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嬷嬷这宅院由一圈房屋围合成庭院,彼此之间有游廊相连,青砖灰瓦,雕花窗棂,整个院子弥漫着淡淡的诗意。
院内桂花树下摆放着石桌,在此间煮茶赏花,让人沉醉其中。
巧荷将院门关上,而后四处打量,她发现院中还有口井,满脸欣喜道:“嬷嬷这院子色色齐全,果真是个好去处。”
夏里面带微笑,她将换洗衣物放在石桌上,声音轻快道:
“阿嬷说了,除了她住的正房,东西厢房随便咱俩挑,这里头的东西都可任意取用。”
巧荷唇角轻勾,“你先挑吧,我住哪间都使的,这灶屋久无人用,里头锅碗瓢盆得好好清洗干净,不然咱俩晌午得饿肚子。”
夏里也跟着撸起袖子,兴冲冲道:“那我来打水,这井绳也不知能不能用········”
巧荷忙将她拉住,嗔怪道:“你还是莫给我添麻烦了,万一又有个头痛脑热的,我还得给你找大夫,你只管去挑屋子,我先帮你把卧房收拾好。”
夏里哭笑不得道:“我又不是纸糊的,用不着这般小心翼翼。”
巧荷白了她一眼,语带威胁道:“你若不听我的,我就同嬷嬷说去,让她换个厉害些的仆妇来照看你。”
夏里哪敢跟她强犟,无可奈何道:“听你的,都听你安排,阿嬷每隔一段时日,便会安排粗使婆子过来洒扫除尘,想必里头不脏。”
说话间,她走到东厢房门口,随手推开门,室内一片幽静。
墨色床塌置在室内一角,并未悬挂幔帐,清一色黄梨木家具秀气淡雅,夏里只一眼便爱上了这屋。
她踏步入内,先将海棠纹窗棂打开通风,巧荷用手轻拭案几,指腹处并无灰尘。
“这屋子即无异味也没灰尘,将幔帐床褥抱出去晒晒便能用了,还是谢嬷嬷想的周到。”
夏里心里暖暖的,阿嬷嘴上不说,却待她如亲孙般事无巨细,日后她得加倍孝敬她。
两人从圆角柜里找出幔帐被褥,凑近闻还有皂角的清香,都是簇新的料子,并无其他人用过。
将东西拿到院中晾晒后,巧荷又抬出酸枣木逍遥椅放在桂花树下,让夏里躺在上头歇息。
她身体不如从前,稍微劳累些头就有眩晕感,想要恢复如初,还需要些时日。
巧荷住的西厢房,虽不如东厢雅致,却也五脏俱全,比府里七八个人挤着住舒坦的多,到了这里虽也要做活,可无人盯着使唤,她没有压迫感。
入秋过后,日头不在毒辣,夏里躺在逍遥椅上昏昏欲睡,她心里暗自寻思,等将来脱了奴籍,她也要买个这样的宅院。
巧荷忙个不停歇,等里里外外拾掇明白了,也该做午饭了,来前谢嬷嬷交给她不少滋补药材,详细交代了炖煮之法,都是给夏里吃的。
不一会儿院中就飘散出淡淡的药香,引得邻里猜测是不是谢嬷嬷回来了,后巷这条街住的大多是国公府下人,府中有头脸的管事所住院落都不小。
谢嬷嬷一人独居,买这宅院是为日后养老做准备,她只偶尔回来落脚,所以选了最西边的清净之地,因她是老太太身边心腹,所有左右邻居都很敬重,知她回来必会上门拜访。
夏里熟睡后,来了几波人上门,巧荷少不得同他们周旋一番,各家府里都有人当差,有那小道消息灵通的,自不会轻视夏里,倒是送了好些吃食来套近乎。
若是旁的贵重物品还能婉拒,吃食却是不大好回绝的,等夏里一觉睡醒,见到各色蔬果菜肴很是惊讶,听巧荷解释一通才明白过来。
阿嬷这宅院如此舒心,日后她少不得还要来住,同左邻右舍交好也是好事,改日她再准备些吃食回礼便是。
午饭两人就在院中石桌上解决,饭后夏里在巧荷的监督下,捏着鼻子又灌了一大碗汤药,她苦的眼睛鼻子皱成一团,打着商量道:“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这补药不必日日都喝吧。”
