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香薷刚转身往回走,就见赵小茴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
她嘴角弧度轻蔑,眼神像是裹着刀子,语气不善道:“果真是咬人的狗不叫,你背着麦冬偷偷巴结方夏里,这事儿她知道吗?”
香薷秀眉拧起,满脸不悦,“你何时这般多管闲事了?”
赵小茴双手抱胸,语带嘲讽道:“你当真以为方夏里会帮你?你那点螃蟹又能值几个银钱?”
香薷漫不经心打量她一眼,淡漠道:“我同她之间的情分,哪能用银钱来衡量。”
她说完这话敷衍一笑,继而转身就走。
赵小茴何曾被人这般轻慢过,面部都有些扭曲起来,她抬高声音喊道:“你就不怕我到老太太跟前告发你么。”
香薷脚步微顿,回过头面色如常道:“你要告发我什么?我同夏里姐妹情深,给她送些螃蟹也犯事儿了?”
赵小茴咬牙切齿道:“你明知故问,二等丫鬟的空缺,理应能者居之,你凭什么走捷径。”
香薷依旧摆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来。
“你这话说的好没道理,我进乐寿堂当差两年,即便升等那也是苦熬出来的,谁家捷径要走两年?真是可笑至极。”
赵小茴并非无脑,只是进乐寿堂后,同她预期相差太大,除了整日没完没了的做粗活,她连老太太面都见不着,难免有些失了分寸。
赵小茴丹唇勾起一抹冷笑,“你不承认也无妨,咱们就各凭本事,看看到底是夏里有能耐,还是我嫂子更有本事。”
说罢,她头也不回的走了,看着她离开的背影,香薷秀眉轻拧,一缕淡淡的烦躁爬上心头。
赵小茴憋着气儿跑到小厨房,卢娘子正给老太太炖补品,瞧见她忙站起身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是饿了还是来玩儿的?”
赵小茴见有人朝她们这边看,不耐烦道:“嫂子,咱们去你屋里说。”
卢娘子嫁到赵家时,赵小茴才出生月余,几乎是她抱在怀里长大的,加之她多年无所出,自然而然就将赵小茴当亲闺女看待了。
知她必是有要事相商,忙大声喊道:
“巧荷,巧荷,你死哪去了,赶紧去灶房看着火,若是将老太太的补品熬干了,仔细你的皮。”
巧荷原本正在择菜,闻言忙跑了过来,瞧见赵小茴耷拉着脸站那儿,猜测这丫头定又想折腾事了,她也没料到,卢娘子真被这小姑子拿捏的死死的。
姑嫂俩掀帘子进屋,卢娘子边拍着身上的灰尘,边询问道:“你这又是怎么了,噘着个嘴老大不高兴,谁又惹你了不成?”
赵小茴在自家嫂子跟前无所顾忌,她愤愤不平道:“我方才瞧见香薷给方夏里送螃蟹了,那方夏里不仅接了螃蟹,还答应帮她升到二等丫鬟的分位上来,嫂子你说我该怎么办。”
卢娘子有些不明所以,“你这才当差多久,香薷想要升等同你有什么干系。”
赵小茴不满道:“凭什么她能升等我就不能?我天天做些洒扫庭除的活计能有什么出息,我不管,银朱空出来的位置我要了。”
卢娘子眉头紧锁,“我这才将你弄进来当差,哪能这么快就挪位置,就算你想,这院里的管事嬷嬷也不答应啊。”
赵小茴不忿道:“那方夏里还是外头买回来的呢,她如今不也是二等丫鬟,她行我为什么不行?”
卢娘子拿她没辙,迁就的哄道:“你怎么能跟方夏里比,她这位份是拿命拼来的,别说你没有这样的机遇,就算是有,我也不允许。”
赵小茴脸上乌云密布,她烦躁不已道:
“嫂子,别说些没用的,你就不能帮我想想办法么,我若是在老太太跟前得脸,对你不也有好处么,难不成你想以后一直讨好方夏里?”
卢娘子混迹府中多年,性子早已打磨圆滑,与她而言,方夏里并不难相处,两人已达成共识,不存在讨好与否。
卢娘子温声细语道:“方夏里不是小家子气的人,这丫鬟升等也不是她能说了算的,这事论资排辈也轮不到你,我若是勉强将你扶上去,未必是好事。”
赵小茴听她嫂子这般说,气急败坏嚷道:“怎么就轮不到我了,三等丫鬟里头,哪个有我机灵?香薷连给我提鞋都不配,凭什么她要压我一头?”
