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行路难

晴空万里,长长的车队缓缓驶离,车轮与古道扬起阵阵尘土,宛如一副渐渐淡去的泼墨山水画。

伴随着马蹄声渐行渐远,它像是带走了夏里的一段时光,也带走了陆陵川最美好的回忆。

陆卿禾抬头瞧见兄长眼里有泪光闪烁,她抿了抿唇,叹息道:“哥,娘还在家中等着,我们该回了。”

陆陵川回过神来,他厚实的掌心轻轻抚拍了一下陆卿禾的发顶,释然道:“回吧,我与她有缘无分,不会再痴心妄想了,你的终身大事,我会好好谋划。”

陆陵川走的很是干脆利落,陆卿禾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来,至于她的终身大事,她已经不抱期望了,只要对方能给陆家带来实打实的好处,哪怕做继室也使得,反正都是要嫁,她总得嫁的物有所值……

另一边夏里坐上马车后,面上流露出些许感伤,方棠梨待她情绪平复后,方才直言道:

“我瞧着你与承恩伯之间不简单,难不成,你对他动心过?”

夏里心如明镜无物能扰,她露出云淡风轻的笑容,声音轻快道:“姐姐想差了,在府里时我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他是高高在上的世子爷,我怎会那般轻浮的对他动心思。”

方棠梨一听这话松了口气,笑着调侃道:

“倒也不能那么说,好些勋贵人家的主子爷,成婚前身边都有个感情甚笃的丫鬟,只是妹妹心高气傲,不屑如此罢了。”

夏里轻笑道:“我做不来伏低做小,摇尾乞怜的事儿,即便是要嫁人,那也得与对方并肩而立,无论陆陵川待我多好,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俯视我,这样不对等的关系,最终只会毁了我,我何必自轻自贱呢。”

夏里眼中决然的神态,让方棠梨肃然起敬,她收敛起表情,感慨道:

“方家人的风骨,无论身处何种境地都不会变,但凡你目光短浅,膝盖软些,这会子只怕就要落入两难的境地了,就算叔父能让你扶正,却也得被人诟病一辈子,将来若是生了闺女,还得被人戳着脊梁骨编排,就真是一步错,步步错了。”

夏里从未想过这些,不可能发生的事,多想无益,她掀开车帘往外瞧,转移话题道:“咱们多久才能到莱州?”

方棠梨顺着她目光看去,恰巧匡承瑞骑马经过,她轻笑道:“得看路上会不会有事耽搁,顺利的话月余左右就能到,你只管好好待在马车里,旁的不用操心。”

这古代出远门真不好受,夏里坐在马车上没一会儿就觉浑身酸疼,她有些无奈道:“难不成我们就只能待在车内吗?这也忒无趣了些。”

方棠梨眼角眉梢都带着笑意,她语气轻松道:“倒也不必那么墨守成规,等车行到人烟稀少的地界,咱们可以出来骑马放风,就是得有人带着,我与你姐夫共乘一匹马,你可以找你大哥。”

夏里上过几节马术课,就是时间太久远,她已经忘记要领了,穿越至今她也没机会骑马,姐姐这么一说,她顿时来了点兴致。

夏里又朝外看了看,官道上还有其他车队经过,她好奇道:“咱们出城有段时间了,什么时候才能走到人烟稀少的地界啊?”

方棠梨拿了块点心填肚子,闻言笑道:“现在还早呢,要不然你先眯会儿,本就起的早,我都有些困乏了。”

她说着便打起了呵欠,身上那股子慵懒妩媚劲儿更足了,方棠梨虽生的娇媚却不显低俗,大抵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缘故,反正曹家姐夫是爱极了她的,但凡有她在,姐夫的眼神就一直追随着她。

出门在外不比家里,夏里倒也没那么多要求,闲来无事索性陪姐姐睡觉,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或坐或躺都使得,没一会儿姐妹二人就睡着了。

匡承瑞不远不近的跟在马车旁边,他耳聪目明,车内的谈话隐约能听到一些,知道两人歇息了,他目视前方面无表情的继续骑着马。

马车晃晃悠悠前行,直到外头传来周嬷嬷的声音,“姑娘,该下车吃些干粮补给了,您可醒了?”