巧荷态度坚决道:“这事我只听嬷嬷吩咐,她让你日日喝,你一顿都不能少,你总不想我挨骂吧。”
夏里欲哭无泪,只得乖乖遵从,这半日巧荷忙忙碌碌,不得停歇,午后她便回房躺着去了,夏里精神头足,打算好好布置她的闺房。
阿嬷前日夜里同她商量,打算选个黄道吉日办两桌酒,正式认她为孙女,她自是乐意的,日后同阿嬷相依为命,这处宅院就是她和阿嬷的家了。
脱籍之事还得慢慢筹谋,家却是要布置的温馨舒适,她将阿嬷屋子门窗也打开通风,说不定她随时会回来住,以前孤家寡人住哪都无所谓,现在却不一样。
谢嬷嬷伺候老太太大半辈子,手里边积攒不少好东西,这处宅子也放了不少,夏里取用毫不见外。
床榻边悬着的幔帐上遍绣兰草,无一不透着精致。
一阵清风从窗棂划过,吹的幔帐微微浮动,帘钩上挂着的小小香囊,散着淡淡的幽香。
夏里将针线笸箩和从针线房要的绣线都带来了,她虽是出府养伤,待她回去总不好空手而归,趁着这几日空闲,打算多做些精巧的绒花头饰,无论孝敬给老太太亦或是送人都很能拿的出手。
此次升等,虽是靠着护主功劳所得,但想要站稳脚跟,却得亮出些真本事来,否则只怕难以服众。
她原打算替老太太绣副肖像画的,凭她的技艺绣出的立体肖像定会技惊四座,但她年纪尚小,眼下不好过于出风头。
夏里想的通透且有耐心,好东西用在关键时刻才会事半功倍,她有的是时间筹划,慢工出细活,有备无患总不会出错。
这次出来她要多买些做手工的辅助材料,有些工具得设计出来找工匠做,这可不是随时可以网购的时代,所有问题都得她自己想法子解决。
夏里不慌不忙收拾着零碎小物件,收好后又躺在榻上眯了会儿觉,她现在身体就是这样,时不时感觉累,睡足又来了精神。
她睡得迷迷糊糊间,听见砰砰砰的敲门声,待她踏出东厢房,巧荷已经抢先一步打开院门了,夏里好奇探出头去瞧,竟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柴管事。
巧荷整日关在小厨房,自是不曾见过他,柴管事抬头瞧见夏里,乐呵呵朝她招手,熟稔道:
“我听说你搬到这处宅子养伤,下晌没甚事,就来给你们送些柴米油盐。”
夏里受宠若惊道:“哪敢劳烦柴爷爷,我实在过意不去。”
柴管事自顾自卸着马车上的东西,满不在乎道:
“你头受伤做不得重活,这小丫头看着也瘦巴巴的,我不帮着送过来,你们怎么过不安生。”
巧荷不知内情,也不晓得这会子该怎么做,夏里笑着跟她解释道:“柴爷爷同阿嬷是好友,也算是家里长辈,平日对我颇多照顾,你不必担心。”
巧荷这才放下心来,赶忙同他一起拿东西,夏里想要上前帮忙,让他俩给拒绝了。
待马车搬空,夏里招呼柴管事去桂花树下吃茶,柴管事边走边拍着身上的灰尘,瞧见那桂花树上朵朵桂花犹如细碎的金子闪闪发光,煞是喜人。
他乐呵呵道:“当年你阿嬷就是瞧中这棵桂花树才买的宅子,如今看来繁花似锦,着实不错。”
夏里端起茶盏递给他,声音轻快道:“阿嬷眼光自是不差,这宅院也深得我心,日后得空我同阿嬷经常回来住。”
柴管事微微颔首,他吃了口茶,淡声道:“你阿嬷年岁渐长,也该享享清福了,老太太身边仆妇丫头一大把,用不着她事事亲力亲为。”
夏里睫毛轻颤,轻声道:“往后我当差离阿嬷更近了,自会好好照看她,必不会让她劳累伤身。”
柴管事将茶水一口饮尽,目露赞许道:“还是丫头贴心,怪道你阿嬷对你那般看重,只要你好好孝敬她,日后有什么难事都可找我。”
夏里眼眸深邃,她并未好奇询问两人过往,也不会得寸进尺将柴管事的善意当做理所应当,只抬眸莞尔一笑。
柴管事见宅院里里外外收拾妥当,并无其他问题,朗声道:
“我特意赶着马车过来,也不急着回府当差,你们可想去集市上逛逛?”