卢娘子被她吵的耳朵疼,语气不耐道:“香薷好歹比你资历深,她就算升等那也是应该的。”
她这话一出,赵小茴勃然变色,卢娘子怕她撒泼,放缓语气道:“你先别急着生气,那香薷未必能如愿,汪家姐妹俩又是吃素的了?要我说这次咱们就不掺和,让她们争抢好了,等你大些又不是没有机会。”
赵小茴恶狠狠道:“我管她们怎么做,反正我这次绝不错过机会,我都十岁了若是再不好好筹划,难不成真就嫁给府里小厮?”
卢娘子确实疼她,却也不愿一味纵容,她板起脸道:“你莫要胡搅蛮缠,这事儿不是你说了算的,好好当差,别想些有的没的。”
赵小茴闻言冷笑连连,“嫂子好大的威风啊,娘不在跟前你就这般对我,就不怕我回去跟娘告状么?”
卢娘子眼神有些复杂,叹口气道:“我不过是小厨房掌勺,哪日老太太厌弃了,就会被人顶替,没你想的那般体面,实在是没有为所欲为的能耐。”
赵小茴哪能听的进去这话,她冷笑道:“嫂子恐怕还不知道吧,我那表姑已经揣上崽了,等她生下儿子,看你怎么办,你若是帮我这回,以后我还向着你,你若不帮我……”
卢娘子面色铁青道:“不帮你又待如何?”
赵小茴有恃无恐道:“那我自然是不管嫂子了,到时候甭管是我哥骂你,还是我娘数落你,我都不会帮你求情。”
卢娘子脸色变得无比难看,她冷冰冰道:“既然你执意要这么做,我也只能帮着出把力了,能不能成你都不得怨我。”
赵小茴这才露出笑容来,“好嫂子你只管替我张罗,即便不成,给她们添添堵也是好的。”
卢娘子微微颔首,赵小茴嬉皮笑脸的讨好道:
“嫂子千万不要生我气,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咱俩将来,你放心,那小寡妇就算生了儿子,也别想在家里耀武扬威,我不会让她好过的。”
卢娘子神色沉静自如,早已将万千愁绪化作淡然,她平静道:
“家和万事兴,你也没必要故意挑事,若没旁的事赶紧回去当差吧。”
卢娘子向来对她予取予求,赵小茴也就没有多想,心满意足的回去了。
另一边夏里拿着香薷送的螃蟹,直接回了后巷宅院,老太太午时后要入宫,阿嬷不能随行伺候,因而特意恩准祖孙俩出府过中秋。
虽只能在家里住一晚,夏里依旧很是高兴,老太太近日有些脾胃虚,钟大夫让她停了牛乳,庄子上送来太多,老太太便赏给丫头们了。
夏里提溜一小桶回家来,中秋节虽只有她跟阿嬷两个人过,却也是不能马虎的,她打算用这现成的牛乳做翡翠冰皮月团。
这螃蟹则要等阿嬷回来,看她想怎么吃,夏里虽未主攻灶上手艺,却也会做不少好吃的,她拍过好几期与美食有关的视频,为了复刻美食,翻遍典籍跑过很多地方,那些食谱都牢牢记在她脑子里。
宅院的灶房很是干净,昨儿才请粗使婆子打扫过,夏里回来先用牛乳做出炼乳来,然后再按部就班的做冰皮月团。
谢嬷嬷将老太太伺候妥当,送上入宫的马车,方从乐寿堂出来,以往她并没有过节的雅兴,一个人怎么着都成,现在有了孙女,见夏里兴致勃勃,她也不忍敷衍了事。
她手里提着包袱,刚走到后院角门,便见柴管事候在门口,谢嬷嬷微微收敛表情,同门仆打了招呼方跨出院门,柴管事不远不近的跟着她身后。
稍微走远些,柴管事迈大步走到她身侧,沉声道:“你这孙女认的好,将来好歹有个盼头。”
谢嬷嬷脚步稳健,一脸淡然道:“我的事不劳你费心,你有那心思啊,不妨为自己多做打算。”
柴管事苦笑道:“我都这么大把年纪了,能有甚打算,看着你过得好,我也就踏实了。”
谢嬷嬷眉头微蹙,显然并不领情,“你我并无干系,莫说些让人误会的话。”
柴管事早已习惯她这幅态度,淡笑道:“我不曾在外胡言乱语,本就是我不惜福,若是当初议亲时……”
谢嬷嬷突然停住脚步,肃声道:“你切莫想当然了,哪怕当初没有那档子事儿,你我之间也无可能,我压根就不想成亲嫁人,你明白吗?”
