必早起伺候,把觉睡足了再来也不迟。”
如今乐寿堂的丫鬟都长大了,谢嬷嬷不必事事亲力亲为,正式退居二线,只需在身旁指点一二即可。
老太太抬手示意夏里停下,轻声叮嘱道:“外头有积雪又结了冰,你搀扶着你阿嬷回去,屋里炭盆都有吧?”
夏里笑的眉眼弯弯,“托老祖宗的福,阿嬷屋里很是暖和,您不必操心,婢子将她送去再回来。”
正好白芍掀帘子进屋,老太太淡声道:“你不必着急回来,先伺候好你阿嬷,我这里不缺人伺候。”
如今老太太身边四个大丫鬟已经配齐,除了白芍石蜜还有夏里和茜草,二等丫鬟除茵陈放出去配人外,又新提拔上来蔓青和麦冬,紫芙被老太太送给辰二爷了,赵小茴不知怎么钻营进了青山居,如今的三等丫头都是新挑进来的家生子,还很是稚嫩。
祖孙二人从内室出来,谢嬷嬷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眉头微微蹙起,夏里忙将石青缂丝灰鼠披风替她披上,扶着她胳膊道:“阿嬷,莫要站在风口上,免得灌了风您又身体不适。”
谢嬷嬷身体远比她展现出来的要好,只是老太太性子愈发古怪,谢嬷嬷不愿碍她眼,引起她不必要的猜忌,她也愿为夏里让步,因此瞧上去病歪歪的。
待回了屋,夏里忙将汤婆子弄好递到阿嬷手上,炭盆是早就升起来的,窗棂那儿还特特留了条缝隙,谢嬷嬷端着夏里递过来的热茶,从炕几上拿块雕花蜜饯咬了一口。
她不喜欢泡水喝,觉得这样直接吃滋味儿更浓,等身上暖和些,方才开口道:“这几日你同蔓青莫走的太近,老太太只怕按耐不住,要朝汪掌柜下手了。”
夏里陡然一惊,自打几年前老太太朝汪掌柜发难后,他们一家子就夹起尾巴做人了,蔓青不仅低调谦逊了很多,连话都变的极少,当差也规规矩矩不敢有半点马虎,这才有机会升了等。
紫芙依旧不如蔓青沉稳,却也谨慎小心了很多,在辰二爷跟前颇得重用,夏里压低声音问道:“前儿汪掌柜来送账册,瞧起来面色发黄,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谢嬷嬷喝了口茶,沉声道:“他身子这些年被掏空了,如今不过强撑着罢了,他已主动请辞,这几日再同其他掌柜做交接,待事情处理好,只怕老太太就要卸磨杀驴了……”
夏里面露不解,“他这些年不是已经很老实了么,也为老太太挣了不少银钱,之前的错处,还不能抵过吗?”
谢嬷嬷冷嘲道:“谁让他私吞入腹的银钱舍不得吐出来呢,他儿子又不顶用,老太太的东西又岂是轻易能拿的,在他死前清算,已算的上客气了。”
夏里这些年已经对老太太有所了解,她看似慈悲为怀,实则骨子里睚眦必报,虽对待身边伺候的人不差,却容不下丁点背叛。
她面色凝重道:“您的意思是,老太太要抄汪掌柜的家?那蔓青姐妹俩会不会受影响?”
谢嬷嬷摇摇头,“汪家姐妹俩这些年还算老实,她们本就是府里家生子,祸不及妻女的道理老太太还是懂的,应该不会被牵连。”
夏里微微颔首,她极少出乐寿堂院门,这几年容貌长开后,哪怕穿着普通丫鬟的衣裳也显得格外出众。
她的美没有很强的侵略性,犹如清晨的露珠,晶莹剔透,流露出与生俱来的灵气,很是招人喜欢,因此同丫鬟们相处的都挺好。
蔓青同她关系不远不近,倒也相安无事,谢嬷嬷再次嘱咐道:“汪家姐妹若是求到你跟前,你别犯傻答应,老太太要做的事,无人能左右。”
夏里点头答应下来,她神情自若道:
“这事儿我心里有数不会多管闲事的,外头风雪大,我去小厨房给您将午膳拿回屋里用,巧荷那儿煨了鸽子汤,特意给您留着滋补的,我去取回来。”
巧荷倒是个有韧性的丫头,终是磨得卢娘子收她为徒,如今在小厨房也能独当一面了,两人打小的情分,这些年并未疏远。
谢嬷嬷有夏里照料,身体硬朗的很,她目光慈爱又深沉。
“你不必事事想着我,这点风雪算得了什么,你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该多顾着自己才是。”
夏里将斗篷披上,声音轻快道:“我好着呢,阿嬷不必替我担心,我去去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