夏里眼前一亮,迫不及待道:“我当然想去,就怕耽误您事儿。”
柴管事大手一挥,乐呵呵道:“想去就上马车,逛集市这点功夫耽误不了什么事儿。”
巧荷在旁听到也很是兴奋,两人回屋换身轻便衣裳,夏里带了些碎银子,她现在手头宽裕,买东西不必畏手畏脚,有柴管事马车跟着,能多跑几个地儿,索性将缺的东西都买齐全。
两丫头坐上马车前行,夏里掀开车帘四处张望,在她眼里处处都是景致,怎么都看不够,巧荷也同样觉得新奇,两丫头叽叽喳喳说个不停,柴管事也不嫌烦。
走了一段路,待马车停在最热闹的集市,柴管事跳下马车站定,抬高声音道:“你俩下来吧,可想好买什么东西了?”
巧荷抬手掀起车帘,小心扶着夏里出来,夏里下了马车笑眯眯道:“柴爷爷,我想去挑选各色绣线,还得去木匠铺铁匠铺做些小物件,恐要耽搁不少时间。”
柴管事满不在乎道:“无碍,那咱们索性在酒楼用了晚食再回去,我就怕你身子扛不住。”
夏里笑的眉眼弯弯,声音轻快道:“我能行,先前都是巧荷在干活,我养足了精神。”
这话倒是不假,巧荷都瞧在眼里,柴管事放下心来,他找个地儿将马车拴好,然后慢悠悠的陪两丫头闲逛。
柴管事干的就是采买的活计,因此与许多商铺掌柜都熟识,想买什么去哪找他心里门清。
他先领着夏里去木匠铺,夏里进去看了一圈,她想要的绒花架并没找到,这东西梳绒的时候会用到。
她将自己画的设计图拿了出来,与木匠沟通好,留下定金,过两日再来取。
而后又去了铁匠铺,夏里定制了夹绒的夹子和细铁丝,绕道又去了杂货铺,又买了鬃毛刷等零散材料,最后才去针线坊。
各色绣线琳琅满目,夏里挑选的都是苏绣线,既可以做绒花,也可以刺绣用,有些绣线价格十分昂贵,但为了做出精巧的作品,忍痛也得买。
夏里付了银钱,拿着包好的绣线往外走,巧荷啧舌道:
“我原还不知,没成想绣线价钱这般高,难怪府里绣娘月钱也高呢。”
夏里笑眯眯道:“刺绣是精细活儿,不仅手艺要好,审美能力还不能低,这活儿容易伤眼,绣娘们挣的都是辛苦钱。”
柴管事若有所思道:“你小小年纪做得一手好绣活,那是何人所教?”
夏里目露感伤道:“是我祖母所教,她擅刺绣,从我会拿针开始便倾囊相授,可惜不知后来发生何事,若我还在她身旁,定会继续跟她学习。”
巧荷皱着眉头道:“你会读书识字,还会这般精细的绣活,说不定你来历不凡呢。”
柴管事听了这话面色严肃,夏里豁达道:“这些都不重要,日后把日子过好才最实际。”
柴管事看向她的眼神微暖,他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事情既已办妥,咱们就去酒楼用晚食吧。”
两丫头并无意见,柴管事寻了个他常去的的酒楼,三人刚落座,身后有道细弱的声音响起。
“老爷小姐可要胭脂?我们铺子里都是上好的胭脂……”
她话音未落,抬头便与夏里四目相对,那姑娘竟是丑姑,她惊诧道:“夏里?你同巧荷不是被卖进青楼了吗?怎会在此?”
巧荷也没想到还能见到丑姑,当初还十分羡慕她来着,夏里见她衣裳破烂,面色愁苦,想必过得并不舒心。
她面色如常道:“我与巧荷是被卖进国公府了,并非你想的那样,你不是做了芃哥儿童养媳么,怎还要出来卖胭脂?”
丑姑见她们衣着光鲜,心里很不是滋味,这人生际遇还真是说不清,她叹口气道:
“姜牙婆卖了你们几个,手头确实宽裕不少,可松快日子没过几天,就被李老拐偷走了所有银钱,现下家里日子越发艰难……”