夏里这才迷茫的睁开眼,她先伸了伸懒腰,而后嗓音沙哑道:“我醒了,这就出来。”

她边说话边拾掇自己,方棠梨也跟着醒了过来,姐妹俩不一会儿便下了马车,方宗儒瞧见女儿笑眯眯道:“身上可觉疲惫?”

夏里走到父亲身边,声音软和道:“不累,我和姐姐补眠去了,睁眼已经到这儿了。”

方宗儒拿了块烧饼递给女儿,一脸慈爱道:“路上不比家里,吃的简单,能填饱肚子就行,你快吃了这饼,咱们得在天黑前找个地方落脚,今日怕是找不到客栈了。”

夏里咬了口干巴巴的饼,毫不娇气道:

“露宿野外也无妨,咱们马车多可以轮流睡觉,就是爹能撑的住吗?若是您觉得太累,行程就放慢一些。”

方宗儒摆了摆手,他乐呵呵道:“我不累,回莱州再歇也无妨,我身体好着呢。”

方其正拿了热水过来,递给父女二人后,轻声道:“听阿梨说你要骑马,要不然跟我同骑吧,我骑术尚可。”

夏里眼睛闪烁着兴奋的光,抬高声音道:“爹,真的可以吗?”

方宗儒不是迂腐之人,他微微颔首道:“莫要跑的太快,注意安全即可,骑马风大,你得披件披风。”

夏里忙不迭点头答应,不等她开口吩咐,石蜜便从她那辆马车里拿着披风过来了,待她吃好喝好,细心替她披好披风,方其正也牵着马过来了,所有人整装待发。

夏里虽好久不曾骑马,但简单的上马动作倒是没忘,待她动作利索的骑上马背,方其正也翻身上马,然后扬起马鞭疾驰而去。

匡承瑞手握缰绳不远不近的跟随着,除了方宗儒同他客气几句,旁的人并未同他多言语,他我行我素倒也不觉尴尬。

方棠梨夫妇二人见夏里骑着马跑到前头去了,赶忙去追,匡承瑞没有大幅度的动作,他却始终能与前面的马匹保持适当的距离。

整个骑行的过程,夏里都非常开心,直到天色渐渐暗下来,她感觉大腿摩擦的难受,这才重新上了马车,夏里不好总巴着方棠梨,毕竟她已成亲,总得给夫妇二人留有单独相处的空间,她便回了自己马车,石蜜和巧荷都在,一个忙着给她端茶倒水,一个则替她按摩酸疼的大腿。

巧荷也知道婚约之事,她边按摩边压低声音道:“姑娘,方才骑马,那匡千户就没有上前给您献殷勤?”

夏里被肌肉酸疼弄的龇牙咧嘴,闻言好笑道:“他一直跟在身后护我平安,这还不算献殷勤吗?”

巧荷眨巴着眼睛,歪头道:“他表现的不是很明显,这怎么能算是献殷勤呢,理应他带着您同骑。”

石蜜接过夏里喝过的茶盏,淡声道:“咱们姑娘虽与匡千户有婚约,但两人并不熟悉,他若是贸然上前带姑娘同骑,你不觉得很冒昧吗?”

巧荷茫然道:“话本子不都这样写的么,匡千户还会武艺,他若扔个石子在马背上,让马吃痛癫狂,他再趁机英雄救美,带着姑娘一骑绝尘……”

夏里听的哭笑不得,没好气道:“你还是少看些话本子吧,我和大哥又不是没长脑子,匡承瑞也做不出这么没分寸的事。”

实际上匡承瑞在接近夏里这件事上,做的不显山不露水分寸拿捏的刚刚好,他常在夏里眼前晃悠,却从不主动招惹她,就好似个耐心十足的猎人。

夏里装作不知,从不好奇与他谈话,以不变应万变才是最好的策略。

直到天完全黑沉下来,他们还没找到合适的露宿之地,夜空中有雨点落了下来,方其正面色严肃道:

“爹,我隐约记得前方有个破庙,要不咱们去那里避避风雨。”

方宗儒有些犹豫,毕竟这荒山野岭没有人烟,谁又知道破庙里有什么人,他下意识看向匡承瑞,无需他开口多言,匡承瑞拉着缰绳走上前道:

“世伯稍候,我先去前头打探,你们慢些跟上。”

说罢,他夹紧马腹疾驰而去,方其正忙朝护卫挥手,扬声道:“站着不动作甚,来四个人跟上去!”

