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陆陵川的心思

陆卿禾大抵没遇见过这么有自我意识的婢女,她脸上写满了错愕,一时间竟无法反应。

夏里笑容依旧,两人视线相对,她深邃的眼睛反射出的智慧和决断,好似看穿了世间的一切,让陆卿禾心里直突突。

见她不出声,老太太沉声道:“怎的了,你不愿出这五百两?”

陆卿禾抬起头,表情不大自然道:“老祖宗误会了,这银钱我愿意出且能出得起,只是夏里的通草牡丹真有这么值钱吗?就算买盆真的也不需这么高价钱吧?”

夏里眼神中闪烁着对自己能力的深信不疑,她姿态从容道:“大姑娘此话差矣,物以稀为贵,真牡丹可不会在寒冬腊月盛放,婢子做出来的通草牡丹有价无市,况且五百两换得淑妃娘娘展颜,这买卖怎么都不算亏。”

陆卿禾闻言冷冷盯着夏里,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

“通草牡丹形态逼真,倒也值这个价,若是言过其实,实物不堪入目,岂不贻笑大方?”

夏里轻轻一笑,气场强大道:“每个人的眼光和喜好都不同,由大姑娘单独评判有失公允,不若请老太太和两位太太一起来鉴赏,您相中了再掏银钱,相不中只当是婢子做给老太太赏玩的。”

老太太私心里认为陆卿禾太不识大体,她待在家庙这几年性子倒是压下来了,可却变得心胸狭窄,自以为是起来。

老太太不给她反驳的机会,直接拍板道:“这事儿就这么定了,她若挑剔,那五百两银子我来出,通草牡丹也给我,多大点事儿。”

柔和的笑意在夏里脸上蔓延开来,将她面容显得格外生动,她声音轻快道:“老太太若要不用给银钱,那是婢子的荣幸!”

这话哄的老太太眉开眼笑,她一脸慈爱道:“怪道你阿嬷那般疼你事事想着你,果真是个可人疼的。”

夏里眼睛眯成了一道弯弯的月牙,嘴角忍不住的上扬。

“那是因为老太太和阿嬷心地善良,慈悲为怀,怎不见外人疼婢子呢?”

最初老太太待夏里同旁的丫鬟一样,如今看的倒比孙女还重,

几个回合下来,陆卿禾不仅没占到半分便宜,反而惹了祖母不快,她肠子都悔青了,忙找补道:

“方才说的都是玩笑话,五百两银子我来出,只这通草牡丹要多做些,得留些在府里给祖母赏玩。”

陆卿禾这讨好卖乖的话说晚了,有夏里珠玉在前,这会儿老太太可不稀罕。

夏里却知分寸懂进退,哪怕占了上风也不得意忘形,婢女就是婢女,只有时刻谨记当下的身份,才能走的更长远。

她低下头,恭顺道:“婢子遵命,大姑娘放心,必不让您失望。”

陆卿禾微微颔首,没有继续找茬,她此番目的达成,在宫中同淑妃周旋已耗费大半精力,跟夏里争论半天,已是身心俱疲。

此间事了,夏里继续回后罩房做针线活,老太太既吩咐小厮去找通草木,只怕很快就会送到府里,趁着这会儿有空闲,夏里只想尽快做好手头的活计。

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老太太没刻意封口,这事很快就被添油加醋传的阖府皆知。

夏里是有本事的丫头,这是国公爷也知晓的事实,陆卿禾这般小家子气,难免落了下乘,容易让人诟病。

罗氏听到闲言碎语,直接跑到颐泽堂去,宋氏因为进宫的缘故,耽误了料理家事,这会儿正在议事厅给下人分派活计,听到丫鬟通传二太太到访,她和桂嬷嬷面面相觑。

妯娌二人性格南辕北辙,虽不至于斗得你死我活,却也甚少相谈甚欢,更别提主动上门拜访了,宋氏虽不解却还是赶紧过去见她。

罗氏倒也识趣,哪怕对掌家理事的长嫂看不上眼,明面上待她依旧敬重有加,两人刚碰面,罗氏就声音轻快道:“我来叨扰大嫂了,没想到大嫂这里的茶格外香醇呢。”

宋氏神情自若道:“弟妹说笑了,我这儿喝的茶同春山居的一样,都是清明前采摘的新茶。”

罗氏挑挑眉,搁下茶盏道:“那可能是煮茶丫鬟技艺高超,我今儿过来是想同你聊聊卿禾……”

宋氏满脸不解道:“卿禾才回来几天,只同弟妹见了一面,她又怎么惹你不快了?”