柴管事面上有些挂不住,他将手里提着的东西塞进谢嬷嬷手里,沉声道:“这是我买给夏里的团圆饼,劳烦你带给她,那丫头挺讨人喜欢,我同她处的不错。”
谢嬷嬷有些抗拒并不想拿,但柴管事塞进她手里就转身离开了,到底是中秋节不好落了他脸面,到底还是拎着回家了。
谢嬷嬷推门进院时,夏里正用模具压月团,她听到动静,抬高声音喊道:“阿嬷,快来瞧瞧我做的翡翠冰皮月团。”
谢嬷嬷笑意盈盈道:“你何时学会做月团了,何为冰皮?我怎的没听说过。”
说话间,她人已走至灶房,见到放在托盘上如羊脂暖玉般的翡翠冰皮月团很是惊艳。
“这真是能吃的月团?精致的我都无从下手了。”
夏里眼角眉梢都带着喜意,她声音轻快道:
“当然能吃了,只是食材有限,只有豆沙和莲蓉馅儿两种,您先尝一个。”
谢嬷嬷心里无比熨帖,她温和道:“我去洗个手,这团圆饼是方才来的路上,柴管事托我带给你的。”
夏里有些诧异,欲言又止道:“阿嬷,你和柴管事到底有何渊源?”
谢嬷嬷将手洗净,拿着巾子仔细擦拭,淡声道:
“年轻那会儿,老太太想将我指婚给他,我本就不情愿,恰好又发现他同旁的姑娘还有牵扯,顺势便告到老太太那里,这事儿也就黄了,只是不知他为何耿耿于怀,这么多年也不娶妻生子。”
夏里有些错愕,没想到真相如此简单,原来这柴管事从头到尾都是一厢情愿而已。
谢嬷嬷并不将此人放在心上,她伸手拿起翡翠冰皮月团,那柔软的触感让她格外新奇,小心翼翼咬了一口,软糯绵密又丝滑的口感溢满口腔。
“这滋味儿真不错,等天黑了,咱俩坐在桂花树下赏月吃。”
夏里也是如此想的,她笑眯眯道:“我做的月团挺多,要不要给府里人送些?”
谢嬷嬷微微颔首,“老太太虽入宫去了,晚些时候会回府,孝敬一些也是应该的,还有白芍石蜜她们,也可送些给她们,情分都是慢慢积累下来的。”
谢嬷嬷真心待夏里,自是要替她考虑周全,夏里并无意见,忙找出家里的食盒,先将做好的月团装起来。
“阿嬷,家里还有活蹦乱跳的螃蟹,您想如何吃?”
谢嬷嬷边帮忙装月团,边沉吟道:“就做简单的螃蟹羹吧,我来做。”
夏里摇头道:“那哪成啊,您都有孙女了,还用的着您下厨?烦劳您去送月团,我在家里准备晚食,保准不让您失望。”
谢嬷嬷自是没有意见,她提着食盒又回府里一趟,路上碰到了老姊妹,少不得多聊两句,不经意间炫耀了一下孙女孝顺,那脸上的皱眉都笑的堆叠到一起了。
夏里在家里忙活不停,她不仅做了螃蟹羹,还做了粉煎骨头、鱼鲊、东坡豆腐和芙蓉燕菜。
谢嬷嬷看着这色香味俱全的菜品,很是高兴,她拿出一壶鹿梨浆,笑容满面道:“颐泽堂的桂嬷嬷送我的这玩意儿,也不知你爱不爱喝。”
夏里将碗筷摆在石桌上,乐呵呵道:“这鹿梨浆我还没喝过呢,定要好好尝尝。”
祖孙二人相对而坐,等谢嬷嬷吃了一口,夏里方才动筷。
“这蟹肉紧实鲜甜,着实不错。”
夏里解释道:“这是香薷送的,说是她大伯庄子那儿养的河蟹。”
谢嬷嬷一点就透,眯着眼睛道:“她这是盯上银朱那空缺了?”
夏里点头轻笑,“还是阿嬷精明,她主动示好,必有所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