无论他是否看得上匡承瑞,都不会让他一个人涉险,方宗儒并未多言,显然也是赞同儿子这般行事的,剩余护卫自发将女眷乘坐的马车围在正中,然后冒雨前行。

匡承瑞去了会子,便让跟随的护卫回来送消息,破庙并没有其他人,车队这才加快速度前进。

待他们到达破庙前时,里头已经升起了火堆,匡承瑞肩宽腿长的从里面走出来,他沉声道:

“世伯,庙里头没有人也无野兽,先进来避避雨吧。”

方宗儒点了点头,朝护卫叮嘱道:“你们照看好女眷,天黑路滑注意脚下。”

夏里算是胆大的姑娘了,她从马车上下来,瞧着外头阴森可怖的场景,还是心突了一下,石蜜和巧荷一左一右搀扶着她,匡承瑞不知何时来到她跟前,声音低哑道:“姑娘跟着我走,这里枯木石块多,当心绊倒。”

不得不承认,他这番作派让人很有安全感,夜色中瞧不清夏里表情,她声音温和道:“有劳匡千户。”

匡承瑞似是定定看了她一眼,夏里瞧不真切,他并未再开口,直接迈步朝前走,方棠梨恨不得整个人趴进曹世镶怀里,显然她也是害怕极了。

当踏进破庙门槛,瞧见跳动的火光,夏里心下稍安,她打量起破庙里头的环境,正中央坍塌破损的佛像已瞧不出真身,窗棂没了,抬头只见高耸的屋顶,部分房梁已经倒下。

夏里听着外面雨声越来越大,有些担心这危房会垮倒,匡承瑞抬眸瞧了她一眼,声音沉稳道:“我方才已仔细检查过,这破庙暂时不会倒,你安心待着。”

夏里有些诧异,不明白他怎会看破自己心中想法,方其正瞧见二人互动,脸色黑沉如锅底的走上前,牵起夏里手道:“夜里你就待在我与父亲身边,莫与不相干的人在一处。”

夏里面带微笑,乖顺的任由他牵,只是临走前瞥了匡承瑞一眼,待大家进破庙安顿好后,方宗儒开口道:

“既已升了火,咱们就煮些干粮,大家将淋湿的外衫烘干,免得着凉受了风寒。”

夏里拉了拉父亲衣袖,轻声道:“爹,我让丫头准备了面饼,那个煮起来方便。”

方宗儒并不在意这些小事,点点头道:“你让周嬷嬷带人去弄就行了。”

巧荷不用夏里吩咐,立刻拿着装有面饼的匣子过去准备,方棠梨宽大的袖摆打湿了,曹世镶正替她烘干,她朝夏里招了招手,笑眯眯道:

“妹妹,你与我坐一道,在这地方待着,你怕不怕?”

夏里坦诚的点头,荒郊野岭的青纱帐,应该没有姑娘不害怕的,方棠梨扫了眼那神像,悄声道:“我真怕这地方有什么山精鬼怪,碰上它们可就跑不掉了。”

夏里没想到她会怕鬼,有些好笑道:“那都是骗人的,何曾有人真正见过呢,依我说,人才是最可怖的。”

方棠梨瑟缩了一下,语气幽怨道:

“这地方总不至于藏着歹人吧,难不成那亡命之徒天天在这守株待兔?这生存环境也太艰难了些。”

夏里挑眉轻笑道:“防人之心不可无,不过姐姐有姐夫护着,想来无需太过担心。”

方棠梨虽对婆母不满,对曹世镶却是极满意的,她压低声音道:“可莫让你姐夫听到这话,他若是骄傲自满那可就不好了。”

夏里抿唇轻笑,瞧起来灵动可人,匡承瑞无意瞥见,心里某处被触动了一下。

外头风雨太大,破庙屋顶又漏起雨来,为了夜里住的踏实些,匡承瑞打算上屋顶拿瓦片重新遮盖一下。

他明明是有正经官职的武将,却从不自恃身份,眼里有活,行动力超强,方宗儒担心屋顶湿滑,沉声道:“你多加小心,我派个护卫与你一道上去。”

匡承瑞将蓑衣披上身,戴好斗笠,语气平静道:“我一个人上去就行,那屋顶承受不住两个人的重量。”

说罢,他动作利索的往外走,方其正忙撑伞跟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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