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知遥长而密的眉毛扬起优美的弧度,似是自嘲的笑了笑,她不疾不徐道:
“老祖宗怕是不大清楚二房情况,我身旁伺候的人,除了来喜向着我,其他都只认我母亲……不对,如今该唤婶娘了,我若带她们出嫁,只怕死的更快。”
她的眼底有掩不住的悲伤,老太太听的眉头微蹙。
“此事,我会同你母亲商量,你的陪房可从家生子里头重新挑选,你亲自过目,卖身契都交到你手上生死由你决定,这样可行?”
二姑娘提出要夏里做陪房,并未抱太大希望,老太太越是不舍,她反而越想得到,陆知遥唇角含笑,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
“多谢祖母体谅,从下面挑上来的规矩只怕不大好,孙女的处境您也知道,真的很需要夏里这般机灵的丫头辅佐,还请老祖宗割爱……”
老太太如今瞧着慈眉善目的,其实骨子里的强势未曾改变分毫,她愿意给小辈的,那就只管拱手接着,不愿意给的,谁也别想逾矩来讨要。
老太太嘴角带着一丝冷笑,漫不经心道:“夏里除了是我的大丫鬟,还是阿兰的孙女,将来是要给阿兰养老送终的,你不妨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夏里脸上的不情愿老太太看得分明,没有直接拒绝,不过是看在她如今身份不一般的份上,若搁在以往早就被请出去了。
陆知遥岂会看不出祖母不悦,可无人替她打算,她得为自己增加生存砝码,无论如何都得争取一二。
她笑容温暖而真诚的看向夏里,声音温和道:
“夏里姑娘,来喜的性子你也知晓,你若愿意做我陪房,以后我那儿就全交由你打理,刚开始是难了些,但我必会护你们周全。”
夏里眼神充满无奈,她深深叹了口气,不情愿的摇了摇头,略带歉疚道:
“婢子多谢姑娘看重,自我入府就没打算去别的地儿当差,这辈子只想伺候老太太守着阿嬷,姑娘即便没有婢子在侧,也一定会有锦绣前程,还请您见谅!”
夏里说完话福下身去,陆知遥眼里满是失望,她上前将夏里扶起,苦笑道:
“你对老太太忠心耿耿何错之有?只可惜你我之间没有主仆缘分,你既不愿来我也不强求了。”
夏里面上露出释然的笑容,她声音轻快道:
“多谢姑娘成全,咱们府里有很多能干丫头,您不常出来走动所以不了解,等大太太闲了,替您将人招到跟前挑选,只怕您会挑花眼呢。”
陆知遥捂着帕子轻笑,转头看向老太太,声调轻缓道:“祖母舍不得夏里也就罢了,能否把其他丫头赏一个给我,您这里丫头各个都不简单,赏我一个也好带带底下小丫鬟。”
老太太沉吟道:“一等丫鬟中除了夏里年龄都大了,留不了几年,你若不嫌弃就从二等丫鬟里头挑。”
陆知遥眼中闪烁着微光,她笑意盈盈道:“孙女求之不得又怎会嫌弃,今儿就能挑吗?”