罗氏眉头微蹙,压低声音道:

“嫂子这话就不对了,我当婶娘的岂会跟个小辈计较,且她并未得罪我,只是逼夏里做牡丹花讨好淑妃娘娘这事儿做的不地道,难免让人诟病会带累府里其他姑娘。”

宋氏心头一紧,面色严肃道:“她去乐寿堂逼迫夏里了?”

罗氏见她这模样,便知此事她还不知晓,忙绘声绘色的将自己听到的说了出来。

宋氏越听脸色越难看,待她说罢,勉强笑道:

“淑妃娘娘从小就疼爱卿禾,姨甥俩感情深,卿禾想讨她开心,也是一片孝心,只是方法不可取,我自会好好教导,弟妹若再听到底下人胡言乱语,记得狠狠斥责两句,哪有下人编排主子的道理,实在是没有规矩。”

罗氏撇撇嘴,心里不以为意,嘴上却道:

“大嫂放心,我已经严厉说过她们了,这事你心里有数就成,那我就不打扰你了。”

待罗氏身影消失不见,宋氏面色铁青,她瘫坐在罗汉床上,朝桂嬷嬷恨恨道:

“卿禾怎么这般沉不住气,我都跟她说了淑妃心思,她偏这个时候找事,给夏里找不痛快,无异于得罪老祖宗,万一惹她厌弃,这亲事只怕越发难办。”

宋氏为陆卿禾操碎了心,她气的头疼,用指腹按揉着太阳穴,桂嬷嬷忙翻找出抹额替她戴上,轻声宽慰道:

“大姑娘性子本就犟,被强压家庙这几年,明面上不说什么,心里肯定是憋着口气的,您不能同她来硬的,只能慢慢劝解。”

宋氏满腹苦楚无从诉说,她叹息一声,“罢了,她就是来讨债的,你喊个丫头跑腿,让陵川和卿禾陪我一道用晚食,我说的话她不听,让她兄长试试。”

桂嬷嬷躬身领命,转身出去唤两个毛丫头跑腿,自打宋氏掌家理事每日忙的不停歇,陆陵川五岁起就被国公爷移到前院亲自教导,卿禾这头难免疏忽了些。

万幸陵川足够出色,不仅品行端正能力卓绝,还对她敬爱有加,兄妹二人感情深,卿禾对这兄长颇为信赖,但愿能劝解一二。

宋氏虽是当家太太,平日里饮食却很清淡,尤其是晚食基本见不着荤腥,考虑到一双儿女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便又多加了几道菜。

兄妹二人前后脚踏进颐泽堂,卿禾见到兄长很是开心,走到他身侧仰着头道:“哥哥这几日可还忙碌?”

陆陵川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眉头微蹙道:“怎的不披件披风出门,外头风大,仔细冻坏身子。”

陆卿禾心里暖暖的,轻笑道:“不碍事,走走路身上就热乎了。”

桂嬷嬷听到动静掀帘子出来迎接,她笑容和煦道:“世子爷、大姑娘快些进屋坐,太太在屋内等着呢。”

兄妹二人跟着她一道进屋,宋氏精神不济见到一双儿女唇角轻勾,慈爱道:“快点净手用膳吧,菜刚送来,放久该冷了。”

陆陵川举手投足尽显君子风范,净手后,坐到宋氏左手边,先替她布了一筷子菜,声音温和道:“母亲瞧着气色不大好,是这几日操劳太过了吗?”

宋氏没打算替女儿隐瞒,她看了卿禾一眼,苦笑道:“我这是被你妹妹给气着了。”

陆卿禾握筷子的手一顿,底气不足道:“母亲乱讲,我何时又惹你生气了。”

宋氏板着脸道:“那我问你,你回府后去了哪里?”

陆卿禾目光下垂,吞吞吐吐道:“我去见了祖母,陪她聊天。”

宋氏撂下筷子,语气不善道:“你是陪你祖母聊天,还是去找夏里麻烦?你总跟她过不去做什么,刁难她你又能得什么好?”