老太太没料到她这般着急,朝夏里道:“你去将她们唤来,私下里同她们说清楚这事儿。”
这是让夏里提前做思想工作,夏里痛快答应下来,然后出去叫人,不当值的就让小丫头跑腿去喊,当值的都在后面茶水室,夏里自己直接过去。
蔓青正同蝉衣一起整理杂物,瞧见夏里进来,开口道:“可是要奉茶?我洗个手就来。”
夏里面色如常道:“先不必忙,我同你们说个事儿,二姑娘来给老太太请安了,她同老太太要丫鬟做陪房,原本选的是我,让我给拒了,老太太答应让她在二等丫鬟里挑一个……”
蝉衣和蔓青面面相觑,蝉衣率先反应过来,她冷声道:“二姑娘是想带个帮手去惠王府,进了那里可就福祸难料了。”
蔓青内心涌起一股强烈的冲动,她眼神闪烁道:“再不济二姑娘也是圣上亲封的惠王妃,只要她能笼络住王爷的心,想必过得不会太差。”
蝉衣丹唇勾起一抹冷笑道:“惠王需要的可不只是能笼络他心的女人,而是娘家能使得上力的王妃,二姑娘性情如何你我都不了解,还是谨慎些好。”
蔓青面上有挣扎,她抿了抿唇道:“我爹坏了事儿,在府里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得重用,或许做二姑娘陪嫁,进惠王府还有向上的机会……”
夏里看向她的眼神有些复杂,委婉的提醒道:
“惠王处境堪忧,且你走了,你母亲和弟妹们就无人照拂了。”
蔓青豁达一笑,她眼神坚定道: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二姑娘都敢嫁给惠王,我贱命一条又有何好担忧的,且我母亲他们日子虽不比从前,却也衣食无忧,紫芙如今懂事不少……”
她越说态度越坚决,夏里知道她这是打定主意了,蝉衣双手抱胸,十分淡定道:
“这事儿不是你想如何就如何的,得看二姑娘看中谁,不过,应该不会有人跟你争抢。”
蔓青莞尔一笑,“谁知道呢,咱们该出去了,免得主子们等急了。”
夏里三人到正房时,香薷和麦冬也到了,跑腿的小丫头偷偷跟她们说了内情,因此两人心中已有数。
看着站成一排的丫鬟,陆知遥脸上并未流露出失望,她们就算比不上夏里,也比她跟前那些不成气候的丫头强的不止一星半点。
老太太淡声道:“人都在这里了,你只管挑。”
陆知遥一一打量着她们,人与人之间讲究眼缘,在不了解脾气秉性的情况下只能凭感觉挑选,丫头们与陆知遥对视时,都有些闪躲,显然是不乐意出府的。
唯有蔓青敢大胆与她目光交汇,刹那间倒生出些惺惺相惜之感,陆知遥饱满而优美的唇边,浮着一抹淡淡的微笑,她从容不迫道:“祖母,似乎只有这丫头愿意与我做陪嫁,那就选她吧。”
老太太微眯着眼瞧了过去,见是蔓青并未有太大反应,沉声道:“你眼光不差,蔓青脑袋灵光还会管账,只她父亲犯过错儿,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看中了就带走吧。”
蔓青听着老太太的话,心里五味杂陈,她迈着沉重的脚步站了出来,恭恭敬敬朝她下跪磕头,一脸感激道:“婢子多谢老太太宽宏大量,日后一定好好当差,绝不辱没乐寿堂的名声。”
老太太略微抬了抬手,对她表现尚算满意,态度和蔼道:
“你也是个知恩图报的丫头,以后好好跟着你新主子,收拾好行李就去找二姑娘,你们彼此多熟悉熟悉。”
蔓青躬身应诺,陆知遥目的达成,也就不留在这里讨嫌了,同老太太告辞后,夏里亲自送她出去。
两人跨出门槛站在廊檐下,二姑娘不死心道:“真不愿给我做陪房吗?”
夏里抿唇一笑,轻声道:“婢子那点小聪明算不得什么,姑娘是有大智慧的人,将来要走的路注定不凡,婢子却只想过平静自在的小日子,终究与您道不同……”
陆知遥眼眸深邃的望向她,低声道:
“你以为留在老祖宗身边就能过自在日子了?她迟早会走,介时你还得另投明主,这世道人活的艰难,聪明丫头该尽早为自己找寻出路才是。”
夏里粲然一笑,她边伸手示意二姑娘往前走,边声音轻快道:
“姑娘志向远大,想要做人中龙凤,如婢子这般出身所求不过是自由自在,说实话,婢子只想当个平民百姓。”
陆知遥脚步微顿,看向她的眼神有些诧异。
“我竟不知你有如此想法,这般选择倒是有骨气,你无论是留在老太太跟前还是与我做陪嫁都只是下人,终归会低人一等,以我对老太太的了解,只怕你想脱奴籍出府不易。”
夏里并未沮丧,她面带微笑道:“您方才也说过,老太太终有一天会走,我能等得起。”
陆知遥眉头微蹙道:“若你等的过了花期,未来又何去何从?女人总是要嫁人生子的。”
夏里没有婚姻方面的焦虑,与她而言,这不是必须要做的事,她坦言道:
“我阿嬷这辈子不成亲,不也过得很好,人生无论怎么选择都会留有遗憾,只管尽力取悦自己就好,其他都不重要。”
陆知遥若有所思,过了片刻方才开口道:
“我与惠王之间的事你都知晓,若你是我,成亲后该当如何?”
夏里神情自若道:“婢子觉得多做多错,倒不如您什么都不做,这门婚事惠王不情愿,您何尝不是受害者呢?”
陆知遥面露难色,“我若什么都不做,岂不是会被人指责不贤?”
夏里好笑道:“那是外人的意见重要,还是惠王的看法重要?您得摆出姿态来,您不是惠王的绊脚石,也不是来坑害他的,得让他相信,您同他是一条船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陆知遥反应过来,她轻声道:“只要我在王府安分守己,王爷迟早能看见我的好,是这个意思吗?”
夏里摇了摇头,语气平静道:“您对王爷来说好不好的不重要,能同他并肩而行才最重要,通俗点就是您得有用。”
有些话夏里不好说的太直白,所谓夫妻不过是合作经营,只着眼于感情之事,未免太没格局了,惠王的身份注定了陆知遥必须得有大局观。
陆知遥到底经历的事情少,她眼里有茫然,夏里将她送到院门外,笑容清浅道:
“婢子说的话不一定全对,您自己斟酌一二,无论怎样,想方设法让自己过得顺心,才是最重要的。”
陆知遥微微颔首,她有空多琢磨,夫妻间的弯弯绕绕迟早会弄明白。
与此同时,前院外书房,陆陵川难得不当值,他正在处理公务,石斛站他身旁研磨,室内一片寂静。
就在他皱眉深思之际,书房门被人敲响,陆陵川略带不悦道:“何人在外头?”
隔着屋门,陆卿禾声音娇俏道:“大哥,是我。”
陆陵川眉头皱的更紧了,示意石斛去开门,陆卿禾一踏入屋内,就面色不愉的质问道:
“大哥,我听闻陆知遥的赐婚旨意,是你和爹替她求来的,是也不是?”
陆陵川眼眸微闪,声音沉静道:“我与父亲不替她筹谋,难道任由她关在家庙了此残生吗?你别忘了,这次是她救的你。”
陆卿禾脸色越发阴沉起来,她没有情绪激动的吵闹,而是有理有据道:
“我喝的那杯酒水是姚滴珠派人下了药,那二妹妹又是怎么被迷晕的?她既然能把我救出去,说明她当时是清醒的,明知是为我做的局,她还能中招,那只能是她自己主动进去的。”
陆陵川看着她露出一丝淡笑,揶揄道:“你倒是聪明了一回,二妹妹不过是将计就计罢了,你看不上的惠王,她瞧上了。”
陆卿禾有些不忿道:“她竟也如此狡猾,难道就不怕惠王拆穿她的把戏吗?”
陆陵川一脸平静道:“二妹妹咬死是为了救你入局,酒也是误喝的,谁又能说什么?难不成你要到惠王跟前拆穿她?”
陆卿禾气鼓鼓道:“她如今名节已失,不嫁惠王无法收场,我若去告发,无异于家丑外扬,你和父亲岂能放过我。”
陆陵川微微颔首,这丫头总算是懂事了,他挑了挑眉,语气温和道:“道理你都懂,又何故跑来找我质问?”
陆卿禾走到他对面圈椅上坐下,面色坦然道:
“既然你和爹能为二妹妹筹谋,为何就不能替我打算?爹本就看好三皇子,让我同他联姻岂不亲上加亲?”
陆陵川脸色逐渐阴沉下来,他不悦道:
“这话是你这般闺阁女子该说的吗?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三皇子乃天潢贵胄,你父兄还没有一手遮天的能耐,以后若再胡言乱语,别想踏出屋门半步。”
陆卿禾眼眶通红,不服气道:“哪有你这样当兄长的,就是见不得我好,二妹妹一个庶女都能当王妃,我为什么不行?”
陆陵川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斥责道:“嫡亲的姐妹是拿来比较的么?你只看到这婚事光鲜的一面,怎不想她入了王府处境会有多难。”
陆卿禾眨了眨水润的眼眸,显然没想这么多,陆陵川叹口气道:
“你的婚事自有爹娘操心,以后莫要再蹦跶了,不是每次都这么幸运的,女儿家平安喜乐一生,比什么都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