陆陵川眼神锐利的看向妹妹,他不急着开口,要先听听怎么回事。

陆卿禾也将筷子放下,颇为无奈道:“您又听谁胡说八道,我作甚刁难她,她不过是个有些手段的丫鬟而已,我还使唤不动她了?”

宋氏简直要被她气死,压着怒意道:

“你那浅显的心思,真当旁人看不出来?夏里不仅救过你祖母还救过你兄长,她做事周全人人称赞,偏你总招惹她,你要讨好淑妃娘娘自己想办法便是,为难别人真是太下作。”

陆卿禾不满道:“到底我是你女儿还是那贱婢是你女儿?她站在老祖宗跟前明晃晃打我脸,你看不到吗?

我不过是物尽其用,她见钱眼开张口就要五百两银子,又何曾在我手上吃过亏,老祖宗向着她,你也来数落我。”

陆卿禾是真的觉得委屈,说话声都带着哽咽,宋氏有种心累的感觉,她苦口婆心道:

“夏里在怎么得脸面,不过是个丫鬟,不会碍着你的道,你大度些同她面上交好,学学她的为人处世之道,外人只会称赞你有容人之心,你偏鬼迷心窍。

淑妃那边,你越是讨好卖乖她越是瞧不起你,我说的话你总是不听,偏要撞得头破血流无路可走方才后悔,简直冥顽不灵。”

陆卿禾委屈至极,忍不住高声道:“你只会指责我,从来不向着我,以后我的事你别管,我的前程我自己筹谋。”

说罢,她转身便往外走,陆陵川厉声喝道:“你再往前走试试!目无尊长,没大没小,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宋氏气的手抖,如此冥顽不灵的丫头,真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陆卿禾敢对宋氏大声说话,却对兄长十分忌惮,她转过身,泪流满面道:“大哥,连你也要来教训我?你们都向着外人不帮我,干脆把我丢到家庙让我自生自灭好了……”

陆陵川眉头紧锁,眼神淡漠道:“你如此不成体统,再送去家庙这辈子都别想出来。”

陆卿禾猛地一惊,她瞳孔放大,不可置信道:

“我是杀人还是放火了?你如此针对我,莫不是你也被夏里勾魂摄魄了?是了,我怎么就给忘了,人家八九岁就同你有肌肤之亲,早就是你的人了,我才是那个外人。”

陆陵川脸色逐渐沉了下来,他冷声道:“晚食不许吃,立刻回屋禁足,将女戒抄三百遍,不抄完别想出来,石斛,送大姑娘回去。”

守在门外的石斛忙高声应诺,陆卿禾双眼圆睁,鼻孔一张一缩,她手紧紧握成拳,胸膛极速起伏,仿佛怒火已经烧到嗓子眼了,可她到底心有畏惧,不敢跟兄长抢白,只得脸色铁青的甩袖走人。

宋氏看着剧烈晃动的门帘,颓然的以手扶额,有气无力道:

“你妹妹性子太过执拗,我真怕她走向极端,女儿家一步错步步错,没有回头路能重来一次,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陆陵川也才意识到卿禾的问题有多严重,他直截了当道:

“莫让卿禾高嫁了,挑个门当户对的勋贵次子,放在跟前看顾着,总不至于出太大乱子。”

宋氏不自觉点头,她烦恼道:“淑妃娘娘那头,我不可能次次都拦的住,万一……”

陆陵川眸色深沉道:“没有万一,母亲不必忧心,三皇子同昭华郡主来往密切,轮不到卿禾插足。”

宋氏心里不是滋味,她既喜又悲,转而感慨道:

“万幸娘还有你,只是……夏里那头你是如何打算的?那丫头我很中意,老太太也疼爱非常,将来脱了奴籍纳为良妾,留在你身边相伴,我也能安心不少。”

陆陵川接受的是正统继承人的教导,他很清楚府里有个根基深厚的良妾会有多大隐患,可对象若是夏里,他竟莫名替她委屈起来,凭她的能耐,哪怕是世子夫人也当得。

他沉思片刻,声音沉稳道:

“母亲,此事莫要再提了,夏里极有主见,强人所难反而不美。”

宋氏脸色古怪的盯着他瞧了两眼,待琢磨过味儿来,方才温和道:

“你父亲也赞同此事,夏里才智过人,将来生育的子嗣必不会差,不论是为长远打算,还是为你个人考量,这丫头都比外头找的可心。”

陆陵川并未出言反驳,下意识顺着宋氏思路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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